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新南方政策”与越韩关系的新发展

摘要：1992年，越韩两国外交关系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两国的政治需要，由于缺乏经济关系的支撑，导致此后两国关系长期不温不火。越南经济“起飞”后，两国经贸合作获得了深入发展，反过来又促使韩国主动采取措施推动两国关系的发展。2017年，韩国总统文在寅提出“新南方政策”，将东盟和印度作为新的外交着力点。该政策的提出虽针对整个东南亚和印度，但越南实际上居于核心位置。“新南方政策”对越韩关系发挥了加速剂的作用，进一步加深了两国在经贸领域的合作，但深层次的原因则在于两国地缘利益上的相似性和互补性，同时也与两国文化上的相似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展望未来，越韩两国在对华关系上的共同利益基础长期不会改变，对此，中国应未雨绸缪，既要释放合作共赢的善意，也要做好应对挑战的准备。

关键词：越韩关系;“新南方政策”;越韩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一带一路”倡议

[中图分类号] D831.2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2479（2021）05-018-09

"The New Southern Policy" and the New Development of the Vietnam-South Korea Relations

ZHAO Weihua

Abstract： The establishment of diplomatic relations between Vietnam and South Korea in 1992 is largely due to the political needs of the two countries. Due to the lack of economic support，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have been tepid for a long time. After the Vietnamese economy took off， the economic and trade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has achieved in-depth development， which， in turn， has prompted South Korea to take initiative measures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m. In 2017， Moon Jae-in proposed the New Southern Policy （NSP） to make ASEAN and India new diplomatic points. Although NSP is proposed for the entire Southeast Asia and India， Vietnam is actually in the core position. NSP has played an accelerating role in the relations between Vietnam and South Korea， and further deepened the cooperation in the economic and trade field， the underlying reasons， however， are the similarity and complementarity of the two countries in the geopolitical interests. At the same time， it is also closely related to the cultural similaritie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In the future， the common interests of Vietnam and South Korea in their relations with China will remain unchanged for a long time. With regard to this， China should not only release the goodwill for win-win cooperation， but also be prepared to meet challenges.

Key Words： Vietnam-South Korea Relations; New Southern Policy; Vietnam-South Korea Strategic Partnership;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1992年12月22日，越南與韩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迄今已近30年。在两国建交前半期，虽然双方领导人多次互访，但两国关系一直不温不火，长时间没有太大的起色。2001年之后，随着越南革新开放力度的加大，越韩关系逐渐开始加速发展，并于2009年确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2017年11月，韩国总统文在寅提出“新南方政策”后，越韩关系迅速步入快车道。越南一跃成为韩国的第三大出口市场，韩国则成为越南的第四大贸易伙伴和第二大劳动力输出市场。与此同时， 韩语也逐渐成为继中文、英文之后对越南民众来说最重要的外语之一。越南一跃成为韩国在东南亚的战略支点国家。越韩关系在短短五六年内获得如此迅速的发展，“新南方政策” 当然功不可没。但同样是 “新南方政策”的实施对象，为什么不是东盟其他国家或是印度，偏偏是越南成为韩国在东南亚地区的重要战略支点呢？本文通过梳理越韩两国交往的脉络、深入分析“新南方政策”提出的背景及越南国内外面临的实际情况，力图对上述问题做出系统的回答。C1FF0C1A-5727-4603-A204-CC5DB6166ACC

一、冷战结束及越韩关系的初建

冷战期间，越韩两国分属苏美两大阵营，经历了长达37年的外交隔离。在此期间，双方唯一的接触是因为韩国作为美国的盟国参加了1965—1973年的越南战争。战争结束后，越南完全倒向苏联，再加上柬埔寨问题，越韩两国的关系继续处于“冰封”状态。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随着冷战走向终结，苏联和中国先后与韩国建交，越南则由于苏联彻底断绝援助而陷入内忧外患、空前孤立的状态。为摆脱在国际社会的外交孤立状态、应对国内危机，越南迅速调整了对韩国的态度，并在1992年12月22日与韩国正式建交①。

