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2021-07-28刘新阳
刘新阳
人生的路弯弯绕绕,曲曲折折。我这一生走过无数条路,终点各不相同,路途或泥泞,或坎坷,我都走到了终点,也看尽了沿途的风景,可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两条回家的路,都是那么长,那么长。
我的童年生活并不全都是完美的。母亲过世的很早,彼时我只有两岁,父亲也没过多久续弦迎娶了继母。那时的我还很小,懂得不是很多,只是知道家里多了一个“妈妈”,对我却不是很好的“妈妈”。
我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那条回家的小土路,我记忆里最深的是夏天的小路,小路两边到夏天的时候长满了小野花,有黄色的,紫色的,或高或低,到了晚上,月光斜斜的洒在小路上,你走在路上一定会听到虫子的笑声,那么美妙。就是这条小土路,那么短却又那么长,陪伴我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小时候,我的小学与我的家并不是很远,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我可以走上一个小时甚至是两个小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只是想再慢一点,再晚一点。几乎每次回家,太阳刚开始下落,阳光洒满了小路,而永远只是我一个人走回去。那条小土路可以说是我的秘密乐园,我会到路边折几朵小花戴在耳边,会蹲下来看一队队的蚂蚁搬家,哪怕是几撮土堆我也会玩上许久,甚至还会向前走一步,再向后退上两步。每每到家,天早已黑透了。
而今再想,儿时的我从心底里排斥回家,可能是因为那个家里没有那么多的欢声笑语,没有那么多温暖的阳光,更多的是冷冷的黑暗。
这条回家路,是那么那么的漫长。
好在,没过多久,我找到了第二条回家的路。
这第二条回家的路是我和我爱人相恋后找到的。我与他家的距离是四百公里,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这无疑是一个漫长的距离,是那么的远,那么的长。每次回家,都要坐上一天的绿皮火车,这还是运气好的时候。如果运气不好,甚至会站上一路。其中啊,最难忘的,要数一次,那次火车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是被爱人举着,从窗户上火车的!
那年,是一个冬天,北国的冬天尤其的美,我来自那里,也爱着那里的冬天,最爱记忆中的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飘落,它们从幽深的天空来,似乎无穷无尽,肆意抛洒,干枯的树枝像海底的珊瑚,快速地生长,变得不一样的丰腴。冬日的天空没有飞翔的羽翼,却有无数洁白的精灵漫舞。轻盈的雪花慢慢在地面积累,大地变得与天空一样明亮。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世界改变。雪花的轨迹在空中随风摇曳,横斜飞扬,追逐盘旋。雪,给了冬季的天空与大地以生机,在晴好的天气消融,沿着瓦片滴落,像极了淅沥的雨声。
如今,我仍能记得过年回家那列绿皮火车上发生的人与事,满满一车厢的人,货架上堆满了行李。火车上,总有几个大汉坐在一起打牌喝酒,逼迫一个车厢的人感受它们的喜悦与失望;震天的呼噜声、孩子的哭闹声、女人们的说话声、列车员推着车吆喝着:“啤酒,饮料,火腿肠,方便面。”印象中的那个车厢是又吵又乱的,还很脏,甚至没有我的落脚之地,有时只能坐在铺在地板上的报纸上歇一歇。下了火车,还要坐着客车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家,到了之后,往往已经是深夜,我也已经头脑发胀,全身酸痛。
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天气却很暖。我依稀记得路边的风景:天,瓦蓝,没有一丝丝云,只挂上一轮暖阳,闪着柔柔的光。风,清冷,是稍微有点的凉,沾衣拂面会有感的寒。落叶飘在风里,炫舞出最后的浪漫。岸边垂柳的丝条,恰似梳妆的女儿。落光叶子的白杨,在冬阳洒下的光辉里,白晰的躯体,圆润光滑。高昂的枝头,似伸出的手臂,三荡两晃一摇,犹如在那片瓦蓝上做出一幅写意的画,赋上一首抒情的诗。一望无际的乡野,一览无余的天际。空旷,是美的极致。没了姹紫嫣红,冬野的阔广,如同敞开了的胸怀,坦荡,宏大,包容,孕育。肃穆里的庄严,寂静中的适美。饱满了初冬的情怀。不久的日子里,会有一场雪,雪落在乡野,掩了裸露的乡土,覆了沟沟壑壑,天与地拥抱着雪,雪拥抱着人间。这场雪,晶莹剔透,轻盈的落,自然的飘,素简了世间,婉约了人心。雪花飘落的美,美了眼眸,醉在心窝。
这条回家的路,在没有智能手机、高铁的年代里,是枯燥乏味而又极其漫长的。但在我的心里,这漫漫回家路却只是弹指一挥间。因为每每回家,家里永远是亮堂堂的,虽然已然是深夜。桌子上总是准备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无论有多晚,总是会有人等你归来。
以至于多年后,我再次想起那天的雪,那年的冬天,心里总是暖暖的。曾经。人们问我想家吗,我会说不想。如今再有人问我,你会想家吗。我说,会呀。他又问,想家里的什么。我说,想家里的雪。雪花,凝结,汇聚,升腾,飘零,散落在苍茫大地,他们永远不会融化,当你想家的时候,抬头看看他们,他们一定会带你回家。或许,这就是我毕生追寻的温暖吧。
而今再次回忆当时的场景,我是那么热切地盼望着回家。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漂泊的心灵有了归所,奔波的脚步稍作停歇。
这条回家的路竟是那么短暂,稍纵即逝。
其实,家,是一个人的归途,是一个人心底最柔软的一角,再热爱自由的人在夜深人静之时也会渴望安定,渴望被温暖。
什么是家?是媽妈深夜的一碗面,是爸爸黑暗里的一盏灯,是拥挤的房间里氤氲的热气,是一份填满心房的温暖。
我已过不惑之年,却仍然没有回家的路,仍然只问前路,不问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