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发
2021-07-01分形橙子大梵
分形橙子 大梵
蜘蛛王国
公元前约3100年,后世被称为孟菲斯的城市附近,一场命运之战即将打响。
白色的军旗在沙漠热风中猎猎作响,一支庞大的军团正沿着尼罗圣河向北方挺进。出发前,首席大祭司向鹰神以及太阳神荷鲁斯①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祈祷,他得到了来自荷鲁斯的神谕——荷鲁斯的声音从原初之水的深处传来:众神已经赐福于美尼斯,美尼斯将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成为上下埃及之王。
北方的那位蜘蛛王拒绝了仁慈的美尼斯提出的和平建议—— “如果你想要这顶王冠,就像你父亲一样自己来拿。”蜘蛛王轻蔑地说。他傲慢的态度激怒了美尼斯。美尼斯的父亲蝎王②曾经三次起兵试图征服蜘蛛王国③,却都遭遇了失败,以至于蜘蛛王胆敢如此来羞辱这位新王。但是,美尼斯相信,崛起的荷鲁斯雄鹰将战胜安萨利蜘蛛。日落之前,高举红色军旗的蜘蛛军团出现在地平线上,美尼斯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大战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战士们的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条圣河,在最危急的時刻,美尼斯将自己的卫队悉数派上了战场。荷鲁斯雄鹰没有食言,第三天下午,战役正在胶着的关键时刻,雄鹰掀动巨翅,一股狂风从美尼斯军团背后袭来,掀起的风沙迷住了蜘蛛军团的眼睛,让他们辨不清方向。飞沙走石,日月无光。美尼斯抓住了这个机会,亲自率领最精锐的卫队向蜘蛛军团的中军发动了突袭。鹰隼的利爪划破了蜘蛛柔软的腹部,蜘蛛哀号着败退。
当荷鲁斯的太阳圆盘滑至群山之后的冥界,战争终于结束了。
头戴白冠的美尼斯手持沉重的黄金权杖,端坐在一座黑色之山上,戴着红冠的蜘蛛王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也许蜘蛛能对付蝎子的毒刺,但是在雄鹰面前,蜘蛛也只能逃到岩石下面的阴暗之处。”美尼斯轻蔑地说。
“我不会屈服于你,”蜘蛛王被两名强壮的武士按倒在地,有人在他的膝盖弯处猛踹两脚,让他跪倒在地,但他依然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我的人民也不会屈服于你,以蜘蛛大神安萨利的名义,我诅咒你和你的王国……”
美尼斯站起身,走到蜘蛛王面前,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失败的王者,“不,他们会屈服于我的——而你,将很快被遗忘。”他伸出手,从蜘蛛王头上摘下了那顶红色王冠,同时用左手摘下了自己的白色王冠,然后将红色王冠戴在了自己头上,“我将为自己加冕。”
蜘蛛王昂起头,双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无惧死亡,我会在冥界等着你。”
“很好,我会把这句话刻在你的墓碑上。”美尼斯冷冷地说。他挥动权杖,重重地击打在蜘蛛王的头颅上,蜘蛛王的头颅爆裂开来,尸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美尼斯站起身,放眼望去,在黑色的山丘之间,他的军团正静静地矗立着。
“蜘蛛王国业已臣服,摧毁蜘蛛神殿,”美尼斯说,他的将军们和大祭司正静静地围绕着他,“将今日之事刻在石板上,永远流传下去。”
“我的王,”大祭司开口说道,“你已经征服了蜘蛛王国,完成了亘古以来无人完成的伟业,你获得了众神的恩宠,即使是安萨利都已将恩宠和荣耀赐予了你,激怒一位神灵是不明智的。”
但此时美尼斯的目光并未看向大祭司,他的注意力被空中出现的某些奇怪的东西所吸引了。大祭司和将军们顺着美尼斯的目光看去,开始什么都没有看到,月光清亮如水,倾泻在这片黑石山丘遍布的荒原上。但他们马上就注意到了空中的闪光,那是某些丝状物从空中飘荡下来,开始只有一点,但很快这些丝状物就布满了天空,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士兵们也纷纷抬头望着天空,这些丝状物轻柔地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的脚边,肩膀和头顶。有些士兵好奇地伸手去触摸这些半透明的丝状物,但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些丝状物在他们手中消失了。如果他们见过雪,他们一定会以为下雪了,但此时,这些沸沸扬扬下落的丝絮只让他们想到了一种东西。
大祭司面色苍白地打破了沉默,“是蛛丝,是安萨利的蛛丝……我的王,这是一个警告……”
此时,美尼斯也从狂怒中清醒了过来。“我收回我的命令,”恐惧在他胸中涌动,“安萨利将与荷鲁斯一起成为王国的守护神。”他举起权杖,高声说道:“不必恐惧,我的士兵们,你们建立了众神都无法做到的伟业,你们已经摧毁了蜘蛛王国,看看吧,安萨利已经认可了我成为他在人间的代言人与下埃及的统治者。”他大笑着将蛛丝从自己身上拂落,“这些蛛丝是安萨利赐予我最好的贺礼。”
在大笑声中,美尼斯将两顶王冠一同戴在了头上,在这个公元前3100年的秋夜,在漫天飞舞的蛛丝中,上下埃及之王诞生了。
天使之发
五十个世纪后,公元2020年秋天,开罗。
金碧辉煌的法老号刚刚离开码头,沿着平静的尼罗河向下游驶去。法老号是一艘游弋在尼罗河上的游船,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可以观看开罗夜景的开放式露台,下层是一个自助式餐厅,提供特色阿拉伯烤肉和土耳其浓汤,当然,也少不了风情万种的肚皮舞和传统苏菲舞表演。此时,于克己坐在一层的自助餐厅靠窗的位置上,一支敲打着框鼓、铃鼓和巴乐迪手鼓的乐队正演奏着一曲节奏欢快的阿拉伯音乐。一个身穿三层圆蓬长裙的苏菲舞者旋转着从于克己身边经过,最底层的圆蓬长裙缀满了彩灯,让这位舞者看起来像一只花蝴蝶。
“我知道肚皮舞娘,”于克己吞下一块烤得有点儿焦的小牛肉,含糊不清地说,“但我没见过这个。”
“苏菲舞?”坐在他对面的王平笑了笑,“这些舞者每秒钟转一圈,最厉害的舞者能连续旋转几个小时。全阿拉伯世界最有名的苏菲舞表演在固力宫,不过——”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今天周三,是固力宫开放的日子,不过表演在八点半就开始了,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周六晚上去。”
“唔……”于克己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口阿拉伯红茶,“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转?不会头晕吗?”
“这种舞蹈起源于土耳其伊斯兰苏菲派,苏菲派认为快速地长时间旋转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王平说,“这是伊斯兰苏菲派的苦行和冥想。”
于克己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他决定进入正题,“我听说你们发掘了一个新的神祇?”
“很多人并不相信,”王平说,“古埃及人也有过泛神灵崇拜期,他们崇拜老鹰和鳄鱼,崇拜蝎子和圣甲虫,他们当然也可以崇拜蜘蛛。”
于克己耸耸肩,“你说了算,不过,如果古埃及人真的崇拜蜘蛛,你们为什么以前不知道?”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只雪花石圣甲虫,那是从开罗玛安迪街区的一个旅游商店里花了十埃镑买来的—— 一个绝佳的镇纸。
“这是个好问题,”王平喝了一口苏打水,“你知道纳尔迈石板吗?”
于克己摇摇头,“但我知道罗塞塔石碑……”
王平笑了笑,“纳尔迈石板上记载了埃及的‘秦始皇纳尔迈统一上下埃及的画面。五千多年前,纳尔迈开创了埃及第一王朝,有些人认为纳尔迈的真名叫美尼斯,所以这块石板有时也被叫作美尼斯石板。”
“你们在上面发现了蜘蛛?”
“不,石板上没有出现任何蜘蛛的形象。”
“那不就结了?也许他们讨厌蜘蛛……”
“问题是,”王平用指节轻轻地叩着玻璃桌面, “三年前,一支考古队在下埃及发掘了一个神庙,神庙的墙壁上显示蜘蛛神是下埃及的主神——至少是主神之一。”
“我知道,”于克己点点头,“这就是联合考古队成立的目的,埃及人似乎很看重我国的考古经验。”
“考古界的共识是,美尼斯为了笼络下埃及,在上下埃及分别进行了加冕。他有时候戴上埃及的白冠,有时候戴下埃及的红冠,以表示对上下埃及一视同仁。他甚至还建立了一座位于上下埃及交界处的新城孟菲斯作为统一王国的首都。通过对第一王朝的古迹推断,下埃及的守护神是蛇。”
“也许你们错了。”
“谁知道呢?”王平微微摇头。
“可能下埃及既信仰蛇又信仰蜘蛛,只是你们以前没有发现蜘蛛神庙而已。”
“当然,希望如此。”王平似乎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他指指头顶,“要不要上露台看看开罗的夜景?”
