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设计与可塑性空间
——对BRUTHER 建筑事务所的访谈
2021-07-08马里奥林克
[德]马里奥·林克
[法]亚历山大·特里奥特 文
陈融升 译
王帅中 曹婷 校
一、BRUTHER 建筑事务所
BRUTHER 事务所由斯蒂芬妮·布胡(Stéphanie Bru,1973—)和亚历山大·特里奥特(Alexandre Theriot,1972—)于2007 年创立(图1),凭借其高质量的作品,事务所迅速崛起并引起国际建筑界关注,成为当今法国乃至全欧洲最有潜力的年轻事务所之一。二人均于1999 年毕业,并在法国建筑师雅克·费里尔(Jacques Ferrier)的事务所工作至2006 年,随后两人在长达6 个月的日本之行后深受启发,于2007 年决定合伙成立自己的事务所。
BRUTHER 事务所的建筑作品试图在形式与策略(strategy and form)、严谨与自由(rigor and freedom)、特殊与普适(specific and generic)、即刻性与延展性(immediacy and evolutivity)之间取得微妙平衡,从未来的角度思考建筑功能,通过设计开放的框架实现应对环境和用途的丰富可能性(an abundance of context possibilities and a wide malleability of uses)。他们的建筑并非基于单纯的极简主义信仰,但显而易见地是在追求一种裸露性(nudity),或者说是一种“朴素”的状态,以积极的姿态加入2008 年全球经济危机后兴起于法国的拯救现代主义遗产的思潮:反对资本驱动下建筑中的铺张浪费,并力主使现代主义回到最初的社会意义中。他们善于使用亚光金属板、素混凝土、聚碳酸酯等廉价的工业材料,在有限的预算下简化设计语言,却显示出鲜明的空间特质与个人风格。同时,在他们的作品中,结构常常以一种隐秘而戏剧的身份存在,创造出灵活而又富有诗意的空间。
图1:斯蒂芬妮·布胡和亚历山大·特里奥特
事务所的代表作包括法国卡昂的新一代研究中心(New Generation Research Center)、法国利梅伊-布雷瓦讷(Limeil-Brévannes)的50 单 元 住 宅(50 Housing Units)、巴黎的研究员之家(Residence for Researchers)和社区文化和体育中心(Cultural and Sports Centre)等。
二、结构在建筑中的作用
马里奥·林克(以下简称林克):您的建筑似乎总是乐于去促成某一场所。一切简单又非常准确。家具同立面细部一样考究。在这种简洁里,您给您建筑的结构,或者说骨架,赋予了很多意义。那您如何理解结构在建筑中的角色?
亚历山大·特里奥特(以下简称特里奥特):我认为建筑与结构并非截然不同的两个领域,而是隶属于同一领域。建筑与结构之间的关系是我们工作的核心。我们所有的项目都以结构为重点开展,从竞赛阶段直至实际建造都贯穿其中。会有各种因素引导我们将结构纳入设计过程。我们认为,结构不应该仅仅解决重力问题,也不仅是一个承载建筑其他部分的装置。从事结构设计使我们有机会提升建筑内部的体验。基本上,在设计具有可塑性(malleable)的空间时,结构也是非常基本的组成部分,这意味着我们经常需要想办法使结构消失,以便满足不同功能的需求,虽然这听起来有些矛盾。在我们的项目中,结构具有表现力,但同时,我们更多的关注点还是在于人们如何使用建筑,结构只是其中一个基础条件。
林克:您在特定建筑物中框定承重结构角色的方式超越了大多流行的建筑惯例。虽然重力的表达是建造过程,材料或轻盈及所追求的隐蔽性的主旨,但结构也有助于建筑、空间体验或光和物质氛围的叙述。您把它作为更多意义的载体,您将眼前和未来的功能及可能性投射到结构上,即建筑的永久部分,而它们又带来了新的叙事方式。
