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金文与周文化
2021-07-16杨锁强王培圆
◇ 杨锁强 王培圆
《诗经·绵》云:“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诗经·绵》中所记述的周原乃周文化的发祥地。据《史记·刘敬列传》记载,汉初刘敬上言高祖:“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公刘时代,其祖先为躲避夏桀的暴政而迁徙至陕西泾水之豳。至古公亶父即迁徙至岐,周人开始在渭水流域的周原附近活动,并有了“爰及姜女,聿来胥宇”的史事。又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古公亶父迁到周原之后,“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周原遂因周人居住于此而得名。迁徙至岐初期,周人活动范围地处扶风、岐山两县北部地带。〔1〕随后周王朝建立,周人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历史上的周原范围曾北至岐山,南临渭水,东到今武功,西到今凤翔、宝鸡一带。东西长达70千米,南北宽约20千米(图1)。
图1 周原考古位置图〔2〕
自古以来,有“古公亶父迁岐之地”之称的周原以出土青铜器而闻名,周原成为闻名世界的青铜器之乡。周原出土的青铜器不仅为西周的断代提供了重要的依据,而且青铜器上铸造的铭文—金文亦为研究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状况提供了宝贵资料。“金文”是指铸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因青铜器是红铜和锡或铅的合金,周以前把铜称为“金”,故“金文”也称“吉金文字”;又因青铜器礼器以“鼎”为代表,乐器以“钟”为代表,故“金文”又称“钟鼎文”。凡是出土在周原地区的青铜器上的铭文我们称之为周原金文。值得庆幸的是,众多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对周原出土的青铜器器物及其铭文内容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断代与考释研究,并取得了丰硕的学术成果。裘锡圭先生说:“研究古文字的风气是在汉代开始形成的,汉代人所看到的古文字资料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先秦铜器的铭文……一种是相传为周宣王时太史籀所作的字书《史籀篇》的抄本。汉代人所说的籀文……一种是所谓古文经,即秦始皇焚书时被藏匿起来的一些儒家经典抄本。”〔3〕由此看来,在汉代就有带有铭文的青铜器出土。据记载,汉张敞对周代金文进行过考释。在宋代,由于“内府尚古器”,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所以就形成了赏玩古器的风气。加之当时盗墓成风,促使大量青铜器出土,以此也带动了当时金石学的兴起,大量有关金文的著作也相继问世。如吕大临的《考古图》,其体例完备,图像与铭文以及释文一应俱全,其中对周原地区青铜器也多有收录。元明时期,受理学的影响,金石学曾一度衰微。清代以来,尤其是晚清的金文研究,使古文字研究走向了较为科学的道路并逐步成为一个新兴的学科,使得金文研究本身再次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而趋于成熟。〔4〕其中阮元、吴式芬、吴大澂、孙诒让、王国维、唐兰、李学勤、裘锡圭等人对铭文的著录、考释与系统整理等做出了巨大贡献。陈梦家主编、日本松丸道雄改编的《殷周青铜器分类图录》(文物出版社,1977年),罗振玉编的《三代吉金文存》(中华书局,1983年),马承源主编的《商周青铜器铭文选》(文物出版社,1987年),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的《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中华书局,2007年),张天恩主编的《陕西金文集成》(三秦出版社,2016年),吴镇烽主编的《陕西金文汇编》(三秦出版社,1989年),丛文俊编写的《中国书法全集·商周篇》则均为其代表。这些有关金文的著录和考释无疑为相对滞后的周原金文书法艺术的系统研究奠定了坚实的资料基础。