他们顺着狭窄的铁梯爬上露台。法老号已经行驶到米丽斯蒂里桥前方,它正在调头。此时,法老号的左侧正对着大桥,向右侧望去,于克己能看到矗立在河边的四季酒店和发着红绿彩光的开罗塔。
露台上有一些小贩正在贩售雪花石雕刻的灯罩和一些大理石制作的古埃及神祇与法老雕像。于克己多瞄了几眼,小贩就大声用不标准的汉语普通话叫嚷起来,“看看!便宜!只要二十人民币!”
王平笑了,他拍着于克己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向船尾,“用不着吃惊,现在埃及的小贩几乎每个都会说几句汉语,谁都知道中国人都是行走的钱包。”
于克己被他的话逗乐了,“你来埃及多久了?”
“三年了,”王平凝望着船底黑色的河水,“联合考古队的项目关闭了,我明天下午走。如果你想看真正的古埃及,去卢克索吧,卡尔纳克神庙和帝王谷都在那里。”
“当然,”于克己有些心不在焉,“游客都会去卢克索,乱写乱画的游客……”
“在卡尔纳克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之前,你知道卡尔纳克神庙唯一的用处是什么吗?”
“什么?”
“它是卢克索所有儿童的游乐场,孩子们在倒在地上的方尖碑上爬上爬下,在太阳神和月亮神的神殿里捉迷藏,在最古老的圣湖里戏水,推倒基座不稳的雕像……是游客拯救了这座伟大的古迹。”
“唔……”于克己说,“好吧,感谢游客的钱包。”
“我聽说,你是一名太空生物学家?”
于克己耸耸肩,他听出了王平语气中的笑意,“太空生物学家……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了。”
王平笑了,“无意冒犯,我只是好奇,毕竟外星生物还只是存在于科幻电影和小说里。”
于克己转过身,背靠着木栏杆,“这是一个误解,我们不研究外星生命,我们只是构建可能存在的外星生命模型——如果真的有一天人类接触到了外星生命体,至少我们不会对它们一无所知。”
王平拍拍他的肩膀,肯定地说:“它们会来的,旷野上不可能只长着一棵独苗……也许它们早就来过了,我小时候经常看一本叫《飞碟探索》的杂志……”
“我不相信外星人来过地球,所有的目击记录都是一些被曲解的自然现象,比如鸟群、带电的云、陨石什么的,”于克己摆摆手,“也许外星人根本没有来过地球,他们的文明没有通过大过滤器。”
“有意思,考古学家要感谢游客,外星生命学家不相信天外来客,”王平戏谑道,“你是说费米悖论?”
“没错,宇宙的广袤远远超越普通人的想象,也许这种广袤本身就是一种大过滤器。”
“也许他们有曲率引擎、折叠空间、虫洞飞行……”
“皇帝的金锄头罢了,”于克己笑笑,“我们成功预言了一种之前从未发现过的在深海火山口生存的硫基生物类型。另外,我们根据欧罗巴的深海环境模型建立了可能存在的生命体数据库,如果将来人类真的在欧罗巴上发现了什么,就会验证我们的模型是普适性的。”
“就像门捷列夫通过元素周期表预言了三种未被发现的元素……”王平有些明白了。
于克己打了个响指,“没错,想想看吧,我们所做的工作远比门捷列夫的工作更复杂,我们建立符合宇宙所有可能存在的环境中的生命体模型。我们不仅探索碳基生命在各种极端环境下可能存在的状态,我们还研究硅基生命、砷基生命,我们甚至已经在计算机中建立了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中子星生命体模型……事实上,我们寻找的是生命的自组织规律。”
“听起来你的领域和我的领域恰巧是处于两个极端,”王平说,“不过,这两个领域都有共同之处,在大部分人眼里,它们都是最没用的。”
“浪费纳税人的钱。”于克己模仿着记者的口吻,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王平说:“说说吧,你到底来埃及干什么,我不相信你会把你宝贵的假期全浪费在埃及。”
“我是来找你的,”犹豫了一下,于克己还是坦率地说,“我知道你们在下埃及的蜘蛛神庙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帮我拿到一些样本。”
王平没有感到意外,他只是摇摇头,“你知道这很难做到,联合考古队的主导还是埃及人,我们只是做一些配合性工作。你为什么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你们认为那是什么?”于克己反问道。
“一些奇怪的织物碎片,开始我们以为那是丝绸,但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五千年前的中国人也没有开始养蚕。我好奇的是,这是你的个人行为还是官方行为?”
“个人行为,”于克己坦率地说,“如果能通过官方渠道取得样本,我早就这么干了。”
“研究所不支持你的行为?”
“他们主要是不相信我这个人,”于克己自嘲地笑笑,“研究所的领导不太喜欢我开展的另外一些研究,要不是我还有用,他们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我对你的那些……研究也略有耳闻,”王平的这位大学同学非常剑走偏锋,除了正常的研究以外,于克己还涉猎了多样不被主流科学界认可的事物,比如什么轮回转世和寻找现实世界的漏洞之类。他甚至自作主张想成立一个寻找真实世界边界的项目,被研究所严厉拒绝了。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石匣子里的那些东西感兴趣,“可是那些东西属于埃及,我也没有权力去……”
“那些东西不是织物,你知道的。”于克己打断他,“让我来推断一下吧,那些东西可能是一些纠缠在一起的白色丝线,还可能夹杂着一些类似于雪花的碎屑。也许你们已经检验了这些东西的成分,你们发现这种物质是一种从未发现过的特殊物质,加热之后会消失,可能会剩下一些包含硼、硅和镁的积淀物……”于克己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平惊讶的表情,“看来我说对了,别告诉我你们把所有的纤维都加热了。”
“当然不会,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这些纤维出现过不止一次,”于克己笑了,“但几乎没有留下过原始的样本,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些纤维是什么,它们是天使之发。”
“天使之发?”王平惊讶地看着他。
“古埃及人可能以为它们是从天而降的蜘蛛丝。”
“那是什么东西?”
“众说纷纭,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团。”于克己转身看着岸边,法老号已经完成调头,正向港口的方向驶去,HSBC大楼的标志在夜色中清晰可见,“天使之发事件是一个罕见的现象。1957年夏天,美国水族馆馆长克雷格·菲利普在佛罗里达亲眼看见了一次天使之发事件,他收集了一些样本,放在密封的瓶子里带到实验室,但是他到达实验室之后,瓶子里什么都没有,那些天使之发都升华了。1967年的苏联科学家利亚普諾夫就比较幸运了,他收到了一份来自新西兰的储存在密封试管里的天使之发样本,非常小,体积不到十分之一立方厘米,但好在这些样本没有无缘无故消失掉,经过分析,他发现天使之发是一些相互缠绕的直径不足0.1微米的精良的纤维材料,它们组成直径约为20微米的纤维束或纤维线。这些物质似乎不是自然形成的,但也不像已知的物质。这是唯一一次人类成功地对这种物质的样本进行了研究……嗯,也许不是唯一一次了。”他转过身看着老同学,“对天使之发的研究都是零散进行的,主流科学界对此并不看重,甚至有很多科学家认为所谓的‘天使头发根本不存在。”
“可是,”王平皱起眉头,“怎么会呢?已经有了那么多目击记录还不够吗?”
“球状闪电的目击记录更多,甚至在《梦溪笔谈》中都有详细的记载,但是在早几十年里,球状闪电也被科学界认为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于克己无奈地耸耸肩。
“只凭借新闻里的简短报道,你就认为我们发现的是天使之发?”王平摇摇头,“何况,你也说了,天使之发很容易挥发……”
“这正是你们的发现的可贵之处,想想看,一种不会挥发的天使之发。”于克己说,“如果我能拿到样本分析,作为研究的回报,我会告诉你,美尼斯统一了上下埃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是觉得很荒唐,天使之发会导致古埃及完全放弃一位神祇?”
“世间万物都被一张看不见的网联系在一起,”于克己竖起一根指头,“谁能想到运载火箭的直径和马的屁股宽度有关系呢?”
