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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窥乡镇电影放映的历史变迁

2021-07-09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福建福州350000

电影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青少年宫剧场乡镇

肖 依(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近年,越来越多学者参与到“重写电影史”的工作中,除上海之外的中国影史版图被不断填充。南京、重庆、成都、西安,城市仿佛成为电影史书写的一个切入口。然而,在城市化与现代化水平较低的历史阶段,核心城市的电影史只能反映少数人可以拥有的文化体验,更多生活在边缘乡镇或农村地区的群众大概率是无法参与到城市的电影活动之中。道格拉斯·戈梅里曾指出,“对曼哈顿的研究成果看来也适用于美国其他大城市,但它们能说明小城市观影活动的形式吗?——对镍币影院时代的一个南方小城的考察将会表明观影活动中的一些相似点和重要差异”。除几大核心城市之外,针对农村地区的电影放映研究也是重写电影史的重点之一。这类研究大多集中在农村公共文化建设、露天电影和流动放映,抑或是对农村电影市场进行宏观探讨。

乡镇作为我国最基层的行政机构,连接着城市(县城)与广阔的农村。本文将视野从空间维度上聚焦于乡镇,以西南小镇——唐昌为例,进行电影放映史的纵向梳理。唐昌镇(原崇宁县),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面积49平方公里,人口48633人(2017),距离省会成都45公里,地处三个县级城市的交会点。以“解放”为时间分割点,探究在两个社会性质截然不同的时代中,该镇及其管辖村电影放映的变迁轨迹,进一步关照群众接触电影并参与这项文化活动的进程和变化。

一、早期电影放映活动

唐昌早期的电影放映对全国乡镇或许并不具备概括性,但其生成、发展的过程却为电影进入乡镇的研究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在当地豪绅或有识之士的自主意愿下,生活在乡镇及周边农村的人偶然间接触到电影,电影作为一种奇观进入人们的历史经验。

(一)第一次电影放映

就目前资料来看,电影在唐昌的第一次放映是1927年。“民国十六年(1927),北街豪绅梁永生之子梁全忠,曾以手摇小型电影机在三圣宫放映无声电影《罗克偷鸡》。”然而,电影传入唐昌镇的上级行政单位郫县,仅有“民国十年前后,郫县开始放映无声电影”这一简单的记录,相比之下唐昌最早的电影放映记载已算详尽。但不可忽视的是,唐昌电影放映确实比其县级行政单位晚了6年左右,而与其更上一级的行政单位成都相比整整晚了二十多年,“电影在清末民初‘西学东渐’的浪潮中现身于此(成都)”。

乡镇的电影放映不仅在时间上晚于城市,从“手摇小型电影机”中也能看出器械设施上的差距。1924年电影院就在成都正式出现,这年卢作孚“在科甲巷口上挨着发电厂建了座‘新明电影院’(后来更名为‘青年电影院’),成为成都的第一家电影院”,这一选址也体现了一定规模的电影放映对电力的需求。大城市具备的基础设施对于小乡镇而言是难以突破的,生活在乡镇地区的广大群众接触电影的滞后性也就成为必然。

(二)早期电影放映内容

唐昌第一次放映的电影《罗克偷鸡》是部无声外国影片,罗克便是那位美国喜剧明星哈罗德·劳埃德。在此之后,有记载的电影放映则是1933年与1945年,“民国二十二年(1933)在唐昌北街三圣宫无声电影片《孤儿救祖》(黎坚、陈娟娟主演)、《火烧红莲寺》等。民国三十四年(1945),由美国农复会在西街文庙后面放映宣扬美国机器伐木的纪录片《巨人谷》。此外无电影活动”。然而,1923年的《孤儿救祖》与1928年的《火烧红莲寺》都是到了1933年才在唐昌放映。这既体现了当时国产影片传播之广泛,在偏远地区的小乡镇也能见其身影,却又呈现出乡镇电影放映在时间上的延后状况。

关于唐昌早期放映活动的最后记载便是1945年放映的《巨人谷》。但是,可查证1945年之前以《巨人谷》为名的只有一部美国爱情片,文献却表示《巨人谷》是一部宣扬美国机器伐木的纪录片。如今已无从判断是当时观影者对影片内容的理解失误,还是本来就存在着两部同名影片而造成这样的偏差。

(三)早期电影放映场地

唐昌早期电影放映还呈现出一种较为特殊的一致性——“庙宇”放映。上述资料中提及的几次放映活动的场地分别位于三圣宫与文庙,这便有别于电影进入大多数城市时的茶园戏楼。在缺少大型文化休闲场所的乡镇地区,庙宇祠堂成为能容纳一定规模观众的公共空间。三圣宫是唐昌“七宫八庙”之一,位于唐昌北街;文庙位于唐昌西街中段,始建于宋,清初复修,庙内供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神位”。这两个场所都带着某种封建色彩,这种空间结构与当地的文化信仰、风俗习惯又有着密切关联。唐昌早期电影放映的场地或许也构成一种隐喻,群众在那个封建的、落后的空间中接触着新颖的、现代的文化媒介与娱乐方式。

