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度中国艺术人类学理论与田野研究热点问题透视
2021-07-12王永健
王永健
2020年度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艺术人类学学者们的田野调查受到影响,很多线下学术活动被迫取消或减小规模,线上学术活动活跃。即便如此,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领域依然涌现出了较为丰硕的学术成果。2020年度的艺术人类学研究,不仅着眼于当下的实践性指导,而且颇具前瞻性地对未来发展进行研究,提出大胆的预测。田野调查理念更新,关照艺术事象的历史发展脉络与现代社会变迁的互动,关注艺术的传承与为适应现代性发展所做的调适,透过艺术表层意象,阐释艺术背后的深层意义世界。重视不同艺术民族志个案的比较研究和多点艺术民族志研究。以往艺术人类学主要借鉴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进行艺术研究,经过这些年的实践积累,艺术人类学通过具体的田野案例研究逐渐形成了一些中国范式的艺术人类学理论,这些理论观点对人类学乃至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均有启示意义。面对当代艺术的人类学转向,人类学与当代艺术的碰撞与交流之势愈益明显,引发了当代艺术出现了一些新变化,全球性文化共同体的建构呼之欲出。以学术研究和艺术的力量为乡村振兴提供助力,使在地的文化艺术资源得到发掘和利用。文化遗产研究聚焦于国际文化遗产研究领域的新问题、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问题、文化遗产的属性、文化遗产保护与国家话语体系的互动等问题展开了探讨。
一、艺术人类学的历史与理论研究
在艺术人类学研究领域,从20世纪90年代之后出现了文化转向。克利福德与马库斯主编的《写文化:民族志的诗学与政治学》的核心理念在于提出民族志书写中的文化转向问题,即以人类学的整体观写出一个社会的状况以及它的文化。同时,文化也是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与转型,在方李莉的一次讲座《论文化生态的演替与文明转型之间的关系——来自艺术田野的考察》时,赵旭东作为评议嘉宾对文化的变化和转型问题做了阐述,他指出不断地变化才是文化应有的状态,相应的人类学家的研究面对着三种选择,即为我、为你、为他的研究。面对处于世界之中的中国文化,面对西方的文化连续性的自我认同,中国的文化转型如何能够做到不被类型化才是问题的关键。这需要研究者有清醒的自我问题意识,需要构建一种学术共同体意识,同时回到中国语境之中,注意社会、个人与文化这三者的相互关联,注意人类学家所要求的行、观、知、表的参与实践。一个“美美与共”的世界真正需要的是一种冲突化解的文化生存的智慧。①参见赵旭东:《文化在转:人类学家的一种应对有关方李莉一次艺术人类学讲座的延伸性思考和评议》,《民族艺术》2020年第5期。这是一种文化生态意义上的文化观念,对艺术研究颇有启示意义。
艺术民族志是艺术田野研究的文本呈现,也是艺术人类学研究区别于其他艺术交叉学科的重要标识。近年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领域产生了大量的艺术民族志文本,一方面这些文本对于当今艺术现状的呈现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另一方面,应该正视的是,大量的艺术民族志文本田野调查深度不够,平面化描述居多,缺乏对艺术事象背后意义世界的深度调查和理论阐释。可以说,艺术民族志文本的学术质量与学术高度代表着艺术人类学的研究水平。《民族艺术》在2020年的“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栏目中推出的一期,即讨论民族艺术研究与艺术民族志书写。三位学者立足于云南多民族文化艺术的区域田野实践展开探讨。该文认为,艺术民族志的书写,关系到文本叙事如何反映文化持有者的日常生活及心理轨迹,并作用于艺术表达的意义阐释。应在取得“近经验”共鸣和认知的基础上,透过表层文化意象,最终形成不同族群“文化接触”与“文化涵化”背景下信息的捕捉能力,以构建文化符号的意义之网。②杨福泉、申波、金红:《民族艺术研究与艺术民族志书写——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之十七》,《民族艺术》2020年第4期。这一理念对当下的艺术民族志书写具有启示意义。