周原出土的青铜器及其铭文是周文化的物化形态,亦是周代文明之化育。化育成精神,周原青铜器及其铭文便有了灵魂;化育成典章制度,青铜器及其铭文则成为礼制的载体与教化工具;化育成器物,周文化的精神与审美便得到了承载与物化。
一、周原金文与西周文化精神
殷商时期,在思想上是将国家的命运和自身的命运寄托于神灵的庇护,才有了神本文化的诞生和发展。发现和出土的甲骨文则是其明证。国家君王无论大小事务,占卜结果均直接影响最终决定,可见当时巫吏权利之大。周族和商族发祥于同一历史时期,商族不断发展、日益强大,建立了政权统治。商文化亦随之影响着周边部落,周族即是其一。周族受到殷商及周边部落的压迫,其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限制。周人经历了艰难的发展历程,历代祖先不断努力探索,为自身发展寻求新的出路,通过迁徙至周原地区,才日益壮大。周族古公亶父曾说:“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史记·周本纪》)在周族古公亶父时期,统治者已有了以德治国的初步思想,虽受制于殷商的压制与统治之下,但并未完全受到神本文化的思想禁锢。周文化早期亦敬祭神灵,但崇拜程度远不如殷商文化。周人重视的神是天神和祖先神。
周人克商,西周建立。统治者对于祖先的敬重,从对于周人先辈发展受限于他人、周族部落的艰难历程可以看出周人的忧患意识。事物的凶吉、事情的成败不仅是天命,更离不开人自身的作为并对人本身开始有了探求的自觉性。周人从殷商鼎盛到土崩瓦解过程中理性地分析出商文化中重神不重人的缺失,同时看到“天命靡常”,从而转向重视自身的发展,并逐步向“人”靠拢,即注重统治者自身、贵族阶层以及民众意愿。不再一味地崇尚天神和祖先,而是有了人性的觉醒。西周文化就是在殷商神本宗教文化走向末端之际发展出来的。西周文化前期继承了殷商时期祭祀天神和祖先的遵天意传统。随着周人对于政权巩固的渴望,从夏商衰败的经验教训中选择继承神本文化,从自身逐渐壮大的经验中产生忧患意识,将发展重点转向“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周人开始有了理性思想的产生,在遵天意的同时注重民意,形成了早期的“天人合一”思想。对于统治阶层,注重自身“德”的修养,同时要求贵族阶层以德养身,产生了“以德配天”的尚德性思想。在注重民意方面,更是有了“敬德保民”“明德慎罚”等觉悟,以“德治仁政”为核心,这是西周文化理性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也是中国古代思想的一次重大的进步。为维护贵族阶层和社会的秩序,顺应民意,加强宗法制度,孕育出礼乐制度规范社会各阶层的生活秩序。西周文化的理性发展,是中古先民对于人性的重视和自觉,礼乐制度完善着典章制度,对中国几千年封建统治的思想文化有着指导作用。
由此可以看出,西周文化精神主要表现为遵天意、尚德性与合自然三个方面。在这样一个趋向于人性自觉的文化精神背景下,无疑给周原金文的产生与发展带来新的生命力,从而铸就了周原金文成为书法史上的一个新的高峰。
西周初期,继承了殷商时期的神本文化,崇拜天神和祖先,是遵天意的表现。此时青铜器器物也继承了殷商青铜器的特征,体型厚重庞大,纹饰狰狞,神秘感强,宗族图腾化意味明显,且以祭祀礼器为主。此时期的周原金文书法艺术亦呈现出遵天意的文化取向。金文具有随物赋形、以形写意的象形特征。象形化的文字与青铜器物上的纹饰呼应,文字内容少,章法布局是将文字分布于器物之内,与殷商晚期的铭文特点相近。如图2《禾子父癸爵》铭文。周原金文这种遵天意的文化精神表现,是对殷商神本文化的延承。