越韩两国正式建交改变了东北亚地区的地缘政治版图，开启了两国关系的新纪元。然而，与两国政治关系的发展速度相比，其经济发展却远不及预期。在建交后的十多年间，尽管两国领导人互访不断，但政治上的密切互动并没有转化为带动两国经济关系发展的动力。例如，越南共产党中央总书记杜梅、越南国家主席陈德良、越南国会主席农德孟、越南政府总理武文杰，韩国3任总统金泳三、金大中和卢武铉，都曾经进行过互访。1998年3月，越南国会主席农德孟访问韩国，韩国总统金大中会见了他，并就韩国介入越南战争表达了歉意②。金大中这种和解务实的姿态不仅得到了韩国社会各界的支持，也为越韩关系的顺利发展发挥了促进作用。在此基础上，就在当年12月金大中出访越南时，与越南党和国家领导人就建立面向21世纪的越韩伙伴关系达成了共识。然而，在当时这种良好的政治氛围下，两国在经贸领域合作的进展却平淡无奇。1992年，两国贸易额仅为3.047亿美元;2000年，两国贸易额虽然增加至21.062亿美元，但一直是“小步慢跑”，而且基本上都是韩国处于绝对的顺差状态。这种情形既与越南希望发展两国经贸关系的愿望相去甚远，也远远不能匹配两国政治关系的发展进度③。

越韩关系前期发展中表现出的特点与当时的国际大背景及越韩两国的实际情况有着密切的联系。冷战时期，朝鲜半岛分裂成为相互敌对的两部分。包括越南民主共和国在内的社会主义国家均与朝鲜建立了外交关系;包括韩国在内属于西方势力范围的各国则均与南越政权建立了外交关系。20世纪80年代末，越南失去苏联的支持后，同时又与中国、美国等大国及东盟各国处于对立状态，在国内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在上述内忧外患的背景下，越南推行“减敌增友，化敌为友，愿与所有国家成为朋友”的政策，意图打破国际上孤立的困境④。而此时韩国也想借助西方势力赢得冷战的优势，乘机与苏联阵营成员建交，取得对朝鲜半岛北方的优势。在此背景下，越韩双方很快就建立了外交关系。

当时，越南的首要目的在于实现对外关系多元化、打破国际上孤立的局面;其次是寻找外部经济资源，缓解国内的政治经济危机。韩国的主要目的则是借助苏联解体的有利时机，与原苏联东欧集团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从而确立其在朝鲜半岛的优势地位，其次才是为其商品和资本寻求市场。可见，实现外交“破冰”对越韩两国而言均是非常急迫的优先目标。在该目标达成后，加强经贸关系自然成为双方的下一步目标。然而，当时越韩双方在需求上出现了结构性矛盾。越南希望韩国赴越南投资、给予越南经济援助、为越南商品提供出口市场， 缓解越南的政治经济危机; 韩国则寄希望于越南的市场和投资前景。但当时越南国内政治经济危机严重， 秩序混乱、 市场容量有限， 既没有安全的营商环境， 也没有太多可以对韩国出口的商品。因此， 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 两国的贸易额一直增长缓慢， 且韩国一直保持着绝对顺差。正是因为上述原因， 在两国建交后，韩国逐渐对到越南投资、 开拓市场失去了信心， 导致两国在经贸关系和文化交流方面长期踯躅不前。

2001年，农德孟当选为越南共产党中央总书记，越南在政治经济方面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自农德孟担任越南共产党中央总书记以来，越南经济大部分年份都保持在5%～6%的中高速增长，虽然不是特别突出，但大部分年份均保持着亚洲前3名的增长率。2008年，越南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首次突破1000美元，达到1024美元，从而得以脱离最不发达和低收入国家行列，进入了中等收入国家行列①。随着经济的持续发展，以及借着拥有较大的人口规模，越南逐渐成为国际社会公认的新兴市场，越韩两国的经贸关系也终于摆脱了停滞不前的困境，成为两国关系发展的新动力。