二、解放后的电影放映

对乡镇地区而言,电影真正意义上进入人们的文化生活是在解放之后。在社会性质、政治制度、经济结构等多重因素的转变下,乡镇地区的电影放映呈现出某种具有普遍意义的复合型结构,这一结构性又蕴含着电影放映史的“民族特征”。

(一)流动放映队

徘徊于“庙宇”之间的早期电影放映在解放后并未立即稳固下来,“唐昌镇于一九五四年建立电影队,由县文教科领导,温江专区电影队负责业务,有工作人员三人,轮流在各乡、镇放映。专区电影队也常来镇放映”。此时的放映活动以流动状态存在于乡、镇之间,不再仅限于场镇上的“庙宇”空间。然而,不同于早期电影放映的私人属性,在上级单位指导下展开的放映活动显示出一种组织性与结构性,这又与1950年以来不断建设的全国露天电影放映网紧密相关。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电影艺术就被明确肯定“具有最广大的群众性与最普遍的宣传效果”。

要想更细致地描绘出流动放映队在唐昌及周边农村的放映场景,只能通过当时参与者的口述进行推断。尚虹村位于唐昌镇西街外三公里,曾任该村村长兼副书记的肖友诚(化名)负责过电影放映工作。他对1954年之后的流动放映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记忆中放映队的盛行已经是20世纪70年代了。他回忆道,“七四年、七五年左右是放得最多的,每个月都有。那个时候是集体化,公社电影队的人来放。其实也是花了钱的,队里花钱买一场电影要三四十块。后面还有一段时间买不起,就和战旗、横山(附近生产队)一起花钱包场”。他对20世纪70年代电影放映活动的记忆,县志中有一段关于“郫县电影放映与发行”的记载或许能解释。“1974年各公社相继建立电影队,实行定点、定线、定场、定费放映。1977年全县基本实现‘社社办电影,队队挂银幕’。”这则资料中显示的各公社放映队成立时间与其运作模式都可与肖友诚的回忆相互印证。学者李乐也曾谈到,“组织起来的乡村社会按照自身的结构建构了乡村电影放映,从而导致了包场制的诞生。进而,包场制又为‘规划放映’提供了最重要的前提”。

尚虹村村民许贵华(化名)关于流动放映的更多记忆则是有关放映内容。据他回忆,当时大多数影片都是战争题材,《永生的战士》《上甘岭》《英雄儿女》等,但由于放映频率较高,很多影片被反复重映。他还清晰记得正片前面有些“加映片子”,“那些都是外国电影,说外国话,看不懂,也就不想看”。许贵华偶尔也去镇上影剧场看电影,但与生产队的免费电影相比,那五六毛钱的电影票并不便宜。流动放映队以最便捷的方式使电影成为人们文化娱乐生活的重要形式,露天电影成为广大群众的集体记忆。

(二)唐昌影剧院

不同于在民国时期甚至更早就修建了商业电影院的城市,消费市场较小且基础设施落后的乡镇地区较晚才出现这类专业的、固定的电影放映场地。唐昌镇直到新中国成立多年后才有了影剧院。

唐昌影剧院的前身是人民剧院,据镇志记载:“人民剧院:建于一九五三年,台高一米,台深十一米,内有化妆室和演员休息室。……一九五三年剧院建成后,崇宁川剧团在此演出。……一九七二年四月郫县电影院的电影队在此设红卫放映场。一九七九年底设唐昌影剧院,有木翻椅座位一千零一十九个。”另一地方资料中关于唐昌电影院的记载则是这样表述:“唐昌影剧场 位于唐昌镇南街,1953年建成,有1460座。1967年后成为影、剧两用场地。属集体所有单位,1986年有工作人员10人,其中县电影公司派驻4人。以放映电影为主,可接待演出团队。”虽然两者在影剧场座椅数量上存在偏差,但可以推断它是一个可容纳上千人的场所,且两则资料都指出影剧院并非电影放映所独有。影剧场最初仅用于剧团演出,随着电影事业的发展与现实需求的变化,直至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70年代初,其实际的使用重心才由剧团演出向电影放映转移。

从有关唐昌影剧场的放映统计中,可以描绘出新中国成立后乡镇地区电影事业发展的一个侧影。“一九七二年,唐昌镇建立放映队,人民剧院为固定放映点。一九七九年二月,正式建立《红卫影剧场》,现改为唐昌影剧场。”下表的统计为1972年至1981年,在唐昌影剧场成为乡镇固定放映点的头10年里,总放映场次为8194,总观影人次为6098483。就数据平均值看来,10年里唐昌影剧场每日放映2.24场电影,每场观影人数约744人,无论总座椅数以哪一资料为准,总上座率都超过了半数。与偶尔一场的剧团演出不同,高频率的电影放映与大规模的群众观影都证明了,在这一历史时期,对于文化水平普遍较低的乡镇居民及周边农民而言,电影已然成为他们文化生活的组成部分,成为地方群众的重要娱乐方式之一。