图2 《禾子父癸爵》铭文
追溯审美,中国古代审美历史悠久。在石器时代,用经过筛选的贝壳、打磨过呈一定形状的石头制作成装饰品作为日常生活用品,已显现出远古先民对于美的追求,这是审美意识的雏形。由于社会条件的限制,生活水平的低下,早期的先民多注重事物的实用性。从石器时期到青铜器时期,随着社会生活水平的提高,生产力的进步和技术的发展,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西周从神本文化走向人本文化,“以德配天”促进了尚德性文化思想的产生和发展,“天人合一”思想已成雏形。西周青铜器器物由厚重走向灵动,由繁复走向简朴,由狰狞走向平和。西周文化中所推崇“德”的思想亦融于周原金文书法之中。周原金文书法审美观完成了由神化书法观向自然书法观和比德书法观的转换。周原金文与青铜器纹饰得到了完美的统一,其实用功能和精神内涵得到了极大程度的丰富和发展。尤其是精神内涵中大量渗入了尚德性的人文意识,使得西周中期的周原金文书法章法布局日益规整,技法日益精熟。如图3《》铭文,书写自然流畅,技法娴熟,章法规整,阐释了西周尚德性的文化精神。
图3 《》铭文
注释:
〔1〕王晖《商周文化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00 年版,第426、431—432 页。
〔2〕《大地》杂志第102 期,第54 页。
〔3〕裘锡圭《裘锡圭学术文集(第三卷)·金文及其他古文字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年版,第490—491 页。
〔4〕蒋书红《金文研究分期述要》,《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1 年第4 期,第52 页。
〔5〕朱志荣、周琰《西周青铜器的审美特征》,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 年第4 期。
〔6〕同〔1〕,第411 页。
周原青铜器的礼制化、等级化特色突出,总体风格以雄浑、庄严、稳重著称,体现了“天命”的威严。〔5〕伴随着理性化思想的深入,神性淡化,人性彰显,开始追求真实自然的美。“周代大礼的基本特征就是贵其质素,返真归朴。”〔6〕其体现了周人崇尚质朴与合自然的文化精神。周原金文书法逐渐褪去了神化图腾的特征而趋于自然审美的追求。理性的注入与书写技法完善的同时,金文的篇章布局与器物的关系亦日益考究。精神理念的日益注重与灌入,使得周原金文在个性与烂漫中多了几分理性与从容。这是缘于西周时期以人为本思想的转变,是人性的觉醒,同时也使得文化有根可寻,在探求人本身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呈现出了一种高度的文化自觉并渗透到书法文化当中。铸造在青铜器上的纹饰和金文的审美也随之变化。伴随着礼乐制度的深化与发展,西周美学思想亦逐步完善与形成。周原金文书法摆脱了商代原有的神本庄严的图案化特征,从内容、形式到审美取向都向着自然美而发展。随着书法审美意识的加强,器物与铭文的审美更加和谐统一,使得周原金文书法的艺术性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如西周中期的方鼎,其青铜器器型规整简朴、线条饱满、纹饰质朴,其铭文(图4)线条婉转厚重,注重篇章布局。可见,周原金文书法在西周时期审美意识便有了和谐统一的自觉,使得实用与审美达到有机的统一。书法线条流畅婉转而又质朴,规整中而又不失雅致,世俗趣味与人间情怀相融合,技工于巧,在变化中求和谐,对称中见变化的审美风尚亦是审美与文化自觉的重要体现。
图4 《方鼎》铭文
二、周原金文与西周典章制度
西周建立后,周人为了巩固政权,推行了宗法制和分封制。建立起了以族为中心、远近有别的社会等级制度,完善了“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世子制度。分封制中明确的族别关系是宗法制的重要政治表现,设立了严格的宗庙祭祀制度以达族内团结,其成为西周政权稳固的重要条件与统治地位不动摇的坚实基础。
