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团结一家亲”征文

付学娟 单成元 陈湘涛

银色戒指

付学娟

马吾提家住在小黑沟，一个离山很近的村子，一渠水自山上缓缓流下，从村子里穿过，让这里的夏天更加清凉。村子里的人像候鸟一样学会了迁徙，他们春种秋收，到冬天便离开村庄投靠城市，温暖过冬，只有八户人家留了下来，与冬做伴。

一条湖蓝色的围巾

我住在马吾提的小院里，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我在城里商店，想给马吾提的老伴考肯大婶带件礼物，我选来选去，总觉得不如意，商店老板娘有点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觉得我是个太挑剔的顾客。最后我选中了一条围巾，这是一条湖蓝色的印花围巾，用丝线包边，上面印着花朵，粉紫的花瓣和深紫的花蕊吐露芬芳，我猜她一定喜欢。坐在她家长长的炕上，我把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她有点局促，不好意思地微笑着，她用手抚摸着丝巾上的花朵，然后轻轻地从脖子上摘下折好，放进了柜子里，说要等过“托依”（音译，哈萨克人的聚会）的时候戴。她生养了五个孩子，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她十七岁认识了二十四岁的马吾提，从草原的西边嫁到了草原的东边。她跟着马吾提过着艰辛的生活，住过毡房，住过石头房子，住过土块房子，直到搬进了现在的富民安居的砖房。她告诉我，她的三个女儿都已嫁人，大女婿在城里搞装修，收入不错，二女婿放牧，三女婿在化工厂打工，大儿子除了放牧，还在城里学会了安装家电的手艺，只有小儿子让她最不放心。小儿子骑摩托车出过车祸，现在走路还戴着假肢。小儿子上过中专，不抽烟也不喝酒，是个好巴郎，还好在乡里的卫生院干合同工，有固定的工资，公家按时给交养老保险……我们就这样聊着聊着，走进了彼此的生活。

心相印卷纸

马吾提的羊群要去山顶的夏牧场，明天家里人要给羊剪羊毛，一家人早早吃饭，餐布铺在炕上，大家盘腿而坐，包尔萨克金黄酥软、奶茶馥郁芳香，考肯大婶说奶茶里加入了山坡上采来晾干的草药，这样的奶茶喝了对胃好，所以她给我添了一碗又一碗。我手捧着奶茶，学着他们也把包尔萨克放进奶茶碗里蘸一下，咬一口，果然更酥软。听着一家人絮絮叨叨的闲聊，我们慢慢度过悠闲的奶茶时光。哈萨克人宁可一日无食，也不能一日无茶，他们头疼脑热一壶茶，聚亲会友一壶茶，婚礼宴席一壶茶，茶显然成了联系情感的最好方式。一家人围着一壶茶其乐融融，说者轻声细语，听者微笑点头，世上没有什么比跟家人在一起更美好的事情了。晚上我和小女儿阿依努尔住在一间屋子，考肯大婶为我拿来了卷纸和拖鞋。她对我说，我年轻的时候不懂，生了五个孩子，连一个月子也没坐过，身体没有恢复好，加上连年放牧转场，遇到风雪天气，就只能挨冻，所以现在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你们现在年轻，一定要注意保养身体，厨房的锅灶上都有热水，洗漱一定要用热水。考肯大婶交代完了，还有点不放心，临走时还不忘给阿依努尔安顿着关于我的什么事情。阿依努尔说，家里用的卷纸都是从村子里的小商店买的，不仅粗糙而且有很多灰尘，考肯大婶托人从城里的大超市给我买来了最好的心相印卷纸。我看着还没打开包装的洁白卷纸，暖意荡漾心间，竟然无法睡去。透过窗户，我遇到了最美的星空，这里离山很近，星星仿佛就在头顶，一颗颗、一层层、一条条，或在天边独自闪亮，或是一片璀璨，密密麻麻没有穷尽。风掠过村庄，树梢沙沙作响，护院的黄狗竖起耳朵哼哼两声又接着睡着了，这个被时光遗忘的温暖村庄，伴随着劳作一天的马吾提的呼噜声，在星空下酣然入睡。

