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故乡的野菜

2021-07-21张致用

中国食品 2021年12期
关键词:水芹鱼腥草春笋

今年惊蜇之际,我回到了阔别两年有余的故乡,正是春光明媚时节。十五年未曾遇见的春天正拉开序幕:天空上,燕子呢喃,斑鸠咕咕,杜鹃泣血,喜鹊喳喳,布谷催种,麻雀嚷嚷;大地间,桃花娇红,梨花雪白,菜花金黄,豆花粉霞,茶花艳丽,浓妆淡抹,一片姹紫嫣红;乡村里,蛙吵池塘柳,鸡鸣深林竹,狗吠敞户门;乍暖還寒时分,常是春雨绵绵,间闻春雷阵阵,远山雾霭朦胧,近村炊烟缕缕,如同一幅写意山水画。

一日早晨,天下着细雨,父亲没有听从我们的劝告,非要冒雨去菜园里寻些菜,说再不采摘就要老了。我们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一边望着窗外霏霏雨雾,一边嘀咕先吃了早餐,等他回来再下碗面条吧。这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父亲提着湿漉漉满当当的菜篮,摘下滴水的斗笠,轻轻甩了甩,一脸喜色,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菜篮里除了开着一簇簇小碎黄花的白菜苔、米粒状花骨朵的油菜心与大如手掌墨绿色的冬苋菜外,还有一大把水灵灵翠嫩嫩的水芹。原来,父亲去菜园时顺道在坝边走了走,看到浅处一大丛水芹,便扯了一些,难怪去了这么久!我凑近一闻,浓郁、新鲜又略带辛辣的野气扑鼻而来。妻说:“那中午来一盘炒牛肉吧!”海南万宁大年初一,这道菜是标配,家家户户都要有水芹菜炒牛肉,正如我乡除夕必吃猪脚炖萝卜一样。“还是炒黄鳝过瘾!”姐夫接话。“那你还不打个电话问问你朋友,他那儿有没有呀?”姐姐急不可待地催促。“那我负责提供一瓶小糊涂仙!”如此美味佳肴,怎可无酒助兴呢?我才想起,这季节,正是野菜上市的最佳时令。

水芹菜(野富菜)。我乡将芹菜称为富菜,大约是过去乡亲们生活比较艰辛,因“芹”通“穷”,故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将芹菜变成富菜,多么高大上呀!这类的例子还不少:我乡一带,凡是姓成的人,一律读为善(shan二声),当初,成姓乡亲多为河边渔民与摆渡之人,“成”与“沉”同音,颇犯忌,遂改读善(shan二声)。记得某海边的人们将“翻”读为“滑”,地虽不同意却一样。野水芹多长在溪边、坝边、河边、滩涂边等近岸浅水处,叶羽状,根茎呈茄紫色,与真正的芹菜外形接近,虽无北方芹菜粗壮结实,但也比海南、广东等地人工种植的水芹要挺拔水灵。我曾在海南万宁集市上见过水芹,一大捆一大捆的,纤细柔弱,像个不经风雨的女孩,脸色苍白病怏怏的,但我乡的水芹是可挑担能扛锄的矫健村姑。水芹炒时需去叶,在集市上乡民所卖皆已摘叶去根,一小把一小把,青青翠翠,惹人喜爱。水芹既可素炒,清脆爽口,更可用来搭配炒牛肉、鳝鱼,鱼鲜肉美、菜香味郁,堪为春季一绝。

香椿。香椿嫩芽煎蛋是可与水芹炒鳝鱼媲美的。当然,春韭也不错。我猜杜甫“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是加了鸡蛋的,否则,哪能喝那么多的酒?(“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以我的经验,若无荤菜佐酒(花生米、萝卜条、豆腐干、茴香豆除外),三杯下去,已无酒趣,哪谈得上一醉方休呢?香椿树干笔直,无斜枝旁逸之婀娜多姿,树皮光滑,无皴裂虬劲之饱经沧桑。待到春分时节,枝杈梢头会冒出一圈浅浅的褐黄芽苞,再过几天,羞答答地长出了羽状的嫩叶,一小簇一小簇,肥实嫩绿。采摘后,开水稍淖,切成米碎,打几个鸡蛋,放些许细盐,快速搅匀。猛火烧锅,倒入猪油,锅中油烟将起未起之际,将其倒入,“嗞啦”一声,蛋清顺势沿锅底变圆,边缘卷起,十来秒后,拧小火,将其摊薄,再翻转,依前法。半分钟后,一碟香喷喷、黄灿灿的香椿煎蛋就新鲜出炉了,既可送饭又可下酒,既开胃又醒神。乡间香椿难得,且易与酸枣芽混淆,两者树近似芽相同色接近,区别唯有气味,一个香气洋溢扑鼻,一个平淡无香。酸枣树芽不知能否食用,下次回乡,我想放胆做个吃螃蟹的人,乡谚云“百草皆为药”,哪粒芽哪片叶不饱蘸盎然春意呢?