唐昌影剧场放映情况统计表

(三)四川电器厂俱乐部

在梳理新中国成立后唐昌镇的电影放映时,必然还要联系到选址在此的四川电器厂(以下简称“川电厂”)的俱乐部放映。这与新中国成立后拥有大型工厂的乡镇相似,国营工厂的内部建设往往涉及文娱活动,其中就包括电影放映。

据记载,川电厂俱乐部“在南街原万寿宫旧址,于一九八○年建成,有较舒适的座位一千七百余个,从一九八一年以来,经常有外地剧团演出,平时放映电影”“从一九八○年开始对外售票放映电影。一年来共放映五百六十四场,观众达六十五万人次”。可见这一俱乐部规模并不小,其功能同唐昌影剧场一样可供剧团演出和电影放映两用。资料表明,这一厂属俱乐部的电影放映是公开对外售票的,这意味着20世纪80年代之后唐昌有两所可容纳上千人的电影放映场地。从数据中可简单估算,这一俱乐部平均每天放映1.5场电影,平均每场观众超千人。这不仅是川电厂内部职工文化生活的评判标准,也一定程度代表了这一历史阶段唐昌镇的电影放映水平。

(四)学校与青少年宫

除社会放映与厂区放映外,电影事业还有一批专门面向未成年人开展的放映活动。学校则是这类放映的第一场所,“县文教局经常来镇向各学校放映科教片和儿童故事片”。可见,电影作为一种媒介在当时不仅用于文化娱乐,还发挥着科普教育的作用。

此外,唐昌镇青少年宫也用小型电影机在节假日为少年儿童放映,使看电影成为唐昌青少年儿童的课余文化生活之一。资料显示“青少年宫还开展了电教活动,现有二十四吋黑白电视机一部、八点七五毫米电影放映机一部、飞跃50W扩大机一部、电唱机一部及广播器材全套”,电影成为多种电教活动之一参与到辅助教育青少年的行列之中。从硬件设施上看,除小型放映机外,青少年宫还拥有适宜的放映场地——两个露天舞台。“一九七四年青少年宫的前身‘青少年之家’,曾建立土台一座,台宽十二米,深七点六米,高一米。……一九八一年青少年宫建立后,新建一座弧形舞台,台高一米一,深八米,宽十一米,面积为一百六十三平方米”。虽然这两个舞台并非电影放映专用,但也可以轻松承担青少年宫内部的小型电影放映活动。

在学校与青少年宫开展的电影放映活动成为该镇主流电影放映之外的补充。这类放映与流动放映、影剧院放映、厂区俱乐部放映一同构筑了解放后唐昌镇电影放映的结构性版图。

三、消逝与重现

站在当下回望过去,20世纪七八十年代唐昌镇的电影放映可谓繁盛。除国家政策的推进外,笔者认为还有两种原因:一是在电视时代之前,电影作为娱乐性强的大众媒介,对乡镇及农村地区文化水平普遍偏低的群众而言极具吸引力;二是唐昌镇位于三个县级城市的交会处,该镇的电影放映还辐射到周边距县城较远的其他乡镇。

按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发展观来看,任何现象“不是静止不动和永恒不变的,而是始终处在发展变动之中,有它们自身发生、发展和消亡的过程”,电影放映也必然会经历这一变迁。“1990年后电影市场萎缩,全县仅存放映单位28个,1992年减至16个”“1991年12月17日,(唐昌影剧场)因四川电器厂扩建而被拆除,工作人员由电器厂接纳安排”。可见,唐昌镇的固定放映场所正是在这一缩减中消亡的。然而,很难明确的是唐昌镇的流动放映是何时消逝的。在电视时代的冲击和紧随其后的网络浪潮中,不知不觉间电影放映在乡镇地区便没了踪影。

21世纪以来的多厅影院大多避开乡镇地区,选址在县级及以上城市的商业地带。郫县在“2002年开始实施广电总局‘2131’工程,农村每年放映电影2000场左右”。这项推进农村电影放映事业的工程使电影放映活动得以在唐昌重现,但全县整年2000场的放映量与以往相比着实有限。

结 语

从电影传入和早期放映活动,到解放后的流动放映队、唐昌影剧院,再到唐昌镇的工厂、学校、青少年宫的电影放映,最后是电影放映在唐昌镇的消逝与重现。笔者基于方志,通过对唐昌这一西南乡镇的电影放映进行纵向梳理,考察电影在不同阶段、不同规模、不同性质的放映活动中的现实变迁,在历史进程中把握电影放映在乡镇及其周边农村的发展特征与脉络。

中国乡镇虽南北各异,但在整体历史进程中有着相似的命运。对唐昌镇电影放映的研究并非要以此概述一切,而是使“乡镇”作为一种空间结构进行的电影史研究成为可能。试图在有限的资料中拼凑出一幅乡镇地区电影放映的演变图景,管窥中国电影放映史的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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