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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的称呼语研究

2021-07-20杨皓雪金成兰

现代语文 2021年2期

杨皓雪 金成兰

摘  要:朝鲜时代末期的民间汉语会话书,是朝鲜民间商人为前往清朝进行贸易而学习汉语的民间会话教科书,对于研究清末的东北方言、边境贸易和民俗文化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由于发现整理时间较晚,现阶段的研究多以总结其语言特点为主。称呼语作为称谓对方的独立语,具有鲜明的社会性、时代性。以最有代表性的《你呢贵姓(藏书阁)》《骑着匹(六堂文库)》《关话略抄(小仓文库)》《中华正音(阿川文库)》为例,通过构建语料库和频率统计,从结構形式、交际功能、制约因素等角度,探讨清末与朝鲜王朝边境贸易往来中主要的称呼语类型及其社交语用功能。

关键词:朝鲜末期汉语会话书;称呼语;近代汉语;贸易往来

一、引言

19世纪末20世纪初,朝鲜半岛出现了一系列学习中文的汉语会话教科书,除了《华音启蒙》等官方编撰的教科书外,绝大多数是朝鲜半岛民间商人为学习汉语而自发编撰与传抄的非官方汉语会话教科书,即民间汉语会话教科书。按照王力对汉语发展阶段的划分[1](P35),会话书中所出现的汉语处于近代汉语向现代汉语的过渡阶段,是现代汉语的直接来源,对它们的研究可以更好地追溯现代汉语的源头。书中的主要贸易地点为辽宁东部与朝鲜半岛的交界之处,夹杂着大量的东北方言,也是方言研究的珍贵资料。这类教科书在一段时期内流传广泛,抄写者众多,现存版本多达十二种。

《骑着匹(六堂文库)》现藏于韩国高丽大学六堂文库,全书共二万三千余字,是“骑着一匹”系列中篇幅最长、内容最全的一本。该系列因首句均为“骑着一匹飞快的大马”而得名,它是已知的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中流传最广、版本最多的系列。内容皆为朝鲜商人从清朝边境前往沈阳及北京的路上,与中国商人、客店老板、车主等人的对话,只是篇幅长短不一,用字稍有区别[2](前言)。《中华正音(阿川文库)》现藏于日本东京大学综合图书馆阿川文库,更科慎一根据卷末的“癸未五月日”推定其写作时间为1883年[3](P65)。该书每页右侧为汉语,中间为朝鲜语注音,左侧为朝鲜语翻译。《关话略抄(小仓文库)》现藏于日本东京大学文学部小仓文库,正文共14页,每页11行。内容为朝鲜王京人金芝仙和中国何家车局主人何八、张三、李四及下人的对话,涉及谈生意、住店、吃饭、雇车等事情。因是在边关上说的话而命名“关话”[4](P174)。《你呢贵姓(藏书阁)》现藏于韩国学中央研究院藏书阁,成书于朝鲜后期高宗年间,于1919年重新编辑而成[5](前言)。除朝鲜商人崔氏与清朝辽东商人王氏的对话外,还是《千字文》、《百家姓》、天干地支、惯用语和日常用语的汇集。

2002年,韩国学者朴在渊对《你呢贵姓》和《学清》两本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教科书进行了整理和编辑;之后,中国学者汪维辉意识到了这一系列会话教科书的重要性,联合日本学者远藤光晓、竹越孝、韩国学者朴在渊等人,对当时发现的朝鲜王朝汉语会话教科书进行整理,出版了《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续编》。三年后,朴在渊在韩国政府的支持下,对朝鲜时代汉语会话书进行了细致的整理校对工作,并将成果非公开出版。尽管个别地方略有纰漏,但与汪版相比,多了朝鲜语注音①和现代朝鲜语翻译,校对也更为精细,是本文的重要参考资料。

