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说”的来源考察及其语用差异辨析
2021-07-02莫凡
莫 凡
(上海师范大学,上海 200234)
引言
作为话语标记的“要么说/要不说”经常在口语中使用,具有如下几个特点:(1)语音上,“要么说”在语音形式上联结紧密,“么/不”弱读。“要”是整个语言形式的重音所在。(2)句法上,一般前面没有主语出现,与后面的内容结合并不紧密,可以独立出来,不影响整个语句的命题含义。(3)语义上,“要”表示假设义,“说”的“言说义”在一定程度上虚化。
学界对“要么说”没有直接的研究,对“要不说”的直接研究也较少。祁曼曼(2013)、唐善生,马亦琦(2016)均认为“要不说”来源于“要不(然)怎么说……呢”。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怎么”逐渐隐退,“呢”的疑问语气也要重新分析,甚至直接脱落。
史金生(2005)与李金霞(2015)都对“要么”的形成提出了看法,认为“要么”应该来源于“要不”的语音弱化。而周有彬(2011)通过对历时语料的考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在实际语料中,“要么”表达选择义是出现于“要不”表示选择义之前。并提出“要么”是经过跨层非短语词汇化而形成。
三方对于“要么”的语法化的观点都有道理,但是却没有将“要么”的语法化和其语义联系起来进行考察。“要么”的语义由“要”这个语素来决定,在表示选择义时,“要”表示“希望求取”的义项,可以标记为“要么1”。但在“要么说”中的“要”表达假设义,“要”应当选择“如果”的义项,可以标记为“要么2”。分别对“要么1”与“要么2”的来源及内部语素进行考察才有可能对“要么”一词有更加全面深刻的认识。可以说,两者在语言形式上虽相同,但是其内部深层结构并不相同,是不同形成来源在共时层面上的合流。
话语标记“要么说”与“要不说”在语义上及使用上,几乎没有区别,所以,为叙述方便,下文统称为“要么说”。
一、“要么说”的语用功能
“要么说”的语用功能经常根据不同的语句及语境而有所变化。例如:
(1)“河南人,因为酒后和工友发生了矛盾,和老乡吵架情绪激动,喝了一斤半白酒。”要么说酒壮怂人胆呢。(人民网2015-01-28)
(2)要么说这只狗一定是在等主人呢,你看它一整天都不离开这间车站。
(3)a甲:这家伙一说话,苍蝇就飞上头。苍蝇不叮无缝的笨蛋。
乙:说的好像你没被苍蝇叮过一样。
甲:我现在不是正被苍蝇叮了吗?
乙:要么说,教授您自认是有缝笨蛋吗?……
b甲:你是急性子。
乙:谁说我是急性子?
甲:要么说,您是慢性子?
(4)要么说他白天都在睡觉,原来是要值夜班啊。
(5)恶人逍遥法外,好人受牢狱之灾。要么说,这哪有天理!
