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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识连续与当代综合

2021-07-29朱兆斌

艺术广角 2021年3期
关键词:大众文化世纪媒介

在数字网络崛起的新媒介时代,在20世纪终结之后的新世纪,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值得我们深入考察。学界通常更多地关注大众文化本身,而对其解释主体的研究相对较弱。然而,不仅大众文化具有社会表征与社会形塑的作用,对大众文化的解释以及解释主体也在表征并形塑着社会意识形态。我们不仅聚焦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并将其视为一种政治社会的文化症候,还更加关注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指出其在新媒介时代需要立足现实——尤其是当代中国国情——而在两个方向上进一步强化自身的建构,即辨识连续与当代综合。

本文不试图讨论如何界定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而力图指出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应当回应时代新变而在两个方向上强化自身的建构——这双重建构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内在要求。因为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立足于文化与社会的历史与现实,不仅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而发展,在时代变迁中与时俱进,还在发展过程中以高度的历史意识关注历史进程中的内在连续性。如果说辨识连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历史意识,那么当代综合则体现了其现实意识。那么,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应当如何实现辨识连续与当代综合呢?下面我们将紧密联系当代中国社会文化变迁及其现实境况来具体展开讨论。

一、辨识连续:新媒介时代与20世纪80—90年代思想文化场域

以数字技术与互联网络为核心的新技术革命重构了全球的社会结构与生活状态。这次技术革命不仅在广度与深度上媲美工业革命,还以绝对的现实紧贴人们的生活与心理,因而没有引发像工业革命那样曾经导致持续的抵抗。这一现实境况属于全球,中国概莫能外并发挥着重要作用,这是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应当高度关注的现实环境。不过,新媒介时代的文化景观并非陡然降临,它与20世纪80—90年代的社会文化有何连续性呢?这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大众文化解释主体需要深入考虑的问题。

学界常以“小时代”来概括20世纪末期以来当代中国的时代特征。就20世纪中国而言,无论是五四前后由传统到现代的启蒙浪潮,还是20世纪30年代相对开放但仍颇具精英主义倾向的多元化格局;无论是40—70年代由阶级斗争主导的革命思潮,还是80年代由精英主义主导的新一轮西化浪潮——无论突显精英的作用,还是张扬大众的力量,均以充沛的社会—政治关怀形塑着大时代的宏大叙事。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与商品经济的兴盛,社会主潮日益世俗化,宏大叙事逐渐解体,“小时代”突显了出来。较之大时代,小时代丧失了救亡、革命或启蒙的主导性社会—政治话语,代之以“告别革命”与商品经济大潮之中冷却的世俗话语;小时代丧失了精英知识分子的启蒙热情,代之以社会大众沉溺于自身周遭日常生活的平庸心态;小时代丧失了对神圣、崇高与终极意义的强调,代之以对世俗生活的原生态与庸常性的认可;小时代丧失了以往主流意识形态与既定秩序的主导性优势,代之以主流秩序的多元化以及主流与边缘之间的位移。21世纪的新媒介时代仍然在社会诸方面展现出小时代的文化景观,从而突显出其与20世纪90年代的连续性。

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开启的“小时代”代替了之前的“大时代”,那么“微时代”则是“小时代”伴随着新媒介兴起的进一步发展。在“微时代”,人们的社会交际从现实空间中的面对面变成了QQ、微信、微博等虚拟平台中的头像对头像,人们的经济生活从纸币、硬币、银行拓展到了微店、微支付、微理财、微贷款、微投资,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出现了微电影、微小说、微广告……“微时代”之“微”已然重构了人们碎片化、零散化的日常生活。在“微时代”无处不在的“微”形式中,平民化、个性化、自由化、多元化被突显,互动性、快捷性、开放性、多样性被强调。

