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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礼器图式》中的礼器之扇探析

2021-07-19杨祥民南京邮电大学传媒与艺术学院

创意与设计 2021年3期
关键词:礼器双龙扇面

文/杨祥民(南京邮电大学 传媒与艺术学院)

自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开设《礼书》篇,《二十五史》中几乎历代都列有《礼志》《礼仪志》《仪卫志》《舆服志》之类篇目。而在国史之外,还出现大量礼学专著,如《汉官旧仪》《大唐开元礼》《大金集礼》《大明集礼》等。

中国古代对于礼仪制度的记述可谓史不绝书,但在文字之外加以图画说明的礼学著述并不多见。以《三礼图》编撰为例,史籍记载郑玄、阮谌、夏侯伏朗、梁正、张镒等人均有版本问世,但所有这些在今天都已片图不存。宋代聂崇义的《新定三礼图》(《四库全书》中名为《三礼图集注》),是今日可见最早的图文并茂的礼学著述。后来又有元代韩信同《三礼图说》、明代刘绩《三礼图》、清代孙冯翼《三礼图》等相继出现。乾隆皇帝钦命修撰的《皇朝礼器图式》,是古代关于礼器典章制度的重要典籍,被视为礼学中“专书之最著者”之一。

一、《皇朝礼器图式》的图谱学价值

礼仪制度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礼器,文字描述本身具有很大局限性,只有用文字描述与图像描述相结合的方式,方能准确地将其记录和呈现出来。“然诸家追述古制,大抵皆约略传注之文,揣摩形似,多不免于失真。”[1]由于早期礼学著作的图像尽失,而文字与图像之间的不可替代性,使得二者的转化具有先天性不足,以致乾隆皇帝也叹息后来一些礼书中的礼器内容“不出臆说,傅会二者而已”[2]。

清代出现了礼学勃兴之势,在中国的礼学研究方面集前代之大成。文人儒士如徐乾学、李光地、方苞等人皆倡导礼学。胡培翚《仪礼正义》、秦蕙田《五礼通考》、黄以周《礼书通故》、孙希旦《礼记集解》、朱彬《礼记训纂》、孙诒让《周礼正义》等著述,可谓将礼学研究推向了顶峰。清朝对礼学也是大力扶植和倡导,乾隆初叶就先后组织编纂了《三礼义疏》《大清通礼》,后来乾隆帝又钦命修撰《皇朝礼器图式》(见图1),全书于1759年由允禄、蒋溥等人主持完成,1766年又由福隆安、王际华等人重加校补。书中大量的礼器图式引人瞩目,均由清宫廷画师精心彩绘出来,并用木刻版刊印出大量的黑白线图①乾隆三十一年的武英殿刻本,版框21.8 cm×16.2 cm,半页11 行,行20 字,白口,单鱼尾,四周双栏。现在出版的《皇朝礼器图式》都是以武英殿刻本为底本,只有不太清晰的黑白线图,与彩绘本不可等量齐观。清乾隆年内府彩绘本非常精美,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只可惜一直未曾向世人公开出版。。

图1 清乾隆时期武英殿刊本《皇朝礼器图式》封面书影

《皇朝礼器图式》中的礼器共包括6大部类,依次是祭器、仪器、冠服、乐器、卤簿、武备。并且仿古人右图左史之意,每一件器物都是绘图于右,解说文字于左,详其广狭、长短、围径之度,金玉、玑贝、锦缎之质,刻镂、绘画、组绣之制,以及品数之多寡、章采之等差等。《四库全书总目》评述该书:“是编所述,则皆昭代典章,事事得诸目验,故毫厘毕肖,分寸无讹,圣世鸿规,粲然明备其中。”《皇朝礼器图式》表达了一种治国理念,以期用图谱的形式,为社会各层人士设立处世规范,从而达到上下有序、尊卑有别的治国目的。

