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农夫
2021-06-30丁迎新
来吧狗日的,给我照张相!
当初升的朝阳把红艳艳的霞光聚焦在土伯身上时,土伯兴奋不已,立起弯了老半天的腰身,手拄锄头,挺直身杆,像凱旋归来的大将军,豪迈地冲着太阳喊出了这么一嗓子。
土伯把太阳叫作狗日的,由来已久。
逢到连阴雨,老天哭个没完没了,田里的水快满出田埂了,刚浇的粪水眼见着就要白费,土伯开骂:“狗日的,跑哪去了,就是戴孝也该出孝了。”酷暑季节,河水已经干了,田地干裂得像土伯的手,土伯骂不绝口:“狗日的,你就不能回家歇歇?有本事去把海水晒干给我看看。”这一口一声狗日的,指的就是太阳。
有好些日子,没骂太阳了。连看都看不到,还骂啥。自从被儿子硬给拖来了城里,天总是灰蒙蒙的,狗日的从来不见影子。土伯急呀,急得爬上楼顶,手搭成凉棚,像孙子举着望远镜,可还是看不到。
土伯发现风水宝地了。奶奶的,归我了。幸好儿子的房子在顶楼,从家里翻出洗脚盆,乐颠颠地下楼。瞅准一块草地,用铲子轻巧地把草皮翻到一边,把下面的土挖出来,装进盆里,再把草皮复原。一来二去,楼顶上满满地覆盖了一层泥土,周边围上大小不一的石头砖头瓶瓶罐罐,还分出几个方格状的区域。
没什么能难倒土伯。
菜市场、城郊和农户家,土伯都找上了门,把自己需要的种子苗子和肥料都置办齐了,还有锄头。没自己握惯了的锄头好用,但也只能将就了。老伙伴只怕已经生锈了,想我想的。下次回老家,无论如何得带过来。
早上,土伯和孙子同时起床,一个出门上学,一个上楼干活。晚上,天不黑透了,绝不收工下楼。土伯好像又回到了老家,只是没有鸡叫猪哼,也没有张个嘴就知道说什么话的乡里乡亲。也好,整个楼顶都是我的,没人争,没人抢,全都由我做主。儿子先是反对,但反对无效,总比在家闷声不作气,一天到晚黑着脸强。也就作罢。
狗日的终于露脸了!
土伯看着晕晕黄黄的太阳,感觉像是生了病,没精打采的样。跟我一样,在这城里水土不服吧?你得适应呀,狗日的。
这下子,土伯能看清城市是什么样子了。乖乖!清一色全是楼啊,还奇形怪状。我们乡下人在泥土里种庄稼,养活人;你们城里人种楼,装人。人咋就这么多呢?楼还在建,还在装。把我这乡下人都装进来了,闻不到土腥气呀,还活着什么劲儿。
土伯看出名堂来了。
这城市也是田地呀,比农村的田地大得多。道路是田埂,那些楼是稻苗。只不过是个拙劣农夫伺弄的,至少是没用心,高得高矮得矮,胖得胖瘦得瘦,行不成行,列不成列。还严重缺水,缺光照,营养不良,所以不泛青,一个个萎头搭脑。长着长着,稻苗就枯了,拔掉,再栽。栽来栽去,还是那个德性。
土伯没了心情,坐下来,摸出香烟,点上,这才舒服了一些。一低头,是自己伺弄的田地,不大,但青枝绿叶,根根茁壮,茄子、辣椒、青菜、黄瓜啥都有,还有几棵稻子。仰着一个个小脸偷着乐。
谁家的孩子随谁,这话一点不假。
爷爷,我把你在楼顶上种菜的事写在了作文里,老师说要带同学们来参观,认认啥是稻子,菜是怎么长的。不知什么时候,放学回家的孙子爬上了楼顶,迫不及待地告诉爷爷。
土伯没说话,撑着锄头站起来,站直腰身,夕阳的余晖给披上了一身金黄的盔甲。
爷爷,你好高大,好威武!
听着孙子的夸奖,土伯心里甜滋滋的,嗓子突然痒了。
狗日的,再给我拍张照!拍不好,我骂死你个狗日的。
【作者简介】丁迎新,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西部》等报刊,多年度入选《中国微型小说年选》《中国年度小小说精选》等各版本选集。出版小小说集《咖啡加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