称呼语在言语交际中使用广泛,不仅能够反映交际双方的角色身份、社会地位、亲属关系和情感好恶等,而且具有鲜明的社会性,时代的变迁和价值观念的更新都会引起称呼语结构、含义及其功能的变化。总的来看,学者们对称呼语的研究多限于“三言二拍”、《红楼梦》等少数明清小说作品,民间特定群体的称呼语研究由于材料不足等原因而很少有人探讨,因此,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能很好地弥补这一缺憾。本文选取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中最有代表性的四种——《你呢贵姓(藏书阁)》[5]、《骑着匹(六堂文库)》[2]、《关话略抄(小仓文库)》[6]、《中华正音(阿川文库)》[7],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清朝和朝鲜时代民间商人贸易往来过程中所使用的称呼语类型与语用功能进行探讨。

二、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的

称呼语类型

目前,对称呼语的定义主要有两种观点。祝畹瑾认为,“称呼包括面称和引称,面称即第二人称代词和直接称呼语的使用及其在社会交往中的作用”[8](P145),即包含谈话中对听者和第三者的称呼和召唤;另一种观点认为,称呼语仅包括谈话中对听者的呼唤,“句子中以称呼、召唤人或事物的名称以引起注意的独立成分”[9](P130),即“用来呼唤对方,引起注意的独立语”[10](P104)。本文认同第二种观点,将称呼语定义为:谈话中反映双方交际特征的、称呼听者的独立成分,即祝畹瑾所定义的“面称”。

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的内容多为中、朝民间商人在贸易往来中的对话,出现的称呼语皆为社会称呼语,即被称呼对象皆与话者无亲属关系。笔者将会话书中的内容录入,形成语料库后进行筛选,共得到171个称呼语。按照语义类型,可以将其分为通称称呼语、身份称呼语、情感称呼语,其中,身份称呼语中又包括姓名称呼语、职位称呼语、关系称呼语等。

(一)通称称呼语

所谓“通称称呼语”,是指不严格区分被称呼者的年龄、职业、身份等,在社会上广泛使用的称呼语。通称称呼语的主要特点是数量少,使用的人数多、使用频率高[11]。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中的通称称呼语有“哥”类称呼语和“老爷”类称呼语。

1.“哥”类称呼语

“哥”类称呼语指的是以亲属称呼语“哥”为中心进行拓展的称呼语,主要有“大哥”“阿哥”“姓+大哥”三种用法。其中,“大哥”出现15次,“阿哥”与“姓+大哥”均出现19次,使用频率大体相当。

“阿哥”和“大哥”皆出自《骑着匹》中朝鲜商人与清朝商人的闲谈中。清朝商人称呼朝鲜商人为“阿哥”,而朝鲜商人称呼中国商人为“大哥”。例如:

(1)a:大哥,你們這裡往外發貨呢,都是雇車起早拉,我也摩不着這一点兒意思……

b:阿哥,你咳不明白這一層理兒……(《骑着匹》4a)

例(1)中的“阿哥”和“大哥”皆出现在关系较好的商人之间,相对陌生的商人间主要互称“姓+大哥”。例如:

(2)a:王大哥,你呢寡聽見“死高麗”的話,却就不能的……

b:崔大哥,你一個本來會說笑話。(《你呢贵姓》18a-19a)

例(2)是初次见面的商人进行交易时的对话。这里的“哥”用于对话双方间,为表示尊敬的通称称呼語,并非按照年龄称呼的拟亲属称呼。会话书中仅有一处双方无亲属关系,且话者年纪较听者小,即拟亲属称呼语的用法。

(3)a:黃老大,你托的東西帶來咧,打開瞧瞧罷。

…………

b:謝謝,王大哥。(《中华正音》1b-2a)

这里的“哥”类称呼语,仅话者单方使用,听者直接称呼话者姓名。这种用法更显亲近,而通称用法的尊敬性意味更强,双方的年龄、地位差距较小。值得注意的是,会话书中的“阿哥”皆为清朝人对朝鲜商人的称呼。笔者据此推测,这是东北边境清朝人对朝鲜商人的特定称呼语。

2.“老爷”类称呼语

清代钱大昕《恒言录》云:“今百姓称官府曰老爷。爷者,呼父之称,以是称者,尊之也。”[12](P95)中国古代社会职官文化发达,官本位思想盛行,对于不做官但稍有财势的人,为了迎合他们的崇官、重官心理,“老爷”这样的官职称呼语遂逐渐泛化,即将称呼对象当成一定有官职的人来称呼。这样一来,至清末凡是穿长衣的人皆可称为“老爷”。会话书中,单纯形式的“老爷”共出现11次,皆为店铺伙计或车夫对客人的称呼,等级色彩较为浓厚。例如:

(4)老爺,炭火拿來咧。(《关话略抄》8a)

(5)老爺,你該不知道,今年關裡關外秋天太旱、水大的緣故,沿道上草料価倍給錢買不找,車腳錢多咧四五兩銀子,我們該不對筭板哪。(《关话略抄》9b)

“老爷”类称呼语的使用较为灵活,除单纯形式外,还有“姓+数字+爷”的使用方式。例如:

(6)李四爺,我這个單子是買零碎東西的……(《中华正音》15b)

(7)好啊,王四爺。(《中华正音》30a)

与单纯形式的“老爷”不同的是,“姓+数字+爷”大多用于商人之间,对话双方地位较为平等,尊敬程度较低,彼此之间显得更为熟悉和随意。

(二)身份称呼语

所谓“身份类称呼语”,是指通过姓名、职业、与话者的关系等,对听者进行称呼的称呼语。它主要包括姓名称呼语、职位称呼语、关系称呼语等。

1.姓名称呼语

姓名称呼语主要有称呼全名、直呼其名、称呼姓名变体、称呼绰号等方式。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中,主要出现的是“姓+排行”的姓名变体称呼,共出现11次,也有少数称呼绰号的。例如:

(8)張三、李四,你知道是,這裡作買賣家事情,誰家東西多少,誰家東西好歹?(《关话略抄》4b)

(9)黃老大,外頭有人找你啊。(《中华正音》8a)

(10)坐着,何老四。在底些站着說話麽?(《中华正音》8b)

(11)楊矬子,難為你啊。(《中华正音》17a)

“姓+排行”这一姓名变体的称呼方式简单易记,在唐代最为盛行,在宋代时得到广泛地继承与使用[13],较为亲切,随意感强。例(11)为“姓+绰号”的称呼方式,略带歧视色彩,会话书中仅出现一次。使用姓名称呼语时,被称呼的一方多称呼对方为“老爷”“大哥”,即称呼者的地位或年龄明显高于被称呼者,或相互之间比较熟悉,称呼者的年龄略长于被称呼者,尊敬程度较低。

2.职业称呼语

所谓“职业称呼语”,是指与听者所从事职业有关的称呼语。会话书中,共出现了74次职业称呼语。按照构词方式,可以分为单纯形式“职位”、复合形式“姓+职位”与“职位/方位+的”三种称呼方式。使用单纯形式“职位”称呼的情况仅出现3次,分别为“车户家们”“厨子们”“小厮们”,为称呼整个群体时使用。使用较多的为“姓+职位”的形式,主要出现在商人对手下人的称呼中,虽然只有“王伙计”“杨伙计”两种称呼,但共出现了39次,均是商人对比较熟悉的手下人的称呼。

较为特殊的是“赶车的”“店里的”“(姓)+掌柜的”这种“职位/方位+的”的称呼方式,共出现35次。例如:

(12)赶車的,我勾你作个一天的伴乙,咳沒有問你姓甚麽的。(《中华正音》22a)

(13)店裡的,你告訴廚房的,又坐上兩个茶壺燒着。(《骑着匹》52b)

(14)掌樻的,外有人瞧車沒有啊?(《骑着匹》10b)

(15)劉掌樻的,你咳活着咧?原不得好命大啊,該早死的咳活着呢!(《骑着匹》4b)

这种“的”字结构称呼语能够准确而形象地反映出被指称者的特征,将不同的称呼对象进行细致区分,具有一定的时代特征和地方文化特色。它多用于称呼没有身份地位的“小民”百姓,显得较为轻蔑。但作为服务业的名称,从事这些职业的人天天都要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有必要单独作为称呼[11]。

3.关系称呼语

会话书中,还有话者直接使用与听者关系的词表示称呼语。例如:

(16)主人家,別怒我的話罷。纔剛說的過不是向你玩笑的話。(《骑着匹》13a)

(17)客人們,東村子小拭們外頭撯鷄來咧,你們各人買去罷,我往小子們難得噪嚷啊。(《骑着匹》13b)