与之相呼应的,有学者对艺术民族志的写作方法进行了专题探讨。肖璇以音乐人类学领域的研究为例,指出该领域如今已有一定个案积累,应该进行阶段性的比较、概括、综合,以形成新知。③肖璇:《音乐民族志栖身于比较》,《民族艺术》2020年第3期。有学者提出音乐传承民族志的书写类型和写作方式问题,将其分为描述性、解释性和反思性三种。④张应华:《中国音乐传承民族志的研究背景与书写》,《民族艺术研究》2020年第1期。也有学者提出了多点民族志研究的问题,如杨晖、黄龙光指出目前西南少数民族歌场研究中,应在掌握一定的少数民族语文能力基础上,跟随歌场文化情境的流动展开多点民族志研究,进而揭示歌场背后少数民族的生活世界与性灵世界。⑤杨晖、黄龙光:《文化空间视野下西南少数民族歌场研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这一观点值得关注。
艺术人类学作为一门交叉学科,其宏阔的研究视野、科学的研究方法和深入的阐释力受到了研究者的普遍推崇。它关注现实社会发展和日常生活,多学科知识的融合使它可以产生出具有影响力的学术思想。理论研究的重要性在于其源自实践并能够指导未来的实践,一个学科能否不断地产生出新的理论也是判断一个学科生命力的重要指标。当代社会发展迅速,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同时并存,传统的手工业城市在当代社会发展中如何找到一条适合自身的复兴之路,是学界热议的重要命题。方李莉通过对景德镇持续20年的田野研究,指出全球化所需要的条件是对外开放和发展市场经济,这是景德镇取得巨大变化的外在动力。景德镇的发展模式是在全球化的基础上发掘传统的技术资源、文化资源,做到与世界的文化和经济共享共赢、美美与共。⑥参见方李莉:《超越现代性的景德镇发展模式:从生产地到艺术区的变迁》,《民族艺术》2020年第5期。这一观点对于手工业城市的当代复兴发展与社区研究均有启示意义。
人类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深化了对艺术研究文化维度的追问,并能够通过具体的研究案例产生出一些新的学术思想。其不仅限于对于现状的研究,而且也对未来的发展趋势进行大胆的预判,对于艺术领域的研究而言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王永健以景德镇陶溪川为个案,借助四年来的田野调查和文献资料,兼顾从物性空间到人的心理层面对于景观消费的认知和反应,对景观消费的问题、模式和消费主体的身份建构与身份认同等话题展开探讨。作者认为,景观消费属于精神文化消费的范畴。在景观消费中,商品的使用价值属性退居其次,文化内涵和符号意义成为消费的重点方面,与景观社会和当代消费的发展均有密切关系。景观消费分为物质景观消费和非物质景观消费两种模式,它们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同时,景观消费既是消费主体接受社会建构内容的过程,也是其主动进行自我身份建构的过程。体验式消费将成为景观消费中极具潜力的一种消费模式,它将消费者全身心带入情境,在体验过程中确立自我在景观艺术空间中的身份,通过消费获得对艺术氛围的身份认同,景观成了身份界定的工具,也因此成为商品,成为被消费的对象。①参见王永健:《后工业社会城市艺术区的景观消费——以景德镇陶溪川为个案》,《民族艺术》2020年第2期。通过这些问题的探讨,可以将景观社会与消费的研究往前推进,面向未来发展提出新问题,开辟其新的阐释路径。这无论对于学术研究,还是城市艺术区的未来发展,均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指导意义。张迪同样关注消费研究,他以上海的民族品牌为例,探讨了在服饰类“非遗”的生产性保护路径中,认同性消费是关键,是由生产者和消费者两个主体的认同转化合作促成的。②参见张迪:《服饰类非遗的生产性保护——以上海民族品牌服饰为例》,《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20年第4期。这两个研究内容在观念层面可谓不谋而合。
人类学与当代艺术逐渐产生相互之间的碰撞和交流,李牧对全球语境下当代艺术“人类学转向”的历史及学理背景进行了探讨,讨论这一过程中跨学科实践的认识论基础及其中的一些关键概念,呈现和反思艺术历史的新发展和新主张。作者认为:“艺术历史的发展正经历从“世界艺术”向“全球艺术”以及从“历史”维度向“文化”维度的转变。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学与当代艺术逐渐产生相互之间的碰撞和交流,引发了当代艺术的新变化和新趋向。③参见李牧:《“人类学转向”下当代艺术的文化逻辑》,《民族艺术》2020年第1期。这一观点值得关注。
