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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发现唐代宰相高璩墓志发覆

2021-06-29胡可先

关键词:墓志尚书

胡可先 杨 琼

(浙江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浙江 杭州310058)

近期,浙江大学图书馆碑帖中心新入藏唐代宰相高璩墓志铭一方。高璩出身渤海高氏,曾在懿宗朝出任宰相,是活跃于晚唐的重要政治人物与文学人物。新发现的这方墓志对于考证高璩本人及其家族事迹,研究唐代家族文学传统以及中晚唐政治生态面貌有重要价值。本文在辑录墓志释文的基础上,结合已出土的十余方高氏家族墓志、神道碑,考察自初唐高士廉至晚唐高璩之高氏一族在唐代的世系传承以及政治、文学发展情形,进而挖掘晚唐政治生态的多面向,并对撰书者刘邺、裴璩事迹加以辨补。

一、《高璩墓志》释文

高璩墓志长、宽均为92厘米。盖题“唐故相国高公墓志铭”,篆书,共3行,每行3字。志文楷书,首题“唐故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柱国赐紫金鱼袋赠司空高公墓志铭并序”,题署“门吏朝散大夫守尚书户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等使柱国赐紫金鱼袋刘邺撰,翰林学士朝议郎守尚书户部郎中知制诰赐绯鱼袋裴璩书”,正文39行,满行48字,全文共计1 634字。兹据拓本移录并标点志文于下。

唐故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柱国赐紫金鱼袋赠司空高公墓志铭并序门吏朝散大夫守尚书户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等使柱国赐紫金鱼袋刘邺撰翰林学士朝议郎守尚书户部郎中知制诰赐绯鱼袋裴璩书

