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型构社会学视域下观影特殊化现象研究

2021-07-09阿柔娜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北京100084

电影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埃利亚特殊化特权

阿柔娜 王 松(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0084)

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观影并非如现代一般是广大社会公众的一种休闲娱乐方式,而是有闲阶级或者社会分层之上层人特权在休闲娱乐领域彰显的一个缩影。透过观影特权看新中国成立30多年来突出的“等级特权问题”,或许观影行为仅是被深度“政治化”的诸多行为中的一个较为显性的案例,体现出鲜明的阶层划分与等级秩序。新中国成立以来,观影特殊化现象主要体现在什么阶层的人具有观影权力,具有观影权力的阶层观影范畴如何区分,区分观影范畴后享受的观影方式是什么,诸如此类,观影特权的有力体现。从埃利亚斯的角度看,观影特殊化现象不是伴随电影的产生而与生俱来的,是一个漫长的观影演变过程,而后演变出的特殊化现象离不开型构的社会发生与心理发生,进而映射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分层现象的社会发生。

一、以过程为导向的方法论:埃利亚斯型构社会学理论框架

埃利亚斯的型构社会学方法论首先应建构研究者的观点(Researcher’s Perspective)即埃利亚斯的理论与个人视角,要厘清社会理论与社会方法相互依赖的关系即确定“理论—实证”的研究方案。根据解释的范式,理论和数据在社会研究中紧密相连:数据是建立和检验理论的主要来源,而理论框架则是选择和解释数据的遵循。因此,作为“理论和经验导向”的埃利亚斯所依赖的社会理论是以过程为导向的方法论即型构社会学,帮助埃利亚斯确定研究所需要的实证数据及其选择合理的研究设计;其实证方法包括通过叙事、经验和定性的方法(如民族志、文献、文件、地图等)获取数据的直接重建,与以文明的进程、宫廷社会和局内人—局外人等实例的间接重建,“理论—实证”重建埃利亚斯的理论与个人视角即研究者的观点,以阐释埃利亚斯提出的具体问题及其理论基础并阐明型构社会学理论框架的研究步骤。

对于埃利亚斯而言,型构社会学理论框架理应包含三大步骤见图1:第一步,型构的规则与社会结构(宏观维度)。型构(configuration/figuration)是由位置、规则、规范和价值相互联系的个体组成的社会结构,是一个集体和个体行动的框架,用于调节和确定他们的行为和交流的方向。个体(或集体)在型构中有不同的位置,且每个位置都能促进某些类型的行为并抑制其他行为。在既定(观影特殊化)的型构中个体(或集体)都有一定的约束和选择的权力,而权力比例则取决于其在型构的位置。即是,不同阶层的观影权力完全不同,并且存在谁可以享受观影特权以及谁可能不享受观影特权的规则。第二步,个体所处的位置、感知和改变型构的能力(微观维度)。型构设定个体的行动框架,即根据个体在型构的位置,决定其行动的权力比例,或多或少具备采取行动的能力,但并不意味着型构的个体确实在行动。在既定(观影特殊化现象)的型构中,个体如高官能够影响到观影型构,改变其在观影型构享有的权利,如首长席、红票席、送票等,同时亦可改变观影型构本身(涉及的规则和社会结构)。要考虑到个体在型构中的位置、个体的行为如何与其他成员一起融入型构中,以及如何或为何改变其型构。第三步,型构的社会发生。根据埃利亚斯的型构社会学,微观个体(Individual)和宏观型构(figuration)总是在变化,同时又相互交织。合理的社会学研究需要面向过程导向,着重于对社会过程的解释的同时超越“时间维度”而达到“观古论今”,即社会学研究要回顾过去即具备历史逻辑,剖析宏观型构与微观个体之间的关系,即“型构的规则和社会结构不仅会重新出现而且还会终止,个体可能进入或退出型构,或者可能更改其在型构的位置”。此外,亦要兼备反观当下的现实逻辑与展望未来的启示逻辑。

图1 埃利亚斯型构社会学理论框架的研究脉络图

一言以蔽之,埃利亚斯过程导向的型构社会学方法论的理论框架,注重社会过程(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的观影过程)的实证分析,并通过社会过程的实证分析来发展中级理论(从数据中提取理论,并使用数据检验这些理论),与“不脱离历史性和社会动态的”社会理论(通过全面和整合的理论指导经验研究,并通过实证研究对这些理论检验)。因此,埃利亚斯的型构社会学方法论是开拓超越历史社会学和静态社会学之外的社会科学,即一种宏观(型构)和微观(个体)如何在时间上交织在一起的方法。可见,时间性是埃利亚斯型构社会学的核心要义,因此埃利亚斯重建型构的社会发生,即“社会和人格结构的长期发展”。