剪羊毛

第二天早上，第一抹阳光爬上半边山头时，茶香氤氲，考肯大婶烧好了奶茶等着我们洗漱。城里的大女婿，红山农场的二女儿，山下的大儿子、儿媳陆续都来了，大家喝着奶茶，商量剪羊毛的事情。小院被镀上了一层幸福的金色。我想这一家人的殷实和富裕，是和在场的每个人的辛勤劳动分不开的。

开始剪羊毛了，三百只羊在后院咩咩地叫着，我也跟着进到了羊圈，大家劝我回到屋里去，说这个活脏得很，城里人干不了。在我的坚持下，我分配到了最轻的活，打羊标。马吾提负责把羊分类，阿依努尔负责抓羊。她悄悄钻进羊群，迅速地拽住羊后腿，把羊从羊群里扽出来，摁倒在地上，用细绳捆住四个蹄子。羊乖乖地躺在地上，等着马吾提的大儿子和大女婿剪毛。接着便是我的活了，我用棍子蘸了蓝色油漆，在羊脖子上画出一道长长的标记。等我画完，阿依努尔扳开羊的嘴巴，把两粒预防肝包虫的蓝色药丸放进羊嘴里，我用水壶给羊灌几口水，解开绳子，脱下棉衣的羊连蹦带跳地重新回到了群里。当结束了一天的劳动，我浑身上下散发着羊粪味，连头发丝里都有，鞋底上也踩满了羊粪。我用树枝抠出鞋底上的羊粪，阿依努尔哈哈地笑着，还不忘夸我是个能干的城里人。

要走了，考肯大婶拉过我的手，我们坐在长长的炕沿上。她从手指上褪下了一枚银色的戒指，轻轻地戴在了我的手上，她用手指在戒指上摩挲了一番，想把戒指擦得更明亮。这是她送我的礼物，我推托不要，想摘下來，可是她用手按住，温暖而结实。大婶嘱咐我要常戴上，我点着头，心里不愿再摘下。我戴着还有考肯大婶体温的戒指离开了他们的小院。回头再看一眼，蓝的天空下，小院寂静无声，大婶站在门口看我远去，美得像一幅油画。我在心里默默祝福，祝福这一家人幸福平安！

姑 姑

单成元

正在外地出差的小蔡刚忙完手头的事情，包里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姑姑……呜呜……你……你在哪儿？……呜呜……”电话那头传来帕里达·阿泊保无助的哭声。

平时活泼开朗爱笑的帕里达·阿泊保，没有了叽叽喳喳姑姑长、姑姑短的调皮，却哭得这么伤心，小蔡心里陡然一沉。

“帕里达，发生什么事情了？慢慢说，姑姑听着呢！”小蔡急忙安慰小姑娘，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帕里达·阿泊保的哭声更大了，小蔡心里越发着急，却只能慢慢地安抚，小姑娘抱着电话断断续续告诉她：哥哥出车祸了，正在医院抢救，哥哥的情况现在还不知道。

小蔡挂了电话，连忙赶回县城。

阿泊保·吐尔逊一家住在吉木萨尔县三台镇，阿泊保·吐尔逊平时和妻子在镇上忙活打馕店的生意，儿子吐尔地·阿泊保在高管局上班，女儿帕里达·阿泊保在警务站工作。如同千万普通家庭一样，一家人快快乐乐，依靠勤劳的双手打造自己幸福生活。小蔡是吉木萨尔县财政局干部，与阿泊保·吐尔逊家结成对子。

小蔡很是操心阿泊保·吐尔逊全家人的生活，总是惦记着谁的医保该交了，哪个补助款该领了。每次来阿泊保·吐尔逊家，小蔡总能带来党的好政策，当然也不会忘记给帕里达·阿泊保带上各种好吃的，所以小姑娘最喜欢她，亲切地称小蔡为“姑姑”。

看到小蔡的身影出现在手术室前，阿泊保·吐尔逊的妻子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帕里达·阿泊保小心翼翼地在后面一手牵着妈妈的衣角，一手捂着嘴，眼泪汪汪地小声抽咽。阿泊保·吐尔逊蹲在墙角，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从天而降的灾祸使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下子陷入了困境，但小蔡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需要勇敢面对。

