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
2021-06-30野茗君
野茗君
從去年春天开始,我养育了两盆小青苔。像一大一小两只绿毛龟,从蓝色的陶瓷花盆口中冒出一点湿漉漉的绒毛,不会开花也长不出可观的绿叶子,好似从春天的小水潭里冒出的亮丽水泡。究竟是怎么想到用这对只比猪口杯宽不了多少的花盆来种青苔的呢?我心里纳罕却没有问,只是接过收下。我无悲无喜地收下了两盆青苔,成为了这一对来路不明的绿毛头的养母。我想我待它们并不差,我给它们起了朴实的名字,大的那盆叫大毛,小的叫小毛。青苔很需要水,只受得了微微的阳光。我每日清晨把它们从柜子上移到靠窗的地板上,用喷壶喷上水,早晚各喷一次,比给自己洗脸还勤快。大毛小毛就这么慢腾腾、好性子地长起来,顶着一头时而茂密时而稀疏却永远不会留长的头发。我想起小时候缠着家里养过的种种绿植,或是有着明亮叶片、如孔雀开屏般的水培植物,或是胖乎乎绿莹莹的饱满多肉,可它们最终无一幸免于凋零,我如无能的父母目睹自己的独生子日益消瘦般,忧愁而爱莫能助。唯有这两盆青苔,在我胡乱的摆弄之下虽然偶尔露出青黄不接的脸色,却仍然顽强生存着。一个人受了这样无声的眷顾,本该欣喜雀跃,可我反倒感到烦恼了。这大概是因为,虽然起了名字,虽然每日勤恳浇灌,但我心里并不爱这两盆植物。
我一面照例给它们喷水,一面有些怨恨地想:要是活不成就好了。被强加在身上的小小责任,日积月累沉淀为内心深处的怨念,不念旧情,只想摆脱。养一两盆不占地方不伤元气的小小花尚且如此,那么与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呢?古时候的包办婚姻,如今相亲过后就踏上红毯步入殿堂的类包办婚姻,看似平淡祥和,其内里是怎样的光景呢?将一个你并不爱的人,一个并不能与你共鸣的灵魂,硬生生塞进你的人生里,从此盘踞着属于你的空间、耗费着属于你的时间,把你的人生夺走一半,再把那个人的人生填补进来,两人之间盘根错节纠缠到除非砍断一条手臂否则难舍难分的地步。
我听过很多这样的故事:到了年纪,或者被家里认为到了年纪的女孩和男孩,半是无奈半是甘愿地与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结为终身的伴侣。
可是,哪怕真的有幸在这场婚姻里捡到了青鸟漂亮的羽毛,这些仓促交付了自己人生的年轻人,是否也在屈膝寻找羽毛的途中沾满了宛如一地鸡毛的尘埃?即便是在最心心相印的恋情里,也总夹杂着苦涩的泪水,这些轻率地将自己人生交付出去的丈夫和妻子,在独自一人遐想青春往事的时候,悔恨自己草草接过了他们的期待与安排?好像我挨过了一年辛勤浇灌青苔的岁月,却想象当时拒绝了这份好意:“这植物不是我想要的。”这些身处婚姻之城中的“幸运儿”,会不会偶尔也想退还这份厚礼:“这段婚姻不是我想要的。”
在决定将某个人纳入你的人生之前,试着去领养一盆青苔吧,用一整年的时间与之日夜相守,在第二年的春天问问自己:我果真愿与之共度余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