特里奥特:就此而言,我们可以说,作为建筑师,我们工作的首要目标是使人们的生活更加美好。因此,在我们的作品中,结构可能会被视作设计的起点,一种深远定义空间的工具。基于这个出发点,我们试图将结构与功能结合,去想象与结构共存的生活方式。我们在巴黎设计的社区文化和体育中心(Cultural and Sports Centre,图2)可以很好地阐释这个想法。在它的主要空间,即最初位于上层的马戏艺术室中,结构处于显性的存在状态。但同时,我们希望人们不要把它看作是空间的主要特征,而是把它看作建筑品质的一种必然结果。我们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才找到最终的结构形式,它在建筑所处的特定城市环境中诞生,且契合混凝土构架的美学。我们只想强调,最终结构中不同寻常的梁、柱出于各种因素,但并非对比例或形状的追求……我们确信,正是由于设计过程的真实性,建筑空间得以运转良好,因此我们才在其中看到如此丰富的生活、能量以及各种各样的活动。
译者注:巴黎社区文化和体育中心建于2014 年。项目位于巴黎圣布莱斯区,是欧洲人口密度最高的区域之一。项目地块位于其中一处城市广场,四周被建于20世纪70 年代至80 年代的多层建筑群环绕。在这样的基地环境中,开放性和公共性显得尤为珍贵,因此,在BRUTHER 的方案中,该中心被设计成一个紧凑的建筑,将广场四周空出,以节省用地。文化中心的功能在垂直方向上排布,建筑师根据不同功能为它们划分透明度,从而使建筑适应不同需求。建筑戏剧性的结构、外露的三角状钢筋混凝土柱,促成了内部无柱、自由的空间,并能轻松适应不同使用情境。而通透的底层空间则成为原本广场的一部分和新的聚集场所,实现了从户外到室内的无缝过渡,亦增加了广场的公共性。也因其诸多特质,该中心成为街区中的新的吸引点。
图2-1:社区文化和体育中心(Culfural and Sports Centre),巴黎,法国
三、设计过程中的反思与质疑
林克:这样一来,结构就成了建筑和周围城市肌理及建筑内部空间的媒介。它是对规模的概念及其时效性的质疑和平衡。如果一个社区发生了变化,它可能会要求并赋予建筑新的东西,反之亦然,环境、生活和人,都会不断地被建筑及其变化过程所塑造。不过在我看来,很多社会和基础设施的纠葛并不是给定的设计任务书所真正要求的,客户也不一定会关注这些。你会如何描述你的设计过程,以体现这样一个复杂的策略?
特里奥特:我们会参加很多竞赛,我们选择以这种方式获得项目。竞赛结束时,我们总是能明确定义我们的提案。如果我们获胜,接下来的所有研究都是为努力实现竞赛阶段确立的目标。每一次在一个项目最开始的时候,面对仍是一张白纸的设计,我们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常常会有很多疑问。我们会试图保持质疑,因为这会帮助我们在设计中保持思维的活跃。当我们推进项目时,会将建筑物的不同部分拆分:立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表皮)和结构,因此我们会知道手上工作的种类和本质。我们会尝试以特定的情景、表达和物质性(materiality)给每个部分特定的特征(identity),然后,我们试图将各个部分结合。这是一种通用方法,但同时我们也用它来创造特定的体验。我们也想找到最明显的结构方案,我们不在乎是用混凝土还是钢结构。除此以外,生产环境对生产过程也很重要。当今的法国,资金预算不足是普遍情况,通常这是约束我们设计方向和结构形式的主要因素,我们的目标是找到价格合适的设计,当我们找到最便宜的选择,我们的工作就是用一种对应的、一致的、聪明的方式将它放到我们的项目中。
林克:在你们的设计过程中,权衡环境、客户的立场和看到建筑中的人似乎是推动项目成形的驱动力。即在不同场景的模拟中,找到显而易见的、性价比最高的方案,并对其进行评估。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把握这些场景的。结构和功能是如何适配(find each other)的呢?