“老于,你越来越像一个神棍了,”王平摇摇头,“如果你能发现什么,我必须第一个知道。”
于克己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他朝王平伸出手,“成交。”他从怀里掏出一支试管,交给王平,“不需要太多,如果有不同形态的纤维,各来一点儿。”
王平接过试管,“我只能尽力,但不保证一定能做到。”
于克己笑了,“你肯定行的,再说,我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
红色海洋
法老号靠岸了,两人结伴穿过两座阿努比斯神像守卫的大门,走出港口。分别后,于克己回到四季酒店位于十三层的房间,他打开随身电脑,进入“天使猎人”的社区,简单地浏览了几条最新信息。
最新的一条信息发布于两天前,一个天使猎人宣布在西澳卡尔巴里公园发生了一起天使之发事件,还配了几幅照片。照片是在红色悬崖上拍摄的,远处的奇森河像一条白色的带子蜿蜒至地平线。近处的灌木丛上披挂着大片的蛛丝状丝绸,一直延伸到海岸,很显然有一些天使之发落进了海里。于克己仔细观察照片,并没有发现多少特殊之处,也许游客们会感到很兴奋,神秘的天使之发将成为他们接下来几年里的酒后谈资。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和大多数天使之发事件一样,这起事件很快就被湮没在现代社会的信息洪流之中,没有人会在意的——除了这个论坛上寥寥不多的注册会员。
于克己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向下张望,灯火璀璨的开罗城在他脚下向远方蔓延开去,清真寺的宣礼塔在黑夜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从他住的楼层,可以看到位于山坡上的萨拉丁城堡,城堡的下方则是一片点缀着零星灯光的黑暗。于克己知道那里是开罗有名的死人城。据说人们将死去的亲人安葬在地下,然后在上面盖起了给死人居住的房屋,久而久之,竟然连成了一片巨大的社区。但现在居住在里面的可不是死人,而是很多走投无路的穷人。开罗政府也无奈地默认了现状,在这个世纪初,还为死人城开通了自来水和电力服务。于是,在开罗的市中心就形成了一个死人与活人生活在一起的奇景。
他向远方望去,只看到一片黑暗,如果在天气晴好的白天,他应该可以看到位于吉萨高地的胡夫金字塔群和位于孟菲斯的阶梯金字塔。据说孟菲斯是美尼斯统一了上下埃及之后在两国的边境新建的新都城。五千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古埃及人不再信仰蜘蛛神呢?
于克己点燃了一支万宝路,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陷入了沉思。他是昨天抵达开罗的,就像专业的陨石猎人、风暴猎人一样,于克己是一个天使猎人。十年前,大学刚毕业的于克己前往尼泊尔比布门山道徒步时,亲眼看见了天使之发从天而降的景象。
那是一个清晨,当他推开借宿的廓喀尔人家的房门时,看见天地间一片茫茫白色,高大的树冠和崎岖的山脊都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可是,当时正值盛夏,虽然山区的气温比平原要低一些,但远未到下雪的季节。
于克己困惑地走了出去,这时他才发现这不是下雪,而是一种类似于丝绸的纤维。这些纤维落在树丛和山脊上,交错形成一张张巨大的网,在阳光下反射着白色的光芒。于克己抓起一些披挂在灌木上的纤维,仔细观察。这些纤维手感细腻光滑,非常轻盈,感觉不到什么重量,更神奇的是,这些纤维一接触到他的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失。
太阳已经出来了,和煦的阳光照亮了这片山谷,片刻之后,白色的尸衣就在他眼前消失了,盛夏的景色重新回到了这片山谷。他的廓喀尔人向导也看到了这个景象,和于克己的隐隐地兴奋感不同,这位廓喀尔人面色大变,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一个古怪的词语。
“你说什么?”于克己注意到了他的失态。
“劫灰,这是劫灰啊!”向导用汉语说,“天降劫灰!”
“劫灰?”于克己知道汉文化中的劫灰指的是煤炭。“劫灰”典出《梁高僧传》卷一《汉洛阳白马寺竺法兰》:“昔汉武穿昆明池底得黑灰。问东方朔,朔云不委,可问西域人。后法兰既至,众人追以问之,兰云: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
“这种东西很常见?”于克己问道。
向导是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长着一张高原廓喀尔人特有的黑红色脸膛,腰间揣着一把廓噶尔弯刀,他是一个勇士,曾经在野外与野狼搏斗且不落下风。但此时这位勇士脸上露出了见鬼的表情,“当然不,天降劫灰只在传说中出现过,色达寺的活佛说过,天降劫灰是世界毁坏的预兆。”
“既然你没有见过所谓的天降劫灰,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劫灰?”于克己拍拍向导的肩膀,“用不着担心,我的朋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它们肯定不是什么劫灰。”
从尼泊尔回来之后,于克己开始四处搜集天使之发的资料,这一次的亲眼目击极大地激发了他对这种神秘现象的兴趣。在资料的收集过程中,于克己逐渐发现,天使之发事件似乎并没有那么罕见,从公元679年到2001年间,有记载的天使之发事件有255起,其中有215起发生在1947年到2001年之间。而且很可能历史上有更多的事件并没有被记载下来。
一开始,他有些懊悔在尼泊尔没有收集样本,但随着认知的深入,于克己逐渐变得没那么沮丧了。很简单,这些奇怪的物质很容易就挥发掉,就像一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幻影。唯一 一次对样本进行了研究的就是那位苏联科学家,但他也没有揭开天使之发的奥秘。
于克己也明白了为什么很少有人对天使之发进行研究,罕见是一方面,但更让它难以捉摸的是不可预见性。没有流星雨的时候,陨石猎人也不必坐等天降陨石,只需要到沙漠、戈壁、南极等荒无人烟的地方慢慢寻找就有机会找到陨石;风暴猎人则在风暴多发的季节到达合适的地点,再加上和国家气象中心的数据联网的一部计算机和一辆皮卡就足够了。即使是幽灵般的球状闪电,也几乎只在雷雨天出现。但是天使之发比球状闪电更加诡异,它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点,任何气候条件下,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目前主流的看法有两种。
第一,有人认为这是一种被风吹上高空的蜘蛛网,理由来源于1969年發生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的一次天使之发事件。大部分纤维降落到地面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但是在一些尚未挥发掉的丝状物之中,有人发现了一只蜘蛛。史密森短暂现象研究中心据此认为丝绸雨的成因是随风飘荡的蜘蛛。从此以后,天使之发实际上是蜘蛛丝这个说法就流行开来。但是这个说法也有明显的漏洞,首先,蛛丝的反光率远远达不到在晴朗的天气中反射阳光被人们看到的程度;第二点就更简单了,蛛丝不会莫名其妙升华消失。
第二种说法就更加离奇了,很多人认为天使之发是UFO从空中飞过时引起的强电磁场在大气中产生了超重的正电粒子,进而将氧和氮聚集成长链条结构。当这种结构落至地面,由于电磁场的消失,天使之发也自然重新还原成氧分子和氮分子。但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建立另外一种假说之上,可信度并不高。
至于其他的说法,可信度就更值得怀疑了,甚至有人认为天使之发是外星人向地球倾倒的垃圾。看到这种论点时,于克己不禁莞尔一笑,如果外星文明能够穿越数千万光年的距离来到地球,那么他们的垃圾处理费一定很高昂。
随着研究的深入,于克己隐隐有了一种不安,他意识到这种神秘现象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他给国内外的许多大学和研究机构写过邮件,希望有官方机构对天使之发进行系统化的研究。但是没有人理会他,西方的一些大学宁愿研究灵魂转世也不愿意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天使之发上。
为了排除古代对事件的记载缺失以及信息时代之前的信息流通问题,于克己统计了自从人类进入信息时代之后的天使之发事件发生的次数和分布地点,他惊奇地发现天使之发事件发生的频率正在逐年增加。1980年到1990年,有记载的天使之发事件仅仅有3起,但是20世纪的最后十年,事件的数量就上升到22起。进入21世纪之后,事件更是急剧增加,第一个十年里就发生了43起,分布地点也遍及了有人类居住的五大洲。2010年到2020年,更是发生了78起事件。于克己将他的发现同样发送给了许多大学和研究机构,但这一次他连一封回复都没有收到。于克己丧气地想,也许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和一个民间科学家画上了等号。