二、韩国“新南方政策”和越韩关系的飞跃

2009年，越韩两国的贸易总额为92亿美元，是1993年两国贸易总额的10多倍。其中，韩国自越南进口额为25亿美元，成为越南的第五大出口市场;向越南出口额为67亿美元，成为越南的第四大商品来源地; 另外， 韩国向越南投资协议额为16亿美元，占越南当年全部意向外资的9.8%，成为越南的第四大投资方，首次进入越南前五大投资国的行列②。当年10月，韩国总统李明博访问越南，越韩两国关系由“全面合作伙伴关系”升级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③。此后，两国关系一路攀升，其经贸总額则由2009年的92亿美元进一步增加到2016年的432亿美元④。特别是随着2010年越南成为东盟轮值主席国，以及越南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越韩两国关系迅速在双边和多边层面全面展开， 逐渐超越单纯的经贸合作， 开始向政治、军事、技术和文化交流等全方位合作的纵深方向发展，为两国关系的进一步深化打下了坚实基础。

2017年11月8—15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在访问印度尼西亚、越南和菲律宾时首次阐释了韩国政府的“新南方政策”。11月13日，在菲律宾马尼拉举行的东盟峰会上，文在寅发表演讲，提出要将韩国与东盟的关系由“战略伙伴关系”提升至“共同体”的水平，建立韩国—东盟共同体，将韩国与东盟的关系水平提升至与中国、美国、日本、俄罗斯等国同等的水平，从而明确了面向东盟和印度的“新南方政策”的具体路线和方向⑤。在马尼拉参加东盟峰会之前，文在寅先在越南岘港与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举行了会谈，双方强调两国在维持地区和平稳定和经济发展方面具有共同的战略利益，将继续深入发展越韩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同时，陈大光要求文在寅为越南的水农产品提供更多的市场空间，并表示越南将为韩国企业家到越南投资提供更为便利的营商环境和条件①。2018年3月22日，继岘港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峰会后，文在寅正式访问越南，并就韩国在越南战争期间的暴行正式向越南道歉。24日，双方发表了《面向未来的越韩联合声明》，双方就政治外交、国防安全、经贸投资、维护地区和平、人文交流、环境保护和劳务输出等23个方面达成了共识，这标志着越韩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进一步巩固②。此次访问之后，越韩关系向着全面纵深的方向发展。C1FF0C1A-5727-4603-A204-CC5DB6166ACC

第一，经贸投资方面实现了质的飞跃。2018年，东盟与韩国贸易总额为1600亿美元，其中，越韩贸易额达662亿美元，占比达41%。越南成为继中国、美国之后的韩国第三大出口市场和第四大贸易伙伴，韩国则成为继中国之后越南的第二大商品来源地、第二大贸易伙伴和最大投资来源国。2020年，越韩两国贸易额为650亿美元（2019年为666.5亿美元），其中，韩国向越南出口额为463亿美元（2019年为469.35亿美元），自越南进口额为187亿美元（2019年为197.2亿美元）。投资方面，2020年韩国向越南协议投资金额为70.6亿美元，占当年越南全部协议外资总额的18.4%，超过日本，重新成为越南的第一大投资来源国。两国的贸易总额和协议投资额分别是越韩战略伙伴关系建立时的7倍和4.4倍③。韩国的主要企业和投资项目遍布越南全国，在一定程度上，越南成为韩国“进军”东南亚和南亚市场的战略支点。

第二，在政治外交方面，“新南方政策”实施后，越韩两国高层大规模密集的互访将双方的政治互信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继2018年3月文在寅访问越南之后，越南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国防部部长吴春历大将和越南国会主席阮氏金银先后于当年4月和12月访问韩国;2020年9月和11月，越南政府总理阮春福和外交部部长范平明先后访问韩国;韩国外交部部长康京和及国会议长朴炳锡先后访问越南;2021年12月，越南国会主席王庭惠访问韩国。除了双边层面，越韩双方还利用多边平台积极互动，力图为越韩之间的合作注入更多动力。例如，2019年11月底，韩国在釜山主办韩国—东盟特别峰会暨第1届韩国—湄公河流域国家峰会，韩国试图利用东盟地区论坛特别是越南与朝鲜的友好关系介入朝鲜半岛问题，凸显了越南的作用。在短短的3年多时间里，越韩双方在双边和多边层面如此密集的交流和互动在越韩关系史上是前所未有的。2020年10月，韩国国会发文称，“越南是韩国‘新南方政策的核心伙伴”④。从两国的贸易数据和政治互动来说，韩国的上述定位绝非外交辞令。