(18)伙伴們,都是起來罷,天大朖,日頭發紅咧,咱們收拾明白着,快走罷。(《骑着匹》50a)

其中,“客人们”的称呼在会话书中多次出现,是住店的主人对顾客表示尊敬又不失亲切感的称呼;“主人家”是朝鲜商人发现掌柜的生气后,为缓解场面尴尬而使用的称呼;“伙伴们”为赶车的译官对车户们的称呼。关系称呼语在对话中并不经常使用,而是夹杂在其他称呼语中偶尔出现,表示尊敬,具有亲切感,以实现特殊的交际目的。

(三)情感称呼语

所谓“情感称呼语”,是指话者为表达自己情感而对听者的特殊称呼。会话书的主要内容是贸易往来的对话,因此,情感称呼语较少,仅《骑着匹》出现3处情感称呼语,皆为詈称。“詈语”是指粗野或恶意侮辱人的话,包括恶言恶语、粗言脏语、淫词秽语等。例如:

(19)老業障,你呢別惱大詭罷。我們早明白你那个心樣兒不值。(《骑着匹》32a)

(20)老賊,你呢弄劣惡大抱,到底有益!(《骑着匹》33b)

(21)老賊,你呢白試試,赶下次沒有人照顧你就是咧。(《骑着匹》39b)

例(19)~例(21)中的詈称,都是朝鲜商人对住店主人表示不满时的称呼,通过“老业障”“老贼”表达对店铺主人的不满之情。

三、朝鲜时代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

称呼语的社会语用功能

称呼语不仅是一个语法单位,而且具有鲜明的社会性。它能够反映出人的社会属性和人际关系的价值观念,与整个社会的文化政治背景、传统习惯密切相关。从称呼语的语言交际和语用功能上看,称呼语的使用主要取决于当时的社会文化语境。朝鲜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立足于朝鲜时代民间商人群体,主要体现了贸易往来中的两个功能:指示功能和行事功能。

(一)指示功能

称呼语的选用是一个符号互动的过程,选择某一称呼语也就是规定了与它所联系的人际间的关系[14]。所谓“社交指示功能”,是指从称呼语中辨认谈话双方的社交身份及他们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功能。会话书中出现的对话双方主要发生在清朝商人与朝鲜商人,或商人与下人之间,因此,其指示功能主要体现在权势关系和同等关系中。

1.权势关系

权势关系主要通过地位体现,只要交际一方在年龄、辈份、资格、财富、地位、力量等方面优于另一方,就对另一方具有权势。权势关系在称呼语上体现为双方使用不对等称呼语。会话书中,权势关系主要体现在朝鲜商人和下人之间,这时,社会等级和财富的差异占据了主导地位。朝鲜商人多为译官,虽然并非正式官员,但在社会地位和财富上远远高于贩夫走卒。给商人们提供服务的贩夫走卒,往往使用“老爷”类称呼语,以示对商人的尊敬;商人们则使用职位称呼语和姓名称呼语称呼贩夫走卒。例如:

(22)a:楊伙計,上京車腳錢開項咧無?

b:强纔通十們底到三十兩銀子,我們車伴們該無答應。我聽說在先上京車腳錢,滿不過二十五又兩銀子。

a:老爺,你該不知道,今年關裡關外秋天太旱、水大的緣故,沿道上草料価倍給錢買不找,車腳錢多咧四五兩銀子,我們該不對筭板哪。(《关话略抄》8a、9b)

2.同等關系

同等关系是指交际双方在某些方面具有共同性,如经历、年龄、性别、职业、兴趣、宗教信仰等,社会关系较为亲近。同等关系在称呼语上体现为双方使用对等称呼语或互称。例如:

(23)a:大哥,你們這裡往外發貨呢,都是雇車起早拉……

b:阿哥,你咳不明白這一層理兒……(《骑着匹》4a)

例(23)是较为熟悉的朝鲜商人与清朝商人闲谈时的对话,双方皆使用“哥”类通称称呼语。这里的通称又称为“互称”,彼此之间较为平等和熟悉。

3.动态指示

称呼语所反映的社交语用距离可分为初始语用距离和交际语用距离。发话人在展开交际行为之前,依靠发话人的自我概念、发话人对受话人的他人概念及过去的经验,确定交往的距离,选择恰当的称呼语[15]。随着交往的进行,初始语用距离会发生变化,称呼语也随之改变,以适应交际语用距离,这就是称呼语的动态人际关系指示功能。例如:

(24)a:你是當賬樻的嗎?

b:是是。

a:金老爺住得那府?

b:我是王京人。老爺貴庚呵?