心灰意冷之下,于克己将所有的资料都封存起来。一个月前,当于克己看到新闻里出现了王平关于蜘蛛神殿和石匣里的发现时,仿佛有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脑海。蜘蛛神殿——蛛丝——石匣中的纤维,直觉告诉他,这起事件也许和天使之发事件有关。想想看吧,如果古埃及人目睹过一场天使之发事件,他们会不会将天使之发当作了蜘蛛神从天上吐落的蛛丝呢?会不会因为恐惧,所以将蜘蛛神从神祇的行列中抹除呢?但于克己又觉得这种想法似乎有些幼稚可笑,他知道古埃及人对神祇无比敬畏,他们不大可能因为一场从天而降的丝雨就放弃一个神灵。
但是,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的推断是真实的,那么这件事情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记载的最早的天使之发事件。更可贵的是,石匣子里发现的那些所谓的丝绸状的“织物”,很可能就是保存到今天的天使之发!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就难以摆脱了。于克己立即订了北京直飞开罗的机票,他预感到这一次的发现很可能将是一个重大突破。更让于克己兴奋的是,王平就是于克己的大学同学,他是中埃联合考古隊的中方总领队,相信如果能得到王平的帮助,他必将不虚此行。
于克己弹落烟灰,看着灰烬随着微风飘落到楼下的黑暗中,他转身走回房间。手提电脑的屏幕已经黑了,他动了动鼠标,重新点亮屏幕。有人发来一条新消息,于克己点开那条消息,是一条来自澳大利亚帕斯的本地新闻链接。他点开链接,这条新闻很短,内容也很简单,一些沿海的居民在清晨散步时发现海岸上出现了大量死去的海鱼和贝类,海水也变成了红色,一些海龟似乎也发疯了一样爬上海岸,向陆地爬去,然后大片地死在了干旱的沙地上。昆士兰大学海洋研究站的史蒂文森教授认为这是一场由于全球温室效应导致的典型赤潮现象。由于气温升高,导致一种有毒的红藻大量繁殖,以至于海水变成了红色。与此同时,红藻的毒素经由食物链累积,对浅海生物的中枢神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导致了这场小范围的生态灾难。史蒂文森建议人们暂时不要食用出现红潮的海岸附近的海产品,同时他警告说,如果温室效应继续加剧,将导致更为严重的生态灾难。
于克己心中一动,他看了一眼新闻的时间,正好是天使之发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发件人是一个名叫皮特·琼斯的澳大利亚天使猎人。他发来这条消息并非偶然,相信皮特也认为这场红潮事件和天使之发事件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
于克己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不把埃及的事情告诉皮特,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推测,他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石匣中的物质真的就是天使之发。他合上了电脑,走进卫生间冲了一个澡,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于克己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中的于克己站在一片海边,黑色的天空中飘落着无穷无尽的天使之发。整片大海都变成了血红色,血色的波涛沉重地涌动着,每一次退去都在沙滩上留下一些怪异的生灵。一些鱼类无助地在沙滩上弹跳,但每一次弹跳之后都有一些鱼的鳍变成了能够爬行的腿。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长着腿的鱼向陆地爬来,它们密密麻麻蜂拥而至,黑色的脊背上长着尖锐的刺和奇异的翅膀,覆盖了整个地面。它们有的钻进地底;有的扇动翅膀飞上天空;有的长出毛发向远方奔跑;有的长出厚重的甲壳躲藏在岩石后面;有的爬上了树,在树丛间飞驰;还有一些站立起来,挥舞着前肢向于克己走来,每走一步都褪去一些毛发,每走一步身躯都更加挺直,直到走到于克己面前时,已经变成一个浑身上下除了头部和私处以外都没有毛发的无毛两脚生物。是的,这个刚才还是一条在沙滩上弹跳的鱼此时已经变成一个目光明亮的人类。于克己惊恐地发现这个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而来者则向于克己露出了阴森的微笑。
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叫,于克己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他打开床头灯,穿上拖鞋,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双鬓已经有了几缕白发,额头上也多了几道皱纹,唯有一双眼睛还依然明亮——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依然未婚,虽然曾经有过几个情人,但没有一个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于克己擦了把脸,走出卫生间,心里沉甸甸的,噩梦的氤氲仍未散去。一定是发生在西澳大利亚的那条新闻让他做了这种奇怪的梦。他重新倒在床上,直到天色微明,于克己才重新睡着。
埃及十灾①
上下埃及之王美尼斯统治这个国家已经进入了第三十个年头了。他听取了祭司和谋臣们的建议,在上下埃及两国交界之地兴建了新的城市——孟菲斯,作为统一王国的都城。他宣布蜘蛛神与鹰神将同为埃及王国的守护神,并且,在参加庆典时,美尼斯头戴白红双冠,以示上下埃及平等之意。
在美尼斯的统治下,上下埃及交流频繁,文化日益融合,孟菲斯成了这个新王国的中心。美尼斯下令为蜘蛛神和鹰神分别修建了宏伟的神庙,两座神庙的高度相同,两座直插云霄的方尖碑隔着尼罗河遥遥相对。
美尼斯已经老了,他的眼神不再锐利清澈,晶状体也已经变得浑浊不清。他的臂膀也不再强健有力,松垮的皮肤和刀刻般的皱纹遍布了他的全身。人们敬畏他,美尼斯是鹰神荷鲁斯在人间的化身,是蜘蛛神认可的下埃及统治者。但美尼斯知道自己这副躯体已经老迈,终将化为尘土。
一位来自底比斯的医官向美尼斯展示了高超的防腐技巧,祭司表示,这位医官能够良好地保存灵魂在人间的居所。
“凡间的躯壳腐朽之后,卡化为巴进入冥界的众神居所,巴可以穿梭于冥界与人间,”祭司对美尼斯说,“当人间的居所毁坏之后,巴就无处可居,只能回到冥界。”
美尼斯没有吭声,他需要更多的理由。
“安萨利的蛛丝就是很好的证明,”医官试图说服美尼斯,“安萨利守候在荷鲁斯经过的道路上,向人间吐落蛛丝就是对我们的暗示,死去的躯壳将被条状白布缠绕包括,象征着安萨利永恒的怀抱。”
美尼斯有些累了,他挥挥手遣走了医官。
来自上埃及的医官则建议美尼斯在死后让最强壮的武士将他的尸体分割成碎片,置于北方最高的山峰顶端,等待荷鲁斯雄鹰将躯体的碎片吞入腹中,带到众神居住之所之后吐出,美尼斯的躯壳将在众神居住之所获得永生。
正午的阳光已经从宫殿里褪去,有人点起了火把,驱走了角落里的黑暗。美尼斯坐在雪花石雕琢的王座上打了一个盹,意识蒙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天降安萨利蛛丝的夜晚。
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美尼斯的冷静应对获得了成功,将军们和士兵们相信了他的话。美尼斯相信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平息了安萨利的怒火。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美尼斯依然站在那座黑石山上,他的军团整齐划一地矗立在山下的平原,清冷的月光正照在他们身上。
夜空中依然飘落着无尽的安萨利蛛丝,但这次不同,落在士兵们身上的安萨利蛛丝不再温软细腻,而是像纸莎草的茎叶制造的渔网一样坚韧。但却不仅如此,这些蛛丝不仅捆住了士兵们,而且正在进入他们的身体。惨叫声不绝于耳,士兵们翻滚着试图摆脱蛛丝,他们挣扎着脱下皮甲,撕开血肉,变成了一群怪物。
这是安萨利的怒火!美尼斯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他看到的是一双生着甲壳的触手。
不……美尼斯朝天怒吼,他的皮肤纷纷剥落,新生的黑色甲壳浮现在他的血肉上。
美尼斯从噩梦中惊醒,他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侍卫们正惊慌地看着他,一个祭司跪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人们不是因为他的噩梦而感到惊慌。
“王,”祭司惊慌地喊道,“是蜘蛛王的诅咒……”
美尼斯走出宫殿,他的宫殿位于尼罗河西岸的一片高地上,向东方望去,正好俯瞰着尼罗河。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里眺望这条给王国带来生机的圣河,但今日圣河却和往常不太一样,圣河变成了鲜红色。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美尼斯低声问道,同时,他注意到天空依然飘落着安萨利的蛛丝,他的心脏猛地一紧,仿佛重回了刚才的噩梦。但这些安萨利蛛丝落在了行人的身上,人们好奇地抬头望着这些丝絮,抬手轻拂,蛛丝没有像渔网一样缠住他们,也没有像毒蛇一样钻进他们的身体。
“就在刚才,安萨利蛛丝落入了圣河之后。”一个恐惧的声音回应道。美尼斯听出了声音中的恐惧,他也看到了士兵们的恐惧,恐慌正在蔓延,街上的人们纷纷跪倒在地,他们一定认为是安萨利蜘蛛神在发怒。