夫提权衡列岩庙,以宏图达识佐佑神化,道彰于埏埴,诚贯于天地,岂不盛欤!然而抱文武之业,出杖玉节,入调金鼎,信才当贵也;系修短之分,生如梦幻,去若风电,胡仁不寿也。福善祸淫,报施安在,知与不知,掩泣相吊。公讳璩,字莹之,望渤海,姓高氏,澄源洁派,延祥济美。曾祖甝,皇秘书省著作佐郎,赠右谏议大夫。藻缋其文,珪球其行,位不充量,庆贻后裔。祖集,皇河东节度副使、检校尚书吏部郎中、太原少尹,兼御史中丞,赠太尉。冲澹夷雅,贞庄静深,温良而行己,明敏而赞画。父元裕,皇吏部尚书,赠司徒,谥曰贞。贞公词锋学海,冠于当世,密行正气,臻于古贤。锵佩峩冠,不仁者远。贞公娶李氏,封陇西郡太夫人。公即贞公之冢息也。生知孝友,神付聪哲,标格峻整,风容美秀。埃尘之外,片玉长寒;霄汉之间,孤峰迥拔。究典谟之旨,通教化之源。学富儒林,名高士范。曾参至性,本于天资;卫玠玄谭,克传家法。髫龀之岁,援毫赋诗。贞公几欲抉去瑕颣,吟味久之,竟不能点爨一字,故得小号奇童,长为才子。既而就试于神州,主文者以缘情体物之妙,特用高等荐名,声华时论,辉动京国。陇西李公褒励公平掇翘秀,擢于群萃之中,升于甲乙之选。会张公讽践列曹,掌大计,急时之贤彦,以巡官奏授秘书省校书郎,旋为武昌军节度掌书记。丁贞公悯凶,毁将灭性。衣裳外除,聘币交至,时中书令太原白公按节西蜀,以安抚之目,表公为从事,朝命俞之。改太常寺协律郎,使车至止,太原公一觌而神耸,一言而道合,不逾旬朔,超处记室,笺奏簿书,细大咨禀,故得羌蛮怗息,不敢萌乱常心、犯边意。太原公移镇荆门,厥职仍旧,太冲之笔,孔璋之词,清议多之,遂除右拾遗内供奉。慎修官业,不畏权右,朱云旧风,自公而还。一日,宣宗皇帝召入金马门,以本官为翰林学士,朝仪之重轻,时政之得失,赖公密赞其事,非独草一书,裁一诏而已。迁起居郎、知制诰,浴堂敷奏,宠锡银印。岁满,改右谏议大夫,赐金龟紫绶于麟德殿下,迁工部侍郎、承旨学士。未几,转兵部侍郎,西署异渥,公为第一。王褒词赋,已满六宫;韩信坛场,忽临千乘。出为剑南东川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东蜀奥区,临制八郡,据梁益之重地,接巴庸之旧封。贼垒犹高,戎车尚驾。苟非奇略,不建殊勋。公严以练兵,和而煦物,拓其襟带,扼彼咽喉。境内置平戎栅、大硐栅,分布骁雄之士,共御奔冲之患。搜卒以殄寇,贡金而赡军。皇情既安,公望弥显。乃捧征诏,还于京师,俄拜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翊亮皇极,昭宣帝图。心惟在于致君,道每形于匡国。时初议铸监军使印,公紫宸面诤,词旨深切,吾君为之感动,良直之史,岂无可书。洎于扬清激浊,起幽振滞,谓周之申甫,汉之萧曹,不难到也。上意自谓高祖、太宗赉予良弼,乃授中书侍郎、平章事。方开社稷之基,遽迫阴阳之沴。以咸通五年九月廿日薨于位,享年四十七。天子震悼,废朝三日,命刑部侍郎王铎赙吊,有加常等。工部侍郎王沨持节备礼,册为司空,识者荣之。公夙禀粹灵,素为重器,侔子孺之默识,类王粲之宿构,闺门常保于雍和,朋友不渝于久要。疏通有守,和粹积中。历试诸难,昭宣懿效。出镇则子牟之心,常怀魏阙;立朝则汲黯之志,唯在汉庭。本于吐凤之才,终见问牛之喘。圣日方永,台星遽沉。浮生溘然,万事皆毕。凡著诏诰、诗赋、赞述、表檄三十卷。夫人韦氏,封扶风郡君,温柔令德,著范族姻,妇道母仪,腾芳图史。有子二人,长曰龟年,乡贡进士,神闲而气和,笔健而词丽。幼曰松年,千牛备身,殊姿异彩,秀出伦类。女一人,曰迁娘,年未及笄。明年正月十五日,龟年号奉輤舆,归于洛师,其年二月廿一日葬于伊阙县何晏乡范村白沙原,次贞公之茔,礼也。邺与公实通家之旧,大中甲戌岁,公世父仆射公驾廉车于傅岩之侧,以弓旌重礼置愚于幕下,公不鄙庸陋,许以始终。及夫叨居禁近,获接行缀,追南巷之素分,深北门之密契。道则交友,情同弟昆。终天之别,今则已矣。抚吾兄之孤,铭吾兄之墓,搜罗遗美,穷极菲词,竟何为哉!竟何为哉!铭曰:天垂景贶兮岳降英灵,作瑞闺门兮振耀簪缨。心游霄汉兮迹造蓬瀛,白玉光寒兮朱弦韵清。夙摧吞鸟兮早逐迁莺,五府交辟兮万里前程。宾筵素重兮相合殊荣,徊翔谏署兮熏灼令名。金峦入对兮琼佩琤琤,网索归来兮琪树亭亭。峩冠就列兮紫绶晶荧,垂帘草诏兮彩笔纵横。丝纶四掌兮再历贰卿,山川一去兮独对双旌。仁霑阖境兮威肃连营,朝轩才至兮宠命俄行。方期翊圣兮德被八纮,如何梦奠兮悲深两楹。九原茫茫兮洛邑之形,千古潺潺兮洛水之声。凤池故事兮奄若前生,空余陇月兮夜夜长明。

高璩,《旧唐书》卷一七一、《新唐书》卷一七七有传,附于其父《高元裕传》之后,非常简略。晚唐史籍歧误纷纭,墓志的出土对于传世文献的记载有正本清源之效。即如高璩出任宰相时间及卒年,《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均记载为咸通六年(865),而墓志则明确记载其咸通五年(864)九月廿日卒于相位,足证诸书皆误。而墓志对高璩生平履历、仕宦出处的记载,与传世文献比照印证,可补缺订误之处更多。

二、高璩家族世系考索

高璩出身渤海高氏,为唐初开国功臣高士廉七世孙。关于渤海高氏在入唐前的世系情况,《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以下简称《新表》)记之甚详:

