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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的“馋”

2021-07-22熊少华

书屋 2021年7期
关键词:馆阁沈尹默江津

熊少华

这些年来,谈到前贤风范、地方文化或者书法界的往事的时候,我会经常说到陈独秀这个名字,说到他暮年流寓重庆的一件小事。

抗战时期,陈独秀随着内迁避乱的逃难队伍几经辗转,最后寄迹于重庆江津乡下一个姓杨的人家。暮年的陈独秀虽然贫病交加,但他倔强而又孤傲的性格至死不渝,宁可饿死也不受嗟来之食,频频拒绝各种利益的引诱和朋友的馈赠,以致他死后所遗物质财富唯有土豆一堆。

一次年关将近,陈独秀前往同时客居江津的佛学大家欧阳竞无家中做客,偶然见到欧阳竞无藏书中的《武荣碑》,顿时为其浑朴的气象所吸引,以至于回家之后还念念不忘,旋即作诗一首记录心迹:“贯休入蜀惟瓶钵,卧病山中生事微。岁暮家家足豚鸭,老馋独羡武荣碑。”

唐代末年,畫僧贯休避乱入蜀,曾有诗句“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自感身世。陈独秀以贯休自喻其晚境凄凉,托足山野,贫病之余别无长物。岁末年初家家户户杀鸡烹鸭筹备年货,自己却饥寒交加,但最让他眼馋的却不是这些,唯独是那本点画凝重、气势开张的汉碑拓片——《武荣碑》。

欧阳竞无看到陈独秀的诗作后,有感于心,随即宝刀赠英雄,毫不含糊地将《武荣碑》送给了陈独秀。

陈独秀的书法恰似其人,笔法卓异,不寻常理,更无刻意安排雕饰,往往大起大落,随缘任运而神韵自见。其书法艺术的成就在名家辈出的民国时期也堪称翘楚。由于他是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五四运动的思想指导者、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者和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其书法成就反被遮蔽,鲜为人知。近些年来,因为陈独秀遗作的不断面世和现当代史料的逐渐厘清,越来越多的人方觉察出他独绝的笔墨功力和深邃的艺术眼光。

据说还在北大时期,一次陈独秀敲开了沈尹默家的门,开门见山就说:“我叫陈仲甫,昨天在刘三家看到你写的诗,诗做得很好,字则其俗在骨。”刘三,即刘季平,与陈独秀、沈尹默都是朋友。沈尹默这时不仅是中国新诗的先驱人物,还是书法界的大腕,面对陈独秀的当头棒喝,他只好谦逊地说:“我的字受了南京仇涞之老先生的影响,用长锋羊毫,至令不能提腕,所以写不好。”陈、沈二人从此结为好友,尔后他们经常“徜徉于湖山之间,相得甚欢”。

抗战时期,陈独秀与沈尹默同寓巴蜀,虽难见面,诗词唱和亦复如旧。一次陈独秀在给沈尹默学生台静农的信中写道:“尹默字素来工力甚深,非眼面朋友所可及,然其字外无字,视三十年前无大异也。”沈尹默对此已无以为意,他深知陈独秀直率的为人,也深知自己艺术的取向,对书法的理解不同,见仁见智大异其趣,才导致了陈独秀评价的偏执吧。

陈独秀天马行空、不受约束的性格在他的书法中得到真实的反映,在《实庵自传》中他回忆:“至于写字,我喜欢临碑帖,大哥总劝我学馆阁体,我心里实在好笑,我已打定主意,只想考个举人了事,决不愿意再上进,习那种讨厌的馆阁字做什么!”从这句话我们看出,陈独秀不愿写以“乌、方、光”为标准的馆阁体,不愿以漂亮矫揉、甜俗光滑的书法姿态讨好世人,他是一个颇具反骨的人,艺术上亦多有反叛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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