“你们在干什么?”美尼斯转身望着惊恐的侍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如果是神在发怒,那么我们就献祭更多的奴隶来平息它的怒火,取悦它。”
法老的军队冲上街头,命令所有人都必須回到家中,不得外出。在美尼斯的命令下,来自努比亚和利比亚的奴隶们被押送到尼罗河边悉数斩首,他们的鲜血和头颅被抛进圣河献祭,尸首则暴尸荒野。
血腥的祭祀进行了三天三夜,三万多名奴隶身首异处。第三天夜晚,圣河的河水终于褪去了鲜红色,美尼斯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安萨利已经接受了它的祭品。
当天晚上,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美尼斯在睡梦中惊醒,他发觉有很多冰凉的小生物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美尼斯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上和床铺上满是四条腿的青蛙。暴怒的法老赤着脚跳下床,他感觉到脚底软绵绵的,发出了扑嗤扑嗤的声响。抬脚一看,地上全是被他踩爆的青蛙。而且这些令人厌恶的生灵们还在不停地往他的床铺上甚至他身上蹦跳。
天亮后,事情终于搞清楚了,这些该死的青蛙是从圣河中爬出来的,它们不仅爬满了孟菲斯城的大街小巷,爬进了孟菲斯城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爬到了美尼斯的卧室床铺之上。
侍卫们费尽力气才终于将宫殿中的青蛙清除干净。美尼斯一直阴沉着脸,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已经怒火冲天。流言如野火般在王国境内蔓延,尤其在下埃及,人们纷纷传言安萨利的诅咒正在实现。
大祭司仔细地查看了这些青蛙,他惊悚地发现这些“青蛙”并不是真的青蛙,好吧,也许其中夹杂了一些真的青蛙,但是更多的是一些看起来更像鱼鳍变成了腿的鱼类。
第三天,这些令人厌恶的生物们纷纷死去了,整个孟菲斯臭气熏天。所有的人都被发动起来清扫城市,他们忍受着令人作呕的臭气将“青蛙”的尸体收集起来运到城外。
但是灾难还未结束,虱子、跳蚤和苍蝇开始从地面和天空入侵孟菲斯。虱子源源不断地从每一个阴暗的缝隙和角落里钻出来,爬满人们的床铺、衣服和身体,就连美尼斯本人也未能幸免。这些虱子跳蚤可比“青蛙”要难抓多了,它们几乎变成了黑色的流水淹没了一切。苍蝇铺天盖地地袭来,仿佛乌云遮住了太阳,城外荒野上的奴隶和“青蛙”的尸骸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苍蝇孵化场。
人们不堪其扰,纷纷跳进尼罗河里避难,连美尼斯自己都整日泡在大理石水池里。接下来的日子里,灾难还在继续,几乎所有的牲畜都感染了瘟疫,马、驴、骆驼、牛群、羊群纷纷倒毙。人群也未能幸免,他们的身上纷纷长出了可怕的疱疮,许多体弱的老人和儿童死去了。活下来的人身上也留下了可怖的疤痕。
紧接着,更可怕的灾难袭来,一夜之间,孟菲斯的孩子们几乎都死亡殆尽。
愤怒和骚乱几乎席卷了整个王国,美尼斯宣布,这一切灾难都是由蜘蛛神安萨利造成的,但是人们不必惊慌,荷鲁斯神已经击败了伪神安萨利,灾难已经终结。美尼斯下令摧毁了安萨利的神殿,所有关于蜘蛛神的印迹都被抹去,从此蜘蛛神安萨利将从埃及众神的行列中除名。值得庆幸的是,士兵们战战兢兢地这么做了之后,灾难真的结束了。
到了第二王朝晚期,几乎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蜘蛛神安萨利了。
天降劫灰
一大早,于克己刚刚洗漱完毕,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王平,于克己立即接起电话。
“我拿到了样本,”王平简单地说,“十分钟后我会到四季酒店门口。”
于克己挂了电话,兴奋不已。太好了,他早就知道管理水平糟糕的埃及文物管理机构不会让他失望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折断图坦卡蒙的胡子①。他迅速穿戴好衣服,下了楼。
只等待了一会儿,王平就到了。他们走进酒店餐厅,在一个角落坐下。于克己迫不及待地问道:“东西呢?”
王平从公务包里掏出那支试管,小心翼翼地递给于克己,他严肃地说:“听着,这件事情上,我冒了很大风险。”
于克己点点头,他接过试管,“我的猜测没错,是天使之发,”于克己把试管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旅行包的夹层里,他压低声音,“等我回国以后——不,我现在就可以对这些样品进行初步的分析。”
“你还真是有备而来。”王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要走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太明白,这种玩意儿怎么会对古埃及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昨天晚上我在网上也查找了一些关于天使之发事件的资料,这种东西,好像对环境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于克己耸耸肩,“谁知道呢。”不知道为什么,噩梦中的阴森微笑又浮现在他脑海……于克己打了一个寒战。
王平没有注意到于克己的脸色, “如你所说,世间万物都被一张看不见的网联系在一起,我希望你是对的。如果是天使之发事件导致古埃及人抛弃一位神灵,我会邀请你做一个专项报告。”
“免了吧,”于克己摇摇头,“我不喜欢抛头露面,而且我答应过你,我的发现都属于你。”
王平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简单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我该走了,保持联系。”
于克己站起身和他握手告别,他真诚地说:“谢谢你,一路平安。”
王平用力握了一下于克己的手,“祝你好运。”然后匆匆离去。
于克己立即乘电梯回到了房间。他打开旅行箱,取出一个便携式显微镜。按理说,于克己需要更专业的实验设备,但他现在只有这个,聊胜于无。他迫不及待地取出样本,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出一束纤维,放在玻璃板上进行了分离。
幾分钟之后,于克己就做好了一个简单的观测样本。他把样本放到显微镜下,迫不及待地凑上去观察。
在显微镜下,于克己看到了某些类似于曾经在他们的计算机中出现的模拟结构。一些有规则的晶体格结构整齐地排列着,但是和自然环境中自发形成的矿物晶体不同,这种纤维中的晶体格的类型有多种,而且以某种规律性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在显微镜下显现出不同的互相联系的结构。凯库勒梦境中的那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终于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这是一种硅基生命的模板。
硅基生命只出现在科幻电影和人们的想象之中,在某些科幻作品的洗脑之下,人们总是将智能机器人和硅基生命画上等号。实际上,自发进化出的硅基生命和人类建造的虽然是以硅元素为基础的机器人可能是两码事儿。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发性硅基生命是什么结构,也难怪这些考古学家会认不出这些纤维是什么。不过换句话说,于克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能认出这种硅基原始生命的几个人之一。
但是它们来错了地方,地球并不是一个适合硅基生命生存的星球。于克己突然意识到,天使之发事件很可能比他想象的要更加频繁,也许大多数天使之发都在大气层中就挥发了,只有少数才会落到地球表面。这少数中的大多数又会落到海洋里,剩下的落在陆地上的幸运儿又有多少恰好落到有人群的地方,而且在挥发之前被人们所目击到?
为什么埃及的这些天使之发可以保存数千年之久,而其他事件中的天使之发会在短短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内就挥发不见?除非——不是所有的天使之发都是硅基纤维!仿佛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于克己的脑海,是的,一定是这样,没有理由认为所有的天使之发都是硅基纤维,其他的天使之发很可能是其他形式的生命模板。地球的环境对它们更加严苛,当它们进入大气层之后,可能立即就解体了,有少数幸运者能落到地面,但也很快就升华消失了,只有硅基纤维才能够保存数千年之久。
天使之发可能是硫基纤维、砷基纤维和氨基纤维……当然,也可能是碳基纤维。
发生在澳大利亚的事件,会不会是碳基纤维?一阵寒意爬上了于克己的脊背。如果将一段基因丢到海水里,它很快就会分解,但碳基纤维会分解吗?如果碳基纤维接触了海水,它们会不会从休眠中苏醒过来,然后……
于克己打开手提电脑,进入天使猎人社区,皮特·琼斯正好在线。
“皮特,我看到了你的信息,那些照片是谁拍的?”于克己迅速发了一条消息给皮特。
信息很快就回复了,“是我。”
于克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紧接着继续打字,“你有没有注意过那些死在沙滩上的鱼,它们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变化?”