郑樵在《通志·图谱略》中指出,图像在学术研究中具有重要的价值:“图谱之学,学术之大者”“图,经也;书,纬也;一经一纬,相错而成文”[3]。《皇朝礼 器图式》共计图1 300幅,是一部图文并茂、与清礼息息相关的大型器物图谱②图幅信息参照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皇朝礼器图式》,属于《史部·四百十四》,1983年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见图2)。这份珍贵的图像资料,不仅对研究清代礼器典章制度具有重要意义,而且也是窥探中国传统礼器典章制度的一面镜子。

图2 清乾隆时期武英殿刊本《皇朝礼器图式》彩页

二、礼器之扇的形制差异与礼制区分

礼器之扇属于《皇朝礼器图式》中第五部类——卤簿。清代的卤簿制度沿袭明代而来,与传统的卤簿制度一脉相承,属于中国礼仪文化的重要方面。汉蔡邕《独断》提出“卤簿”的定义:“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有大驾,有小驾,有法驾。”[4]但卤簿的源头,似可上溯到上古“五帝”时期,以舜作“五明扇”为重要标志。

巫鸿先生曾以“玉斧和薄如蛋壳的陶器”为例,将“对工具和日常用器的‘贵重’模仿”,定义为礼制艺术的重要标志,礼器之扇可谓对日常生活中扇子用具的“贵重”模仿。秦汉时期伴随着皇权制度出现,才形成“卤簿”之名和完整的礼仪制度。唐封演《封氏闻见记》中亦言:“舆驾行幸,羽仪导从,谓之卤簿,自秦汉以来始有其名。”[5]虽然历代卤簿仪仗有所增减变化,但礼器之扇始终作为其重要组成部分而存在,承载着“明制度,示等级”的礼仪规范功效(见图3)。

图3 唐 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局部

参阅《清史稿》可以发现,《皇朝礼器图式》并没有囊括清代的全部礼器内容,书中所列“卤簿”部类只集中展示7种皇家人物身份的卤簿仪规:以皇帝为主,另有皇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和嫔6位后宫女性。具体来看,皇帝的礼仪规制可称之为卤簿,有大驾、法驾、銮驾、骑驾4种;皇太后、皇后称仪驾;皇贵妃、贵妃称仪仗;妃、嫔称采仗。这里所绘列出来的卤簿礼器中,包含有8大类礼器之扇,分别是寿扇、双龙扇、单龙扇、孔雀扇、雉尾扇、鸾凤扇、龙凤扇和团扇。即使是同一人物使用的同类同名之扇,其形制也未必相同。例如皇帝大驾卤簿使用的双龙扇有3种形制,原书中分别标示为“双龙扇一”“双龙扇二”“双龙扇三”(见图4)。

图4 清代宫廷旧照中的仪仗扇

不同人物身份使用的同类同名之扇,其形式规制也会有所分别,但书中并没有进行分别标识。为便于对此进一步区分,笔者把名字相同但形制有别的礼器之扇,在扇名后缀加汉文数字进行区分,由此产生8种新的扇子名称:鸾凤扇一、鸾凤扇二、鸾凤扇三、鸾凤扇四,龙凤扇一、龙凤扇二,团扇一、团扇二。概而言之,我们根据《皇朝礼器图式》中礼器之扇具体形制的不同,可以将其具体细分为8类共15种。

《皇朝礼器图式》中的所有礼器之扇,根据其使用对象可分为皇帝和后宫2大部分。皇帝所用最多,占去其中的6类共8种:寿扇,单龙扇,孔雀扇,雉尾扇,双龙扇一、双龙扇二、双龙扇三,鸾凤扇一。并且这8种礼器之扇为皇帝专用,显示出皇帝在古代社会至高无上的绝对地位。另外的3类扇又可详分为8种:鸾凤扇二、鸾凤扇三、鸾凤扇四,龙凤扇一、龙凤扇二,团扇一、团扇二、团扇三,分由后宫的皇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6人所用,她们用扇的种类少,相互之间有很多相似、相合的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皇朝礼器图式》中礼器之扇类型