第三，国防安全领域的对话与合作。国防安全对话与合作是越韩两国合作最为低调的领域，但却最值得关注。2001年8月，越南国防部部长范文茶大将访问韩国，与韩国国防部部长金东信举行会谈，双方签署了国防产业和军需合作的备忘录，开启了越韩之间的军事合作进程⑤。与越南同美国、日本、印度等国军事合作不同的是，越韩之间的军事合作侧重于国防产业和军需后勤之间的合作，该特点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也是越韩之间的国防安全合作不太引人注目的重要原因。越南之所以侧重与韩国在国防产业之间的合作是因为韩国的造船业比较发达，其造船能力曾在世界上领先，特别是军舰建造技术尤为发达，这一点恰是越南最为看重的。2018年4月，越南国防部部长吴春历访问韩国，越韩双方签署了《越韩防务合作共同愿景声明》，宣称防务合作将成为两国合作的支柱，双方将致力于维护南海的稳定，韩国介入南海问题的趋向日益明显①。2020年9月，韩国政府又向越南赠送Hannara号训练舰，使越南首次拥有了符合国际标准的现代化训练舰，这对越南增强海上实力影响深远②。

第四，技术和研发合作。越韩两国关于技术研发的合作与经贸投资和防务合作一样，多有重合之处，但又超越这两个领域。一方面，越韩两国的技术和研发合作在很多方面与国防安全有密切的关系，如造船、电子技术、半导体、芯片、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5G）、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等数字信息领域的合作。但另一方面，上述合作又不是直接的军事项目，因此，这些合作大部分采取市场化形式运作。目前，韩国是越南最大的投资方和项目来源地，从越南计划投资部和国家统计总局的数据来看，韩国在越南的协议投资总额累计超过700亿美元，项目多达9100余个，分布在越南全国各地。上述两国的技术和研发项目的很多对口合作方都是越南军队电信工业集团（Viettel）的单位。2019年9月，越南共产党中央政治局颁发了参加第四次工业革命的第52号决议，明确越南将实施“数字强国”战略，充分利用机遇，发挥不对称优势，实现越南的现代化③。越韩之间的技术和研发合作虽然大多采取市场化的运作形式，但实际上不少合作均是战略性的合作，而且对越南而言是在关键技术领域的合作。更重要的是，由于韩国与中美两国的关系，越韩两国的上述合作又避开了中美双方竞争激烈的敏感技术领域，为越南获取第四次工业革命领域的核心技术独辟蹊径。

第五，人员文化交流。人文交流是越韩两国交流合作中最為光彩夺目的部分之一。越南在评价越韩合作成就时，将教育、文化和人文交流放在仅次于经贸领域合作的位置。早在建交两年之后，越韩两国就缔结了文化交流协定。韩国是最先派遣留学生和工作人员到越南留学和工作的原美国阵营的国家之一，也是首批获得在越南发行影视作品的原美国阵营国家之一。当前，韩国的文化、影视作品和歌曲在越南社会形成了一股持续不断的“韩流”。据越南学者2018年统计，韩国影视节目每天在越南电视台的播放数量已经超过20部，约占越南全部影视节目的40%以上④。据越南统计总局的统计，2018年，韩国共有3485400人次到越南旅游、工作或学习，人数仅次于中国⑤。越南学者阮文兰在评价越韩人文交流不断上升的趋势时认为，“这是随着两国的经贸交流合作的加深，两国人民发自内心的认同”⑥。

总体而言，韩国文在寅政府推行“新南方政策”后，越韩两国在经贸领域形成了高度的相互依赖，政治上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互信，国防技术领域合作持续深化，人员交流和文化方面的认同程度空前提高。虽然韩国“新南方政策”面向东盟和印度，但是，由于越韩之间的贸易额占据了东盟与韩国贸易总量的40%以上，越南市场对韩国商品的吸纳长期以来一直位于中美两国之后，稳居韩国商品出口市场的第3位，同时，越韩双方在政治、安全和人文交流合作方面的优势再加上越南对韩国的需求，使得越南毫无疑问地成为韩国“新南方政策”的核心。