这一次的回复姗姗来迟,于克己等了一会儿,皮特发来一张照片。于克己立即点开,看到照片后,他不禁感到有些晕眩,噩梦成真了,照片上是一条似乎介于鱼类和两栖类之间的生物,它的鱼鳍已经变成了足以在陆地上爬行的爪子。
紧随着照片而来的还有一条新的信息,“昆士兰大学海洋研究站的史蒂文森教授认为这是因为环境污染造成的基因突变。”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于克己心里说。但他无法告诉皮特,一切都是他的推测,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发生在澳大利亚的事件是碳基纤维造成的,他甚至连碳基纤维到底是否存在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于克己回复道,“我希望你能保存一些变异鱼的样本,皮特。”即使史蒂文森进行了基因检查,也不会注意是否发生了外来基因改造的痕迹。
“好,样本会寄给你,给我一个地址。”
于克己把北京的地址发给了皮特,他把纤维样本仔细地收好,然后预定了第二天返回北京的机票。
第二天,于克己坐在候机厅里,翻看着一本描述埃及神话的画册。当他读到埃及十灾时,不禁愣住了。尼罗河水鲜血之灾,紧随其后的“青蛙”灾,虱子灾,苍蝇灾,畜疫灾,疱疮灾……
天哪,于克己激动地想,这就是他要寻找的例子,澳大利亚发生的事情不是孤例!原来碳基纤维的天使之发事件很早之前就发生过了,而且就发生在于克己此时脚踩的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碳基纤维落入了尼罗河水,河水变红,鱼类被纤维入侵变异,爬上陆地,这些看起来像“青蛙”的生物活了没多久之后就纷纷死去。整个孟菲斯城都腐臭冲天,导致了虱子和苍蝇的疯狂繁殖,进而出现了大瘟疫……
而埃及十灾发生的时间并不确定,也许前六个和天使之发相关的灾难都发生在美尼斯第一王朝时代,所以美尼斯才下令消灭蜘蛛神。发生在五十个世纪之前的那场入侵远比澳大利亚发生的事情要严重得多。出于恐惧,古埃及人将蜘蛛神从埃及众神的行列中除名。
这时机场里的一阵骚动惊醒了他,人们纷纷涌向窗边,惊呼声此起彼伏。于克己心里一沉,他也向窗边奔去,他费力地挤开人群,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和蛛丝正从天空飘落,在烈日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天降劫灰。”于克己的心沉了下去,他喃喃地说,“天降劫灰。”
候机大厅沸腾了,所有人都在欢呼,孩子们大叫着,“下雪了!下雪了!”
这是埃及炎热的夏天,室外氣温超过四十摄氏度。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天,开罗也不曾下过雪。不,这不是雪,于克己面色惨白,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无助地后退着,几乎是逃离了落地窗。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半个小时,事后于克己才知道,这场天使之发事件的范围覆盖了几乎整个开罗市区。人们也渐渐意识到这不是雪,他们看清楚了从天而降的纤维,就像蛛丝和丝绸,欢呼声渐渐停止了。人们无声地望着这副诡异的情景,直到机场的紧急广播响起,所有的航班都停止了起降。
在烈日下,落在地面上的纤维逐渐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当航班重新开启时,于克己走出了航站楼,他和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人们掩着口鼻快步走向摆渡车,于克己四处扫视着,可是所有的纤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于克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意识到这一次的天使之发很可能是碳基纤维,这种腥臭味不是硫和氨的味道。
于克己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天使之发事件相隔两天发生在人员稠密的地方的概率是多少。如果他的推断没错,这种事件正在加速发生。如果埃及十灾真的是碳基纤维的天使之发引起的,那么,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验证了。
新寒武纪
同是劫灰过往客,尘沙聚会偶然成。
——南怀瑾《金刚经一合理相分之第三十品偈颂》
十个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
飞机刚降落,于克己就打开手机查看新闻,果然,关于开罗的天使之发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下了飞机后,于克己立即给王平打了个电话,却没有打通。他摇摇头,决定先回家再说。等出租车的时候,于克己看到了一条被他忽略的新闻,前一天飞往广州的埃及航空坠毁在印度洋上空,原因不明,但是当时海域的渔船曾目击到一场奇异的“丝绸雨”。
于克己面色煞白,他哆哆嗦嗦地继续拨打着王平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不,于克己绝望地放下手机,意识到另外一个事实,印度洋上空也发生了天使之发事件。也许就是这些天使之发导致了飞机的坠毁。
该死的,澳大利亚、埃及、印度洋……连续发生了三起天使之发事件,于克己的脑海中再次想起画册中描绘的埃及十灾和那个该死的噩梦。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于克己飞快地掏出手机,却失望地发现来电不是王平,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了起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用英语说:“是我,皮特·琼斯,我在北京,我带来了样本。”
两个小时后。
于克己本以为皮特是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但见面之后才发现,皮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
“我看到新闻了,”皮特一脸严肃,“天使之发事件正在加速发生,你都发现了些什么?”他从旅行箱里掏出一只密封的罐子,那里面装着氮冷的样本。
于克己掏出石匣里取得的样本递给皮特,他讲述了这份样本的来源,“给我这份样本的朋友,在那架飞机上。”
“我很遗憾,”皮特同情地看着他,他接过古埃及的样本,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是天使之发,我研究天使之发事件已经快三十年了,这三十年里,我可收集到不少这种硅基纤维。”
“硅基纤维?”于克己惊奇地看着他,“你也这么认为?”
“什么?”
“天使之发有不同的类型……”
“当然,我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皮特说,“澳大利亚事件中的天使之发很可能是碳基纤维,只有碳基纤维才可能和地球本土的生物圈产生反应,你知道的,”他指指那只银灰色的铁罐,“这就是证据,碳基纤维非常稀少,如果能通过这个样本发现一些外来基因,这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所记载的第一次碳基纤维入侵事件。”
“不,不是第一次,”于克己给他讲述了埃及十灾和他的推测,“所以,我认为,埃及十灾的前六灾是一次严重的碳基纤维事件。”
皮特沉思片刻,“你说得对,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这些……”
“迟早有人会想到的,”于克己说,“但问题是,这些纤维是从哪里来的……”
“我有个想法,”皮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于克己,“你知道费米悖论①吗?”
“当然。”
“那么你认为为什么没有外星人拜访地球呢?”
“某种大过滤器阻止了它们……”犹豫了一下,于克己说,“距离。”
皮特却摇摇头,“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距离不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些纤维就是外星人?”
“不,”皮特再次摇摇头,他提示到,“冯·诺依曼机②。”
于克己顿时恍然大悟,外星高级智慧体可能没有来过地球,但是不代表外星文明制造的东西没有来到过地球。冯·诺依曼都能想到的星际殖民形式,外星文明没有理由会想不到。它们的确无法穿越亿万光年的距离来到地球,但它们也可以制造自己的冯·诺依曼机器。
“这些纤维,”皮特拿起试管,带着一种敬畏的表情看着里面轻若无物的纤维细丝,“它们是外星文明制造的能够自我复制的机器,人类一直在设想未来人类制造的冯·诺依曼机是什么样子,但是大自然早就将最简单有效的冯·诺依曼机呈现在人类面前了。外星文明精心制造了这些纤维,它们一旦遇到适合的环境,就会从休眠中复苏,利用周围的元素进行自我复制,如果遇到了高级生命,就进行入侵和改造。它们的本意也许是帮助本土生命进化,但是却演变成了一场灾难。”
“可是,”于克己依然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我们不知道这些纤维在宇宙中是以什么形态进行航行的,但是它们同样也要穿越非常遥远的距离……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抵达地球的……”
“你还没明白吗?”皮特笑了笑,“地球诞生之时,宇宙本身已经存在了上百亿年了,在这期间,有无数的文明曾经兴起,在地球诞生之前,它们就发射了冯·诺依曼机,直到地球诞生之后,碳基纤维落进了原始汤里,它们在原始汤里完成了第一次自我复制。但是只有碳基的自我复制机器在地球上生存了下来,其他形式基础的生命制造的自我复制机器都无法适应地球的环境而解体了。而我们——”他指指于克己和自己,“我们都是那一批天使之发的后裔。”
于克己皱起眉头,早就有科学家认为地球生命可能起源于外太空,最初的生命物质很可能是被彗星在几十亿年前带到了地球。但他从未往天使之发这件事情上想过。
“不仅如此,在过去的数十亿年里,天使之发依然源源不断地飘落到地球,也许在寒武纪时代,有更多的碳基纤维来到了地球。”
“寒武纪生命大爆发!①”
“没错,”皮特点点头,“而且这种事情可能不止发生过一次,地球的生命史本身就是天使之发造就的。”
天哪,于克己抬起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天花板,望向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星空。无数的种子就像蒲公英一样被不同形式的文明抛洒进太空,它们可能已经有数十亿年的历史,穿越了难以想象的黑暗空间,来到了地球。人类以为自己处于一个海洋中的孤岛上,是黑暗森林中的一棵远离其他树木的小树苗,但其他的岛屿上早就有“人”扔下了无数的漂流瓶,而且它们早就到达了我们的沙滩。
他仿佛看到漫天的安薩利蛛丝覆盖了每一片大陆和海洋,海水变成血红色。天上的鸟,地上的走兽,海里的鱼,都开始在外星文明精心设计的冯诺依曼机的操纵下开始加速进化。
不,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于克己急速地思索着,他总觉得这不应该是真相的全部……
“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于克己看着皮特·琼斯,“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你也不会亲自前来北京。”
皮特沉重地点点头,他的手指轻叩着桌面,“这些年来,我见过太多天使猎人退出。我很高兴见到一个跟我一样固执的同行。”
“而且我们抓住了猎物,”于克己指指桌面上的试管和那只银灰色的罐子,“问题是,谁制造了它们。”
“你不相信是外星文明制造了它们?”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于克己摆摆手,“我是说,为什么都是纤维……”
“科技上的趋同进化,”皮特打断他,“就像英国人和德国人不约而同发展出雷达,我相信在同一个宇宙中,许多文明的科技最终都会走向趋同效应。”
“我同意这一点,”于克己谨慎地说,“那么,让我们来假设一下,碳基纤维来自碳基文明,硅基纤维来自硅基文明……”
“没错,”皮特点点头,“没有理由认为一个碳基文明会发射硅基纤维作为自己文明的冯·诺依曼机,文明都是自私的。”
“那么,深海火山口周围生活的硫基生物也可能是远古时期硫基纤维的后裔。但是就地球目前的环境来说,对当前地球生物圈会造成影响的可能只有碳基纤维。”
“同意。”
“很好,”于克己点点头,“问题是,这种入侵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想想看,初代纤维在原始汤中开始了自我复制和演化,地球上出现了碳基生命,但是碳基纤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外太空袭来: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单细胞生命到多细胞生命的跨越,性的产生……我姑且认为这些事件都是善意的入侵。”
“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尽然,”于克己摇摇头,“这些事件对宏观的生物圈角度上来看可能是善意的,但是对于某些物种可能是毁灭性的。”
“这不难理解,如果这类纤维改造了一些物种,那么这些物种就获得了更大的优势,它们的竞争对手会灭绝。”
“可是,问题在于,”于克己直视着皮特的眼睛,缓缓地说,“皮特,所有的碳基纤维来自于同一个文明吗?”
