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
2021-07-25严宜春
严宜春
这是雨水的早晨。
我在五楼高台上。北窗外,一个大大的后园。曲曲折折的一池水,岸边一溜柳树。虽则刚从严寒的冬天走来,光秃秃的,但远远望过去,那些褐色的枝条竟都萌着一层嫩嫩柔柔的黄。
国画颜料中有一个美好的名字——萌黄,就是早春时节岸边垂柳刚刚萌发的颜色。远观淡如烟雾,隐约朦胧,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萌黄告诉我们,万物已进入春天,天地酝酿生气,等待暖阳照耀。
春天,就从这一抹萌黄开始。
远眺后园,迎接春天的还有高大的水杉与银杏。才十几年的光景,当初那些稚嫩的身形,已成冲天之势。竹是一丛丛的,散落着,有月亮的晚上,竹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早晨的阳光,映射出微黄的光芒。不知何处传来几声喜鹊的啼鸣。恍惚间,我真以为置身于幽清的世外桃源。
多么渴望有这么一座后园。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在梦里,无数次出现这样的场景。原来,后园情结一直在潜意识里。
幼时的记忆中,太婆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那是一处临河的住宅。从一道青砖砌就的大门楼进入,一方很大的天井,青仄砖铺就。南北对开的三大间青砖瓦房,宽敞明亮。北边的三间瓦房后面,一个硕大的园子,园子没有围墙,一条小河做了天然的围栏。园子里,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各样的植物。
后园的地面,总也不闲着。春天,一场绵绵丝雨,最先出场的是荠菜。那个时候,荠菜这样的吃食是改善拮据生活的好帮手。先是一棵,两棵,然后,又一场杏花雨,仿佛一夜间,遍地茵茵,清脆逼人。这时,我那干练的太婆就提一只竹篮,迈着小脚去后园。太婆弯下腰身,用一只小铁铲,专挑那些又肥又大的荠菜。順手抖一抖,新鲜的泥土顺势而下,荠菜雪白的根,青翠的叶,可爱喜人。
最家常的做法是荠菜豆腐汤,清爽可口。费一点功夫的话,太婆会包荠菜饺子给我们吃。多年之后,每次看到菜单上“荠菜饺子”那几个字,总不免心动。点过几回,却怎么也吃不出年少时的荠菜清香。偶尔,太婆也会将荠菜切得更为细碎,加一些茶干,包上一顿荠菜春卷,那真是难得的美味。
后园里,有两棵高大的杨树,总是经常见到喜鹊在杨树阔大的叶间穿梭。长长的尾羽,黑白相间的身段轻捷地掠过。我至今对喜鹊的叫声特别敏感,大约就是那时候养成的。现在有时,在办公室,我会突然告诉周围的人:听,喜鹊在叫呢!大家也赶紧侧耳,纷纷说,哪有啊?
后园的东侧,有两三棵刺槐树。刺槐树是我喜欢的,只因好看的槐花。槐树开花时,沉甸甸的,一串串,香气四溢。暮春四月,安静的时光里,简直可以听得到槐花的落蕊,轻轻悄悄的。这个时候,外婆通常坐在槐树下编织手工,而我也乖巧地在一旁帮忙。偶尔,看看槐花坠地,蜂儿嘤嘤,嗅嗅风中的花香,一个下午就这么快乐地过去了。太婆说槐花也是可以吃的。可惜,那时竟未吃过。
若干年后,儿子从淮安带回两盒槐花,干的,包装精致。儿子笑说:“妈,我知道你喜欢这些特别的东西。”儿子轻描淡写地说着。而我的心,早已满满的都是幸福。真是知母莫若子啊!
儿子带回的槐花,被我用来炒鸡蛋。母亲说,你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是没有吃的年代才吃的。我笑一笑,不语。而心底,漫过槐花的光阴,一寸深一寸浅。
每到夏天,心灵手巧的外公总要在后园里搭好几排架子,下点丝瓜种子。不多久,种子发芽,柔嫩的叶子拱出地面,婴儿脑袋般的,四处张望,外公就为它们牵好向上攀爬的绳子。于是,纤柔的藤蔓便袅袅娜娜地一路而上,在夏日清凉的风中招摇美丽着。那些灿黄的花儿,熙熙攘攘,巧笑倩兮,一朵朵的,顾盼多情。无论多热的天气,我们总能在瓜架下找到一丝阴凉。一个夏天,头顶上黄灿灿的丝瓜花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南瓜结果时节也是后园一大胜景。黄澄澄的瓜果,慵懒地卧在青枝绿叶间。南瓜的叶子总是郁郁葱葱,硕大无朋,一眼望去,那些美丽的果实若隐若现……所以直到今天,我依然对南瓜情有独钟。
一棵高大的皂角树,一到秋天,豆荚样的果实在茂盛的枝叶间婆娑。太婆洗头时,拿几粒皂角果,用锤子捣碎,放入盆中,冲入滚热的水,皂角的汁液就被烫了出来,摸上去滑腻腻的,有点像今天的洗衣粉。太婆就用这皂角水洗头。洗好头的太婆,在风中,用木梳一下一下梳她花白的头发,然后认真地挽成一个髻,再用一只椭圆形的黑色发卡卡住。梳着发髻的太婆,在冬日的暖阳下,缝补着厚厚的棉服,不时扬起手臂将缝衣针往头发上擦一擦,那是记忆中最温暖难忘的印记。
我少年时期的后园,如同一棵树,在心底枝繁叶茂着,成为我一直的向往。春天去树下看各种植物,夏天在树荫里喝茶看书,秋天在后园柔软的落叶间漫步,冬天看后园在一场雪后的温情……
想起一个朋友早年的邀约,说他家在乡村空地若许,退休后何不去乡下砌房三间?树下徜徉,柳边垂钓,不禁莞尔。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此刻,这个美好的春日早晨,雨生万物,春天的风缓缓而至……
严宜春:作家,江苏省东台一中高中语文教师。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