皇帝用扇,突出了“龙”的主题,兼顾了“凤”的内容。礼器之扇的扇面纹饰多采用“龙”的形象,如寿扇扇面除了绣一青色“寿”字,还“夹以五彩双龙”;单龙扇扇面“绣盘龙一”;双龙扇扇面或“绣五彩升降龙”,或“销金升降龙二”。皇帝所用孔雀扇、雉尾扇以及鸾凤扇,在意义上都指向类似凤凰的瑞鸟祥禽。但在鸾凤扇的中贯柄处,仍然“上为金蹲龙,下如之”,可谓处处充斥着“龙”的装饰纹案(见图5)。

图5 皇帝大驾卤簿/皇帝法驾卤簿中的“寿扇”与“双龙扇一”扇面图纹

后宫用扇,突出了“凤”的主题,也涉及“龙”的形象。但根据用扇者地位的高低不同,在这一主题的表现上有显著差异。皇太后、皇后在后宫中的地位最高,为皇帝的母亲、妻子,最接近真龙天子,她们的仪驾中就有与“龙”相关的龙凤扇,“绣龙凤各一”。另外还有鸾凤扇,“绣五彩鸾凤各一”。皇贵妃、贵妃的仪仗用扇同是鸾凤扇和团扇,鸾凤扇的扇面上“绣五彩鸾凤各一”,而团扇则是“不施绣”。及至妃、嫔的采仗,已是只剩有一种团扇。用作礼器的团扇与实用团扇同名,处于礼器之扇中最低的等级,这从另一方面也证实礼器之扇乃是由实用之扇发展转变而来(见图6)。

图6 皇后仪驾中的“龙凤扇二”与“鸾凤扇三”扇面图纹

同名同类礼器之扇相互间的差异一般较小,多是在色调、尺幅等细节上稍做分别。如皇帝大驾卤簿中的“双龙扇一”的扇面是“黄、红二色缎为之……绣五彩升降龙”,在这一基础上,“双龙扇二”的扇面变化成“黄缎为之,蓝缘”,双龙扇三的扇面变化成“黄缎为之,蓝缘,销金升降龙二”。其他扇类也是如此:皇太后仪驾所用龙凤扇一的圆形扇面“径三尺三寸”,皇后仪驾所用“龙凤扇二”的圆形扇面“径三尺二寸五分”;皇贵妃、贵妃仪仗所用“团扇一”的扇面是“黄、红、黑三色云缎为之”,嫔采仗所用“团扇二”的扇面变成“红云缎为之”,扇面的其他部分都保持一致。

在所有礼器之扇中,鸾凤扇的使用最为广泛,从皇帝卤簿到皇太后仪驾、皇后仪驾以及皇贵妃、贵妃仪仗,都有鸾凤扇位列其中,形成4种不同的鸾凤扇形制。这4种鸾凤扇的扇面分为明黄与红二色缎、红与黑二色缎以及红缎3 种,扇身通高分为“一丈一尺二寸”“一丈一尺九寸”“一丈一尺八寸”“一丈一尺七寸”共4种①清代:1 丈=10 尺,1 尺=10 寸,1 寸=10 分(裁衣尺:1 尺=35.5 cm;量地尺:1 尺=34.5 cm;营造尺:1 尺=32 cm)。现代:1 丈=10 尺(1 尺=33.33 cm),1 尺=10 寸,1 寸=10 分。清代礼仪之扇采用的应是营造尺的长度计量标准。。虽然它们的扇面皆上椭下方,但扇面的大小、纹饰各有不同,扇柄在材质和形制上也有所区别。