学科建设工作稳步推进,作为舶自西方的一门学科,西方艺术人类学理论著述的译介工作一直以来是学科建设中较被重视的一部分内容。李修建主编的《国外艺术人类学读本续编》出版,主要涉及当代艺术人类学的基础理论、前沿话题。也有学者撰文探讨国外艺术人类学的研究范式。冯雪峰以英国艺术人类学家墨菲的研究为案例,探讨了英国艺术人类学审美-社会研究范式的形成与面对的挑战。④参见冯雪峰:《“审美—社会”范式与英国艺术人类学——以霍华德·墨菲为个案的分析》,《民族艺术》2020年第2期。同时,伴随着学科发展的不断深化,对于学科边界的探讨也涌现出来。安丽哲对艺术人类学与艺术社会学两门艺术交叉学科的学科归属、学科边界、研究目标和历史使命进行了对比分析。⑤参见安丽哲:《边界与融合——艺术人类学与艺术社会学学科建设与反思》,《艺术学研究》2020年第1期。原始艺术研究一直是西方艺术人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命题,这是伴随着殖民主义、进化论、欧洲中心主义等一系列活动和思潮而进入学界视野的。李修建将原始艺术作为艺术人类学的关键词进行了梳理,包括原始的意涵、若干定义界定和替代性概念,以及原始艺术的研究范式。⑥参见李修建:《原始艺术》,《民族艺术》2020年第5期。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很多线下的论坛活动改成线上的。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研究所继续举办线上当代艺术人类学论坛。2019年当代艺术人类学论坛文集《当代艺术人类学论坛》⑦参见李修建主编:《当代艺术人类学论坛》,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20年版。出版。同时,2017年在杭州举办的“美学与人类学:时尚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当代美学与人类学》⑧参见王杰主编:《当代美学与人类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出版,所收录的论文以马克思主义美学和人类学的视野阐释文化经济时代的时尚与当代艺术现象问题。这些探讨对艺术人类学的学科建设多有参考价值。
艺术人类学最重要的研究方法便是田野调查。在中国的艺术田野调查中,应该抓住的核心是什么?在其田野调查中,应该注意哪些问题?这些问题都事关田野调查的深度和广度的拓展。张士闪指出中国礼俗传统是田野考察的核心,应注重归纳中国社会的礼俗互动传统样态、礼俗传统的现代变迁,以及礼俗传统在当代中国的传承创新转化机制。①参见张士闪:《中国礼俗传统的田野考察与文化阐释》,《民族艺术》2020年第6期。个案研究是艺术人类学的重要研究方法,个案研究并非还是艺术事象的平面化罗列,而应在田野资料的基础上进行经验性的概括,形成在地化的理论阐述。刘桂腾通过海外艺术田野研究,探索萨满鼓谱系建构的理论意义及其应用价值,他提出在田野个案研究中需要进行超地方性的“执田野与历史两端”的类型分析。②参见刘桂腾:《执“田野与历史两端”的类型分析——北亚鼓圈中的泰加林型萨满鼓》,《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20年第2期。这一观点值得关注。
族群与认同研究是艺术人类学研究领域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也是其研究中一个切入和分析问题的视角,尤其在民族地区的艺术研究中颇受热捧。赵书峰对湘、桂边界平地瑶音乐的族性建构与文化认同问题进行了研究。他指出,传统音乐的族性建构是受到现实社会利益需要或者资源竞争语境下的自我或被“他者”建构的传统文化的产物。③参见赵书峰:《湘、桂边界平地瑶音乐的族性建构与文化认同》,《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20年第2期。张林通过研究新宾满族音乐文化体系的建构,指出新宾满族音乐是强化满族的族群边界、塑造满族的文化认同的手段。④参见张林:《音乐如何与认同接通——以新宾满族音乐文化体系建构为例》,《民族艺术》2020年第6期。杨杰宏认为族群艺术作为一项“资本利用”的对象,在不同社会语境中被制造、运作的,同时也带来了危机。⑤参见杨杰宏:《族群艺术的资本利用与身份危机》,《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这些研究案例均以族群与认同理论为分析工具,对理解族群文化的建构与身份认同问题多有启发。
