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青花瓶引燃遗产烽烟

◎文/杨北北

山东的一个高知家庭，在进行家产分割时，一对古董青花瓷瓶成了抢手货，三姐妹各怀心思，都想要继承……

三姐妹争抢一对青花瓷瓶

2019年9月，杨海庭的岳母因病去世。办完丧事，我的岳父召集家人进行家产分割。岳父母一共育有三女，杨海庭的妻子排行第二。岳父提出他的积蓄、退休金等都归杨海庭夫妻所有。小姨妹马上说，除了那对青花瓷瓶，其它的她都不要。杨海庭心里“咯噔”一下。岳母生前承诺过这对瓷瓶留给他的女儿当嫁妆，可眼下无法提起。一向佛系的大姐也想要瓷瓶。这两只让三家争抢的瓷瓶，来历可不一般。

这对瓷瓶高约3 0厘米，呈灰蓝色，胎质细腻，形状像保龄球，瓶身绘有云、鹤及花纹，瓶底印着“大明年造”。杨海庭的姐夫家是本地望族，姐夫考上了北京大学后留校当教师，这对青花瓷瓶就是他姐夫结婚时送给大姐的聘礼。相比之下，杨海庭的聘礼就薄气多了。

这对瓷瓶一直被岳父母摆在客厅的窗台上。但后来被杨海庭因故“借走”。

2005年，岳父岳母在看一档鉴宝类节目时，岳母突然说：“你们看，这和老大的聘礼还挺像，也不知道咱家的瓷瓶能值多少钱？”岳父打趣：“咱的青花瓷肯定是真品，有人花了大价钱却买了假古董，专家一下就鉴定出来了。”杨海庭如坐针毡。几天后，小姨妹从娘家离开后，岳母果然提起了瓷瓶，并催杨海庭拿回来，他含糊其辞敷衍了过去。

2006年春节，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时，小姨妹再次主动提起那对瓷瓶。

“大姐夫，你当年给咱爸妈的瓷瓶，现在能不能值个百八十万？”小姨妹笑着问。“今年，北京拍卖会上青花瓷最高有上亿的成交价。”大姐夫不紧不慢地说。小姨妹撇撇嘴，给父亲递了个眼色。杨海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二姐夫，快别让咱爸妈上火了，你就把瓷瓶还给他们吧。”小姨妹说完，杨海庭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所有人都望向他，无比尴尬。杨海庭知道，这件事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其实，这对瓷瓶早就被他失手打碎了。婚后他照常去岳父家做家务。一次拖地时，他不小心把这对瓷瓶碰到地上摔碎了。当时就他一人在家，他赶紧把碎片收拾干净，并谎称借用瓷瓶给学生练习画素描，岳母不以为意地答应了。他买不起真正的古董赔偿，也没有勇气承认错误。在忐忑不安中，杨海庭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婚后第二年，岳母突发脑血栓，杨海庭夫妻搬去照料两位老人的饮食起居。慢慢地，杨海庭也仿佛淡忘了那对瓷瓶。唯一不同的是，他开始攒私房钱了，为赔偿做打算。但中学教师的工资是固定的，他攒钱的速度可想而知。

那段时间，杨海庭脑子里两个小人不停地掐架。一个说赶紧坦白，兴许还能征得岳父母的谅解；另一个却说，就算和盘托出大家也不会相信，十几年都不说的事，这时候说任谁都会怀疑。就在杨海庭愁眉不展的时候，一场同学聚会化解了他的危机。

聚会上，杨海庭得知在上海打拼的老班长现在在做收藏品生意，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希望他能帮忙出个主意。杨海庭给老班长描述了打碎的青花瓷特征。老班长反复问瓷瓶底部落款，他还给杨海庭普及青花瓷知识，杨海庭对那些行话不感兴趣，只想解决眼下的困境。最后，杨海庭通过他，花8000元买了一对相似的高仿品。