三、礼器之扇的形制规律与礼制共性

礼器之扇具有形制上的严格规范,以及精神上的特定指向。《礼记·仲尼燕居》中言:“礼也者,理也。”在礼制中使用的礼器之扇,其章法制度便是借助感性的外观形式,而无不符合理性的“礼”之要求。礼器造物的这一特征,被巫鸿先生分解为礼制艺术的4个基本要素:质料、形状、装饰和铭文。“礼器和用器的区别首先表现为对 ‘质地’ 和 ‘形状’ 的有意识选择;‘纹饰’ 随之成为礼器的另一个符号,并进而导致装饰艺术和铭文的产生。”[6]“铭文”是指在金属铸器,如钟、鼎等青铜器上铸造或刻制的文字。礼器之扇扇面上也有绣出的文字,但显然不能名之为“铭文”。我们根据礼器之扇的这一特点,可以把礼制艺术基本要素中的“装饰和铭文”归结合称为“装饰”,即从质料、形状、装饰3个方面,来对《皇朝礼器图式》中的礼器之扇进行探析和认知,礼器之扇的装饰是尤其值得重点探讨的问题。

3.1 礼器之扇的质料

《皇朝礼器图式》中的礼器之扇,其扇面所用质料有黄缎,黄、红二色缎,明黄、红二色缎,红、黑二色缎,黄、红、黑三色云缎,红云缎等。值得注意的是,《皇朝礼器图式》中的孔雀扇、雉尾扇,其扇面并不是以孔雀尾、雉尾制作,而是分别用绿缎、霞色缎为之,在扇面上通绣“孔雀尾”“雉尾”。缎类织物是丝绸产品中技术最为复杂、织物外观最为绚丽、工艺水平最高级的一大品类,不仅纹路精细,组织紧密,而且质地柔软,光亮平滑,雍容瑰丽,具有华夏文明气息和皇家富贵色彩。扇面上的宝石点缀,可谓是与之相辅相成、交相辉映。礼器之扇最为简易的扇柄,也有攒竹髹漆、木质髹漆以及“镦以铜”的精心选料与加工。

礼器之扇的缎面、宝石以及精致扇柄,相对于招风纳凉、遮尘蔽日的普通实用之扇而言,这种质料的选取加工并没有多少实际功效,而只是形成一种财富和精力的“浪费”。恰恰是由于这种奢侈性炫耀,体现出礼仪美术作为一种“昂贵美术”的性质和特征。

3.2 礼器之扇的形状

礼器之扇与中国传统的实用之扇——团扇相比,两者器型相仿,具有类型学上的一致性。然而,礼器之扇的显著特征是型体高大,扇面阔大,“大”的体量就拉开了与一般团扇的距离。而且,礼器之扇的每处设置都有精确的尺度规范,分寸不失;图案纹样以及所用材质,也都有明确的定制。

《皇朝礼器图式》中礼器之扇最高者为皇太后仪驾所用鸾凤扇,通高达“一丈一尺九寸”;最低者为皇帝大驾卤簿所用双龙扇,通高仅“一丈八寸”。可见礼器之扇的形制大小,与使用者地位高低并非是直接的对应关系。

礼器之扇的扇面以正圆形为主,鸾凤扇扇面“上椭下方”近似方形(又被称作“方扇”),孔雀扇、雉尾扇扇面“上敛下椭”近似桃形。所有这些扇面的径长都在“三尺”以上,以皇帝大驾卤簿用扇为例:双龙扇圆形扇面径长“三尺五寸”,鸾凤扇扇面径长“三尺四寸”,孔雀扇、雉尾扇扇面径长“三尺”(见图7)。

图7 皇帝大驾卤簿/皇帝法驾卤簿中的“雉尾扇”与“鸾凤扇一”扇面图纹

礼器之扇的扇柄既长且粗,皆由定制:扇柄长度有“七尺五寸”“七尺八寸五分”“八尺五寸”3种;扇柄围度有“四寸三分”“四寸四分”“四寸六分”3种。例如皇帝大驾卤簿双龙扇扇柄“长七尺五寸,围四寸六分”,扇柄底端“镦以铜,高一寸五分”。