不过,“微时代”也运行着“大”的逻辑,比如大数字、大网络。美国学者尼古拉·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在为其名作《数字化生存》(1995)20周年中文纪念版写的序言中写道:“25年前,我深信互联网将创造一个更加和谐的世界。我相信互联网将促进全球共识,乃至提升世界和平。但是它没有,至少尚未发生。真实的情况:民族主义甚嚣尘上,管制在升级,贫富鸿沟在加剧。”[1]与此同时,“微时代”的优点也关联着其缺点:各种“微”的形式使“微时代”藏垢纳污,垃圾信息、虚假信息挥之不去,商业化、瞬时化成为常态;也正是“微”,更加突显着小时代对“大”——大理想、大关怀、大视野、大责任、大追求——的漠视与遗忘。

尽管“小时代”与“微时代”使我们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新媒介时代与20世纪80—90年代的连续性,但是这种连续性仍然是社会文化层面的表层连续性。在新媒介时代,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釋主体不能仅仅关注表层的时代景观,还应辨识80—90年代与21世纪新媒介时代之间在文化—意识形态上的历时性关系,即其内在连续性。那么,作为20世纪之终结的80—90年代的文化—意识形态场域留给了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解释主体什么样的遗产?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两个时代的连续性呢?

20世纪的意识形态纷争在80—90年代知识界得到集中汇聚,并在“文化热”“人文精神”大讨论与大众文化论辩中得到高密度地理论化呈现。在“文化热”中,“中国文化书院派”呼应着五四时代以学衡派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随着市场化大潮,反西化—全球化的“新左派”意识形态成为批判并制衡现代化意识形态的力量,并在和认可世俗化与消费主义的中国“后现代主义”意识形态的短兵相接中再次展现鲜明的批判立场。因此,探讨新媒介时代与80—90年代的延续性,实际上也是在探讨其与整个20世纪的关联性。

在“人文精神”大讨论中,诸多认可社会世俗化的一方都将其认可的对象具体化为了大众文化。而在标举“人文精神”的一方看来,大众文化所呈现的世俗精神正导致了人文精神的日益衰落。而在此之后,散布在学术期刊或专著中对大众文化的探讨则呈现出更加多元化的特征,其彼此之间构成了一种非直接的(通常而言)论辩关系。

无论是认可大众文化,还是批判大众文化——抑或是出于何种动机以何种思路批判大众文化,均各有洞见,亦各有盲视。其中,或更关注文艺自身的问题,或更关注当代中国的历史处境,或更关注当下的社会现实。聚焦于大众文化,几乎所有人文社会学科的领域都在做出自己的思考与判断。换言之,大众文化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其自身的问题。在艺术审美主义那里,大众文化主要处于文艺场域被讨论;在道德理想主义者那里,大众文化又被放置在更广阔的社会—文化场域;而在“新左派”那里,大众文化则被延展到了政治—经济的场域之中。实际上,关于大众文化问题的讨论,在深刻度与丰富性方面,已然超过了“人文精神”大讨论。大众文化的问题深刻关联着当代中国的特殊国情,也密切关联着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选择。可能关于大众文化的问题永远不会结束,但其作为社会历史的聚焦点,已然成为当代中国历史遗迹中的思想档案。

在对80—90年代文化场域意识形态问题的阐述中,我们必然会看到其不仅以各种方式汇聚着整个20世纪的意识形态纷争,还在西方理论的征用中呈现出鲜明的学理化特点。对于大众文化,或在批判理论(主要指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的思路中进行批判,指出其工业化、商业化带给人们的欺骗性与麻木性;或在新自由主义的思路中进行批判,指出其开放的自由空间带来的平等与民主;或在后极权主义的思路中进行批判,指出其复杂而多样化的呈现中的权力问题;或在政治经济学与阶级/阶层分析的思路中进行“新左派”式的批判,指出其中产阶级化对社会阶级/阶层分化的掩盖;或进行道德理想主义的批判,指出其价值与意义的失落;或进行艺术审美主义的批判,指出其在文艺本体上的粗糙与背离。这些思路彼此交错,大众文化俨然成了意识形态的巨大引力场。