三、近年来越韩关系深入发展的动因C1FF0C1A-5727-4603-A204-CC5DB6166ACC

与越韩两国外交关系建立之初缺乏经济基础支撑不同，此次韩国的“新南方政策”是在双方经贸和文化交流发展到一定程度，政治关系融洽，双方都有着强烈的合作愿望和合作需求，同时又面对共同的外部挑战的基础上提出的，不仅具备深厚的现实经济基础，同时也带着强烈的政治需求。因此，韩国“新南方政策”一经提出，旋即获得越南快速和积极的回应。

（一）坚实的经济基础和强烈的现实需求

2008年之后，随着越南经济持续多年的中高速发展，越南的市场容量和营商环境都有了很大的改变。越南在韩国人眼中再也不是冷战期间那个“好战”、“ 封闭”和“神秘”的国度，而是一个人口规模即将上億的极具潜力的投资市场和消费市场。2009年，韩国向越南出口额为67亿美元，自越南进口额为25亿美元，向越南投资额为16亿美元，上升为越南的第六大贸易伙伴、第三大商品来源地、第六大出口市场和第五大投资来源国。2018年，越韩双边贸易额为662亿美元，其中，越南向韩国出口额为183亿美元，韩国向越南出口额为479亿美元，越韩两国贸易额占东盟与韩国贸易额的41.375%，韩国成为越南的第二大贸易伙伴，越南则成为韩国的第四大贸易伙伴和仅次于中美两国的第三大出口市场，成为韩国在东南亚地区的核心市场①。越韩两国在市场空间方面有着强烈相互需求。韩国作为一个新兴的发达国家，其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也是越南所亟需的。特别是在越南大力推动“海洋强国”战略和“数字强国”战略的背景下，韩国发达的造船业、军工能力及先进的电子技术无一不是越南所亟需的。

（二）战略和安全层面利益的互补性

越南和韩国有着相似的处境，都想借助对方提升自身与中国打交道时的地位。越韩两国分别是中国在西南和东北方向的重要周边国家，中国分别是两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对两国均具有重要的影响力，且两国都与中国有着不同程度上的利益冲突或矛盾。越南与中国存在南海争端，另外还有历史因素造成的不信任感。越南希望通过将韩国拉进中南半岛事务，借助韩国在中南半岛一系列议题和南海问题上制衡中国。韩国则由于“萨德”（THAAD）问题导致在中国的市场受损，急于在越南等东南亚国家开拓市场，这一方面是为了弥补在中国市场的损失，另一方面更是希望借此拓宽韩国的战略生存空间，同时也企图利用中越南海争端和韩国对南海事务的关切给中国施加压力，达到牵制中国的目的。

另外，除了越南市场，韩国还希望“进军”湄公河流域各国，特别是对相关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青睐有加。越南也迫切希望改变在经济上对中国过于依赖的状态，韩国商品和投资在越南的增加恰恰符合越南经贸关系和投资多元化的考量。同时，长期以来，越南国内舆论对中国在湄公河流域的基础设施建设等存在一些微词，经常迂回地以环境问题、生态问题及水资源安全问题为由进行指责和批评②。越南本身无力承担太多的基础设施项目建设，却出于某种需要，积极支持韩国政府“新南方政策”在老挝、柬埔寨和缅甸等国实施③。通过在上述战略利益的驱使下，越韩两国在政治、经贸和安全等领域的合作不断向纵深方向发展。

（三）在全球价值链中位置的互补性

越韩两国目前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在全球价值链上分别处于不同的位置，具有很强的互补性。越南是新兴的发展中市场，目前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仅为3000美元左右， 市场容量巨大且人力资源成本低， 劳动密集型产业依旧占据重要比重。目前， 越南亟需外部投资、 先进技术、 企业管理经验和商品出口市场。作为新兴的发达国家， 韩国目前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则已超过30000美元，在一个专业化分工明显的全球化社会中，其国内市场远不能消化其国内产出，亟需商品出口市场和投资市场， 也亟需补充农林产品和初级产品。

目前，中国虽然依旧是韩国最大的出口市场和重要的投资场所， 但受“萨德”问题影响， 对于韩国来说，中国市场的安全预期没有保障，增长预期也大不如以前。而且，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中国人力资源成本也不断上升，对科技含量的要求也不断提高，韩国企业遂不得不寻找新的商品市场和投资市场，在革新开放中容量不断扩大、营商环境日益向好、人力成本低廉且急需外来资本、技术和设备的越南则成为韩国企业在东南亚拓展的核心目标。与此同时， 韩国国内大量初级劳动岗位很少有人愿意从事，大批越南劳工输出到韩国， 一方面解决了越南的就业问题， 为越南创造了不菲的外汇收入;同时也解决了韩国在初级工作岗位方面的问题。越韩两国的上述互补态势，加速了韩国企业走向越南及向越南周边国家扩展的步伐。