…………

b:老爺,你不聽老何家車局,一來一去的貨物,都由得我們樻上管着拉。

a:曖呦,你是老何家車局何八嗎?

b:是是。

a:我早聽著老先大人們說,邊門口老何家用老爺是,勾我老先人義拜弟兄的朋友,相好多年的話頭,由小到今該無忘著呢。

b:金老爺,先大人是那位嗎?

a:我們先老人是,乾隆、道光年頭長作首堂官的金蘇山。

b:曖呦,怪不得。你是金蘇山大老爺的令郎嗎?

…………

b:明个早些請老爺,咱們房子預備茶飯如何?

a:我不敢不敢,何八,明个再見罷你哪。我有要買東西別處去。(《关话略抄》3a-4b)

例(24)是朝鲜商人金芝仙初次前往中国边门附近询问做买卖相关事宜的对话。进入源昌号时,年纪较长的清朝商人何八向客人作揖,并直接称呼金芝仙为“老爷”。虽然并非独立成分的称呼语,但朝鲜商人询问何八的年龄时,也使用“老爷”代替第二人称代词。随着谈话的进行,双方通过谈话得知双方长辈们为旧交,确立了彼此的等级关系,双方的交际语用距离发生变化,何八继续称呼金芝仙为“老爷”,而金芝仙对何八的称呼从“老爷”降为姓名称呼语“何八”,话语双方社会地位发生转化。至此,金芝仙和何八间完成了称呼语的转化及语用距离的协商。

(二)行事功能

行事功能指的是称呼语作为一种有意识的言语交际行为,发话者为实现一定的交际目的,对自己的言语行为进行有意识地调整和控制,有效地选择自己的言语形式。朝鲜末期民间汉语会话书中的对话主要发生在商场上,称呼语使用的目的性较强,主要通过增减与谈话对象的语用距离和表达情感两种手段实现。

1.增减语距

在相对大小的一段话语中,对同一说话对象变换使用不同的称呼形式,两个相同的谈话对象之间称呼的变换必有某种原因[16]。当发话者想要缩短与谈话对象的社会距离时,常常使用语用距离较短的亲密的非正式称呼语以示亲近;反之,当说话人试图疏远或与其表示一定社会距离时,便会使用语用距离较大的表示疏远冷淡的称呼语。例如:

(25)a:大哥,聽著說今年个你們這裡海菜行事不離,那个也不出勢……

b:阿哥,我有一件大緊事,要托你只怕不允。

a:王大哥,你這个說的是那裡的話呢?向來咱們哥兒裡頭並不論別的意思,若有話應該就說,也有不依的嗎?

b:呵哥,你住在京裡的時候,必有空閑的日子,為我親着找東担樓餘長齋裁縫舖去,給我定作七件衣服……(《骑着匹》25a-26b)

称呼语语用距离主要表现在称呼语的定位功能上,称呼语的定位功能越强,所体现的领属关系越强,尊敬意味越强,语用距离越大;定位功能越弱,非领属关系越强,尊敬意味越弱,语用距离越小。例(25)中,朝鲜商人在之前的对话中始终称呼清朝商人为“大哥”,而且清朝商人因需要朝鲜商人帮忙而客气的时候,朝鲜商人使用“王大哥”这种强定位的称呼语,通过尊敬扩大语用距离表示疏远,告诉清朝商人不要客气,起到调节人际关系的作用。

