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走了以后
2021-07-23石硕
石硕
2020年10月的某一天，高一班主任急匆匆地带来一位学生做心理辅导。学生小昊（化名）神色黯然，坦白说出周末差点在宿舍阳台跳楼的事实。问其原因，小昊说中考目标是考上市重点高中，但是中考前因为好兄弟跳楼身亡，从此痛苦万分，中考发挥失常，考取普通高中。直到现在，好兄弟去世已经半年了，他还是一直感到悲伤，情绪低落，不愿意参加班级活动，更不想和同学交往……
随着我关切的询问，小昊缓缓地诉说了他在2020年的遭遇：原来，他的好兄弟于2020年4月疫情期间跳楼自杀身亡，对于小昊来说，是挥之不去的沉重，至今也无法接受事实，痛苦万分。小昊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我却能够感到他极力控制的伤痛。
我：好兄弟是谁？
小昊：是我初中同学。他在今年疫情期间跳楼自杀了。
我：你称呼故去的同学为“好兄弟”，看起来你们的感情真的很深。假如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深厚度可以是0到10分的話，你会给你们之间的情感打多少分呢？
小昊：10分。
我：哦，非常亲密的朋友。你和他是如何认识并熟悉起来的呢？
小昊：我特别擅长足球，而他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后来我教他踢足球……
小昊从头至尾一直用“好兄弟”这个词来代指逝去的同学，我也沿用这一称呼，这会使小昊感受到我极力尊重他的想法以及他们之间的深厚情感。通过让小昊回忆和倾诉与逝者相识、相熟的过程，有利于小昊宣泄情绪、寄托哀思。
小昊性格偏内向，在最亲近的同学自杀身亡半年后，仍然感到不解、震惊，存有未竟之事，社会功能严重受损。我猜想已经达到了延长哀伤障碍（Prolonged Grief Disorder， PGD）的诊断标准。
在确定了小昊人身安全、并无自杀计划的前提下，我主要对小昊进行哀伤辅导。哀伤辅导是对丧亲者的心理辅导形式，帮助PGD患者个体辨认和解决障碍，完成哀悼的分离冲突。
任务1 接受失落的事实
我：你是在什么情境之下得知好兄弟出事了？
小昊：疫情期间，我发现微信联系不到他了，我找了很多人打听……我感到可能出事了，就跑去他家小区。发现那里已经被警察围起来，拦着不让我进去。
我：当时你感受到什么，有什么反应？
小昊：当时我挺平静的，没有怎么样。
我：现在想到好兄弟去世，会有什么情绪呢？
小昊：悲伤，痛苦。
我：失去了一位好兄弟，可以想象你的丧失是很沉重的。
小昊：我之前一直不敢相信好兄弟已经走了，因为他自杀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我：哦，没有任何征兆。如果有征兆的话，我想你会尽力挽救他。
小昊：是啊，如果他告诉我，如果我可以劝说他，他是不会走上绝路的！
我：听得出你的遗憾和懊悔，但是很可惜，生命只有一次。一旦走上绝路，是没有办法回头的。现在事情过去半年了，你能接受丧失好兄弟的事实了吗？
小昊：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离去了，我一个人经历了中考。我们不能一起考进重点高中了，也不能一起踢球、聊天了……
充分鼓励小昊谈论遗憾、失落和丧失，协助小昊承认丧失，接受死亡的结果。只有在接受死亡的终结性时，才能将一直投注在死者身上的情感抽回，并寻求创造与死者新的关系。
任务2 体验悲伤的痛苦
我：好兄弟故去之后，你有参加他的葬礼吗？
小昊：没有。
我：你去过他的坟墓祭拜过吗？
小昊：去了一个放骨灰的地方。
我：你当时对他说了什么？
小昊：说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考上那个重点高中，让你失望了。
我：你还有和他生前约定过要一起完成的事情，但是没有完成的吗？
小昊：考上那个重点高中。
在家长看护的情况下，我让小昊在家写好一封给好兄弟的书信，抒发内心任何想说的话。在家长陪同下再次祭拜，并亲自把书信烧给他。小昊再次完成哀悼事务，接纳事实，经历哀伤痛苦。悼念表达了对逝者的怀念和尊重，也表示一个结束，以及一个开始。
任务3 重新适应一个逝者不在的新环境
帮助小昊适应失落，处理未竟之事，适应新环境。
我：考上重点高中的期待没有实现，算是你的未竟之事。似乎你一直耿耿于怀。
小昊：（沉默）是的。
我：我们还有可能再回头考高中吗？
小昊：不能了。
我：假如好兄弟在天上得知你来了我校，他会对你重新提出什么期待呢？
小昊：他希望我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吧。
我：这也是你和家人的愿望吗？
小昊：是。
我：那你打算如何实现？
通过对话，让小昊理解未竟之事同他近期情绪与行为之间的关系。接受未竟之事的遗憾，接受失落，从中脱离出一点点精力，建立新的阶段性目标。带着逝者的期待，继续前行。
任务4 将情绪的活力重新投注在其他关系中
小昊抱怨高中学校没有足球场，不能踢足球。同时也不愿意参加其他体育运动以及班集体活动，在人际交往中感受不到乐趣。这实际是PGD症状中情感麻木、没有活力的表现。
我：你之前回忆了与好兄弟踢足球的欢乐场面，其实踢足球对你来说是悼念好兄弟的一种方式。
小昊：（沉默）好像是。
我：哀痛是对逝者最后的爱。学校没有足球场，你就坚决不碰其他的运动。潜意识当中，你在以自己固着的方式悼念他。所以现在你没有办法投入到其他关系中，例如打篮球或班级活动。
小昊在创伤中变得无法关心他人、难以信任他人，才导致无法融入新班级。当被压抑的行为方式原因浮出意识层面后，小昊开始能够理解自己的行为。帮助小昊找到与逝者新的联结方式，例如对好兄弟的怀念并不只是通过踢足球才能展现，怀念和爱是可以存于心中的;即使是打篮球也并不代表是忘记了好兄弟。爱从来都没有消失，只是带着爱继续活下去，为所当为。
辅导效果
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说：“未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亡。它们只是被活埋，并将在未来以更加丑陋的方式涌现。”在本案例中，当未表达的哀思与爱被充分觉察和表达后，小昊的症状就缓解了一大半。
目前，小昊继续在我校高一学习，情绪改善，能逐渐融入新班级，尝试打篮球、打羽毛球、跑步等运动，能够在集体活动中找到乐趣，并富有效率地学习，目前还在不定期随访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