二、观影特殊化现象:20世纪50—80年代

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观影特殊化现象,呈现出观影“政治化”“阶层性”“等级制”等表征,其根本原因在于观影者拥有的权力比例的不对等。从埃利亚斯的角度来看,电影人和观影人的相互依赖通常是不平等的,因此二者之间的权力比例也就不平等,但是这种权力比例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至今一直在变化,尤其以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最为突出,这种权力比例的变化绝非偶然的,而是发生在结构性的进程之中,即观影的文明的进程。

1957年,“等级特权问题”突出。囿于观影特权问题,星期六司局长干部可带家属小孩同去和平宾馆看电影,政协常委、人大常委还有汽水喝,其特权在于官员行政级别(司局长级别是享受观影特权的门槛)、携带家属小孩(一人带多人的观影特权)、和平宾馆(观影地点的特权)、汽水(观影待遇的特权),即不同等级的政府官员享受的观影权力比例不同。正所谓“上行下效”在这个观影“政治化”的特殊环境是极大的讽刺,自“上”观影特权成为一件用于阶层区隔的外衣,通过设置“首长席”“红票席”“送票”的方式控制其他人的权利范围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们的看“限量”电影、不排队观影、包场电影等无不体现出享有独占权或优先权的观影特权,就如同资产阶级精英排斥人与人争斗的民众阶级的体育运动如足球、拳击而偏爱网球、高尔夫等无身体接触的贵族式运动一般,追求的是休闲娱乐的“个体化”和“距离感”的审美心态而非“聚众式”的休闲娱乐。而“下”基层干部领导虽不及“上”之观影权力比例大,如无法涉及所谓的“内参片”,但仍有与社会公众区别开来的观影特权。1958年全国推行人民公社制度,农村在获得生产和分配的自主权后,纷纷自办电影队以缩小城乡休闲娱乐差距。为社会公众丰富业余文化生活的同时,“享奢电影”的观影特权在基层干部中蔓延,如观影地点的隐秘化、观影消费奢侈化、观影生活乱伦化等。这种“自上而下”的观影特殊化现象与布迪厄所说的那些统治阶层喜欢购买最昂贵剧院的最昂贵座位,并将观剧变成一次炫耀消费的行为不谋而合。

1966年—1976年间,正值“文化大革命”,中国电影也因此进入“乏片”时代,全国电影界总共仅发行70部长片,包括6部故事片、12部舞台纪录片、36部外国影片以及16部恢复发行的影片,其数量、题材、主题难以满足中国社会公众的休闲文化生活。在这段时间内,以美国电影为代表的“内参片”在“免税放行”政策的庇护下迅速获得中国电影市场准入,根据行政官员的电影偏好或影星偏好“搜购”影片资料成为中国电影公司的主要业务。然而,这些被作为“资料片”搜购回来的西方电影并未普遍流入市场,供应中国社会公众“观影”,反倒是以“内参片”的身份或角色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出现乃至盛行,其观影特殊化现象更是明显。这种“内参片”的观影文化无疑放大并加剧了那个年代观影特殊化问题,普通社会公众观影机会更是少有,但是这也不完全拘泥于“少数人”的日常休闲娱乐,也成为政治高层的国际文化交流、国际政治态势、国际问题决策的重要借鉴,因为西方不同国家的一些题材电影也反映出该国家这个年代的一些休闲文化与意识形态。除此之外,电影业务人员也是“内参片”观影特权享用者,因为观摩学习非公映外国影片提升电影业务员的文化素养的传统在此期间未曾断过。因此,电影人也享有着业务范围内的观影特权。

1976年之后,享有观影特权的群体开始逐渐被控诉,社会公众通过揭发、抨击、斥责等手段宣泄并治愈被不平等对待的心灵。然而,短暂的“观影特权批判”风波过后,观影特殊化现象并未得到根除,其享有观影特权的群体犹在。政府官员仍然能够观到“内参片”,获得一些未引进中国的影片的观影特权,如1979年美国电影《根》、1986年美国电影《非洲之旅》等。于社会公众而言,1976年观影禁忌正式解除,其观影文化开始步入正轨。城乡观影如日中天,农村公众自带板凳露天观影无可厚非,城市公众电影院一票难求需与政治关联。改革开放后中西方文化相互交融,社会生活和文化生活开始解冻,观影限制消除、很多禁映电影复映或重映,就连“内参片”也开始公映。进入20世纪80年代,电视和录像带的出现及其普及,中国进入技术/机器为代表的现代观影时代,彻底改变着中国社会公众的观影方式,社会观众的自由观影权利也随之归位,其观影特权现象荡然无存。迎来互联网时代,以网络为媒介的观影方式盛行,新媒体时代短视频等简约化观影方式开始,进一步打破观影特权的复发。当然,观影特权的消逝,电视、录像带、网络等媒介的出现也创造了资本收益最大化的现代观影方式。这在埃利亚斯看来,观影的人数和结构的复杂性内容增加了,而竞争中(社会文化与政治力量的博弈)的权力差别则减少了,即社会公众自由观影权利复位后,其观影人数众多的群体其权力比例越是相对平等,而这个过程埃利亚斯称之为“功能性民主化。