高氏出自姜姓,齐太公六世孙文公赤,生公子高,孙傒,为齐上卿,与管仲合诸侯有功,桓公命傒以王父字为氏,食采于卢,谥曰敬仲,世为上卿。敬仲生庄子虎,虎生倾子,倾子生宣子固,固生厚,厚生子丽,子丽生止,奔燕。十世孙量,为宋司城,后入楚。十世孙洪,后汉渤海太守,因居渤海蓨县。洪四世孙襃,字宣仁,太子太傅。襃孙承,字文休,国子祭酒、东莞太守。生延,字庆寿,汉中太守。延生纳,字孝才,魏尚书郎、东莞太守。纳生达,字式远,吏部郎中、江夏太守。四子:约、乂、隐、汉。隐,晋玄菟太守。生庆,北燕太子詹事、司空。三子:展、敬、泰。[1]卷七一下,2387

对此,仇鹿鸣有专文论述,认为渤海高氏本非汉晋旧族,见诸正史的记载最早只追溯到西晋末年的高瞻、高隐,但是通过攀附陈留高氏和齐国高氏,成功将家族先世追溯到春秋时期[2]。《新表》对高瞻没有记载,但高隐之后的线索甚为清晰:泰,北燕吏部尚书、中书令。二子韬、湖。湖生子谧,谧生树生和飜。树生有二子,长为高欢,即北齐高祖神武帝。飜生子岳,生劢,生士宁和士廉。关于高湖、高谧、高欢的族属问题,前人讨论颇多,此不赘述,本文主要关注高士廉一支入唐后的世系脉络。《新表》对高士廉家族世系有颇多失载或讹误之处,如记载士廉生四子,依次为履行、质行、真行、慎行,两《唐书》皆言其有履行、至行、纯行、真行、审行、慎行六子。随着高氏家族墓志的大量出土,高士廉家族世系情况已基本明晰。笔者搜集的高士廉及其子孙墓志和神道碑,有十三方之多,所载世系情况如下:

1.《大唐故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上柱国赠司徒并州都督申文献公之茔兆记》:“公讳俭,字士廉,渤海蓨人也。……曾祖翻,后魏侍中、太尉、假黄钺、录尚书事、齐清河孝宣帝即神武帝□□□□。……祖岳,尚书令、太尉、录尚书、京畿大都督、太宰、假黄钺、清河昭武王……父劢,袭爵清河王,改封乐安国,北□州行台侍中、尚书右仆射,入隋,历扬、楚、光、洮四州刺史。”[3]125记其先世甚为清晰。

2.《大唐故前□□□□□安州高府君墓志铭并序》:“公讳真行,字处道,渤海蓨人也。……曾祖讳岳,神武之堂弟,东魏侍中、太尉、清河郡公。齐国初建,改封清河王,拜尚书令,京畿大都督、太保宗师……祖劢,自清河王徙封乐安王,渤海太守、北朔道行台武卫大将军、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入隋为楚、光、洮□四州刺史。皇朝赠定州都督,总定、恒、赵、并四州诸军事。……父士廉,即文德圣皇后之亲舅,皇朝大将军、太子右庶子、吏部尚书、侍中,封许国公,拜安、洪、广、高、循五都督府,总□州诸军事,安州刺史,除特进、尚书右仆射、太傅、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改封申国公,赠并州大都督、司徒,昭谥曰文献公……公长子岐,先任东宫典膳。”[4]121志主为高士廉子高真行,志文所记祖父名字漫漶不清,据他志可补为“劢”,其他三字亦补充。

3.《大唐故扬州都督府兵曹参军高君墓志铭并序》:“君讳昱,字至行,渤海人也。……曾祖岳,齐神武皇帝从父弟,拜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太保,大宗师,清河昭武王,赠假黄越(钺),太宰,太师。祖劢,袭爵清河王,开府仪同三司,改封乐安王,武卫大将军,尚书右仆射,隋扬、楚、光、洮四州刺史。皇朝赠都督定、恒、赵、并四州诸军事,定州刺史。……父廉,太子右庶子,侍中,安州大都督,左光禄大夫,吏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上柱国,申国文献公,赠司徒。”[5]95志主为高士廉子高昱,字至行,志作“父廉”,盖避唐太宗李世民讳而略“士”字。《宰相世系表》置“昱”于士廉之父“劢”名下,显误。