瓷瓶还给岳父母后，岳父立即将青花瓷瓶摆在了书柜里，并上了锁。岳母则悄悄对杨海庭说，这对瓷瓶将来留给杨海庭女儿做嫁妆。每天他打扫书房都能瞥见那对瓷瓶，他只好宽慰自己，这对瓷瓶将来给女儿后，他就把真相说出来。可没等女儿出嫁，岳母就仙逝了。

小姨妹抖出隐藏多年的秘密

更让杨海庭没想到的是，分家产时，大姐和小姨妹竟都盯上了这对瓷瓶。过了一天，岳父通知他们，他决定将那对瓷瓶留给三女儿。大姐将她应得份额赠与杨海庭夫妻。当天，小姨妹高兴地从岳父家抱走了瓷瓶，杨海庭则坐立不安。假古董被发现后可能引发的问题，在他脑子里预想了无数次。谁知，几天后，小姨妹以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件事抖了出来。

2019年10月，岳父到公证处公证了遗嘱，并将房子过户到杨海庭妻子的名下。10月20日一大早，小姨妹突然登门，将一对青花瓷瓶当着杨海庭夫妻及岳父的面摔得粉碎。

她边砸边说，她找专家鉴定过了，这对瓷瓶根本不是古董。她认定杨海庭将古董换成赝品，把真品窝藏了起来。杨海庭心虚，岳父也用错愕的眼神盯着他。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坦白了当年打碎瓷瓶、买赝品顶替的全过程。岳父听后没表态，小姨妹却质疑他早就编好了说辞，她坚信真品瓷瓶还在杨海庭这儿。刘美华也不停地替杨海庭回应妹妹咄咄逼人的质问。姐妹俩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在岳父的三个女婿里，杨海庭的原生家庭最差，收入也是最低的。本就自卑的他，在被误解贪财后，更感觉抬不起头来。不仅如此，岳父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岳父的话少了很多，只有小姨妹来或者和姐姐视频的时候才露出笑脸。

杨海庭几次都想解释，可跟巨额赔偿相比，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他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对妻子坦白。妻子主动拿出给女儿留的教育基金存折。可跟天价古董比起来，这数字微不足道。杨海庭无比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2020年正月初三，小姨妹接父亲去她那里住一段时间。小姨妹和妹夫在威海经营工厂，家境殷实。老人家欣然前往，原本说好的一个月，因疫情影响，一住就到了4月。4月国内疫情好转，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老人却迟迟不肯回家。

6月22日上午，杨海庭突然接到法院的传票，岳父竟然将他告上了法庭。

刘美华第一时间拨打了妹妹的电话，谁知她竟关机了。杨海庭和妻子立刻赶去法院了解情况。原来，岳父找了律师，希望以此向杨海庭追回青花瓷古董，主张如瓷器已损毁，要按市场价赔偿，同时附带了一份精神赔偿要求，赔偿金额为10万元。

法院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这是民事案件，开庭前会约谈原、被告双方进行调解，他们是一家人，尽量在调解前或者调解现场达成和解，否则，就要做好对簿公堂的准备。回家后，杨海庭和妻子继续联系小姨妹，才发现微信被她拉黑了。

无奈之下，妻子给大姐打去电话，大姐听后大为震惊。杨海庭和妻子承诺，只要能劝说父亲撤诉，就将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房产和退休金等全部赠与小妹，以弥补损失。第二天早晨，大姐无奈地告诉他们，她的微信也被小妹拉黑，小妹的电话一直关机。

杨海庭和妻子去了威海，在小姨妹小区门口却被保安拦下。妻子给小姨妹发短信，希望当面解释和补偿她，可直到晚上9点，小姨妹始终没出来。

杨海庭夫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当晚，妻子开始胃痛，上吐下泻。杨海庭强装镇定安慰妻子，他俩回忆起结婚30多年的点点滴滴。

妻子说起父亲给钱，他恍然大悟，小姨妹和妻子关系的疏远，不就是从岳父提出今后将工资卡交由杨海庭支配开始的吗？找到了问题症结，他俩松了口气，试着从妹妹的角度看待今天的局面，价值不菲的古董瓷瓶突然成赝品，搁谁身上都很难接受。

