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中国第一任外交官的悲剧人生
2021-07-27青林知青
◎文/青林知青
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和张之洞被称为“大清中兴四大名臣”,现在以四人为主题的电视剧有不少,但无论在哪部电视剧中,都会有一个共同的身影出现,他的名字叫郭嵩焘。
如同身影一样,郭嵩焘同这四位大名人似乎是形影相随,其他不说,就说这湘军,都知道是曾国藩一手创办,但又有谁知道,他是在郭嵩焘的一再劝说下才开始募众建军,而郭嵩焘当时就是主要幕僚,很多大政方略都出自郭嵩焘,可以说,没有郭嵩焘就没有湘军。
郭嵩焘是我国第一任外交官,第一位驻外大使,也是第一个深刻了解西方世界的中国人,无疑也是第一位吃螃蟹之人。尽管吃这螃蟹是机遇,但螃蟹的美味却是他第一个告诉了国人。
郭嵩焘,字筠仙,号玉池山农,湖南湘阴人。道光年进士,曾为曾国藩幕僚,历任苏松粮储道及两淮盐运使,旋迁广东巡抚;罢官回籍后,在长沙的书院讲学,光绪元年进总理衙门,不久出任驻英公使,又兼任驻法使臣,后迫于压力称病辞归,73岁时病逝。
他的名字颇有讲究,嵩者,山之巅也;焘者,极寿也,由寿加四点而成,亦为长明不熄之灯,又喻光照四方,造福民众之意,可见,家中对他是寄予了深厚的希望。
他是富家出身,是一个既经商又读书的家庭。他18岁考中秀才,接着便进著名的岳麓书院读书,在此与曾国藩相识并成为挚友。22岁考中举人,但在考进士时小遇挫折,多次参考后,29岁的他终于高中进士,步入仕途。
郭嵩焘很早便显得与众不同,他思想颇为前卫,早在很年轻的时候他便公开说,“商贾可与士大夫并重”。当然,这同他家本身就经商有关,但这话在当时肯定是很奇葩的言论。
郭嵩焘向进士冲击之时,正值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之际,他曾在浙江学政处当幕僚,而除广东外,江浙两地是战事最为激烈之地,陈化成战死吴淞,葛云飞定海殉国,裕谦投水自尽,海龄自焚火中,战争的结果以大清签订耻辱的《南京条约》结束。
他耳闻目睹了战事的进程,“亲见浙江海防之失”而痛心疾首,又深感素被国人视为“奇技淫巧”的科学技术打造的坚船利炮,是如何将天朝上国的精锐之师如摧枯拉朽般打得毫无招架之功的。
可以说,正是在这段时间中,他的思想开始形成了偏离传统的变化,向着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方向转变。
作为一介书生,记得出身是最为重要之事,在他终于考上进士要步入仕途时,值父母双亡,他按例丁忧回乡。
而这时,恰逢太平天国军兴,一路南下,犯长沙,克武昌,势不可挡,朝廷遂令各地兴办团练以拒,而亦是丁忧在籍的曾国藩对此却“数辞不允”。郭嵩焘数次登门,曾国藩终为所动,招其为幕僚,共建湘军。
湘军组建初期,郭嵩焘贡献多多,他不仅是湘军的后勤保障,在募捐筹饷方面,直如汉刘邦之萧何,还亲自率军入赣,救江忠源部于困境。他提议编练水师,取得能与太平军相抗衡的实力。可以说,湘军能成为荡平太平天国主力之地位,郭嵩焘居功至伟。
他同曾国藩是至交,但也许是个性使然,他始终游离于湘军的核心领导层之外,至少在对待洋人的问题上,同曾国藩的见解有很大分歧。
他与左宗棠亦是好友,二人还是儿女亲家,在朝廷当时要查办左宗棠之时,他让好友潘祖荫上疏皇帝为其辩解,奏折中说出了现在赞美左宗棠的一句名言,即:“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正是这句话打动了咸丰帝,而这话正是郭嵩焘让潘祖荫特意写上去的。
郭嵩焘同洋人打交道的时间很早,据他自己说是“年二十二,即办洋务”。他不像当时很多官僚“畏洋人如虎”,拒绝同其交往,郭嵩焘大有主动接近洋人的意思,他甚至公开宣称,大清朝与各国打了几十年交道,而无一人能真正了解洋人,当然,除他之外。
尽管早期有林则徐和魏源等人开“放眼看世界”之风气,但相比较而言,郭嵩焘的着眼点是放在最根本之处,即首先要放弃盲目自大的观念,平等地看待洋人,既然现在以目前的实力挡不住外国势力的经商要求,那还不如打开国门,了解对方,学习其长项。
早在同僧格林沁共事时他就上书朝廷,要求“疏通夷情”,中心内容是说要对“外夷”加强了解,不能盲目自大,提议办洋务学堂,使“转相传习”,他甚至提出要以“经世致用”的实学来代替八股取士,这些言论在当时无疑于一颗重磅炸弹,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光绪元年,57岁的郭嵩焘再度出山,被授福建按察使,时值清政府筹议兴办洋务的方略,郭嵩焘慨然命笔,痛陈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应采取的对策,写下《条陈海防事宜》一疏上奏。
同当时的国人仅关注洋人的“船坚炮利”不同,郭嵩焘的眼界要高出了许多,他认为,只将西方的强盛归结于此是很错误的,这只是兵学“末技”,是表象,只有学习西方的政治和经济,发展中国的工商业才是出路。
“窃以为中国与洋人交涉,当先究其国政军政之得失、商情之利病,而后可以师其用兵制器之方,以求积渐之功。”
这样的看法,是将自魏源提出“师夷之长以制夷”的观点上升到更高的层次,潜台词就是对洋务派办实业,或购买坚船利炮以固国防的做法提出了批评。