《小臣宅簋》铭文中“令宅事伯懋父,伯赐小臣宅画毌、戈九、昜(锡)金车、马两,扬公伯休,用乍(作)乙公尊彝”〔7〕,记述的就是康王将小臣宅赐予伯懋父,而伯懋父赏赐给小臣宅物品,小臣宅为称颂其美德而作乙公尊彝。从中可以看出周天子对贵族的分封赏赐。
《廿七年卫簋》铭文(图5),通篇布局疏朗,大小错落,和谐自然。铭文记述“王才(在)周,各大室,即立(位),南伯入右(佑)裘卫”。在穆王廿七年,卫接受了召见和封赏,并得到了周王的赏识。为了纪念此事,卫做了四件青铜器物,卫簋是其一。
图5 《廿七年卫簋》铭文
注释:
〔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三)》中华书局出版社2007 年版,第2398 页。
〔8〕张天恩《陕西金文集成(1)》,第80 页。
〔9〕张天恩《陕西金文集成(4)》,第42 页。
〔10〕同〔9〕,第44 页。
〔11〕同〔8〕,第144 页。
〔12〕同〔8〕,第145 页。
〔13〕张天恩《陕西金文集成(2)》,第48 页。
〔14〕同〔9〕,第175 页。
〔15〕同〔9〕,第177 页。
〔16〕同〔8〕,第128 页。
〔17〕张天恩《陕西金文集成(3)》,第240 页。
〔18〕同〔17〕,第241 页。
礼乐制度是西周时期社会生活的重要原则和规范。《左传》僖公二十七年:“礼乐,德则也。”《诗·楚茨》:“礼仪卒度。”礼乐制度的本质是等级制度的体现,日常生活包括祭祀、婚丧等都必须按照相应的制度进行规定的礼仪和仪式,是有一个“礼”的范围。不同等级阶层享有不同的礼乐制度。如果不在规定的“礼”的范围就是“僭礼”。如服命礼制在《周礼·春官·典命》中就有规定:“上公九命为伯,其国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皆以九为节;侯伯七命,其国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皆以七为节;子男五命,其国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皆以五为节。王之三公八命,其卿六命,其大夫四命,及其出封也,皆加一等,其国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亦如之……公之孤四命,以皮帛视小国之君,其卿三命,其大夫再命,其士一命,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各视其命之;侯伯之卿大夫士亦如之。子男之卿再命,其大夫一命,其士不命,其宫室、车旗、衣服,仪各眠其命之数。”《礼记·礼器》中记载:“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可见其内容繁多,规定之细致。而礼乐制度是与刑、政并列。《礼记·乐记》云:“礼、乐、政、刑,其极一也。”但同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作为被统治阶级的奴隶即庶民是享受不到这些“礼乐”待遇的。其实质意义是为维护和巩固统治阶级统治的工具而已。
《史墙盘》(图6)是西周微氏家族中名墙者为纪念其先祖而作的铜盘。其宏大的器型制作、规整的铭文布局、成熟的书法技法与文字内容的翔实,这些无一不体现着它重要的地位和极高的历史价值,其为现代人明确西周的宗法制提供了重要的史实资料。其篇章布局分左右对称两个部分。《史墙盘》铭文(图7)上半部分追述了周代天子的文功武德,位于器物底部的右侧。下半部分讲述微氏家族祖先的功德,位于器物底部的左侧。上半部分与下半部分的行文用空白为界,这样的布局体现着西周君王的地位与西周的礼制。
图6 史墙盘
图7 《史墙盘》铭文
