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瞅啥”引发血案背后：目光注视与权力关系

关不羽

座席安排的高先低后、尊高卑低，用垂帘、屏风隔离空间、双方姿态的俯仰等等，都有避免地位登场者之间目光对视的用意

近日，三亚市公安局吉阳分局月川派出所侦破一起案件，刑事拘留8名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审1人。事件发生在2021年6月29日，当事人是烧烤小串店夜宵的两桌食客。起因是，孙某亮与另一桌的吴某林因眼神对视产生言语冲突，孙某亮说：“你瞅啥。”吴某林回应道：“你说什么。”随后两桌人进行对骂，进而升级为肢体互殴，直至民警到达现场制止。

本以为“你瞅啥”的万年老梗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中。没想到，真实版的“目光杀”竟然在南国椰岛再现江湖。更令人惊讶的是，在网上搜索后发现，目光对视引发的“你瞅啥”恶性案件近年来依然时有发生。

2016年8月25日，北京发生了一起命案，起因是男子路遇情侣后因为“多看一眼”，被对方男友不满一句“看什么看”引发了斗殴，结果男友被杀、女友重伤。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后判处凶手死缓。

巧合的是，就在北京命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大连也闹出了一起“你瞅啥”血案。这一事件的起因更为离奇，8月26日傍晚，受害人曹某携妻子、儿子和儿子的同学到海滩游玩，恰逢路边一起汽车倒车剐蹭后车事故。指挥男子对他们吼道：“你们瞅啥？”引发争执致三人受伤。曹某送医后不治身亡。

此外，2018年8月山东烟台因目光对视引发的情侣砍伤陌生人致其死亡的案件。2019年3月辽宁沈阳一家面馆中，50岁男子石某因31岁黄某“多看他一眼”，质问其“你瞅啥”，升级为辱骂、击打，最后竟持刀扎伤黄某左胸，致其死亡。

警方不可能对这类“你瞅啥”案件进行专门的统计，因此到底“目光冲突”引发了多少治安事件、暴力犯罪，没有数据可查。就公开报道的引发严重后果的恶性事件来看，这类事件发生的频率应该不低。

路人偶遇，目光对视怎么会那么有“杀伤力”呢？　从理性的角度是无法解释的。看一眼又如何？　被看又没有任何损失，女朋友被人家看，也不是“吃醋”的理由——回头率、目光吸引力是女性们的骄傲啊。

“常理”无法解释的行为，其实可以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解释。把目光对视看作严重挑衅，引发主动攻击，在野生动物中是常见的。尤其是灵长类动物，“目光杀”是一种较为普遍的本能。小如猕猴，魁梧壮硕如大猩猩，都有“你瞅啥”的高度敏感。尤其是孔武有力的大猩猩，大猩猩对人类并没有多少敌意，目光对视是少数会引发大猩猩主动进攻人类的危险行为。甚至在一些环境较为开放的动物园里，人类投去的目光都会引发大猩猩激烈的情绪反应。热衷搞另类小发明的日本人为此发明了一种观赏大猩猩的眼镜，以“隐藏”人类好奇的目光。虽然这个发明有点恶搞之嫌，但是大猩猩“看不得”确实是公认的。

有研究表明，对目光对视高度敏感的主要是雄性大猩猩，这和“你瞅啥”事件中的挑衅者几乎全部是男性一致。或许原理也是相通，那就是一种对权力关系的高度敏感。年轻雄性大猩猩会被赶出原生族群，形成单独的群体。这种群体经常发生争夺地位的打斗，通常是以直视对方的目光挑衅开始，以一方认怂告终。认怂者会主动把目光移开，以示臣服。因此，雄性大猩猩之间的“你瞅啥”确实是关乎权力地位的大事。

同为人科动物，人类很可能也有类似的本能机制。这在各种文化的古代礼仪中多有体现，座席安排的高先低后、尊高卑低，用垂帘、屏风隔离空间、双方姿态的俯仰等等，都有避免地位等差者之间目光对视的用意。“礼之用，和为贵”，这类礼仪秩序的等差安排就是为了抑制“先看后打”的冲突，是一种人类文明的体现。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尤其是现代商业文明的兴起，社交活动越来越频繁，对交往中的平等地位也越来越重视。因此，地位等差的敏感性下降，礼仪趋于宽松化。目光的等差显著淡化了，目光交流也成了社交行为中正常且必要的存在。比如在商业谈判中，目光回避当然不是有礼貌的表现，而是不诚实、遮遮掩掩的态度。

所谓文明的进步，就是对原始本能的规范和抑制。因此，“你瞅啥”的目光冲突可以视为一种“返祖现象”，原始兽性冲破了文明的樊笼导致暴力相向。在这类案件中，当事人因饮酒、吸毒失去自制力的情况很多见。解除了理性的武装，内心凶猛、敏感的野兽被释放出来。

（作者系历史、经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