4.《高怀义墓志》:“公讳怀义,字仙客,渤海蓨人也。……五代祖翻,后魏侍中、太尉、假黄钺、录尚书事,齐清河孝宣王,即神武皇帝季父也。高祖岳,齐尚书令、太尉、录尚书事、京畿大都督、太宰、假黄钺、清河昭武王。……曾祖劢,袭爵清河王,改封乐安王,北朔州行台、侍中、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隋扬、楚、光、洮四州刺[史],皇朝赠定、恒、赵、并四州刺史。……祖士廉,皇朝雍州司马、太子右庶子、侍中、特进、吏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太子太傅、上柱国、申国公、食真封九百户、安州大都督、图形閟阁、赠司徒,并、汾、箕、岚四州诸军事、并州都督。诏谥文献公,配享太宗文武圣皇帝庙庭……父至行,尚辇直长、扬州都督府兵曹参军。……君即公之长子也。”[6]299志主为高士廉孙、高至行子高怀义。

5.《唐故洛州巩县令高府君墓志新铭并序》:“公讳瑾,字,渤海蓨人也。其先备载史牒。曾祖劢,齐侍中、右仆射、乐安王。王父士廉,皇侍中、右仆射、申国公。皇考履行,皇户部尚书、驸马都尉,尚东阳公主。……嗣子故东阳太守迁,年方弱冠。……次子升,千牛中郎。次子简,拪越府户曹。”[7]925志主为高士廉孙、高履行子高瑾,有子迁、升、简。

6.《唐故循州司马申国公高君墓志》:“君讳某,字某,渤海蓨人也。……曾祖劢,字敬德,北齐朔州大行台仆射,袭爵清河王,改封乐安王;周授开府;隋授杨、楚、洮三州刺史;我唐有命,崇宠典章,贞观初赠恒、定、并、赵四州刺史,垂拱中又赠特进,非明德上公,孰享之哉?祖宗俭,字士廉,皇朝太子太傅、上柱国、申国公,食邑三千户,赠司徒并州刺史,永徽初赠太尉,配享太宗文皇帝庙庭,谥曰文 献。……父慜,字履行,秦府军直千牛、滑州刺史、将作大匠、金紫光禄大夫、太常卿、洪州都督、上柱国、申国公,尚东阳长公主驸马都尉。……公则驸马之元子也。……嗣子绍等,追惟永终,仰遵先志。”[8]卷二一五,961此志为陈子昂所撰,志主为高士廉孙、高履行子高璇。

7.《大唐故承议郎行彭州参军骑都尉高君墓志铭并序》:“君讳暹,字日用,渤海蓨人也。……曾祖劢,北齐尚书左仆射、尚书令、清河王,隋楚、洮、扬、光四州刺史,皇朝赠定州刺史。祖士廉,皇朝则天皇太后特进、左庶子、吏部尚书、侍中、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司徒、申国公,赠太尉,并、汾、萁、岚四州刺史,谥文献公,配太宗庙庭,图形麟阁。景龙二年二月,赐太尉、扬州大都督,余如故。……父慎行,起家通事舍人兼城门郎,朝请大夫,行宁□二州司马。”[9]59志主为高士廉孙、高慎行子高暹。

8.《大唐故右监门卫中郎将高府君墓志铭并序》:“君讳嵘,字若山,渤海人也。其先周太公之后。高祖岳,北齐清河王。曾祖劢,北齐乐安王、尚书右仆射。祖士廉,皇朝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申国公,图形麟阁,赠太尉、并州都督,制谥曰文献,配太宗文武圣皇帝庙飧。父审行,皇尚书右丞、雍州长史、户部侍郎、渝州刺史。”[10]1359志主为高士廉孙、高审行子高嵘。

9.《大唐申国公第三子高君墓志》:“君讳续,字奉先,渤海蓨人也。曾祖士廉,皇朝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赠司徒,申文献公。祖履行,户部尚书、上柱国、申国公。父琁,尚衣奉御、申国公。妣申国夫人京兆韦氏。……兄子受益为嗣。”[5]267志主高续,为高士廉曾孙、高履行孙、高璇之子,“琁”为“璇”之异体。

10.《唐朝议郎前行婺州义乌县令窦公夫人(高态)墓志铭》:“夫人姓高氏,讳态,字淑,渤海蓨人也。……曾祖士廉,皇尚书右仆射,赠太尉,谥曰文献。祖真行,右卫大将军、乐安公。父岫,右卫郎将。……夫人即郎将之第五子也。”[11]129志主高态,为高士廉曾孙女、高真行孙女、高岫之女。