例句(1)中的“要么说”表达的是确证义,“酒壮怂人胆”作为一句民间俗语,为人所广泛接受。所以“要么说”此处只是通过前面的内容又一次验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因而,此处的“要么说”具有确证标记功能。
例句(2)“要么说”引导的结论有后面的事实作为佐证支撑。“一定”重读,表示说话人对自己得出的结论的肯定态度。所以“要么说”引导的推断性内容具有强断言性。因而此处的“要么说”具有强断言标记功能。
例(3)中a、b两段对话中的“要么说”都可以替换成“难道说/难不成说”。(3a)句中引导的是一个疑问句,构成反义疑问句。通过语境的考察可知,“要么说”所表达的是说话人根据受话人的逻辑得出的推测。因此,其具有推测标记功能。例句(3b)中的对话,甲根据乙的反应调整自己的推测,“要么说”也含有商量的意思,所以“要么说”也有商量标记功能。综上,可以称为推测商量标记功能。
例句(4)中“要么说”与“原来”共现,可与“难怪/怪不得”替换。表达的是幡然醒悟的意思,因此其具有醒悟标记功能。
例句(5)中“要么说”后面所引导的是带有疑问代词的问句形式。但是结尾使用的是感叹号,而且重音在“哪”,感叹语气较强。后面所引导的内容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不是推导得来的结论,属于心理世界层面的内容,不具有客观性。只是为引起对方注意,用以强调后面语句的内容。因此其具有强调标记功能。
即“要么说”具有确证标记、强断言标记、推测商量标记、醒悟标记与强调标记的语用功能。
祁曼曼(2013)、唐善生,马亦琦(2016)将“要不说”的语用功能分为证言标记、断言标记、醒悟标记等,但是其对不同语用功能的界定却并不清楚。我们经过对“要么说”的详细考察,认为其形成来源是造成不同语用功能以及影响其差异的主要原因。
二、“要么说”的来源与语用功能差异
(一)“要么1”与“要么2”的不同来源与区分方法
史金生(2005)中指出“要么”是“要不”出于省力原则在语音上的弱化。但是“要么”相比较“要不”意义更为抽象虚化。而周有彬(2011)指出“要么”表示选择义比“要不”出现的语例早,在“要么”中“要”表达“希望求取”,与“要不”中“要”表达的“如果”假设义并不一样,语法化的过程中,词语意义应当具有关联性,并且是不可逆的,而“要”表示“如果”假设义比表达希望求取义更为抽象,不符合语法化的过程,所以不应是语音弱化语法化,应该是跨层非短语的词汇化。这两篇文章的观点都有道理,但是在两人文中均没有对“要么”在语义上面进行区分。在表达选择义与建议义的“要么1”中,“要”表达“希望采取”义,“要么1”是跨层非短语的词汇化。即在形式上本来是放在句末表示询问,之后移位于句首,逐渐固化而成。但是当“要么”中的“要”表达的是假设义,即“要么2”,那么“要么2”就是“要不”在语音上的弱化。因此其与作为话语标记的“要不说”的语义相同。
祁曼曼(2013)、唐善生,马亦琦(2016)均指出“要不说”是来自“要不(然)怎么说……呢”,由于使用频率的增高,使得“怎么”逐渐脱落。“呢”逐渐由疑问语气变为传信语气,甚至脱落。因而形成“要不说”。话语标记“要么说”在语义和语用功能上与“要不说”几乎相同,以上例句中的“要么说”均可以替换成“要不说”,而保持语义不变。所以,“要么说”的形成过程应该是与“要不说”的形成过程有关联,只是在语音上弱化。因此,我们可以推测“要么说”的形成过程中应当有“要么怎么说”这样的形式存在。在考察过语料之后,发现了例句(18)。
(6)我早就有这种感觉要么怎么说我不适合婚姻哪。(微博)
例句(6)中的“要么怎么说”也可以替换成“要不(然)怎么说”,而语义不发生改变。这里面的“要么”的“么”应当是否定副词“不”在语音形式上的弱化。“不”的声母[b]和“么”的声母[m]都是双唇音,从爆破音到鼻音,发音更为省力,符合语言的省力原则。“要么说”多出现于口语交际中,在说话时,语速的加快会造成语流音变,双唇爆破音的“不”便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鼻音声母的“么”。
由上可以推知,区别“要么1”与“要么2”的一种简单方法就是将“要么”移位放在句末看能否变成疑问句,这时“要”的语义是“希望求取”还是“如果”假设义则分明可辨。例如:
(7) 要么旅旅游,休息休息,再回来工作。→旅旅游,休息休息,在回来工作,要么(吗)?
(8)要么苹果,要么香蕉。→苹果要么(吗)?香蕉要么(吗)?
(9)要么说人家是学霸呢!→*说人家是学霸要么(吗)?