二、表演与戏剧艺术的现状调查及其现代变迁研究
2020年度,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领域涌现出较多的表演与戏剧研究著述,这些研究关注艺术的形态学分析和艺术事象的生存现状调查,探讨在社会转型过程中民间艺术不断地适应现代化发展,以及其发展所遇到的瓶颈问题,并积极寻求新的发展与传承路径,为民间艺术的更好发展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提供了具有启示意义的参考文本和发展对策。
(一)表演与戏剧艺术现状调查
在民间艺术的现状调查方面,涌现出多部著作和多篇论文。这些研究以具体的艺术事象为个案,通过深入的田野调查,揭示民间表演与戏剧艺术的历史脉络、艺术形态、表演特点、传承和生存现状、艺术功能与价值。如:银卓玛选取果洛、黄南、海南、海北等藏族自治州及下属县的几个重要选点,对这些地区的藏族情歌“拉伊”及“拉伊文化”进行研究。⑥参见银卓玛:《安多情歌藏族拉伊》,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20年版。该研究填补了拉伊音乐研究领域长期以来的空白。彭伟对民间说唱艺术双槐善书的历史渊源、唱词内容与文本、艺术特征与文化表现形式、劝善思想,以及传承与发展问题进行了探讨。⑦参见彭伟:《民间说唱:双槐善书的传承与发展》,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20年版。马琳、杨玉成通过对梅力更召庙“燃灯节法会”的调查与研究,探寻仪式诵经曲调与仪式行为之间的联系,阐释了蒙古语诵经活态传承的存承状态。⑧参见马琳、杨玉成:《梅力更召庙“燃灯节法会”蒙语诵经仪式音声考察》,《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
曹娅丽探讨了藏族史诗演述类型及其文本形态呈现出的多样性,阐释了藏族格萨尔史诗与戏剧发生、功能、发展及其演述形态、叙事模式之间的文本转化。⑨参见曹娅丽:《格萨尔史诗从说唱到戏剧演变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版。霍豆豆从豫南花鼓戏班运作、用乐、演出功能等方面展开研究,对其戏班与区域文化生态、社会礼俗之间的互动折射出的人类学内涵进行了分析。⑩参见霍豆豆:《一支花鼓千斤重》,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唐明生以襄阳花鼓戏剧团为个案,梳理了襄阳花鼓戏的起源、主要唱腔、行当、伴奏与剧目,以及主要唱腔特点和演唱特色,分析了襄阳花鼓戏的发展与推广面临的问题。①参见唐明生:《襄阳花鼓戏调查》,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该作者总结了地方戏剧团在发展过程中的变革,提出了襄阳花鼓戏发展与推广的对策,对地方戏剧团的改革与发展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民间艺术现状的田野调查是艺术人类学研究最为基础性的工作,既需要对研究对象进行深入的调查,也需要对获取的庞杂的田野资料进行系统的梳理,只有建立在翔实的田野调查基础上,才能为后续的理论总结提供可靠的文本。
(二)表演与戏剧艺术的现代变迁研究
艺术人类学研究重视对历史与文化语境的关照,在研究中注重将历时性与共时性研究相结合,对民间表演与戏剧艺术在现代社会的变迁予以把握,并就其如何适应现代社会发展而从自身做出调适提出对策。如:张娅妮从学术史视角探讨了中国传统秧歌的舞台化过程,提出传统秧歌舞台化的萌芽产生于“平教运动”、接续于“新秧歌运动”这一观点。同时,她还论证了传统秧歌被启蒙、被征用的文化思潮与社会背景,以及如何在文化运动、知识精英与民间文化的复杂勾连中最终实现了舞台化。②参见张娅妮:《从“平教运动”到“新秧歌运动”:传统秧歌的舞台化》,《文化遗产》2020年第6期。赖丹、赵元泽探讨了赣南采茶舞蹈的动作形态、风格特征,揭示了赣南采茶舞蹈的生成之因、流变之势,呈现了赣南采茶舞蹈的现状和发展趋势。③参见赖丹、赵元泽:《赣南采茶舞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版。该著述认为,艺术的不断升华,本质上是传统文化不断现代化的过程,这一观点值得关注。