在21世纪新媒介时代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那里,20世纪80—90年代文化场域中的意识形态问题仍然延续着;换言之,尽管新媒介时代的大众文化花样翻新,但是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却在很大程度上延续着80—90年代的理论话语/意识形态话语。

因此,对20世纪80—90年代意识形态问题的阐述,不仅能够使新媒介时代在社会文化条件层面的连续性得到更为清晰的呈现,还能够揭示新媒介时代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在社会文化分析方式层面的延续性。之所以要揭示这种连续性,原因是为了认清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解释主体所处的社会条件,重新建立80—90年代与新媒介时代在同一个社会条件发展过程中意识形态层面的承接与关联,这同时解释着为何新媒介时代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仍然操持着20世纪80—90年代知识界的深层分析方式与意识形态话语。与此同时,我们也由此缝合了两个世纪之间的人为分割,重申了当代中国社会文化进程的连续性与整体性。

二、当代综合:在历时关系与共时境况中的辩证建构

如果说辨识连续是要求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釋主体不仅要关注共时层面的时代景观,还应辨识20世纪80—90年代与21世纪新媒介时代之间在文化—意识形态上的历时性关系,即其内在连续性;那么当代综合则指其应当在诸种共时性境况与历时性关系的基础上密切关注当代变化,辩证综合既有成果,重建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

既然新媒介时代与20世纪80—90年代在社会条件以及意识形态场域上具有不可避免的延续性,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立足当代境况来重建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呢?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不仅具有深刻的历史意识与现实意识,还具有融汇众流的开放性;它是一个广泛吸收一切有益的思想成果的开放体系,并在各个方面都体现出现实意识、历史意识、开放意识以及辩证意识、全球意识等,而这正是我们建构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解释主体的必备意识。

置身于全球资本主义市场与现代政治体系中的当代中国,要求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具有对解释其社会时代更有效的理论工具与批评话语。这意味着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要保持其自身的开放性与辩证性,寻求一种新的“综合”:既要超越现代化理论,也要超越第三世界批判理论及其他单一化理论;既要具备民族国家的本土视野,也要具备全球化的世界视角;既要守护既有的理论与现实成果,也要在增强自反意识之中开放新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也需要有“把自己作为方法”的意识。所谓“把自己作为方法”,就是把个人经验问题化。对此,人类学家项飙曾经谈及:“个人经验本身并不是那么重要,把个人经验问题化是一个重要方法。我们关心的是世界,不是自己,现在关键就是从哪里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也更好地了解自己,把个人自己的经历问题化,就是一个了解世界的具体的开始。”[2]

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应当密切关注时代的变化,立足于当代进行审慎的判断。中国已经不可避免地置身于全球资本主义市场,就如不可避免地置身于世界政治体系一样,而大众文化正是全球化逻辑的一个典型的投射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置身于日益深化的改革开放与市场经济之中,并更加密切地参与进了全球化浪潮。随着中国政治—经济的高速发展与地位提升,中国在世界格局中的作用愈加显眼,而“中国模式”“中国道路”的问题也随着中国崛起成为国内外备受关注的话题。当代中国社会处于一个既充斥小时代图景与话语,又深切关联全球市场与世界体系——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仍然具有一个非同以往的大时代语境。因此,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必然要在全球格局中思考文化问题。而大众文化在全球格局中的处境,则深受新媒介时代资本主义市场的导引。

在立足当代并辩证综合之时,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需要更加关注资本主义的全新发展,并以批判的眼光来对其加以透视。诸多具有马克思主义立场或倾向的学者将新媒介时代的问题具体为数字资本主义的问题,并将社会生活的新变作为极为重要的考察焦点。譬如,韩炳哲把数字时代的群体称为“数字群”(der digitale Schwarm),这是一种区别于“大众”(Masse)的新型群体。“数字群”由单独的个人组成,它没有群体性的灵魂、思想与凝聚力,表现出来的特点也无法回溯到个人。在韩炳哲看来,“组成数字群的个人不会发展成‘我们(Wir),因为他们无法协调一致,无法将一群人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有行动力的群体”[3]。组成“数字群”的“数字人”(homo digitalis)形成一种“汇集而不聚集”(Ansammlung ohne Versammlung)的特殊形式,他们的汇集极其仓促而不稳定,因而他们是一种“没有内向性的群体”(Menge ohne Innerlichkeit)。这种社会生活的新变,无疑构成了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的生存背景,同时也构成了与其解释对象密切相关的社会背景。