“阿泊保大哥，站起来，要有个男人的样子，有什么困难咱解决什么困难，出了事情咱们一起面对，没有过不去的坎！”暖心的话语，在人无助的时候总能带来力量，阿泊保·吐尔逊抬起了头。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儿子吐尔地·阿泊保在去驾校的路上，一辆轿车失控从后面将他撞飞，造成吐尔地·阿泊保粉碎性骨折，腰部以下失去知觉。

住院部、骨科、CT室、药房，小蔡在医院楼上楼下忙前忙后;钱不够了，悄悄往就诊卡里打上些;有医疗救助项目，几个部门跑去申请、填表、盖章;看到阿泊保·吐尔逊夫妻日夜照顾儿子很辛苦，只要有空就去医院替换夫妻俩;为了让阿泊保·吐尔逊一家省些费用，便每天做些营养餐送到医院。

看着瘫痪在床的儿子，阿泊保·吐尔逊夫妻身心俱疲，巨额的治疗费用犹如抽水机一样抽干了家中的积蓄。由于保险费迟迟没有下来，害怕影响吐尔地·阿泊保的康复，小蔡跑到医生办公室，“钱不够了我来担保。”保证了吐尔地·阿泊保能够继续治疗。

为方便照顾吐尔地·阿泊保，小蔡帮阿泊保·吐尔逊在县城租了间房子，有时间就买些生活用品过来看望。聊生活、聊未来，为阿泊保·吐尔逊一家加油打气，辅导阿泊保·吐尔逊的妻子学习普通话，教会她认识菜店、超市、洗衣店等，方便了她在城里生活。小蔡每次到来，都是阿泊保·吐尔逊妻子最高兴的时候，赶紧打发丈夫去买菜做饭。细心的小蔡发现他们早上清茶泡馕就随便对付过去了，而自己来了必须炒热菜，出去买菜的阿泊保·吐尔逊也是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因为批发市场的菜要比附近菜店的便宜。小蔡没有说破，只是走的时候，悄悄地在茶盘下塞上一二百元钱。

在医院精心治疗和家人细心照顾下，吐尔地·阿泊保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拄着拐杖能慢慢行走，生活也能自理了，阿泊保·吐尔逊一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吐尔地·阿泊保的逐渐康复使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帕里达·阿泊保还是姑姑长、姑姑短叽叽喳喳地跟小蔡说东说西。2020年春节，小蔡把阿泊保·吐尔逊一家接到自己母亲家里过年。帕里达·阿泊保的祝福词是：“祝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姑父、哥哥，祝所有家人，所有好人快快乐乐、幸福安康。”大家哈哈大笑，也祝愿小姑娘工作顺利。

快过中秋节了，帕里达·阿泊保打来电话，“姑姑，过节了，你啥时候来我们家？”“就这两天过去，你想吃什么，姑姑给你带上。”

电话刚挂掉，阿泊保·吐尔逊妻子电话又来了，神神秘秘地说：“妹妹，你看新闻了没有？知不知道中央召开新疆工作会议了？”

小蔡心想，这么大的事能不知道吗？

“我们以后挣钱是不是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好？”

“是，肯定是！”

好邻居古丽

陈湘涛

说来也惭愧，住到这个小区，很少跟邻居们打交道。小区不算大，被物业划分为ABCD四个区，每个区的业主建了一个微信群，我们A区群里有社区包户干部，有物业经理和工作人員，还有A区的所有业主。

这个群很安静，大家虽然住一块，但彼此不熟，只有在向物业反映情况，或者咨询事情时，才有人发声。群里最热心的业主，要算A6号楼的古丽大姐了。

进群时，大家都按照要求把群里个人昵称改成自家中的房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隐去姓名，只有古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将名字加在了房号后，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豪迈样子。

那时群里事少，古丽也很少说话。去年冬天，A6号楼顶不知怎么蹿上去一只猫，就在六个单元的楼顶来回游荡，将顶楼住户晒台上储存的冻肉、冻鱼洗劫了一番。大家在微信群里商量对策，计划在同一时间集体围剿，让猫无所遁形。有人甚至扬言抓住猫后要将它抽筋扒皮。同样住顶楼有晒台的古丽竟然为猫求起情来，希望大家网开一面，活捉住猫后，将它送到专门收留流浪猫的志愿者手里。有人嘲讽说，你家没被猫偷过，站着说话不腰疼。过了一会儿，她发来图片，家中两只羊腿和一块牛肉都被猫啃去了一半，这样的肉只能扔掉了。古丽说，猫毕竟不懂事，以后咱们顶楼都盯紧一点，别放流浪猫进家，它就偷不上东西了。大家看她的损失最重，却又如此善良，也就不好再喊打喊杀了。