3.3 礼器之扇的装饰

儒家思想注重装饰,通过外在形象来体现内在精神。《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即是一种外在的文采装饰之美,孔子在“焕乎,其有文章”(《论语·泰伯》)的慨叹中,赞美文明化了的黄黼黻衣、丹车白马,错采斑斓的文饰、文采,从周之五色,讲求正德正色的合“礼”之色彩,文质兼备的合“度”之色彩[7]。《皇朝礼器图式》中礼器之扇,是经过精心装饰和设计制作的扇之类别,其装饰的精度、密度和程度,都是一般实用之扇所无法比及的。礼器之扇的装饰更多集中在扇面上,以视觉形式来呈现礼仪内涵,显示出礼仪性美术的特点。对此,我们可以从礼器之扇的图案主题、装饰纹样、布局用色3个方面来进行说明。

3.3.1 龙凤的图案主题 礼器之扇扇面上最显著的题材就是龙和凤,它们构成了扇面图案的主题。龙和凤都是中华民族的象征、图腾和徽志①保罗·埃克曼[Paul Ekman]和瓦列斯·弗里森[Wallace V.Friesen]对于徽志作了如下定义:“徽志是具有一种直接的语译或词典式定义功能的非文字行为。一个群体、阶级或文化中的所有成员均熟悉这种语译或词典式定义功能……人们都能了解徽志的用途;或者说,他们知道何时使用徽志,如果有所要求的话还可以重复使用它,可以为其承担交流的责任”(Friesen,1969:55)。,源远流长而意蕴丰富。礼器之扇上的龙凤形象在视觉审美之外,也包含着礼仪性的精神寓意。

皇帝和帝后“攀龙附凤”之后,他们的生活环境和器具便与龙、凤普遍联系起来。例如皇帝穿龙袍,坐龙椅,住龙邸;帝后则戴凤冠,乘凤辇,居凤楼。这样一来,他们的周围到处雕龙画凤,形成与众不同的皇家环境。《皇朝礼器图式》所列礼器之扇都是皇帝和帝后之扇,扇面图案几乎都是以龙凤作为主题。

皇帝所用的寿扇、双龙扇、单龙扇等,都是以龙作为扇面的图案主题,具体又有“五彩双龙”“五彩升降龙”“销金升降龙”“销金龙”“金蹲龙”“金团龙”“盘龙”等不同形式。双龙一般两两相对或首尾交接,在扇面上飞旋腾跃;单龙往往独立盘踞,在扇面上蜿蜒舞动。

凤图案主要是用在后宫的礼器之扇上,以鸾凤扇最具代表性。如皇太后、皇后、贵妃、妃的鸾凤扇,扇面上都绣有一对“五彩鸾凤”。《广雅》言:“鸾鸟,凤皇属也。”鸾鸟、凤凰常常并称,一般统归为凤之类别,是帝后扇面上重要的图案主题。①凤凰与鸾鸟在《山海经》中都是祥禽瑞兆,“五采而文”“见则天下安宁”。凤凰“其状如鸡”,鸾鸟“其状如翟”,“翟”是一种有很长尾巴的野鸡,形体也比一般的野鸡要大些。可见鸾鸟与凤凰都是类于鸡形,鸾鸟更大一些。《周书·王会》:“周成王时,氐羌献鸾鸟。”后面对“鸾鸟”注:“大于凤。”从色彩上比较,则有不同说法。如《禽经》:“黄凤谓之鸾”。《春秋谶纬》引汉太史令蔡衡言:“多赤色者凤,多青色者鸾”。但也有观点认为鸾鸟呈现赤色五彩,《说文解字》:“鸾,赤神灵之精也。赤色,五采,鸡形,鸣中五音,颂声作则至。”皇帝也用鸾凤扇,但在扇面中心贯柄处饰有“金蹲龙”以示区别。皇帝鸾凤扇扇面下端装饰是“双凤相对”;皇太后、皇后鸾凤扇扇面下端装饰是“金鸾凤”;皇贵妃、贵妃的鸾凤扇扇面下端装饰是“金翟”。“凤”的地位高于“鸾”,更高于“翟”,这种关系在鸾凤扇的装饰上就有所体现。