荠菜。我乡名之为地菜,又曰“三月三”,盖因农历三月初三当天将其拔来,洗净泥沙与鸡蛋同煮,熟后剥去蛋壳,再整个与当归、黑豆、红糖一起煲汤,吃了可保全年健健康康,没病没痛。此风俗自何时起、由何人传,已无可考证。农历三月初三一般在清明前后,此时春耕在即,犁田插秧、种瓜种豆,次第而来,不可错过。否则,耽误农时,收成不佳,白忙活一番。乡亲们经历一冬的闲暇,筋骨尚未活动开,补充营养实有必要。荠菜生命力旺盛,田埂地头路边处处皆有,唯有紫苏可与之相比。寒冬腊月,长得娇嫩旺盛,初生时犹如深闺少女,不易识别,待到花开星星点点、斑斑碎碎时,就如新娘穿上大红大艳旗袍,男方迎亲出门时,可尽睹芳容。初中语文课本里有作家张洁的《挖荠菜》,彼时不解,以为荠菜珍贵罕见,独北方才有。长大后才知它就是我乡的“三月三”。嫩时洗净切碎,开水淖过,加香油、酱油、鸡精与醋等调料凉拌,别有风味,可我乡人不大吃凉菜。荠菜也可清炒,还可用来做饺子,我所钟爱的湾仔码头就有一款荠菜肉馅的。

鱼腥草。川菜中有道名菜“凉拌折耳根”,就是用鱼腥草嫩根嫩叶嫩茎加花椒油凉拌而成。鱼腥草多生长在田埂边坡旁,郁郁苍苍,密密丛丛。叶心状,色墨绿,大小、模样与红薯叶无二,贴地匍匐生长,高约十来公分,茎青紫根有节色玉白,与茅根类似。全株有强烈的鱼腥味,连牛羊都不吃,乡亲无人尝试。儿时,有的乡亲开始种植香菜(芫荽,俗称盐廯菜)时,众多乡亲也无法接受那股冲鼻的香气,说像狐臭,还有人称啤酒是潲水。天长日久,香菜、啤酒也是餐桌常见之物,但鱼腥草从未登大雅之堂,假如请客上一盆如此之食,估计朋友会断袍割袖。大姑妈远嫁滇川交界的攀枝花(旧称渡口),一年回来探亲,见鱼腥草喜出望外,如路上捡得珍奇异宝,晚饭时,一人津津有味,大快朵颐,我们皆视作星外来客。它可入药,有消炎下火之功。

艾叶。也称艾蒿,不知能否算野菜,也是四处可见的寻常之物。端午节时,乡亲们会割上几根,与菖蒲一起挂在大门口。其高可达七八十厘米,叶羽状,披针形,边缘有锯齿,叶面灰绿或深黄绿,背面灰白色,有绒毛。艾叶性温热,可祛风寒、通经络,中医所用艾条即是艾叶晒干碾碎加工而成。三月时分,摘其嫩叶,揉搓后挤出绿色汁液,与糯米粉、白糖加水和成面团,油炸至焦黄,外酥内嫩,即为艾叶粑粑。也可清蒸,软滑而不腻,清苦之味与甜糯之性珠联璧合,看着如翡翠般,着实赏心悦目。

筍。江南丘陵多楠竹(毛竹),冬春两季,各有竹笋,冬笋虽小,却清甜脆爽;春笋个大,鲜嫩多汁,稍有涩口,如挖得过晚,还有苦哈之气。冬笋炒腊肉委实不错,如加点蒜苗与干红辣椒,青黄红黑白五色俱全,可拍案叫绝。另外,五花肉炒春笋也是家常美味。挖冬笋是个技术活,既要有耐心,更要有眼光。冬至后,竹林间常有人扛把锄头,拎个竹篮,四处逡巡,见地面有土块微微隆起,便挥锄刨土,不出半天就收获一篮。此时的冬笋,皆属公共之物,谁捷足先登就归谁所有,竹林主人不会据为私有。春笋刚刚露出地面时,尖黄绿,分四叶,毛茸茸,虎头虎脑,煞是可爱。此时采挖,事先需同主人打招呼,否则易引起误会,因为春笋是可以长竹成材的。不过,主人家一般都会同意,毕竟竹子已无大用了。毛主席曾有一幅讽刺对联:“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这形容得确实形象,挖上一麻袋春笋,剥皮去根,切片淖水,沥净晒干,才刚刚一斤,可久放且不失原味。烟笋则是像熏腊肉般,多用比较老些的笋。“雨后春笋”形容生命旺盛,生长迅速,俄语中也有“雨后蘑菇”一词,有异曲同工之妙。乡亲们对春笋、公鸡、鲤鱼、番鸭等这类食材还是保持了一份敬忌,认为是生发之气过重,不宜多食,尤其是大病初愈之人,不吃为佳。虽不知有何道理,但沿习已久,无人溯源。

除了上面这些野菜,我乡还有地木耳(地衣),街头集市有卖,洗得干干净净,七元一斤,用瘦肉烧汤,起锅后加点碎葱花,远胜木耳。此外还有蕨菜,蕨菜与恐龙同时代,恐龙灭绝了,它却存活下来了。十二年前,母亲因采摘蕨菜被毒蛇咬了一口,紧急送长沙医院抢救,至今我不食蕨菜。

周日,与妻同去福田农批市场闲逛,左转右转,忽然瞥见不少摊位上摆放着水灵的香椿、鲜嫩的水芹、胖墩的春笋、青翠的艾叶,如旧友重逢,甚是亲切,遂写下这篇小文,以作留念。

作者简介:

张致用,男,湖南宁乡道林人,笔名:云在青天月影移,文青一枚。少年离家,投笔从戎20年,工作有不少阅历,生活有很多酸甜,人生有些许感悟。现居深圳,供职于某机关单位。

猜你喜欢

水芹鱼腥草春笋
水芹之美
说水芹、吃水芹,水芹财富真动人
闻侄女考取清华大学
空腹生吃鱼腥草治结肠炎
像杭州人一样吃春笋
小桌上那枝神奇的“鱼腥草”
青青的小春笋
说话
鱼腥草真有毒吗
水芹价格翻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