古丽很热情。新冠疫情发生后，社区包户干部在群里征集志愿者，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志愿者要做什么，一时冷场。古丽站了出来，第一个报名当志愿者。此后当志愿者的日子里，无论是谁遇到急事难事，她总是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尽力帮人解决。

那段日子，每天一大早，她就去为居民买菜购药，忙得不亦乐乎。早期还没有流行蔬菜包，她每次去小区菜店，从排队进菜店到挑选水果蔬菜，竟然要花费两个小时。送菜更耽误时间，虽然一栋楼只有六个单元，但爬上爬下也要小半天时间。后来她家楼下的一位大哥看她太胖了，每次爬楼送菜气喘吁吁的，就主动提出替换她。她一开始还不同意，总想多为大家尽一些力。楼下大哥说，你太慢了，送一趟的时间，我都可以跑两趟了。话虽然不好听，但古丽也能听出其中的暖意，于是不再坚持了。

赋闲在家的古丽，很快找到了新的方式来为居民服务。她擅长做拌面，所以每天在家中录制做拌面的视频发到群里，家里有肉教做过油肉拌面和大杂烩拌面，家里没肉就教做素拌面。古丽做的拌面，主菜没有什么特别，她主推的是配菜。她说，拌面最好吃的不是拌面菜，而是佐餐的两小碗腌韭菜和油滚干辣皮子，而这两样是她最擅长的，也愿意教给大家。在她悉心的指导下，我们A区业主许多都成了做拌面的能手。

古丽也爱唱歌。在大家烦闷的时候，她时常起个头，让居民们每人一句地接唱。开始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在古丽等几个文艺积极分子的带动下，大家也都放开嗓子对着手机唱了。有的人记不住词，就哼几句调子。有时看到大家情绪低落，她就挑一些欢快的老歌来领着我们唱，如陈明的《快乐老家》、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都是我们在群里接唱的经典曲目。

古丽还爱追剧，也爱看综艺节目，更喜欢在群里分享观看的心得。那时热播的《三十而已》，新一季的《王牌对王牌》，都是她在群里起了个话头，下面就是源源不断的讨论评价。

古丽总是能给大家带来快乐，为我们单调枯燥的居家生活增加一抹亮色。

邻居们也喜欢跟古丽逗乐。有几天，古丽因为上火，额头上生出一个鹌鹑蛋大的疖子，她自嘲说抢到了“红包”。我想起一个笑话，就在群里讲：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王子受到了诅咒，如果没有真爱之吻，三年后心脏会破裂而亡。这个王子长得特别丑，而且需要亲的位置是他的肚脐眼。国王找了很久都没遇见一个愿意亲王子肚脐的人，无奈之下，国王派人拿着王子的画像去了遥远的怪物王国，那里有各种奇怪的生物，说不定有人会爱上王子。没想到真的有人觉得王子很帅，那人还是怪物王国的公主，她愿意千里迢迢地去亲王子的肚脐眼。当公主赶到的时候，离诅咒生效只剩下一分钟，公主急忙俯下身子深情地吻着王子的肚脐眼，可她抬起头的时候，王子还是因心脏破裂死掉了，胸口的洞里不停有血流出來。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古丽问，不是赶上了吗，怎么会这样？我说，因为公主和你一样，是一只独角兽！群里的邻居都排着队发笑脸，只有古丽发了一串捂着半边脸的经典表情。一天的时光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第二天，包户干部通知我们依次去楼下做核酸检测。到了A区测核酸的时段，大家排着长长的队，努力保持着两米间距。我很远就认出了排在队伍中的古丽。她和许多老人一样，提着一个小板凳走走停停。

古丽！我大声地喊。

她转过头来，不知道是谁在喊她。我将右手放到头顶，大拇指抵住额头，小拇指竖起，做出一个牛角的手势，还轻轻地晃了晃，大家看到后，也齐刷刷地做着这个动作，一边做一边笑。

古丽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这就是我们小区可爱的邻居们，这就是我的好邻居古丽。彼时彼刻，过去将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