中国古代的伦理以“家”为中心,由家扩展到家族、氏族和民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亲属之间不仅应相互爱护,而且要爱得强一些、深一些,即“血浓于水”,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亲疏之别”。在中国,称呼语的重要作用之一是“别内外,定亲疏”,将人分成亲属和非亲属,起着别内外、定亲疏的作用[17]。“哥”原为亲属称呼语,受家文化影响,逐渐泛化为社会称呼语。商人们使用“哥”类词语彼此称呼正是将对方赋予亲属关系的身份,减少语用距离,给人亲切感以达成交易。这不仅起到拉近距离、缓和双方关系的作用,而且也起到缓解尴尬、保全双方面子的作用。例如:

(26)a:我那个牛皮是本成並沒有使不着的,不怕隨你調。為甚嗎不敎調呢?不但是有人笑壞我呀,從這以後只怕底些的留例的意思呢,你的寔眞要調買,就寧可咱們拿倒生意是得,再不用冒出這个緣故來。你要說說別的話,調皮子的話是再不必往我提罷。王大哥,你呢寡聽見“死高麗”的話,却就不能的。寡找“死高麗”胡弄去罷。看起來這个來,却知道你那个心樣兒不値咧。

b:崔大哥,你一個本來會說笑話。我却是說不過你。管他好歹呢,有幾張筭幾張,咱們依你作罷。

a:這个纔是話,“一遭生兩遭熟”,咱們是開道的買賣,初會的朋友跟前,你呢留一点人情纔往後再照顧你呢。(《你呢贵姓》18a-19a)

在此前的交易对话中,朝鲜商人虽将牛皮降价卖给清朝商人王氏,但拒绝了王氏赊账的请求,不过同意了用杂货抵价进行交易。之后,王氏因崔氏售卖的牛皮中有劣质品,表示需要挑选一下。崔氏以没有先例为由直接拒绝了王氏,但语气过于直白和强硬,因此,使用“王大哥”这一称呼以示亲切,舒缓语气,给对方保全面子。通过崔氏的话语,王氏明白了他坚决的态度,接受了崔氏发出的“王大哥”的友好信号,同样使用“崔大哥”称呼对方,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缓解了紧张的谈判氛围,也保全了自己的面子。

2.情感表达

称呼语的选择倾向不仅反映交际双方的语用距离,也折射出交际双方的思想、情感、态度,如亲昵、喜爱、威胁、警告、讽刺、挖苦等言外之意。话者可以通过称呼语表达自身的情感诉求,调解双方的人际态度,控制双方的人际关系[18]。会话书中有三处通过詈罵称呼语向听者发泄不满,以达到谈判或讽刺的目的的场景。例如:

(27)a:劉掌樻的你瞧,這个好硬傢伙怎嗎个兒吃法哪?

b:我看着不離,橫豎可以吃得咧……

a:劉掌樻的,你這个老業障會說笑話!……老業障,你呢別惱大詭罷。我們早明白你那个心樣兒不值……老賊,你呢弄劣惡大抱,到底有益!

…………

a:老賊,你呢白試試,赶下次沒有人照顧你就是咧。(《骑着匹》32a-39b)

朝鲜商人请求店家帮忙煮鸡,并叮嘱要煮得软一点,但煮出来后朝鲜商人觉得口感过硬,而店主人否认这一问题。朝鲜商人十分生气,接连使用三个詈骂称呼语表达愤怒之情,强化对方注意力,最终迫使店主人免费提供白酒给他们作为补偿。通过这一方式,朝鲜商人既表达了不满,双方也最终达成和解,实现了交际目的。

四、结语

本文以《你呢贵姓(藏书阁)》《骑着匹(六堂文库)》《关话略抄(小仓文库)》《中华正音(阿川文库)》为例,对其中称呼语的类型与语用功能进行了探讨。可以看出,清朝末期,中朝边境民间贸易中使用的通称以“哥”类称呼语和“老爷”类称呼语为主。同时,还有姓名称呼语、职业称呼语、关系称呼语等身份称呼语、情感称呼语。商人的权势关系和同等关系反应了称呼语的指示功能,商人们通过增减语距和情感表达的方式达到交际目的,实现了称呼语的行事功能。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材料所限,本研究得出的结论不能完全推知清末商人称呼语的使用情况,得出的称呼语语用规则可能不具有普遍应用性。同时,对于零称呼语等语用问题也未能深入探讨。本人将在今后的研究中进一步完善上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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