和岳父同住的30年，岳父对他们的照顾确实多过对大姐和小姨妹，小姨妹心里不平衡可以理解。小姨妹误会杨海庭后，他们想着清者自清，却忽略了小姨妹的感受，进一步加深了误解。

商量完，妻子又重新给妹妹编辑短信，详细说明他们打算将哪些家产以何种方式赠与妹妹，并认真地向她道歉。这条信息依旧石沉大海。杨海庭和妻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法院调解会上。

大姐夫终于道出瓷瓶真相

2020年7月22日，法院组织开庭前调解。为了证明杨海庭为获取和继承岳父母财产而不择手段，小姨妹还提交了多份“证人证言”。当小姨妹朗读诉讼材料内容时，杨海庭因情绪激动嘴一歪，当场晕了过去。

在医院醒来后，杨海庭才得知自己因为上火引起中风。他看到岳父和小姨妹都在医院，便急切地想跟岳父道歉并解释瓷瓶的事，但发现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侧的身体也不太灵活。

妻子安慰他，只是暂时丧失了语言和行动能力，并且岳父得知他中风后，已决定撤销上诉，小姨妹也放弃了赔偿诉求。然后她告诉杨海庭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大姐夫当年的聘礼就是赝品！

杨海庭将信将疑。他指挥妻子给老班长发微信，班长直截了当地告诉杨海庭，他早就根据杨海庭的描述发现瓷瓶可能是赝品。老班长发来语音：“海庭，我给你讲青花瓷的知识就是暗示你，你们家原来的那对瓷瓶很可能是假货，你却不认真听。”老班长的话让他吃了定心丸。他配合医生治疗，恢复得很快。

出院那天，大姐夫主动打来微信视频电话，详细跟杨海庭说了聘礼的来龙去脉。原来，大姐夫家到他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古董继承，显赫的家族就剩个空壳支撑。但大姐和大姐夫一见钟情，考虑到岳父母的家庭背景，他们便商量用假古董当聘礼，一来有面子，二来不需要花多少钱。

那年春节，小姨妹开口问大姐夫瓷瓶的价值，在大姐的暗示下，大姐夫只能继续将假的说成真的。大姐夫说，30多年来，他和大姐也常为这对瓷瓶提心吊胆，他们想过把瓷瓶要回来却找不到理由。当岳父分家产时，他和大姐就提出想要这对瓷瓶。“海庭，如果这对瓷瓶是真品，我和你姐绝对不抢。”

大姐夫说当得知杨海庭打碎了瓷瓶，他心里悬了几十年的石头才落了地。可后来，当得知杨海庭被岳父告上法庭，还因此而中风住院，他和大姐这才终于鼓起勇气，向大家坦白了真相。

出院时，小姨妹一进门就跟他道了歉。她曾认为杨海庭资质平庸，是靠耍心眼讨好岳母才娶到了她二姐，她本就对杨海庭追求她二姐的动机产生过怀疑，结果婚后不久，他又主动搬到岳父母家生活。不仅如此，岳父岳母人前背后都夸他孝顺，岳父还把工资和积蓄都交给杨海庭保管，因此，她认定杨海庭的“孝顺”就是为了哄父母开心，趁机霸占家产，那对瓷瓶就是最好的“佐证”。

在照顾父亲的5个月里，她感受到了伺候老人的不易。“姐夫，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这30年你做得比我们都好。”小姨妹的眼圈红了，从包里拿出上诉材料，撕了个粉碎。

杨海庭仰起头控制眼泪不掉下来，心里格外温暖。照顾岳父母30年的辛苦和责任，终于得到了家人的认可，这比继承什么家产都有成就感。

2020年9月，岳父城中村的老房子正式纳入市政府拆迁规划，杨海庭妻子到村委会签署了同意拆迁的合同，小姨妹早早就把她在城里的一套房子收拾干净，让给杨海庭暂住。杨海庭和妻子也憧憬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