（四）文化上的相似性

文化上的相似性使得越韩两国具有天然的亲近感和认同感。越韩两国在历史上长期深受“汉文化圈”和 “儒家文化圈” 影响。虽然后来西方的宗教和文化在越韩两国都有不同程度的传播和渗透，但上千年来儒家文化的积淀使得两国在文化上拥有许多共同点， 共享着诸多价值观。这使得两国政府、企业界和普通民众之间有着天然亲近感和认同感， 或者说除了国家认同差异， 越韩两国在文化上又共享着某种程度的身份认同。越韩两国之间关系的这种特性是韩国与其他东南亚国家之间所没有的。正是这种关系的特殊性使得越韩两国政府、企业和民众相较于其他国家和地区彼此之间更为熟悉、 更好交流， “违和感”更少， 这使得韩国企业和民众在越南相较于其他大部分国家都更具备生存和发展优势。这也是为什么虽然韩国将整个东南亚地区和印度都作为其“新南方政策” 的实施对象， 但以越南为其核心目标及其在东南亚地区开拓得最为成功的市场的原因之一。

四、越韩关系的发展对中越关系和“一带一路”建设的影响

“新南方政策”实施以来，越南实际上成为韩国“南下”东盟、“西进”印度拓展发展空间的战略支点。越韩两国在经贸投资、政治外交、国防安全、技术合作和人文交流等各项领域的合作关系都达到史无前例的密切程度，越南成为继中美两国之后韩国的第三大出口市场和最大的资本投资市场。而且，韩国还以越南为支点，将市场拓展范围向老挝、柬埔寨、缅甸和泰国等其他中南半岛国家和湄公河流域国家扩展，这些地区也恰好是中国影响力长期存在的地区。随着经贸和投资范围的不断扩展，韩国在上述国家和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影响力也随之增强，这难免对中国与越南及其他中南半岛国家的经贸关系，以及中国的国家利益造成不良影响。C1FF0C1A-5727-4603-A204-CC5DB6166ACC

首先，在经贸关系领域，韩国“新南方政策”的深入推进和越南经济多元化战略的实施，将不可避免地造成越南和中南半岛经济竞争格局的调整，从而冲击中国的利益：一方面是韩国利用各种有利条件不断在越南和中南半岛进行经济扩张;另一方面则是越南出于地缘战略平衡的目的，有意识地支持韩国和其他国家扩大在上述地区的经济存在，从总体上降低中国在越南和中南半岛的存在比例①。同时，在有关湄公河流域水坝等基础设施问题上，越南也不断向有关国家施压②。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在越南及中南半岛的利益将不可避免地面临诸多市场竞争之外的因素的影响，因受到韩国和其他国家的冲击，市场份额缩减、海外利益受损。同时，由于越南和湄公河流域其他国家在商品、投资和技术方面选择范围不断扩大，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越南和相关国家在经贸和项目合作上的议价能力，也不可避免地造成其单方面利益最大化心理的膨胀，从而对“一带一路”建设及中国与相关国家开展合作造成消极影响。

其次，对中越两国的政治关系和民众的相互认知造成冲击。韩国“新南方政策”的实施为越南经贸发展和投资多元化带来了更多选择，这种变化使越南在经贸关系及各种项目合作上对中国的需求日趋减少，导致其单边主义和利己主义倾向增强，使中越经贸领域中的摩擦增加。同时，越南国内和国际上的一些不友好言论也不可避免地对中越关系的总体发展和双方民意基础造成负面影响。