特里奥特:就用途而言,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要应对的背景(context)。在设计过程中,功能(program)变得不那么紧要。我们试图去中性化(neutralize)这个维度,我认为功能与结构之间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是重要的。我们会尝试去建造容器,让我们设计的空间功能最大化。
图2-2:社区文化和体育中心,剖面
林克:这与战后的一般空间安排很相似。但您追求的是有更大的功能容量、定义明确的特定空间。为什么建造容器对你们来说很重要?
特里奥特:我们试图建造容器而不是建筑——能够容纳多种用途的构筑物。因此我们喜欢称我们的项目为"建筑机器"('batiments-machine'),可以理解为适应性强和高效的建筑,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一个目标,是一种我们希望实现的建筑性能。我们显然不只是建造简单的容器,但我们喜欢比较,喜欢考虑经济层面的问题,喜欢简约和多功能的容器。这么说吧,我们的建筑是复杂的容器!
四、创造场所并塑造其可变性
林克:灵活性概念的研究者,如佰纳德·卢本(Bernard Leupen),说了三类可改变性,分别是可变更性、可扩展性和多方相关性(polyvalence)。所有这些都体现在容器的概念中。但是,在这种对可改变性的强烈推崇之外,还有永久性的概念,即保持建筑的某些部分,甚至在新的使用者占据了整个或部分建筑,并带来了新的生活需求和想法之后。有时候,这些概念,永久和不断变化的概念,似乎破坏了我们对安顿的理解,就像人们想到构成主义(constructivism)或新陈代谢派(metabolism)时的不适感一样。成长和变化的概念与不安的无地自容的焦虑紧密相连。我在想,变化的概念是如何真正与人们联系在一起的?
特里奥特:这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几天前,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讲座,安妮·拉卡通(Anne Lacaton)、马克·安吉里尔(Marc Angélil)和弗朗西斯·凯瑞(Francis Kéré)等都在场。他们谈论的是他们在实践中的类同,更具体地说,是谈论非洲及他们个人与非洲的关系。这真的很有趣,因为在整个讲座中,他们并没有真正谈论建筑,而是共同生活的意义,公共空间,日常生活。所有的图纸,所有的模型、细节,所有东西都产生于我们的日常实践,这些当然的确很重要,但是目的是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人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这种生活空间的概念真的很重要。
林克:正是建筑创造的条件,以及建筑的变化和其功能的可能性创造了建筑中新的空间。(It is the condition they are bringing in and what is changing with a building and its possibilities of using it,making new spaces in it and with it.)这种社会性的、人类学的能量可能与建筑建造中日益紧迫有限的资源有关。在您建筑长寿方法中,您是否看到了可拥抱几代用户的可持续发展理念?