伴随着城镇化进程加速的今天,很多民间表演与戏剧艺术随着承载者迁移到城市,其场域空间与歌唱表意均发生了变化,这些新变化理应得到学界关注。如:覃金盾对城市壮族山歌的活动群体进行访谈,从而对城市壮族山歌的表演空间与歌唱表述的当下变迁予以整体探讨。④参见覃金盾:《从乡土走向城市的壮族山歌——城市壮族山歌表演空间与歌唱表述的当下变迁》,《艺术探索》2020年第2期。彭庆鸿基于历时性层面的研究,从“利益”与“道义”的双重视角出发,探讨评弹艺人“走码头”的生存逻辑。通过这一研究发现,近代说书艺人“走码头”秉承着一种“利益”与“道义”兼顾的生存逻辑。进入民国之后,受资本市场的冲击,这种传统的生存逻辑开始出现转变,“利益”与“道义”之间的平衡被逐渐打破,并朝着功利的“理性主义”方向倾斜。⑤参见彭庆鸿:《“利益”与“道义”之间——近代江南说书艺人“走码头”的生存逻辑》,《民族艺术》2020年第2期。我们应该看到,艺术人类学的研究不仅仅只是借鉴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它所产生的理论成果也在对其他学科的研究产生启示。
三、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发展研究
本年度该领域涌现出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其聚焦于传统手工艺的历史溯源、生存现状、传承方式、现代变迁、艺术与文化内涵、创新发展等方面,关注手工艺发展与市场、文化政策、消费需求的互动关系研究,以及作为传承主体的手艺人的研究。
随着社会环境变迁与文化土壤的改变,以及外来文化的冲击,民间造型艺术的生存空间与传承状况均发生了改变,很多民间手工技艺面临着传承危机和市场萎缩的现状。在这样的背景下,转变传承与发展理念至关重要。针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朱霞以云南乌铜走银技艺的生成、濒危与活化为例,探讨了传统工艺的生命力及其民俗过程。通过研究发现,传统工艺的生命力不仅建立在工匠对核心技艺的坚守、维护和创新的基础上,而且与文化政策、消费需求和行业发展有密切的关系。⑥朱霞:《传统工艺的生命力及其民俗过程——以云南乌铜走银技艺的生成、濒危与活化为例》,《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这一观点对传统手工艺的当代复兴研究多有启示。于蒙群、文婷婷通过对近代北京地区珐琅工艺与市场发展的研究,探析城市、工艺与市场之间的互动关系。⑦于蒙群、文婷婷:《城市、工艺与市场的互动——以近代北京地区珐琅工艺与市场发展为观察中心》,《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20年第3期。为工艺美术的良性发展寻找路径与方案。
对于传统手工艺的当代传承与发展是学者们关注的热点问题,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下,传统的手工技艺传承面临危机,缺乏独立面对市场的能力,如何破题?手工技艺的承载者应首先做出改变,探索多元化的手工技艺传承方式,积极回应当代社会提出的审美要求,着眼于未来的社会发展与人们审美需求的变化,以期能够更好地适应市场的需要。朱翊叶论述了宜兴紫砂手工技艺当下的传承现状,指出现代社会中手艺人学艺途径更为多元化,学艺主动权已回归学艺者本身,保护技艺活态传承的方式在于营造技艺生存的环境。①朱翊叶:《社会转型背景下手工艺传承方式的变迁与思考——以宜兴紫砂陶手工制作技艺为例》,《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3期。钟玮、刘佳认为手工艺的当代发展,应在对传统文化的积淀与传承的基础上,注入当代的审美精神,将手工艺的造物精神、文化内涵融入现代创意生活之实践中。
牛乐、高莉通过拉卜楞寺唐卡画师的口述史研究发现,拉卜楞寺吸引了大量热贡画师在甘南从业,形成了技艺—文化—市场之间的互动关系。随着时代变迁和社会文化的发展,唐卡艺术的人文性、艺术性被进一步强化。②牛乐、高莉:《技艺、文化、传承——拉卜楞唐卡画师口述史》,《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在乡村社区,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新村民正成为乡村民间工艺延续与再生的重要力量。杨帆以黔东A村嫁入女参与民间工艺事项为案例,对她们通过参与民间工艺实践,实现了自我价值,构建了主体身份认同等问题进行了探讨。③杨帆:《“新村民”介入下乡村民间工艺的功能实现与主体权利研究——对黔东A村嫁入女参与民间工艺事项的田野考察》,《艺术探索》2020年第4期。这一探讨对于当下乡村民间工艺生存与延续问题颇有启示意义。
从以上研究归纳来看,传统手工艺从传承到生存皆面临危机,要想继续传承与发展,可探索的生存之道在于能够适应现代社会变迁,符合现代性的审美需要,在与市场的良性互动与调适过程中寻求发展之道。同时,传承途径和传承方式应探索多元化之路,注重传承主体自身活态空间的建构,方是破解传承与发展危机的可取之道。