(7)(8)中的“要么”里的“要”都表示“希望求取”义。例句(7)表示建议义,例句(8)表示选择义,都可以将“要么”移位置于句尾,变成疑问句。但是例句(9)则不可以这样移位。
(二)“要么说”的来源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知,作为话语标记的“要么说”中的“要么”就是“要么2”。“要么说”在语义上可以表达醒悟、确证与理所当然的语义。其来源于“要不(然)怎么说”中隐去的主语,即默认的“大家”,这种内容是受到大众认可的,在大众的知域当中是已经存在的认识,所以不需要出现主语。因此会产生醒悟义、确证以及理所当然的语义。
但是“要么说”的形成来源并不是简单的“要不(然)/要么2”+“怎么说”这么简单。在例句(3)当中的“要么说”并不能够替换成“要不(然)怎么说”。由此可见,“要么说”的形成过程并不能说完全来源于“要不(然)怎么说”的省缺与构式化。“要么2”与“说”之间的关系不止省缺“怎么”这么简单。我们姑且将“要么说”的形成过程总结为:
“要么说”=“要不(然)”+“……说”
按照这样的形式,我们将例句(2)(3)改写一下。
表达强断言义的例句(2)改写如下:
(10)要不(然)我怎么说这只狗一定是在等主人呢,你看它一整天都不离开这间车站。
与原句相比,语义仍然不变。同时也解释了“要么说”为什么具有强断言标记功能。
表达推测商量义的例句(3)改写如下:
(11)a要不(然)你是说,教授您是有缝笨蛋吗?
b要不(然)您是说,您是慢性子?
将此处的“要不(然)”换成“难道/难不成”语义保持不变。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要么说”应该来源于“要不(然)你/您是说”。这也更进一步解释了原句中“要么说”具有推测与商量标记功能的原因。
所以“要么说”应当分析为“要不(然)”+“……说”。“要么”为“要么2”,即“要不(然)”在语音层面的弱化,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要么说”多出现于口语的问题。具有诸多语用功能的“要么说”虽然在语表层面上是相同的,但是其语里的深层结构却并不相同,在经过省缺糅合之后,最终形成了相同的形式——“要么说”。“要么说”的形成在共时层面上,可以说是经由不同来源演变合流之后形成的稳定形式。
详情见表1。
表1 “要么说”来源表
(三)“要么说”的语用差异辨析
沈家煊(2008)认为心理实验以及语言事实都指出,存在着三个世界:物理世界、心理世界和语言世界。而在语言世界中还可以分出行域、知域以及言域。沈家煊(2003)中也指出“我们的概念中存在三个不同的概念域,即行域、知域、言域”。史金生(2005)认为“说”引介的是已知的结论,即后面所接内容是已然的,“说”的意义逐渐虚化。在知域上为说话人所已知,有时也为受话人所共同认知。“要么说”后面所接的内容是在说话人头脑里已知的事情。即要确定“要么说”是确证义还是推测义,应当根据有无提供新信息或者新结论来判定。例如:
(12)敌人真不是东西,要不说他们坏呢,我这么求他们,他们还是给了我当胸一梭子,打得方枪枪满身穿孔。(王朔《看上去很美》Y:1999)
显然这里的“敌人”对于“我方”来说不可能是友好的,这在说话人与受话人双方的心理世界中是共同认定的信息。在知域上,为二者所共同知晓。“要不说”小句的内容显然是已知的,不提供新的消息。所以“他们坏”这样的内容并不属于说话人自己推测出的新结论,而是为说话人与受话人所共同认同的事实或者结论。
例句(1)中“要么说”后面所引的内容也并不能算是新信息,因此是确证义。例句(2)与例句(3a)中“要么说”后接的内容是根据前文所提供的信息进行推导得出的结论,在知域上并不为受话方所共知或认同。例句(2)是说话人根据所看到事实得出的确凿判断,所以归为强断言标记功能。例句(3)则是根据对话得来的推测,对结论正确与否的把握不如例句(2),所以归为推测商量标记功能。例句(3a)的语境中,说话人甚至是一种讥讽的态度来揶揄对方。显然受话人并不会认同这一点。这里“要么说”引导的推测义则比较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