特里奥特:可持续性和建筑容器的概念真的有很大的关系(There is a really strong relationship with this topic)。但它更多的是关于如何省钱,如何节省材料。我们并不都痴迷于光伏板和这类小装置。当然,可持续性非常重要。每个项目都有经济条件作为前提,如果你能设计10 厘米的梁,你就不能说,"我想它20 厘米厚"。在我们所做的所有项目中,资金,方式及方法是重要的前提条件,事实上我们认为在全球范围内这都是当务之急。也就是说,在建筑物的世界显然所有事情都取决于建筑所在的特定语境。显然,卡昂(Caen)的条件与巴黎(Paris)是不一样的。因此,我们必须确切地知道每个系统在每个特定的背景中都是最好的。相反,如果我们往回看,建筑师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去思考如何为特定的用途设计特定的空间。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功能主义,这样也没什么问题。有时候,没办法做到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去处理某些情况。例如,设计某个特定的实验室,设计者就必须应对某些特定的数据、要求和设备。但同时,由于他们的需求会发生变化设计者也理解人们会想要重新组织空间。因此结构能为此提供相应的条件。
林克:由于功能对可用空间的特定结构提出了要求,因此,广义的结构可以实现更多的用途。预测未来是不可能的,但当我们在设计过程中想象未来变化时,可以拓宽我们对方案的理解。这将是建筑学中一个不可动摇的可持续发展战略。
特里奥特:即使有可能预测未来10年建筑物的用途和功能,我们也不可能预测更遥远的未来,即使是未来20 年内,我们也无从得知将会发生什么。所以在我们看来,从这个意义上空间的灵活性真的很重要,因为我不想只为未来10年去建造。这是我们对可持续性的思考。这是我们的责任。在项目的所有阶段中,我们始终贯彻这一想法。
五、对建筑生命周期的失控
林克:即使在您的项目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模糊性(ambiguity),但似乎您也很清楚地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空间。您对于材料的选择,您作品中怪异的细节,以及我在您建筑公共空间中的大厅或壁龛中行走时感受到的场景感似乎更能说明这一点。很容易想象人们在这个场景中的样子,但在完全空置的情景下也可以成立。
特里奥特:项目只是一种原型,它包含着许多在不同方面的实验。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种体验。人与建筑的关系也是一种体验。我们对空间并不特别感兴趣,它某种意义上只是最后的结果。我们不期望任何特定的体验。最好的空间也许是,在其中你不必思考太多关于空间的事情,你只是感觉很好,只觉得光线正好,诸如此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说到中性这个词。我们希望,我们能加强结构与空间体验的联系,或是空间的使用方式,因为结构使空间可以容纳不同的功能,但同时结构也保持沉默(图3)。
译者注:新一代研究中心建于2015 年。它位于卡昂半岛充满活力的城市更新中心区,这里是一个快速变化的环境,创新是这里的规则。场地紧邻着个性鲜明的大型独立建筑,BRUTHER 认为新的研究中心无需顺从环境或仅仅呈现一种自我保护性的姿态,而必须具备一种征服的态度。紧凑的体块彰显了它的个性,使其成为该地区新的地标。为了保证景观的连续性和体现对周边街区的尊重,建筑体块间略微转动,与环境建立了密切的关系。三个面积为520 平方米、高6 米的立方体漂浮在地面上,由一个宽阔的开放式电梯连接,逐步将地面和屋顶联系起来。位于外围的服务空间,完全将内部功能空间释放。不同空间在同一围护结构内叠加,独立运作,形成公共空间的连续性。就像一把瑞士军刀,建筑在合理、高效的紧凑体量中保证了多种功能的发挥。
图3-1:新一代研究中心(New Generafion Research Cenfer),卡昂,法国
林克:我觉得中性的概念很难捉摸。一个东西越是追求中性,就越有可能失去其身份和坐标。我认为您的建筑,尤其是卡昂的研究中心,它既是开放、灵活以及克制的,但同时也充满个性、明确甚至略微有些古怪。关于这个建筑的各种观点和视角不一而足。(There are so many perspectives and situations coming in here)。那么您如何设计不同功能的特定建筑呢?