四、海外艺术民族志研究
近年来,海外艺术民族志的研究一直是学界热议的话题,既有理论层面的探讨,也有学者亲赴海外所做的艺术民族志调查研究。这些研究围绕着国外艺术的历史与现状、跨界族群艺术的研究格局与研究话题、跨界族群艺术的比较研究等方面展开了探讨。对于国外艺术的历史、现状与比较研究方面,杨民康通过两次赴柬埔寨和印度尼西亚的田野调查,从历史学与当下田野研究的角度对婆罗浮屠、吴哥窟早期乐舞壁画中呈现的“印度化”发展轨迹进行了考证,阐述了该类音乐文化在后世的发展轨迹中的主线。④杨民康:《从婆罗浮屠、吴哥窟早期乐舞壁画看东南亚乐器的“印度化”发展轨迹》,《民族艺术》2020年第3期。黄中祥深入国内外哈萨克族调查习俗歌的传承状况,搜集了流传在民间的诞生、婚礼和葬礼等方面的习俗歌。⑤黄中祥:《哈萨克人生礼仪习俗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李纬霖以仪式表演语境中的赞哈为研究对象,对老挝勐醒傣仂族群原始宗教信仰中仪式音声与信仰实践的关系展开探讨。⑥李纬霖:《老挝傣仂族群赞哈演述中的仪式音声与信仰实践》,《民族艺术》2020年第4期。这些研究为今后跨界族群艺术的比较研究奠定了基础,拓宽了国内外学界的研究视野。
在跨界族群艺术的学术格局与研究话题方面,本年度《民族艺术》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专栏推出一篇文章,以跨界族群音乐研究为例展开了探讨。该文探讨了跨界族群音乐的研究对象、研究目的与意义、学术共性与个性、研究思路与策略等问题。⑦杨民康、魏琳琳、赵书峰:《当代跨界族群音乐研究的学术格局——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之十八》,《民族艺术》2020年第5期。这一探讨对跨界族群音乐研究这一专门研究领域的基本理论问题、研究视域和研究方法等均做了较为详细的论述,对该研究领域的未来发展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五、艺术助力乡村振兴研究
当前,艺术助力乡村振兴是学界研究的热点问题,学界出现了相当数量的研究成果。以艺术为手段来复兴传统的乡村,重振乡村的活力,是近几年出现的一种新的乡村建设的方式,很多艺术家、建筑师和学者走进乡建实践现场,身体力行地开展了实践与研究工作。从全国的艺术乡建实践来看,涌现出了一批较为成功的案例,如许村计划、青田范式、碧山计划等等,使没落的传统乡村文化与景观环境得以修复,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但是不容否认的是,也出现了一些失败的案例,其不仅破坏了原初的人文与自然景观,而且鲜有游客前往,处于难以为继的现状。所以,这个话题的探讨也具有了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乡村建设过程中,应发挥学术研究的力量为乡村建设项目助力,使在地的文化艺术资源得到发掘和利用。学术组织的参与可以为乡村振兴提供学术支撑,如2020年12月21日至30日,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生活样式设计专业委员会协助华侨城三亚天涯小镇项目部策划了生态环境保护主题艺术展,将向社会征集到的作品,以及艺术家与当地居民共同完成的彩虹计划和天涯小镇沙滩涂鸦两个艺术项目,作为展览作品向公众展示。此次活动以艺术的方式为天涯小镇的发展赋能,得到了小镇居民的认可,增添了小镇的艺术气质。可以说是艺术助力乡村振兴的一个代表性案例。
同时,应该向其他国家学习好的经验为我所用。2020年度,关于国外艺术乡建研究的案例也涌现出来。就世界范围来看,日本自20世纪60年代起便开始尝试将艺术的手段介入社区营造,获得了丰富的经验。《民族艺术》开设“艺术乡建的多元对话”专栏,强调在全球化视野下,发现不同文化语境中艺术乡建的差异性和普遍性,借鉴其经验。张颖博士通过在日本的文献整理和田野考察,探讨了日本传统手工艺、乡土景观与农特产品设计创意、地域艺术项目参与乡村振兴的缘起与变迁。①张颖:《异质与共生:日本当代艺术乡建诸模式》,《民族艺术》2020年第3期。这些经验对中国当下的艺术乡建颇有参考价值。