不过,对此社会生活背景,我们仍然需要深入考察其根本的动源。数字资本主义伴随着一场数字技术革命,但如以往的技术革命一样,其内在的驱动力依然是工具理性。不过,数字技术更加突显了计算的作用。从域名解析到机器翻译,从算法改进到程序升级,从传输信息到虚拟世界,都依赖于计算的力量。多元复杂的万千世界都可以通过简单的二进制代码(0与1)表达出来,数字统一并表达着一切信息。基于工具理性的计算为数字化生存奠定了基础,不仅再现乃至创造事实,还企图表现乃至创造价值。而大型跨国公司在数字时代具有超乎个人、管控个人的巨大力量:IP(Internet Protocol,网际协议)地址标识着每一个网民的现实存在,而每个人也由此被还原为一些数据并参与到大型跨国公司的数字资本的创造之中。手机以大数据与智能化为支撑,已然成为人类的一个电子器官——人与手机的难以分割,正体现了人与数字技术的难以分割。这种对数字时代的基本确认,构成了大众文化解释主体思考数字技术、数字文化与数字资本主义的前提。

概而言之,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应当保持立足当代的开放性,并在历时关系与共时境况中辩证地建构自身。在此过程中,它既能够充分吸收20世纪80—90年代的问题意识与思想成果,又能够与时俱进地应对当代新变,并在最大程度上辩证而开放地解释大众文化及其相关问题。

三、结语

辨识连续与当代综合,是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贯彻其立场而应当实现的两个建构方向。辨识连续,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意识,即在发展过程中以高度的历史意识关注历史进程中的內在连续性;当代综合,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意识与开放意识,即立足于当代现实,不仅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而发展,还在此过程中充分吸收一切有益的思想成果,从而体现出面向时代的现实性、融汇众流的开放性以及从未抛弃的实践性与辩证性。

在当代社会文化场域中,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因其自觉的自我提升以及一以贯之的严肃性而分外重要。在“微时代”的文化生活中,一个突出表征是无所不在的微评论的泛滥,而这正冲击着严肃的大众文化批评。微评论或出现在QQ、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之中,或出现在文章、视频下方的评论栏之中,或出现在论坛、博客等的帖子或跟帖之中……这些微评论颠覆着权威评论的主导性优势:人们不满意来自知识精英的权威评论的严肃性、精英化、学术化,也懒得查阅发表这些权威评论的期刊与网站,倒是随手可及的微评论更加接地气地满足了人们对评论的期待。微评论还呈现为繁杂难辨的风貌:其中既有严肃而严谨的评论,又有随意表达与情绪化谩骂;既有真实的表达,又有被雇佣的“水军”。正是这些微评论常常导引或促成着社会舆论,甚至能够影响图书或影视在大众之中的接受情况。但这并不能消解严肃的大众文化批评的地位与作用,相反,在严肃的学术领域重建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的解释主体将有利于导引分散在网络平台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并进而促进整个新媒介时代大众文化解释主体的重塑。如前所述,持守马克思主义的大众文化解释主体在新媒介时代审视历史且重视连续,立足当代并辩证综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关键词及当代意义研究”(18ZDA275)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朱兆斌: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注释:

[1]〔美〕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电子工业出版社,2017年版,第6页。

[2]项飙、吴琦:《把自己作为方法:与项飙谈话》,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217页。

[3]〔德〕韩炳哲:《在群中:数字媒体时代的大众心理学》,程巍译,中信出版社,2019年版,第17页。

(责任编辑 张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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