帝后的扇面图案中,还有“镂凤”“金鸾凤”“双凤相对”等其他类别。而“金翟”“雉尾”“孔雀翎”“孔雀尾”等扇面图纹,也同“鸾”的形象一样,具有与“凤”相通的祥禽属性和寓意。

皇太后、皇后的龙凤扇,扇面上“绣龙凤各一”,营造出具有“龙凤呈祥”寓意的图案。扇面上龙、凤各居一半。龙是升龙,张口旋身,回首望凤;凤是翔凤,展翅翘尾,举目眺龙。四周瑞云浮动,一派祥和之气。扇面上龙凤之间,中贯柄处还有“镂凤”,似乎也在强调此为帝后用扇。3.3.2 扇面的装饰纹样 礼器之扇扇面上除了主要的龙凤形象,还有其他装饰扇面的图案纹样。它们或者作为图案主题的背景,或者仅作为扇面上的点缀,甚或具有独立的意义。这些抽象的图案纹样,根据其来源可分为5类:汉字图形纹样、动物图形纹样、植物图形纹样、自然图形纹样和几何图形纹样。

汉字图形纹样:汉字是华夏文明的重要标志,是记录语言的音、形、意三位一体的符号。汉字图形主要是依托汉字的思想涵义和结构形式,创造出具有深层意境之美的艺术符号。皇帝大驾卤簿所用寿扇,在圆形扇面正中绣有一青色“寿”字,这就将汉字艺术化为装饰的元素,直接构成寓意美好的图案形式。《礼记·中庸》言“故大德……必得其寿”,“寿”即长命、长久。在青铜铭文中,也不乏“耆”“孝”“考”等与“寿”相近的文字。另一方面,“寿”字本身具有意义丰富的设计变化,长字形的叫“长寿”,圆字形的叫“团寿”。这里皇帝所用寿扇的圆形扇面上,是一个圆字形的“团寿”。

动物图形纹样:将一些现实世界里的动物形象,进行抽象提取或截取,转化成艺术性的视觉审美符号,且不失这一动物所代表的美好品格。皇帝大驾卤簿中的孔雀扇、雉尾扇,扇面上分别通绣孔雀尾、雉尾的纹样,鸾凤扇周边置绣孔雀翎。在寿扇的扇面之中绣有艺术化的“蝙蝠”造型,抽象概况形成具有装饰性和韵律性的吉祥图案,蝙蝠取“福”的谐音,在传统文化中是幸福、福气的象征。在寿扇中“福”与“寿”相辅相成,也具有“福寿双全”之寓意。

植物图形纹样:礼器之扇扇面上,常常用到“约以金花翠叶”“间以花文”等植物图形纹样。在中国传统的农业文明里,发展出丰富多彩的植物类图像素材。这些花花叶叶的装饰纹样,用直观的形象和吉祥的寓意,显现出独有的艺术感染力和艺术生命力。色彩鲜明的“金花”“翠叶”,以及形式感突出的抽象“花文”,以其特有的形式美与象征意义,成为一种高明的造型语言,一种经典的装饰纹样。

自然图形纹样:自然界中云形状转变为图案,主要由弧线婉转勾画而成。作为与龙、凤等神灵一起出现的祥云,造型丰富而生动,具有抒情、浪漫之美。“火珠”展现出火的纹样,有“两焰”“四焰”“八焰”等不同形式,象征着普照大地永不熄灭的祥光。其他自然图形纹样如“山水文”“波文”,在形式上与前者相类,都是以线条为主的造型流畅的艺术符号。自然图形纹样一般是作为辅助图形,出现在主题图形符号的边缘、四周或中心部位,有时作为背景布满整个扇面,体现出中华民族崇尚自然、但却超越自然的精神特征。