特里奥特:我们必须要接受,我们用模型和图纸设计出的这个物体,在某个时刻会变成另一个不同的物体。在设计过程中,我们以非常抽象的方式定义一些规则。我们的重点不太在于这一过程将产生什么结果。在这个抽象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处理一些非常技术性的问题:空间分割墙如何与梁接触,就像这样简单的事情。在这之后,设计就是关于如何以最直接的方式组合不同的元素。例如,在我们的研究员之家(Residence for Researchers,图4)项目中,建筑由两部分组成。地面层是钢结构,因为我们想要更纤细的柱子。而在上部,是一个简单的混凝土结构。在这个项目特定的条件下,我们必须设计一些小型公寓。那么第一个问题便是,如何在小型公寓中创造条件以满足当下住宅语境下的种种需求。然后我们想,“好吧,但也许10 年后人们的需求就变成了想要更大的户型”。但同时,人们那时还是会感觉到结构在某种程度上仍然存活在空间当中。
译者注:研究员之家建于2017 年。该项目位于宏伟的巴黎大学城公园南侧,巴黎最美的现代建筑群之中。因地块边缘存在的环形道路,BRUTHER 为其设计了若干保护装置,包括通透的夹层地下室入口层,以及高性能的隔音幕墙。此外,由于地块面积较小,建筑体量被设计得十分紧凑。尽管场地有诸多限制,建筑却并没有受制于周边环境而采用自我保护式的立场,且得益于建筑师的巧妙处理,该建筑甚至给人一种开放的印象。在这一项目中,BRUTHER 对材料和色彩的运用也堪称精妙:东西立面上模数化的玻璃幕墙,让人感受到庄严;而南侧临街面大面积的金属波纹板,则使得建筑获得一种安静的特质;体量感十足的淡绿色旋转楼梯,又为冷峻的氛围增添了些许活力和温度。大学城的当代性因此在这座建筑中得以彰显。
六、日常生活中的趣味形式
林克:在您的建筑中,不同部分的组合看起来是如此充满趣味。这些细节和布置设定了一个基调,在一个也许相当受控的环境中的某种动态。而同时人们也可以很容易地与之联系起来,因为这些细节会产生共鸣,并可能会刺激进一步的活动。对我来说,这是种谨慎的平衡,既直截了当地安排了标准化元素,又设计出与众不同的特殊性,它反映了您设计过程中的构架和设定,使空间和人联系起来。
特里奥特:当然,总会有一些条件约束我们的工作,我们会问自己一个残酷的问题:我们应该怎么与这些限制条件做游戏?这是一种个人态度吧。举例来说,站在理性的立场,考虑的就是类似两根梁如何相交的问题。但是,如果其中一根梁稍微改变位置,就完全是另一种局面。这件事没多么复杂。可能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原因。我喜欢“好玩”这个词。当然,建筑是非常严肃的,但同时,通过摆弄这些材料你也可以创造不同的情景。我们的每个项目,出于特定原因,都有一种特定的方法。归根结底,这其实是很主观的——有时我们喜欢用钢,有时不喜欢。建筑并没那么理性。我们定义一个装置,然后这个装置必须能够适应变化,但与此同时,它一定会保留我们在设计开始时确立的主要目标。但无论如何,结构都是如此重要。当我们与客户交谈时,他们中的许多人当然本身并不是建筑师,这意味着是我们并不能与他们愉快地讨论结构。事实上我们自己可以非常自由地设计结构。
图3-2:新一代研究中心使用场景
图4:研究员之家(Residence for Researchers),巴黎,法国
林克:您的思考和建筑作品反映出的是一种高强度、批判性的设计过程。正如您对于技术性和艺术介入的兴趣,我好奇您在工作中如何参考,或如何处理来自其他建筑师或专业的影响。有什么东西会让您感动吗?
特里奥特:几天前,有人问我们的灵感从哪里来。我们觉得可能就是日常生活(只是因为我们认为回答这个问题是相当困难的)。这很简单。当结构成为项目的主要切入点时,我们喜欢看桥梁,基础设施,以及它们与结构的关系。就在设立工作室之前,我们在日本呆了六个月。在当时(At that point),我们专注于观察高速公路和为城市服务的基础设施网络。有些情况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想象一下将高速公路与河流以及这类事物叠加在一起的场景。那一刻,我们觉得结构是如此关键。
林克:您的事务所在成长,项目规模也在变大。当预算和相应的责任都显著增加的时候,建筑师常常很难保持同样的专注度。在过去的几年里,您的实践是否发生了一些变化?