皮特马上就意识到了于克己想说什么,“不,来自不同文明的碳基纤维可能远远多于来自同一个文明的碳基纤维,更何况在数十亿年的时间尺度上……”
“那么,来自不同文明的碳基纤维,就不一定会是‘善意的了,”于克己指出,“几乎可以肯定,来自其他文明的碳基纤维一定是充满恶意的竞争者,而且,这种竞争早已经发生过了。”
“我的上帝,”皮特终于明白于克己在说什么了,他惊呼道,“生命大灭绝!”
于克己无言地点点头,两位天使猎人交换着沉重的目光。是的,生命大灭绝事件一直是地球生命史上困扰科学家们的难题之一。科研人员根据化石考证,地球至少发生过五次生物大灭绝和若干次小型的生物灭绝事件。其中,4.4亿年前的奥陶纪大灭绝消灭了大约85%的物种;3.65亿年前的泥盆纪大灭绝中,海洋生物遭遇了灭顶之灾;2.5亿年前的二叠纪末期,更是有超过96%的物种灭绝;2亿年前的三叠纪晚期,有76%的海洋生物灭绝;而最广为人知的则是发生在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末期大灭绝,有80%的物种消失,其中就包括统治地球长达一亿六千三百万年之久的恐龙。
其中,发生在2.5亿年前的第三次大灭绝最为凶险,它的持续时间仅仅六万年,就消灭了超过96%的物种,地球差点儿就变成一颗荒芜的星球。
关于这些灭绝的原因至今没有定论,虽然有火山喷发说,陨石撞击说,气候改变说和大规模传染病说等学说来解释这五次大灭绝事件,但都无法得到广泛的认同。而除了这五次规模比较大的灭绝事件之外,可确认的次级灭绝事件的数量更是高达十九次!而人类尚未发现的灭绝事件可能更多。
“距离初代纤维降临地球已经过去至少38亿年了,再次出现初代纤维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我们面临的入侵一定是恶意的。”
“我们必须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皮特有些灰心丧气,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话,“可是,谁会相信我们呢?”
于克己掐灭了烟头。“你别忘了,皮特,我是一个异星生物学家,幸运的是,我们研究的主要方向就是构建其他星球可能出现的碳基生命模型。”他指指装着样品的罐子,“也许,我们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中国,北京,异星生物研究所。
当于克己带着皮特将他们的推测向所长进行汇报之后,赵所长的反应并没有让于克己感到意外。
赵所长疑惑地看着于克己,“怎么?你转行开始写科幻小说了?虽然咱们干的事情是有那么一点儿科幻,但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吧。”
皮特有些尴尬地看着于克己,他虽然听不懂这位赵所长在说什么,但他料想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于克己面色自若地将那只银灰色的罐子轻轻放在赵所长的桌子上,“赵所,如果你不相信,尽可以对这个样本进行检测,如果有外来基因的痕迹,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发现的。”
“也可能是基因变异呢?”赵所长还是不太相信于克己说的一切。
“不,基因变异很容易分辨,但是外来基因一定非常明显,我们已经建立了二十多种可能存在的碳基生命模型,我相信很可能其中会有相似的结构。”他加重了语气,“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可能是第一次被人类收集到的来自外星的生命体,你难道不想验证一下我们的理论模型吗?赵所——”于克己恳切地說,“如果这是真的,咱们研究所将是第一个对外星生命进行研究的机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于克己的话触动了赵所长,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意味着研究所的理论模型可能是正确的,而且很可能让研究所名垂青史。
“如果我们的推测是真的,很可能我们正在面临一场生命大灭绝。赵所长,我们有机会制止它,”于克己趁热追击,“即使是最轻微的灭绝事件,对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也可能是毁灭性的。”
“有这么严重?”赵所长瞪大了双眼。
“这些恶意的碳基纤维很可能会导致一场瘟疫,想想天花、黑死病、埃博拉吧,甚至一场西班牙流感就杀死了五千万人,”于克己说,“一场席卷全球的大瘟疫就足以造成人类灭绝……对于地球生命圈来说,人类真的不算什么。”
赵所长的表情凝重起来,但他依然很谨慎,“我可以让人检测这个罐子里的东西,但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此事非同小可,在拿出更有力的证据之前,这个消息需要绝对保密,我可不想让研究所成为一个国际笑柄。”
“我想,”于克己叹了口气,“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证据了。”
“等检测结果出来再说吧。”赵所长不置可否地说,“就让我们等等新闻,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倒想看看尼罗河变红的奇景。”
“那不会是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色,相信我。”于克己最后说。
于克己和皮特走出办公室之后,皮特拍了拍于克己的肩膀,“你说服他了?”
“还没有,我们中国人讲究眼见为实,”于克己说,“不过,他答应利用研究所的设备检测那个样本了。”
皮特点点头,但是又马上摇摇头,“于,我倒希望我们的推测都是错误的。我们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你们中国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还没有下雨就要……”
“未雨绸缪,”于克己说,“我突然想到一点,发生在澳大利亚和印度洋的事件与开罗的事件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那么我们几乎可以认为它们一定是由同一个文明制造的碳基纤维。”
“没错。”皮特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这么说,开罗和印度洋的碳基纤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灾难,毕竟在澳大利亚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除了海水变红和一些海洋生物发生了变异之外,似乎没有更多威胁。”
“我担心的是,澳大利亚发生的事件真的结束了吗?”于克己却没有这么乐观,“我们的推测是碳基纤维会改造鱼类,加速鱼类的进化,可是如果这个推测是错误的呢?”
“你需要休息一下,”皮特温和地说,“于,你太紧张了,有时候紧张有助于我们思考,但过分的紧张会让我们失去方向。”
于克己抬头看向远方,北京的高楼大厦在雾霾中若隐若现,仿佛迷雾中的海市蜃楼,一群哨鸽穿透灰色的云层发出尖利的啸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与平静。
“我要回澳大利亚,”皮特说,“如果澳大利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一定会发现一些端倪。于,你要记住,不管他们怎么看待我们的想法,你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于克己感激地点点头,他们互相拥抱一下,就此分别。皮特乘坐第二天的航班离开了北京。皮特离开之后,于克己把自己关在家里,他在互联网上检索着有史以来发生过的恶性瘟疫事件,但是却没有什么新发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造成历史上最惨痛瘟疫的天花、鼠疫、流感等病毒是来自地外的生命物质,但同样也没有什么证据来杜绝这种可能性。
那些碳基纤维并不是病毒,而是一种生命信息的载体。就像一串串最原始的DNA,它们可能会在精心设计的指令下为自己建造外壳,并且感染和入侵已经存在的生命体。如果是这样,人类应该如何对付这种潜在的威胁呢?
这些后来者已经无法对地球生命圈造成大的威胁,毕竟地球生命圈已经有了至少38亿年的进化优势,但不代表人类不会受到影响。即使是对生物圈最微小的搅动,都可能放大传递到食物链的顶端。距离顶端越近的物种受到的影响越大,而居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也许这种遍布宇宙的天使之发本身就是大过滤器的一种,其他星球上的智慧生命是否也是在发展出跨星系飞行的技术之前就被这种入侵的纤维所毁灭了呢?如果历史上发生过的大灭绝事件再次出现,人类能从那种恐怖的灾难之中幸存下来吗?难道,这才是宇宙的真实图景?这些纤维难道是远古的文明释放出来专门清除其他行星智慧生命的生化武器?
