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会
2021-07-08宇文正
宇文正
疫情中学会许多事,远端操控计算机、Google meet在线开会,手机上校对版面,错字截图,用手指头在屏幕上圈圈改改回传,年轻同事笑说:“宇文姐有新招了。”老狗玩新把戏,我学着韩剧里经常出现的台词对先生说:“人活得够久,什么事都会遇到啊!”有时觉得没有下班时间,早起就开始工作,但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又有种放了长长的假的恍惚感。
做饭时哼起《楼台会之二》,可能几个月前才跟诗人陈克华合唱表演过,不知不觉就哼起它:“我为你,泪盈盈,终宵痛苦到天明……”咦,我想起来,学唱楼台会,正是在我生命里最早的那个“防疫假”。
疫苗短缺,看到人们抢打疫苗,我私心里知道,就算轮到我可以打了,也一定不是那种最快去报名抢打的人。实在是因为我太怕打针了。不只是怕痛,小时候打预防针,我记得同学们照样活蹦乱跳,我的反应就是特别强烈,手臂沉得像绑了铅块,并且几乎一定会发烧。我原就是容易发烧的人,哭得太厉害,忽然失水太多也发烧。
好像是小三时,打了预防针,夜里发烧,第二天奄奄一息如罹大病,妈妈给我请了假,这大概就算是我的第一个防疫假吧。白天妈妈上市场去,我烧退了,摇摇晃晃爬下床,坐在客厅唱机前搬出那套《梁山伯与祝英台》。以往都从前头听,熟悉的是欢快的《英台十味药》《远山含笑》《十八相送》,这时全身酸软,隐隐有小少女的自怜,刻意挑了后面的《楼台会》《哭坟》,凄凄切切跟唱起来。
后来我一人分饰两角,唱《楼台会之二》给家人听,我略有模仿天赋,唱山伯时,也能学凌波的唱腔,爸爸十分惊喜,要大家看:“你们妹可以去唱小生,扮相多俊啊!”两个哥哥哈哈哈:“那么大声还唱‘小声!”
《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上映时我还没出生,前辈作家每说起当年如何痴迷,我其实只有来自唱片的记忆,而不是画面。凌波访台如何的万人空巷,甚至出动军警维护秩序,于我都只是传说。但《英台十味药》《远山含笑》《十八相送》《楼台会》这些黄梅调的段子,却陪着我玩家家酒玩了半辈子,各种的表演场合里,它永远是最能引起共鸣的曲子。作家舒国治甚至认为“这部片子对太多人的音乐与文艺熏陶教育,绝对太大太大”,而黄梅调这种地方戏曲,“比京剧、粤剧、梆子、秦腔等更平易近人,却又南北融合,造成它的亲和性温暖了无数缅怀故园乡土的渡台百姓”(《台北的文艺厚度,扎根在六十年代》,2021年1月18日《联副》)。
去年我跟陈克华在九九重阳的文艺雅集上献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后来大家说我唱到快要掉下舞台了! 一定是唱得太悲伤了吧,我选的正是《楼台会》里最悲的这一段《楼台会之二》。“信难守,物难凭,枉费当时一片心。心似火,手如冰,玉环原物面还君……”克华说他小时候都不敢看后面的部分,尤其不敢看《哭坟》。不过我请他带一个环状物来,唱到“玉环原物面还君”时拿出来给我,可以化悲为喜,让台下笑一笑。我说那环可以大一点,愈夸张愈好。他给我带了一个甜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