特里奥特:在不同方面都有变化。首先,对于我们实践具有重大意义的是法国建筑制造条件的变化。因为财政问题,建筑预算变得越来越紧张。我们必须制定一些策略,需要更具体地考虑预制以及如何在不牺牲质量的情况下以最便宜的方式进行建筑生产。在这个过程中,结构是核心。因为结构通常占总成本的 20% 或 25%。如前所述,我们必须找到合适的材料,正确的使用方式。如果我们使用混凝土,我们必须明确我们是否要预制。因此,有些问题非常有趣,不仅仅是在技术层面,更是我们究竟要制造什么。在特定的条件下,我们想要创造什么样的空间?其次,我们现在有一些更大的项目。我们喜欢大尺度。都市性是我们实践的起点。也许我们喜欢质疑城市中的集体空间。另外现在我们也在大学教学,在许多方面这都是一种新的体验。现在我们也要思考如何分享知识和传播一种态度。
七、未来社会的建筑
林克:在常规的建筑空间讨论之外,您也非常关注时间的发展过程和社会的角色。在你的作品中,也在您对自己的角色和建筑文化的思考中,您对建筑和建筑师应该走向何处发表着反对意见。最近几期威尼斯的建筑双年展都聚焦于日常需求、资源和社会,试图讨论建筑与这些在今天和未来的关系。那么您觉得未来建筑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
特里奥特:如何保持建筑与日常生活之间真实的关系。漂亮的建筑有许多,它们有漂亮的细节,但有时你也会觉得他们是相当空洞的:空在他们创造生活环境的能力。我们尽量不要去过多影响空间的使用方式。这是保持中性的关键。一定会有一些人真实地生活在我们设计的建筑里,有时立面好不好就没那么重要了。设计应该去思考怎样在当下这个动荡的世界中为人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作为建筑师,我们定义了城市中的许多事物。新的领域在哪里?我们要解决什么问题?建筑师也应该关注我们社会的重大变化。有许多社会问题可能也是我们应当考虑的。
林克:您的建筑积极地拥抱它的使用者。您能和所有个体或集体使用者的基本需求产生共鸣,同时也力图给他们带去一些变化。我将您的建筑视为一种政治实践。您看到是建筑的角色,它允许增长、拨款、稳定以及永久的变化。
特里奥特:是的,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认为我们每天都在与政治打交道。我们的所有决定都可以影响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通过建造,一个人就已经是以政治的方式在行动。我们过往的所有项目类型都是公共建筑或社会住房:当然,这个决定基于我们的信念。在这些领域中,建筑师必须带来一些改变,还必须要捍卫一些价值。我们能做的只有提供规划和形式方案,但这也足以改变一些事情。我们相信即使是做一些很小的事情,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地持续累积,就可以改变周围的环境。这可能是我们对城市郊区如此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我们不可能只用一座建筑就改变糟糕的现状,但却有可能影响现状,这可能是我特别喜欢我们在巴黎的社区文化和体育中心的另一个原因。这是一个很小的项目,但它产生了有趣的影响,并很好地体现了我们作为建筑师的责任感。它位于一个非常贫穷的地区,主要是年轻人在使用这座建筑。他们常常只是坐在大厅里,在那里见见朋友,但也许这就足够了。我们的工作是为集体主义空间创造条件。我们很难在现实中找到这样的空间,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个人化的社会。当然,委托人有他的需求。但是,我们的任务就是如何转变他们的想法,如何在城市中为集体记忆创造条件。这是我们试图在每个项目中发现的价值,即便在住宅项目中也如此。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关注的。
八、结语
BRUTHER 痴迷于结构的实际存在,他们看到的建筑超越了委托人或是当下的使用者。他们努力理解并接受项目的概念性和建设性需求,但也能妥协(back down)并意外地邂逅新的实验和研究领域。他们的作品显示出策略与形式、严谨与自由、特殊与普适、即刻性与延展性之间的微妙平衡。这种模糊性和流动性是由于结构的功能超出了承重,并创造着一个富有特色的框架,容许和控制空间。考虑到功能在未来会发生变化,他们的项目代表着一种可满足各种环境需求和功能延展性的开放性基础构架。斯蒂芬妮·布胡和亚历山大·特里奥特充满热情地提出了这样一种建筑,它通过对结构的有趣使用和巧妙布置获得其特征(Identity),但更重要的是,它与周边环境紧密相连,并将特定的人置于其存在的中心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