想到这里,于克己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如果真的是这样,这种看起来纤细脆弱的天使之发其实是远古幽灵释放的肆虐宇宙的恶魔,是来自蜘蛛神安萨利的诅咒,是天降的劫灰,迟早有一天它们会将人类扼杀在这颗蓝色行星上,正如它们曾经造成的恐怖灾难。
当天晚上,于克己以为自己会做噩梦,但他什么都没有梦到。第二天一大早,于克己就被电话吵醒了。
“于克己,”手机里传来赵所长急促的声音,“快看新闻!”
于克己翻身下床,打开电视,中央一台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画面中的情景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在画面中看到了开罗塔和四季酒店,画面里的尼罗河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主持人正在与新华社驻开罗的记者连线,现场有大批惊慌失措的民众聚集。这时,新闻画面切换回演播室,一个专家说:“这很可能是一种罕见的淡水红藻引起的赤潮现象。这种情况多发生于近海沿岸,由于城市和工业废水的无节制排放会导致海水的富营养化,进而导致赤潮藻爆发性增殖或高度聚集而引起的。但是淡水中很少会出现赤潮,但也不是没有过记载,巧合的是,尼罗河在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赤潮事件,这件事情被记载在了《圣经》上,也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埃及十灾……”
“你是对的,这不是巧合,”赵所长的声音传来,“请你立即来研究所,紧急会议。”
于克己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马蹄形的会议桌周围已经坐了好几个不同部门的高级研究员。
看见于克己走进会议室,赵所长将一份档案递给他,“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是典型的基因嵌合现象。”
这个结果在于克己的意料之中,他接过档案翻看着,“有没有分离出外来基因?”
“有,”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回答了他,“我们针对变异部位进行了基因分析,已经定位到了外来基因序列,正是这些外来基因导致了变异。”
“它们是怎么做到的?”于克己问。
“这个我们还不清楚,”研究员摇摇头,“毕竟这种现象非常罕见,不,是从未遇到过。”
“能否定位到外来基因的来源?”于克己追问道。
几个高级研究员们互相看了看,赵所长开口说道,“这种基因的结构和R-23模型非常接近,有大约30%的相似度,这已经很高了,几乎已经能够证明这种基因的确来自外太空。这个检测结果是说服联合国卫生组织的最有力证据。”
又对上了,于克己点点头,R-23模型是他们建立的一种理论上可能存在的碳基生命模型。
“具体细节就不在会议上说了,”赵所长表情凝重地继续说道,“他们都已经知道你的发现了,我已经将这个事情上报,联合国卫生组织正在协调科学家前往埃及进行现场调查。如果你的预言没有错,可能很快就会有‘青蛙从河里蹦出来。好消息是,目前还未发现人群感染不明疾病,现场的专家分析,埃及十灾中的疱疮灾和长子灾是由‘青蛙、跳蚤和苍蝇传播的病毒或者细菌。”
“不必过于担心,”于克己安慰道,“从历史上的埃及十灾事件来看,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入侵。埃及十灾后续的畜疫灾、疱疮灾和长子灾虽然都是这种东西引起的,但是在现代的防疫条件下,应该都可以避免。现在最重要的是多收集样本,如果世界上最顶尖的生物医学团队能重视起这件事情来,我相信以人类的智慧,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
“很好,”赵所长点点头,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于克己,“这些话,你可以在更高级别的会议上给那些元首和总统们说。你没听错,联合国卫生组织已经邀请你和那位皮特先生做特别顾问。但是现在,他们需要研究所派出一位专家加入卫生组织的特别调查组,你赶紧收拾一下行李吧。”
于克己点点头,“我会的。”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重返埃及了,但这一次他感觉信心十足,希望之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他和皮特还有所有的天使猎人们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赵所长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我们要正视困难,但也不能被困难打倒。从辩证主义的角度来看,事情总有正反面。这一次的灾难是老天给我们的预警,如果不是于克己同志的努力,科学界可能还会对这一次的预警视而不见。毕竟,全世界可能只有我们在研究可能存在的异星生命模型,即使是其他人分析了变异的鱼类,他们可能也根本不会往外太空来的威胁上面去想。这件事情上,我们要感谢于克己同志!”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于克己的脸有点儿红,他待掌声平息之后,说:“如果碳基纤维的入侵是一种大过滤器,那么大灭绝迟早会再次到来。如果天使之发是外星文明释放的生化武器,那么还会不会有其他更具有破坏力的武器正向地球袭来?答案是一定的!这件事情能让科学家们更好地去构思这个宇宙真正的图景,我们不是旷野中的独苗,宇宙中到处都充满了来自古老外星文明的敌意。所以,人类必须走向星空大海,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苏联航天之父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曾经说过,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是人类不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我相信这一次的事件会成为人类进军宇宙的动力,人类必须走出这个摇篮,才能继续在宇宙中生存下去!”
尾 声
走出研究所大门的时候,于克己的电话响了,是皮特,他接了起来。
“于,”皮特在电话里说,“他们来找我了,昆士兰大学海洋研究站的史蒂文森教授邀请我加入新组建的调查队,我们准备重返卡尔巴里公园进行现场调查。”
“恭喜你,”于克己说,“我也要去埃及了。”
“谢谢你,于,”沉默了一下,皮特才说道,“如果不是你的发现……”
“不,这是所有坚持追寻真理的人的胜利,”于克己打断他,“谢谢你,皮特。”
他挂了电话,步伐坚定地往前走去。于克己知道前面的路充满了荆棘和坎坷,但光明正在驱散黑暗的愚昧,希望就在远方。
作者备注:
1:上下埃及之战和美尼斯石板是真实存在的,但下埃及的蜘蛛神安萨利信仰和在下埃及发现蜘蛛神庙是笔者为了行文需要进行的杜撰。古埃及文明依然有许多未解之谜,2015年秋季,筆者在卢克索卡尔纳克神庙群参观时,的确在一块第一王朝期的石头上看到过一个类似于蜘蛛的模糊形象,也许有一天考古学家们会真的发现某些曾经被古埃及人遗忘的神灵。
2:埃及十灾是取自《圣经》传说,笔者对其真实性不予置评。
3:文中关于天使之发的描述取自真实记载,但2010年至2020年之间发生的天使之发事件数量为行文需要进行的杜撰。天使之发引发的海洋生物变异也属虚构,请读者务必不要当真。天使之发之谜尚未解开,此文选取了一种比较浪漫的设想,但未必是最科学的,请读者仔细分辨。
【责任编辑:迟 卉】
①第一王朝至第四王朝,古埃及人普遍信奉荷鲁斯,同时荷鲁斯有太阳神的称号。第四王朝以后,埃及人的主神信仰逐渐变成太阳神拉。
②根据记载,蝎王很可能是美尼斯的前任国王,但不确定是不是美尼斯的父亲,此处采用父子说法。
③下埃及,疆域为今日开罗以北直至地中海区域。
①埃及十灾在真实的历史上是否发生过依然存疑,但大多数考古学家认为十灾的确发生过,时间大约是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期间。但也有考古学家认为十灾并未真实发生过,或者说并不是同时发生的。本文为了行文需要,将十灾中的前六灾发生的时间设定为第一王朝初期。
①开罗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清理图坦卡蒙面具的灰尘时操作不当,弄断了面具的胡子。
①“费米悖论”隐含之意是,理论上讲,人类能用100万年的时间飞往银河系各个星球,那么,外星人只要比人类早进化100万年,现在就应该来到地球了。换言之,“费米悖论”表明了这样的悖论:A.外星人是存在的——科学推论可以证明,外星人的进化要远早于人类,他们应该已经来到地球并存在于某处了。B.外星人是不存在的——迄今,人类并未发现任何有关外星人存在的蛛丝马迹。(取自维基百科)
②冯·诺依曼机:冯·诺依曼博士设想的能够自我复制的机器,很可能是将来人类进行星际殖民的前驱手段。冯·诺依曼机可以自己采集材料和自我复制,并且以当前星球为基地继续向深空进行扩散。
①在距今约5.3亿年前一个被称为寒武纪的地质历史时期,地球上在2000多万年时间内出现了突然涌现出各种各样的动物,它们不约而同地迅速起源、立即出现。节肢、腕足、蠕形、海绵、脊索动物等等一系列与现代动物形态基本相同的动物在地球上来了个“集体亮相”,形成了多种门类动物同时存在的繁荣景象。(取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