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柔至坚话柳树

郭瑜

正是岸芷汀兰、柳烟花雾的时节，绿柳依依，惊起堤岸一池春水。

柳是春的信使。“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当柳枝冒出新芽时，便昭告着早春的到来;待到绿柳成荫时，更是春意一发而不可收;及至风中柳絮纷飞，则是与春天惜别之际了。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宋代柳永《雨霖铃》的词中，风舞飞扬的杨柳，见证了诗人的落魄不羁与离人的段段伤情，蒙上了淡淡愁绪。“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唱彻古今离恨。”古人离别时，素有折柳相赠的风俗。《三辅黄图·桥》中有这样的记载，“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而古乐曲名《折杨柳》也常用来表达惜别怀古之意。看昆曲《牡丹亭》游园片段时，杜丽娘梦中的柳梦梅手托一只白色花瓶，瓶中斜插一枝柳条，翩然而至，柳的丝丝伤感与柔美，在昆曲一波三折的唱腔中演绎得淋漓尽致。

柳是至柔的，但它又是坚韧的，它在侠客的世界里快意纵横。记得读过的第一本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中，梁羽生先生描写美艳又武艺高超的女子，通常长着一对柳叶眉，顾名思义，柳叶眉两头尖，中间弯，是极美的。而她们生气时，则会柳眉倒竖，英气逼人，正如柳的硬核无法雪藏。梁先生又在书中独创了“飞花摘叶”的功夫，未详述所摘何花何叶，而我想柳叶尖尖，应是充当暗器的上选。此外，书中各路大侠云集，手持柳叶刀，齐聚柳林深处，饮酒猜拳，豪气冲天，使那片柳林平增了几分柔中带刚的洒脱。

柳的坚韧内在使它有了多种变化的可能。单根的柳条可以编成俏皮的头圈， 数十根柳条绑起来可以做成柳编帽。小时候，看到调皮的男生拧下柳条，在枝头剥出一圈枝皮，用手快速一勒，所有的柳叶都并到一起，像个小皮球般，然后拎起柳条，踢了会儿“小皮球”，采片柳叶吹出清脆的哨声，仿佛吹响了战斗的集结号，一群男生闻风狂奔到某个约定的会合点，一路玩到天黑。

“高柳三五株，可以独逍遥。”柳，又是古人向往或安于遁世归隐生活的符号。陶渊明所著的自传色彩小说《五柳先生传》中，开头就说明了“五柳先生”的来历：“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此为号焉。”屋前栽种的五棵柳树，不事雕凿，自然天成，它们不仅有温良谦恭的柔和，也有不受人掣肘的傲骨，也许这正象征了陶渊明先生归隐田园，绝不趋炎附势、绝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气节。

春色怡人，造访位于苏州吴中区的穹窿山。来到腹地的茅蓬坞，它是一代兵圣孙武的隐居地，也是《孙子兵法》的诞生地。登高至上真观，俯瞰四周，茂竹修林，古木苍翠。远眺孙武文化园，湖畔的柳树随风摇曳，仿佛诉说着千秋往事，在这一派兵家气场中显得分外和谐。我不由心中一动，至柔者至堅，无欲则刚。理想的生存状态，也许是既有至柔如水的处世哲学，又从不失却良知与风骨的坚韧内心。

凝望着这一池春柳，我看到了阳光下闪光的永恒之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