再次，对中国的国家安全和战略利益造成影响。越南对韩国“新南方政策”的欢迎，除了经济上及越韩关系上的原因，军事、安全和战略层面的因素也是其重要考量。韩国的电子产业、数字信息业和造船业均居于世界先进水平，越南则很早就瞄准了数字电子行业，期望将其作为实现“弯道超车”的重要领域。早在2019年，“数字强国”就已成为越南党和国家高层的共识，写进了越南共产党中央政治局的决议中③。在数字信息领域，越南除了与中国的华为技术有限公司、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及瑞典的爱立信公司开展合作，韩国三星集团也是其重要的合作对象。中美发生贸易摩擦后，越南为了不得罪美国，实际上终止了与中国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和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的合作，但与韩国三星集团等企业的合作变得更为密切。越南共产党十三大后，“数字强国”被越南确定为国家发展战略。在美国的支持下，越南公开推行“东西数字走廊”工程，意图在中南半岛建立数字主导权，其中就有越南军队电信工业集团与韩国三星集团之间的合作。另外，韩国还是世界上公认的“造船强国”，有着先进的造船技术，“新南方政策”对越韩海军技术部门的合作起到“粘合剂”的作用，这对越南海军实力增强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除此之外，越南还积极支持韩国参与湄公河流域的基础设施建设，这也会对中国在湄公河流域的基础设施投资等造成影响④。

五、对越韩合作的若干思考及中国的应对建议

对韩国实施“新南方政策”及越韩两国的合作，中国既要予以客观理性的看待、尊重两国合理的利益诉求，又要高度关注越韩两国的相关政策动向及具体举措，维护中国国家利益。中国与越韩两国在全球价值链中所处的位置并不相同，且与越韩两国在经贸上的互补性远远大于竞争性，在处理与越韩的关系及在中南半岛等地区的经贸和地缘竞争等问题时，中国应该做好多方面的准备工作，既要本着合作共赢的态度来推动与越韩两国的合作，也要做好以竞争促合作的准备，推动彼此关系向良性方向发展。

首先，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COVID-19疫情持续不断的大背景下，维持中越关系和中韩关系的良性发展，对中国而言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因此，中国、越南和韩国在双边或三边关系及地区问题上有必要求同存异，积极寻求双方或三方利益的共同点和互补之处，建立和加强政治互信，实现互利共赢。在开展合作的过程中，一定要尊重各方的主权及合法权益，依据市场规律，减少不必要的政治干预;同时，也要尊重各方与其他国家开展正常经贸合作的需求。对彼此之间存在竞争的领域要理性对待，尊重公平合理的竞争。

其次，在彼此之间存在利益冲突的领域，要进行开诚布公的交流和协商，反对“零和”思维或联合一方排挤另外一方，甚至通过舆论或给第三国施压、损害他国利益的做法，争取在互谅互让的基础上，以双赢或共赢的方式解决彼此的分歧。例如，对中韩两国企业在越南投资时遇到的差别化待遇问题、中国与东南亚有关国家开展基础设施合作时面对的外来压力问题，以及中韩两国在湄公河流域的竞争问题，都宜首先使用正常的外交渠道进行沟通、解决，尽可能地以友好的方式解决彼此的分歧。

最后，要增强以竞争方式应对各种挑战的能力。包括越南在内的中南半岛各国均与中国经济关系密切。当前，中国与包括越南在内的东盟各国正在携手构建更为紧密的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中国本着 “亲诚惠容” 的理念， 愿与有关国家分享发展红利，与地区内各国实现互利共赢、共同发展。但对一些国家直接针对中国的言论和做法，中国理应视其影响给予不同程度的回应。对任何企图借助外部势力在中南半岛建立势力范围或损害中国国家利益的行为或举措，中国则必须坚决反对，也应准备好各种预案，做好竞争的准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未来韩国政坛的变化，以及越南“后阮富仲时代”的到来，中国在中南半岛和湄公河流域或将面临更大挑战，中国应对此有所准备。

（责任编辑： 颜   洁）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周边研究中心

①（越南）阮黄甲等：《越韩关系：从1992年至今及对2020年的展望》（越文），河内：国家政治出版社，2011年版，第20～32页。

②张明亮：《韩国与越南：伙伴关系的缘起与前景》，《东南亚研究》2010年第3期，第43頁。

③郑国富、杨从平：《越南与韩国双边经贸关系的论析》，《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第56页。

④赵卫华：《中国工程与越南的“双向制衡战略”》，《中国周边外交学刊》2015年第1辑，第211页。C1FF0C1A-5727-4603-A204-CC5DB6166ACC

①古小松等：《越南国情报告（2009）》，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②越南统计总局：《2009年社会经济发展报告》（越文），https：//

www.gso.gov.vn/so-lieu-thong-ke/.

