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春秋
2021-07-23郝卡厚
郝卡厚
父亲走了,迄今已26年整。
说来不怕笑话,这么多年来,脑子里很少想到父亲。在我心目中,父亲的影像非常模糊,甚至从来不曾有过。今天,我确实为自己有这种荒唐的想法,而羞愧,而难过!
说到父亲,不能不提及爷爷。我的爷爷既是秀才,又是财主。那个时候,家里骡、马、牛、驴各养一头,仅上好的良田就有200多亩。为了打理这些土地,爷爷长年雇一个长工,农忙时再视情雇短工。需要申明的是,爷爷不是“刘文彩”,他从来不克扣工人的工钱,反而把雇来的工人当作自家人一样看待。爷爷还时不时地接济村上的贫苦农民。“你爷爷真是个大好人,可惜走得太早了,才41岁。”村里的长辈经常给我这样说。
父亲就出生于我们这个大户人家,兄弟四人,排行老二。
谁料,盈实富裕的日子没过多久,连续几年自然灾害,庄稼颗粒无收;加之爷爷的过世,丰足的家当很快就折腾光了。面对日渐衰败的家庭,三个叔父相继离开故土,拖儿带女走西口、进河套逃难去了。而父亲则仍然坚守着诺大一个庭院。因为父亲一只眼睛残疾,贴着一块胶布,什么也看不见。不然,父亲是否也会背井离乡呢?我想。
父亲没有多少文化,只念了两年私塾。但他对我和哥哥的念书学文却很上心。一次,我受到老师批评就逃学两天,名义上去学校了,实际上是到山里玩去了。父亲知道后,狠狠地打了我,而且一天没让我吃饭。这是父亲唯一一次打我。也是因为这次打,让我长了记性。从小学到初中,不论是功课,还是各方面的表现,我一直很优秀,窑洞正面墙上贴满了我的奖状。
我的进步令父亲高兴。“我们的小子长大当县长呀!”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想来,父亲的这句话虽然很可笑,但分明寄托着他老人家美好的企盼和对我巨大的鼓励呀!
父亲性情耿直,与人为善,无论干什么,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把谦让放在前头,从来没有与村里的人红过脸、争过你高我低。父亲眼睛不好使,干不了巧妙活。生产队长就安排他给农业社的牲口拔草、铡草,要么担粪、背庄稼……总之,全是一些粗活、体力活。就这样,一年复一年,父亲沒有半句怨言。
为了养家糊口,父亲还干“兼职”。我们家窑洞多、院子大,公社占了我家的几孔窑洞办公。父亲就起早贪黑给公社的灶上担水,一天挣一块钱,至少要担五六回、甚至十多担。我家住在最高处,而井水是在沟里头,担一回水往返一里多地,而且全是上坡路。几年下来,父亲的背就驼了。那时,我才几岁,经常跟着父亲担水玩儿,却帮不了父亲。可是,我似乎从父亲担水的背影中,读到了生活之艰辛。
父亲没有多高的政治觉悟,但懂得送子参军、保家卫国的道理。我能当兵,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父亲的鼓励和支持。连续两年报名应征未走,我都灰心了,硬是父亲鼓动我坚持了下来,才使我圆了这个绿色梦。
那年冬天,穿上绿军装的我,在县城与父亲和姐姐、哥哥照了一张像,这张像也是我与父亲唯一的一次合影。我要登车走了,父亲紧攥着我的手,老泪纵横,没有说一句话。这一年,父亲年近七旬,稀疏的头发如雪。谁知,这一走竟成为我与父亲的永诀!
当兵第二年寒冬的一天,我突然收到“父亲去世,望速归”的电报。手捧着这封突如其来的电报,我浑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连队干部征求我的意见,我思考再三,没有回去。因为,那时交通不便,回家至少要4天时间,可电报到我手上已过了3天。按照家乡的习俗,我怎么也赶不上父亲下葬。那天晚上,我在营区外长跪不起,嚎啕大哭,朝老家的方向给父亲烧了纸、磕了头,祈愿时年72岁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安息。忠孝难两全。那一刻,我读懂了军人的牺牲与价值!
最让我心疼的,是父亲的离世过程。他老人家竟然是在去姐姐家的途中,因晚上迷路,掉到冰窟窿冻坏的!当第二天路人发现时,父亲早已经去了,可双手仍抱着给姐姐家拿的一捆粉条……多难的父亲,多情的父亲,您咋能不让我心痛!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儿只有轻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这首《父亲》的歌,唱出了多少儿女对敬爱的父亲的心声啊!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是一个清明节。写下上述文字,以表对父亲深深的愧疚和无尽的思念!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