渠岩多年来一直从事艺术乡建的理论研究与实践工作,并身体力行地做了许村计划和青田范式,在国内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他总结了当前乡村建设过程中存在的资本与权力进入和去主体化两种模式,指出了两种模式的弊端。②渠岩:《艺术乡建:中国乡村建设的第三条路径》,《民族艺术》2020年第3期。渠岩所提出的艺术家推动的艺术乡建模式,是艺术家在地参与,并在尊重乡村在地传统及村民诉求的基础上,用情感融入和多主体互动的温和方式,使乡村社会整体复苏,以修复乡村完整的天、地、人、神世界。刘姝曼以渠岩的青田范式案例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参与观察式的田野调查,探讨了乡村振兴战略下艺术乡建的“多重主体性”问题。③刘姝曼:《乡村振兴战略下艺术乡建的“多重主体性”——以“青田范式”为例》,《民族艺术》2020年第6期。这些研究深化了乡村振兴的理论和方法论,为艺术乡建提供了理论支撑。
乡村振兴过程中乡村的文化建设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激活乡村文化的内生力量,兼顾文化内部与外部互融互助,适应社会与时代变迁。《民族艺术研究》于2020年第2期刊发了“乡村文化振兴路径研究”专栏文章,聚焦于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文化的振兴与发展问题的探讨。田川流提出乡村文化建设中应重视公共文化建设的基础地位,将文化建设与乡村农业产业结合起来,实现多维度文化的互补互助与同兴共赢。④田川流:《乡村振兴中多维度文化的构成及其价值实现》,《民族艺术研究》2020年第2期。闫国认为乡村文化建设主要在于以物质性的完善来实现文化载体的塑造,以文化性的完善来实现文化内生和文化内容的塑造,激活以“资源、认同、参与”为核心的内生性发展特色之路。⑤闫国:《文化内生视野下的乡村文化振兴和发展》,《民族艺术研究》2020年第2期。刘璐提出“整体性”的空间生产思路,即把资本、权利、文化意识和生活体验等领域联结起来。⑥刘璐:《现代视阈中乡村文化空间的危机与再生产》,《民族艺术研究》2020年第2期。该专栏文章对于乡村文化建设问题的探讨多有参考价值。
六、文化遗产研究
在艺术人类学对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的领域,主要聚焦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文化遗产研究领域的新问题、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问题、文化遗产的属性、文化遗产保护与国家话语体系的互动等问题的探讨。如荻野昌弘从世界遗产申报的角度指出,提名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不仅取决于学术观点,而且外交谈判也发挥着重要作用,真实性和完整性是世界遗产保存的必要条件。①参见荻野昌弘:《文化政治与世界遗产》,王永健译、唐璐璐校,《民族艺术》2020年第6期。该文对世界文化遗产的研究、保护、申报均有启示意义。唐璐璐运用文化资本、符号消费、民俗学、美学等相关理论构建了C-ESMI模型,用以协调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的权责关系,探索文化遗产的可持续发展之道。②参见唐璐璐:《朝向未来的遗产共同体》,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这一外国经验对国内的文化遗产的保护、开发与利用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在文化遗产的属性探讨中,黄龙光重新审视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公共性与实践性,对当前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公共实践路径,以及民俗学学科的理论批评等问题进行探讨。③参见黄龙光:《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公共民俗学实践路径》,《民族艺术》2020年第5期。在文化遗产保护与国家话语互动研究中,安丽哲、张岳对“非遗”保护语境下国家话语对潍坊风筝的保护与传承中发挥作用的方式进行了探讨,即话语体系的营造与由制度营造的情境系统。④参见安丽哲、张岳:《话语与制度:潍坊风筝的保护与传承》,《民族艺术》2020年第2期。这较为客观地反映了二者之间的互动关系。这些研究学术视野开阔,所涉问题均系当代文化遗产研究领域的前沿问题,对当下文化遗产的申报、保护与研究、开发与利用均具有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