几何图形纹样:在礼器之扇扇面的周边,会饰有“襞积”“回文”等图形纹样,或者“蓝缘”“绿缘”等线性装饰。“襞积”亦作“襞绩”,分布在礼器之扇圆形扇面的四周边缘,呈现出有规律的放射性褶裥纹。寿扇扇面上“周绣金回文”,“回文”是一种古老的图形纹样,由远古陶器和青铜器上的雷纹衍化而来。“回文”因纹样如“回”字而得名,每一条纹路都相连接,民间称之为“富贵不断头”。在寿扇上黄缎为底色的“金回文”,就体现出富贵、吉祥和永恒的意义。

3.3.3 扇面的布局设色 “圆”“满”“对称”的扇面布局:礼器之扇的扇面图案,主要取材于抽象、想象的事物,在造型过程中没有具象的严格限制。在构图布局上,一般也不作奇异之势,往往依据视觉需要进行自由编排和配置,将疏密、大小、主次、虚实、动静、聚散等图案关系进行组织协调,做到局部变化而整体统一,凸显出图案的形式美感,以及和谐统一的整体艺术气息。

礼器之扇的扇面以“圆”形为主,鸾凤扇、雉尾扇、孔雀扇也带有圆形的弧线元素。中国古代对“天”的崇拜和“天道圆”的观念,衍生出以“圆”为完美的艺术观。古典美学是非常讲究圆整、圆通、圆融的,这正显现了一种圆形思维的特征,并渐渐成为一种审美习尚。中国古代这种对圆形的审美崇拜,使得圆形意象渗透到诸多造物艺术中去,并且发展形成了一种“圆文化”。“惟圆则无障碍,故曰圆通;惟圆则无为缺,故曰圆满;惟圆其机尝活变化出焉,故曰圆转,又曰圆融。”[8]人们倾心于这种没有终结的“圆”,也是追求长久和永恒的体现。

扇面图案以“圆”为主要的构图形式,在视觉感受上也产生一种向心力。同时扇面上的装饰繁复而细密,具有“满”的特征,但装饰图案满而不乱、繁而不杂,不失内在的对比调和与节奏韵律。“圆”“满”体现出民族的文化心理,也是皇家高贵艺术凝集大量劳动的表现。

礼器之扇的扇面图案,还具有装饰的“对称”性特点。对称美具有平衡、匀称、舒畅等特质,给人以端庄、娴静、中和的感受。在扇面的对称构图中,还有一种源于太极图的“S”形构图,相互依存又相对独立的两部分,表明了事物对立统一的关系。例如双龙扇扇面上“五彩升降龙”,龙凤扇扇面上“龙凤各一”,都具有两两相对、首尾回环之势,这种构图有一美名叫“喜相逢”,体现出和谐之美以及生生不息的宇宙规律。

色彩的文化象征意义:礼器之扇的用色制度,符合儒家礼仪文化的思想观念。《考工记》中提出“五方色”是青、赤、白、黑、黄,儒家色彩观念强调“礼”的规范和“仁”的意义,把“五色”定为正色,其他色定为间色,并赋予德行伦理、尊卑贵贱、等级秩序等象征意义。所以,儒家看重的并不是空间方位色,也不是视觉印象色、情感表现色,而是合于礼仪思想的象征色。色彩装饰具有严格的礼仪性秩序要求,孔子就讲求正德正色的合“礼”之色彩,讲求文质兼备的合“度”之色彩。《论语·乡党》:“君子不以绀纟取饰,红紫不以为亵服。”绀为紫玄之类色,纟取为红纟熏色,俗称青红色,两者皆为间色而非正色,所以不能作为正装颜色;红紫色也是如此,连自家里穿的亵服也能用这种间色。孔子之所以“恶紫之夺朱也”(《论语·阳货》),也是因为朱为正色、为尊,紫为间色、为卑,以卑色僭尊色就违背了礼制的要求。

