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的“景德娃”之复归婴儿
2021-06-30童福萍
童福萍
婴戏图,也叫戏婴图,这里的“婴”指孩子,不单指婴儿,主要是描绘儿童游戏时的画作。多子多福、人丁兴旺是我们的美好祈愿;儿孙满堂、四世同堂的祝福中,透出人们的热忱期盼;我国最早在汉代就有了婴戏图,以后历代各有发展和特点,这种祈愿、这些形象体现在瓷器上,就诞生了陶瓷婴戏。
《饮流斋说瓷》有云:“绘小儿游戏之画,亦自明始,谓之耍娃娃。有五子,有八子,有九子,有十六子,有百子。百子之制,道光时尤为盛行”,其中的“娃娃”就指小孩,“景德娃”即景德镇婴戏,它的材料和工艺必须是属于陶瓷的,这是一个从文化地理上生长出来的艺术理念,也是一个有关传承与创新的命题。
现代研究普遍认可,明代是陶瓷婴戏的鼎盛期,而不是诞生期。它最早出现在唐代长沙窑瓷器上,到了宋代黄金期的定窑、磁州窑、耀州窑、景德镇窑等,制瓷匠师已经通过刻花、印花、绘画等工艺技法,将婴戏花、婴戏球、婴戏海水、荡船、钓鱼、放爆竹、蹴鞠等儿童嬉戏玩耍的生活画面表现出来。明代时期,陶瓷婴戏已经从两子发展到三五成群、成群结队直至百子图,常见于杯、盘、碗、壶、瓶、罐、盒等器型,青花、斗彩、五彩、珐琅等手法也异彩纷呈。各个时期的陶瓷婴戏,都反映出民众心理,折射当时的社会状况。陈敏的“景德娃”在世俗风貌图的功能上,更有了“复归婴儿”的境界。
“复归婴儿”即婴儿般纯真自然的状态,是陈敏追求的一种人生境界,也是对生命丰富性和多样性的肯定。它语出老子《道德经》:“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意思是:知晓事物雄强的一面,守持事物雌弱的一面,就能成为天下所归之处。既然成为天下所归之处,则常德将永不离散,犹如初生之婴儿,又回归到纯真自然的至柔状态。
纯真自然,是很多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向往。明代思想家李贽在《童心说》中提及:“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儿童代表着一个人生命的开始,童心是初之心,最真实质朴的存在。“景德娃”是如一个陶瓷从业者的初心,将这份初心蕴含在设计构思和审美欣赏,创作的一系列以孩童形象为主体的陶瓷作品。所有人都曾是纯真无邪的孩子,“景德娃”画的不仅是纯真无邪的孩子,还希望触动所有人最柔软的内心。有一个词叫“联觉”,说的是人的感受力不是单一的,我们从感觉、知觉到表象的过程中,实际上也是各种感觉器官相通的过程,艺术只是一个呈现形式,最终输出的是情绪气氛和感受,共振的是联觉,优秀的藝术作品更能让人产生共鸣。
“景德娃”既吸收了传统“多子多福”“五子登科”等世俗意识,又不按照常见的形象结构来组织线条,不按照正常形体来渲染体态,而是利用线条和釉色体现作者对笔墨的认识,赋予造型意念新的含义。作者喜欢运用空灵、简单和毫不造作的表现手法,表达陶瓷材料的内在张力,在形式的理解、审美的观念和技术的掌握上,传达儿童形象与神思关系的完整体念,展示天真活泼、少私寡欲、清净虚明、无思为嗔,“自然”与“人为”能够“天人合一”的和谐。
在形式的理解、对审美观念和技术的掌握上,传达儿童形象与神思关系的完整体念,所谓“神完气足”也。画面中没有引人入胜的景色和多余的堆砌,重点在稚趣和童心并浓的雅致,孩子们看起来乱头粗服,但自有形体的构成规律,是形似与神似的表达。“景德娃”追求线条简练而不简单、画面朴拙而不呆板、手法潇洒而不草率,表面上看,器物上是寥寥几笔线条、随意涂抹产生的釉色肌理,是似是而非的物象形体,但是线与色、情与景,有时青红分明,有时却浑然一体,看似不经意,却经营出一种骨子里的宁静。
“景德娃”展现了作者对笔墨、线条、造型的控制能力,从初习苏汉臣、李嵩细腻、写实的手法,用长而圆润的线条来表现孩童的丰润、柔软;到后来用线着墨亦颇受陈洪绶影响,又吸收山水花鸟画勾染点皴多种技法汇为一路;近年来复融书法行草之运笔意味,顿挫中显遒劲,柔中藏刚,圆中寓方,诸般笔势料色围绕一个“形”字做足文章。围绕“形”,是用人物造型的整体概括取代物象的细微刻画,是用不同形状的色块对比取代对一招一式笔墨技法的津津乐道和自我陶醉。乐感十足的的笔调和釉色打破以往的有序平衡,更多地出现有关线面和肌理构成的反差对比,用料用色用笔更为果敢放达,视觉效应也随之有了明显的冲击力。
“景德娃”用优雅柔畅的笔致,升华出纯粹的意境,这种意境是感官的、刺激的,更是内在的精神自由和人格完美以及性情的抒发,因为画中的小孩代表现实故事更象征精神世界,比如高士图、教谕图、琴棋书画等,现实看是礼仪精神,是对中国传统美好精神的怀想和传承,升华看是展现超凡脱俗的精神追求。
也可以理解为,作者在坚持当代、精品与原创精神。以内敛平和、优雅低调的方式,表达东方哲学的审美;以革新的精神粹取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并与现代设计及工艺相结合;作品充满有意为之的线条之美、釉色之美、瓷质之美,温和中带来一份自信与从容。这些是陶瓷美学,与中国哲学有关、与生活哲学相系。
作者在材料、学术和生活之间游走,寻找着物质与精神的平衡合一。希望自己的“景德娃”,成为人们的乌托邦和理想国,人们能够在瓷画的徜徉中“复归婴儿”,在童年中得到疗愈、抚慰或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