礼乐文化的发展,使得西周文化的理性水平得到提高且具有其鲜明的特点并成为中国文化的基石。严格的列鼎制度,来自礼乐制度的规范。礼乐制度体现了西周文化以人为本的哲学思想。随着去神化的发展,审美取向也趋近于取法人本自然,周原金文正是这种文化审美取向的一种物化形态。周原金文是以青铜器为载体铸刻在青铜器上,广泛使用于西周时期政治、军事、文化等方面。西周青铜器是西周时期礼乐制度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关于列鼎制度,《周礼》中规定:天子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士用三鼎或一鼎。对于用鼎有严格的要求,不同场合不同身份的人所使用的器物是不同的。而青铜器上的铭文会根据君王分封祭祀,或贵族盟会等不同需求,铸造不同的铭文以纪事。为我们了解西周政治制度、西周法律、军事制度以及贵族土地归属和周人生活等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裘卫盉》铭文(图8)记录的是一个奴隶主转移土地归属问题,一个名为矩伯者以“十三田”的地换取了裘卫价值80朋的玉器和价值20朋的赤琥等用来参加庆典。因涉及土地转让,裘卫向执政大臣报告,并举行了正式的田地转让仪式。其章法纵成行,却打破了横成列的格局,横向根据字的大小调整,使得行文错落有致而又浑然一体。
图8 《裘卫盉》铭文
三、周原金文与西周青铜器物
中国青铜文化历史悠久、工艺精湛、技术娴熟、内容丰富,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精华。1975年甘肃东乡林家马家窑文化遗址(约公元前3000年)出土一件青铜刀,这是目前在中国发现的最早的青铜器,是中国进入青铜时代的证明。周人接受了殷商文化,先周时期的青铜器文化已经相当成熟。周人亦谙熟青铜器的铸造和使用。在西周时期有11类常见的器物,有鼎、簋、盘、壶、盉、鬲、、尊、卣、钟、方彝,其中鼎、簋的数量最多。青铜器主要使用于统治者和贵族阶层的日常生活、分封赏赐、祭祀拜祖等活动中。青铜器种类亦繁多,包括礼器、炊器、食器、酒器、水器、乐器、兵器、杂器等。器型不同,用途各异且规格有别。青铜器及其铭文是西周礼乐文化的重要表现和组成部分,存在和服务于西周的政治统治、宗教祭祀、社会生活和文化礼仪中。作为周原金文的载体,西周青铜器的应用范围比殷商时期扩大了,器型的种类更加丰富多样,为周原金文书法艺术的表现提供了更多的空间。周原金文作为周原青铜器的有机构成部分,由于青铜器大小形制与用途的不同,周原金文的章法布局异彩纷呈。无论是严谨工稳还是疏散烂漫,无不体现了文化上的自觉与周原金文书法艺术上的审美自觉。
就礼器中的鼎和簋而言,其是天子和贵族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大盂鼎》(图9)是西周早期用于烹煮或存放肉类的炊器。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器物高古雄浑、威仪万端、典丽堂皇。其铭文(图10)共19行291字。记载了康王讲述祖先立国之优良经验,从而命盂忠心尽力辅佐康王。并且此鼎是盂为了祭祀其祖父南公所铸,成为研究周代分封制的重要史料。其金文书法古厚自在、庄重凝练,其与器物的美感相映生辉。
图9 大盂鼎〔8〕
图10 《大盂鼎》铭文
《小克鼎》(图11)为西周晚期用于烹煮或存放肉类的炊器。其铭文(图12、图13)9行,共72字。铭文内容为宣扬周天子美意和祈求子孙康顺福佑永远保持荣誉的愿望。字形结构规整,章法中有界格。铭文苍朴劲健,骨气洞达。为西周晚期代表作品之一。
图11 小克鼎〔9〕
图12 小克鼎局部〔10〕
图13 《小克鼎》铭文
《此簋2》(图14)为西周晚期用于盛放熟食的食器。此簋盖内侧(图15)以及器物内铸刻有相同内容的铭文(图16),各10行,共112字。其铭文大小错落,天真烂漫,古厚自在。犹如星空朗月,形散而神不散。这与日渐衰微的礼制文化的背景有关,呈现出某些尚性的文化精神。
图14 此簋2〔11〕
图15 此簋2盖〔12〕
图16 《此簋2》盖铭文