在“五色”审美观的影响下,色彩的规范成“礼”、成“法”,整个社会都要以之作为设计和审美标准。卤簿制度下礼器之扇的色彩使用,就符合这种“五色”审美观。

礼器之扇的扇面所用缎面,色彩有黄色,红色,黄、红二色,明黄、红二色,红、黑二色,黄、红、黑3色等。扇柄有“髹朱”“髹黑”2种颜色。从现代色彩学观点看,青、赤、黄为三原色,白和黑为极色。图案重用原色,设色单纯、大方、艳丽、明快,尽量避免同类色、类似色、邻近色的配置,并注重在对比中求得协调和统一。扇面上的“五彩鸾凤”“五彩双龙”“五彩升降龙”等形象,则把“五彩”即青、白、赤、黑、黄等“五色”之集中展现。这5种颜色从阴阳“五行学说”上讲,分别代表木、金、火、水、土,还象征东、西、南、北、中,所以“五彩”与龙凤相结合,也就似乎为之赋予了更为广博深远的内涵。

礼器之扇的色彩一方面在“五色”审美观之内,另一方面突出了“红”与“黄”2种颜色,显现出崇尚红色和黄色的特点。中国人崇尚红色由来已久,《礼记·檀弓上》就记载“周人尚赤”。黄色在“五色”中最为尊贵,是代表土地和中央的“帝王之色”①《白虎通义》中记:“黄者,中和之色,自然之性,万世不易。”《通典》注:“黄者中和美色,黄承天德,最盛淳美,故以尊色为谥也。”《释名》释:“黄,晃也,犹晃晃,像日光色也。”因此黄色又象征光明,这种色彩代表了“天德”之美,也就是“中和”之美,成为至尊之色。。宋代王楙《野客丛书·禁用黄》中记载:“自唐高祖武德初用隋制,天子常服黄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黄有禁,自此始。至明皇天宝间,因韦韬奏 ‘御案牀褥,望去紫用黄制’,而臣下一切不得用黄矣。”[9]《元史》中亦记元代服制:“庶人除不得服赭黄,惟许服暗花纟宁丝绫罗毛毳,帽笠不许饰用金玉,鞾不得裁制花样。”[10]黄色象征着皇权、辉煌和崇高等,作为皇家专用法定的尊色,除佛教外其他领域严禁逾越使用。

四、结语

综上可见,礼器之扇的质料、形状和装饰,以及在制作方法上的绣、镂、绘、销金②嵌金色线的工艺。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公主出降》:“又有宫嫔数十,皆真珠钗插吊朵玲珑簇罗头面,红罗销金袍帔。”、髹漆③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并使用天然漆的国家。经过长期的实践探索,把漆器制造发展成为一种专门工艺并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中国明、清时代,髹漆工艺体系已经完备,不同髹饰技法的变化结合,使中国古代漆器事业呈现出千文万华的繁荣局面。、攒竹④指削竹胶合成棒、柄的工艺。明陈士元《俚言解》卷二:“攒竹。竹工造竽,削竹而胶合之,谓之攒竹。”明刘若愚《酌中志·内臣佩服纪略》:“凡掌印秉笔管事牌子,在殿内直宿……立铜箍头攒竹五尺一根于桌傍。”等诸多工艺,都体现出礼器之扇对日常廉价之扇的“昂贵”模仿。所谓“昂贵”模仿,就是一种“特殊化”处理。一方面,普通扇子物品的“特殊化”能带来“艺术化”的结果,礼仪中的美术由此而产生。恰如艾伦·迪萨纳亚克(Ellen Dissanayake)所说:“一个纯粹功能性的碗或许在我们的眼中并不难看,但由于它没有被特殊化,因此并不是艺术产物。一旦这只碗被刻槽,彩绘或经其他非实用目的的处理,其制造者便开始展示出一种艺术行为。”另一方面,礼器之扇在类型学上仍与实用之扇同属扇之类别,但由于这种“昂贵”模仿凝聚大量劳动,礼器之扇在视觉形象上显然与众不同,成为一种“特殊”的扇子。经过大量劳动而得以“特殊化”和“艺术化”的礼器之扇,成为一种“昂贵美术”,象征着拥有者占有和使用大量劳动力的权力,从而也成为权力的形象化象征。由此可见,礼器的美学价值是和它的社会价值融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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