三、型构社会学理论框架下的观影特殊化现象分析

在宏观层面,型构主要强调相互依赖,型构中的行动主体必须遵守规定着相互的行为期待的规范的要求。新中国成立初期,经过土地改革、工业恢复等措施,到1952年全国经济基本稳定。在经济阶层区隔丧失合法性和目的理性的活动系统还未革新的时代,阶层区隔更多的与政治权力关联。这一时期政治化渗透在方方面面,政治权力直接影响社会诸系统。在社会文化系统中,政治化的“观影特殊化”体现在政治身份或精神嘉奖的肯定与观影权力密切相关,政治身份或精神嘉奖是获得观影特权的重要渠道,成为一种建构阶层和体现等级秩序的表现方式。十年的“乏片时代”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是“观影特殊化”更为严重的年代,利用非公映外国电影做领导人、制片人和技术人员内参或观摩学习的传统并未间断,并且愈演愈烈。70年代末期中国政府放开观影限制,普通民众终于可以有权力观看电影,但电影片的购买还是建立在政治关系的基础之上。直到80年代之后,电视、录像带、录播机等技术手段真正使大众观影成为可能。这些技术使得生活中无法光顾影院的人们能够观看到经典的影视作品,目的理性弥漫在文化传统中,但至少瓦解了传统的对于普通民众观影权力剥夺的政治力量。这一时期,技术规则引致的补偿纲领,伴随着平等与民主等观念进入社会文化系统,对观影特殊化造成了冲击。

在微观层面,埃利亚斯认为文明的进程最初发生在一些特殊群体内,逐渐扩展到更广泛的阶层,个体在社会发展中是处于“彼此在联系中的被分离和被隔绝”,有些看似习以为常的行为的最初状态都是因为彼此依赖而对本能的放弃和改变。而这种改变基于心理发生的“指向性”(即指向与他人交往的自律)和可塑性(即心理会随着对各种联系的极强的适应性而不断地调整),现在看似习以为常的观影习惯实则也是一些特殊群体对本能的放弃和改变。在特殊化观影现象的发展中,拥有政治权力的个体也同时拥有与普通民众无身体接触的距离式的观影权力,“特殊化”体现在“首长席位”“私自调看”“特需翻译”,甚至到“独自观影”等,而在80年代后,为促进全民消费、拉动经济、稳定国家,特权群体做出了放弃和改变,并且在技术力量的推动下,观影特权化已从“空间特权”逐渐转向“时间特权”,并且与经济实力相联系,比如现在的“首映礼”,拥有了观影的权力,但拥有经济实力或政治实力的群体仍然拥有提前观影的权力,从特权群体到普通民众都为关系的稳定做出了妥协和让步,因为彼此的依赖性。

社会发生和心理发生在型构中是朝向同一方向的,稳定的国家提供了制度基础,职能分工得以发展,人的行为受到规范和法律的制约,使得和谐成为可能和必要的现象,上下层之间的行为反差会逐步缩小,个体的心理强制机制逐渐强大,人将自身的偏爱隐藏起来,这种有意识的自我控制和自我监督更加稳定了自我控制的社会机制。新时代,这种观影特权逐渐消退,观影人群得以逐渐平衡。

结 语

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电影发展史上发生的“观影特殊化现象”逐渐从空间层面消逝,其根本原因在于技术/机器时代的到来,因此技术创造出的无差别商品磨平了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等级差异。那么,是否可以推断“技术是消除社会等级、重建民主型社会文化格局的工具”?当然,正如埃吕尔所言,技术进步都是有代价的,影视作品的易观看性和娱乐性也对社会文化造成了冲击。由此,“观影特殊化现象”的消除不能仅仅依靠技术,更要依靠稳定的社会关系网络,牢固可靠的相互依赖的社会关系网络会使处于其中的人们为了互惠互利而从心理上淡化特权,这离不开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如良好的政治环境、有力的政策支持等。

猜你喜欢

埃利亚特殊化特权
特殊化法在高考中的选择与使用策略
无聊是一种特权
特殊化策略解一道平面几何题
“埃利亚松式”的启示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现实投影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道隐无名
试论现阶段特权问题及其治理
“订单培养”不能成为“特权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