《天亡簋》(图17)为西周初年用于盛放熟食的食器,其铭文(图18)8行,共76字。铭文内容主要记述武王举行祭祀大典,祭祀天王,感谢文王庇佑。为了歌颂王的功德,作此簋以资纪念。其铭文章法排布紧密,大小错落有致,为西周金文早期的风格,且有甲骨文之余绪,古厚典雅而不失烂漫。其与器物一样具有几分神秘感。
图17 天亡簋〔13〕
图18 《天亡簋》铭文
与鼎和簋配套使用的青铜礼器有炊器、食器,代表性器物有青铜鬲、青铜簠、青铜豆、青铜等。
《善夫吉父鬲》(图19)为西周晚期用于加热食物的炊器,其铭文铸刻于器物口沿(图20)共17字(图21)。书法属西周晚期风格,用笔多圆转,结体疏朗,在劲健中不失古雅,在内敛中也有几分不安与恣肆。铭文与从器物口沿而观的器物审美相谐和一致。
图19 善夫吉父鬲〔14〕
图20 善夫吉父鬲口沿〔15〕
图21 《善夫吉父鬲》铭文
《成伯孙父鬲》(图22)为西周晚期用于加热食物的炊器。其铭文(图23)铸于口沿,共16字。其铭文古雅而内敛,劲健中多了几分温厚与自在。其为西周晚期金文之风格。
图22 成伯孙父鬲〔16〕
图23 《成伯孙父鬲》铭文
《冶遣簠》(图24)为西周晚期用于盛放粮食的食器。其铭文(图25)共2行12字。铭文大小错落,古雅劲健,庄重而又不失意趣。其铭文审美与器物审美相谐和。
图24 冶遣簠〔17〕
图25-1 《冶遣簠》铭文〔18〕
图25-2 《冶遣簠》铭文拓片
《周生豆》(图26)为西周晚期用于盛放佐料菜品的食器,其铭文(图27)铸刻于内底,2行,共10字。从其铭文来看,古雅温厚,与器物审美特征相映生辉。
图26 周生豆〔19〕
图27-1 《周生豆》铭文〔20〕
图29-1 《仲肜》铭文〔22〕
图29-2 《仲肜》铭文拓片
在西周,乐器是礼器的重要组成部分。
图30 III式钟1〔23〕
图31 《III式钟1》铭文
《梁其钟》(图32)为西周晚期用于演奏的乐器。其铭文(图33)铸刻于钲间和左鼓处,10行共77字。这一器物上最为有趣的是钲间部分的铭文,因其上窄下宽的空间,而形成了上密下疏的放射状章法布局,并与器物的势态相谐和。
图32 梁其钟〔24〕
酒器和水器在周朝也是重要的礼器和日常使用青铜器物。
陵方罍为西周早期用于盛酒的酒器,其铭文铸刻于口内壁一侧,3行共9字。此器物铭文字形大小错落有致,温厚而古雅,其审美与器物相得益彰。
梁其壶为西周中期用于盛酒的酒器,其铭文分别铸于盖、肩,盖上有8字铭文,肩上下2行共37字。器身铭文章法随器型与纹饰交错排布,婉通而劲健,与铭文所依附的器物环形美感相和谐。
伯公父勺为西周晚期用于舀酒的酒器。其铭文铸刻于手柄部,3行共14字。此酒器器型精美,铭文用笔属西周晚期圆笔较多的风格,因其铸刻的位置难度较大,从而形成了行的摆动。质朴典雅,灵动而自在。
图33-1 《梁其钟》钲间铭文〔25〕
图33-2 《梁其钟》钲间铭文拓片
善夫吉父盂为西周晚期水器。其铭文铸刻于器身内壁,3行共16字。规整中寓劲健,铭文属西周晚期风格。
西周青铜兵器也是西周礼乐文化与青铜器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五戈为西周中期兵器。其铭文铸于内部一侧,仅一字“五”。
从以上分析来看,周原金文与周原青铜器是一种载体依附与审美谐和关系。铭文的审美与所依附的青铜器器物的整体或局部审美相和谐,使得器物与铭文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强化了周原青铜器物的审美意象,透射出了周人原始的难能可贵的书法生态观念的光芒。这种书法与相应的载体生态环境相和谐的做法为后代书法与载体器物的审美谐和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注释:
〔19〕张天恩《陕西金文集成(7)》,第128 页。
〔20〕同〔19〕,第129 页。
〔21〕张天恩《陕西金文集成(5)》,第166 页。
〔22〕同〔21〕,第167 页。
〔23〕同〔13〕,第248 页。
〔24〕同〔9〕,第149 页。
〔25〕同〔9〕,第15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