郭嵩焘的这篇奏折虽然没有对清廷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却使得当权者更加认识了他,至少觉得他是位懂得“夷情”的国内少有之人杰,于是,便授其为驻英大使,也使得他成为中国第一位驻外使节。
其实,他被授大使的内幕鲜为人知,这其中应该是因一件很是耻辱的事而引起,这便是发生在云南的“马嘉理案”。
事件经过并不复杂,马嘉理是英国一支武装探险队的翻译,在进入云南后,同边民发生争执,激起民变而被打死,后来英国借此要挟清政府订立了《烟台条约》。
临床路径式教学组教师对学生病例处理的能力、基础操作的技能以及专业理论知识掌握度的考核评分高于一般模式组,组间比较,差异均具有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2。
这个案件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因为英国要求中国派遣大员前往英国道歉,即所谓“通好谢罪”,并加授其为驻英使节,很不幸,这个苦差事落到了郭嵩焘的头上。
自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后,外国公使在大炮的挟持下得以驻京,但清王朝却一直拒绝向对方派驻使节,这还是“天朝上国”的观念在作怪,统治者只习惯“四方来朝”,怎可派员去“属藩”当大使,这岂不是承认各国平等,意味着天朝上国在意念上的崩塌。
英国对大清不派遣驻英使节极为不满,一直在找理由逼迫清政府派公使入驻,所以,他们抓住在那个时代很不起眼的一个“马嘉理案”,坚持清政府派钦差大臣到英国去“道歉”,而前去“道歉者”,就是实际意义上的驻英公使。
终于,郭嵩焘在一片指责声中,无奈地踏上了去英国的旅程。
后来他又兼任驻法国大使,在同这两个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交往中,郭嵩焘更进一步认识到自己国家落后的整体性,“其本在朝廷政教”,在当时是石破天惊的骇人之论。
在大使任上,他处理了诸多棘手的外交事件,接待了中国第一批海军留学生,并结识了严复等一众杰出的人才。他在对外交往中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待人接物及处理外交事务俱合乎国际惯例,实为中国外交官的优秀典范。
在英国期间,他将自己的见闻和见解写进了《使西纪程》一书,但就是这本书,给他带来了灾难,刊印后在朝廷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因为他在书中不仅赞扬了洋人的政治制度,所采用的先进技术和使用的产品,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郭嵩焘居然还说,这些“夷狄”竟然也拥有“两千年文明”的光辉传承。
这旷古未闻之言论引来全国一片谩骂,被国人视之为动摇国本,用夷变夏之论,甚至说他是“有二心于英国,想对英国称臣”,简直就是卖国贼一个,“凡有血气者,无不切齿”。而曾经给他鼓励的太后老佛爷,也不敢逆大势,遂作翻脸不认人状了。
最终,《使西纪程》不仅书版被毁,书遭禁,他本人亦被冠以卖国或辱国之罪,等待着朝廷的处置。
回国后的他便“懂事”的称病回乡,虽然还顶着没有被撤职的官衔,但在众人眼中,他就是卖国贼,在回乡的必经之路上,四处贴有骂他的标语和帖子,沿途官员没有了惯例的迎来送往,他在几乎将其骂杀的“千夫指”中回到了故乡。
眼前万事随云变,
镜里衰颜借酒温。
身世苍茫成感喟,
盛衰反复与谁论?
郭嵩焘在乡间虽内心苦闷,却也无人来烦他,而他从来也未曾认为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何不妥之处,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生民,何罪之有?遂居家笔耕书田,坐案写事,留予后世。
郭嵩焘一直笔耕不辍,著作等身,即使被打压闲居,他依然故我,我手写我心,亲友都劝他少谈洋务,但他从不听劝,坚信只有学习洋人的长处,“诚得其道,则相辅以至富强,由此而保国千年可也”。并将自己有关洋务的论文编成《罪言存略》一书,自费出版。
傲慢疏慵不失真,
尽留老态待传神。
流传百代千龄后,
定识人间有此人。
世人欲杀定位才,
迂拙频遭反噬来。
学问半通官半显,
一生怀抱几曾开。
这是郭嵩焘临终前两年所写的一首《戏书小像》诗,最后一联是他为自己一生的写照。
在闲居1 2年后,他顶着“汉奸”的骂名,在家乡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他是一位孤独的先行者,也是一位思想家,当年曾遭万人唾弃,而最终被人识得其价值,他的一生却印证了一句话:“盖英雄之士,不可免于世,而可进于道。”
现在,郭嵩焘陵墓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郭嵩焘思想研讨会”也在他的故乡召开,他在当时的许多真知灼见,早已成为国人共识。郭公九泉有知,当瞑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