③（越南）阮文兰： 《越南—韩国：合作发展25年 （1992—2017）及对2022年的展望》（越文），河内：国家政治出版社，2019年版，第10页。

④越南统计总局：《经济社会发展报告（2009年、2016年）》（越文），https：//www.gso.gov.vn/so-lieu-thong-ke/.

⑤詹德斌：《韩国外交布局中的“新南方政策”评析》，《东北亚论坛》2018年第3期，第62～63页。

①越通社：《越韩深入推进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越文），（越南）《国际报》电子版， https：//baoquocte. vn/viet-nam-han-quoc

-thuc-day-quan-he-doi-tac-hop-tac-chien-luoc-di-vao

-chieu-sau-60582.html，2017年11月11日。

②越通社：《面向未来的越韩联合声明》（越文），（越南）《人民军队报》2018年3月25日，第1版转第7版。

③越南统计总局：《经济社会发展报告（历年）》（越文），https：//

www.gso.gov.vn/so-lieu-thong-ke/.

④越通社：《韓国议长朴炳锡：“越南是韩国‘新南方政策的核心合作伙伴”》（越文），越南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主页，https：//cn-daihoi13.dangcongsan.vn/news/story-379.

⑤新华社：《越南和韩国加强军事领域里的交流与合作》，《舰船知识》2001年8月。

①越通社：《吴春历部长会见韩国总理》（越文），（越南）《人民军队报》2020年4月25日，第1版转第3版。

②越通社：《越南海事大学接受韩国捐赠的训练舰》（越文），（越南）《人民军队报》电子版， https：//cn. Qdnd.vn/cid-6153/7

224/nid-577273.html，2020年9月23日。

③越南共产党中央政治局：《政治局关于主动参加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若干主张和政策的决议》（越文），（越南）《人民军队报》2019年9月30日，第1～2版。

④⑥（越南）阮文兰：《越南—韩国：合作发展25年（1992—2017）及对2022年的展望》（越文），河内：国家政治出版社，2019年版，第119页，第118页。

⑤越南统计总局：《2018年社会经济形势报告》（越文），

https：//www.gso.gov.vn/so-lieu-thong-ke/.

①越南统计总局： 《2018年社会经济发展报告》 （越文），

https：//www.gso.gov.vn/so-lieu-thong-ke/.

②（越南）黎海平： 《未来10—15年柬埔寨对外政策的走向》（越文），（越南）《国际研究》2019年第2期，第95～116页。

③例如，2018年7月23日，老挝桑片—桑南内（Xe Pian-Xe Namnoy）水电站发生溃坝事件，该大坝即是由韩国公司承建的。

①（越南）苏明秋、武氏青秀：《美湄合作：10年回顾与展望》（越文），（越南）《国际研究》2019年第3期，第173～175页。

②（越南）黎海平：《未来10—15年柬埔寨外交的主要方向》（越文），（越南）《国际研究》2019年第2期，第95～116页。

③越南共产党中央政治局：《政治局关于主动参与第四次工业革命若干主张和政策的第52-NQ/TW号决议》（越文），2019年9月27日，https：//tulieuvankien.dangcongsan.vn/he-thong-van-

ban/van-ban-cua-dang/nghi-quyet-so-52-nqtw-ngay-2792019-cua-bo-chinh-tri-ve-mot-so-chu-truong-chinh-sach-chu-dong-tham-gia-cuoc-cach-mang-cong-5715.

④湄公河—韩国合作部长会议是由越南主导发起的湄公河流域各国与韩国的对话合作会议，会议期间还同期举行湄公河—韩国企业论坛，积极推动韩国企业参与湄公河流域的开发与合作。2021年9月8日，在第11次会议上，双方宣布将会议层级提升至“战略对话伙伴级”。参见《第11次湄公河—韩国合作部长会议》（越文）， https：//www.vietnamplus.vn/hoi-nghi-bo-truong-

hop-tac-mekonghan-quoc-lan-thu-11/739414.vnp.C1FF0C1A-5727-4603-A204-CC5DB6166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