11.《唐故宣州宣城县令渤海高公并夫人京兆韦氏合葬墓志铭并序》:“公讳宗彝,字表正,其先得氏于姜姓。……曾祖讳迥,皇朝散大夫、杭州余杭县令。祖讳熊,皇朝散大夫、和州刺史。考讳晊,皇门下省城门郎。……公有令弟二人:仲曰弘彝,见任冯翊掾,季曰遵彝,见修词艺。……公有子五人,女四人。长子续,察明经上第,不幸未禄云逝。长女方笄,已蕣华先落。次子缅,奏授前涿州范阳县尉。次曰黝郎,次曰歙郎,次曰宰郎,皆伏膺儒业,缵承昌绪。三女尚稚。”[12]186志主高宗彝,为高士廉六世孙、高真行五世孙。

12.《大唐故吏部尚书赠尚书右仆射渤海高公神道碑》:“公讳元裕,字景圭。六代祖申国公讳士廉,皇朝为侍中、尚书右仆射,有佐命之勋,谥文献公。与房玄龄、魏徵等□□□□□□□烈山氏之苗裔也。……高氏故著为渤海□□十五世孙□□,后魏太尉录尚书事生岳,北齐侍中,封清河王。生敬德,开府仪同三司,改封乐安王。申公即乐安之令子□□□□□□高祖讳峻,皇朝蒲州长史,撰《小史》行于代。曾祖讳迥,杭州余杭令,赠尚书户部员外郎。大父讳甝,秘书省著作郎,赠右谏议大夫。皇考讳集,太原少尹兼御史中丞,赠司徒。公即司徒府君之少子也。……□子□一人,曰璩,李出也。进士擢第,试秘书省校书郎。文行修洁,纂服无坠。”[13]卷八一,995-997志主高元裕,为高士廉六世孙、高真行五世孙。

13.《高璩墓志》:“……望渤海,姓高氏,澄源洁派,延祥济美。曾祖甝,皇秘书省著作佐郎,赠右谏议大夫。……祖集,皇河东节度副使、检校尚书吏部郎中、太原少尹,兼御史中丞,赠太尉。……父元裕,皇吏部尚书,赠司徒,谥曰贞。”志主高璩,为高士廉七世孙、高元裕之子。

将以上内容结合《新表》、赵超《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以及近年的研究成果①参见王蕾《唐代渤海高氏家族研究》,陕西师范大学中国古代史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黄子玲《〈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校补二则》,载《集宁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5期,第17-20,39页。,可以梳理高璩一族世系情况(图1)。

三、家族政治生涯与高璩的仕宦道路

高璩家族在唐代最显赫者无疑是高士廉,不仅是开国功臣,还是太宗文德皇后的亲舅舅,位列凌烟阁,陪葬昭陵,配享太庙,在当时是无上的政治荣耀,对于高氏一族在唐代的政治发展有着重要意义。这里重点讨论高真行到高璩的政治活动。

(一)高璩先世的宦海浮沉

作为皇族外戚,高士廉的几个儿子年纪轻轻就享有崇高的政治和社会地位。《高真行墓志》云:“年四岁封乐安公,食邑一千。……公长兄驸马都尉,先为率更令,又诏公两弟并侍春宫。”其早逝之子高昱(高至行)也依制陪葬昭陵:“粤以二年岁次辛亥二月乙丑朔廿六日庚寅,窆乎雍州醴泉县安乐乡里昭陵之侧,礼也。”然而随着朝堂形势变化,高士廉家族的恩宠并未延续下去,主要与两场政治风波有关。对此,《高真行墓志》皆有记载,可与史籍相印证。一是“以薄昭戾起,家延素服之辜,□骏灾兴,室遘丹门之祸”。墓志引用汉文帝诛杀舅舅薄昭的典故,暗示显庆四年(659)长孙无忌为许敬宗所诬,削爵流放黔州一事。此次事件高真行兄弟都受到牵累,真行“由斯左授,转为文州刺史”,其兄高履行“坐与长孙无忌亲累,左授洪州都督,转永州刺史,卒于官”①参见刘昫等《旧唐书》卷六五,(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以下不再标注版本),第2445页。按,《旧唐书》系高履行贬洪州、永州在显庆三年(658),《资治通鉴》卷二〇〇系长孙无忌流黔州于显庆四年四月,后有“益州长史高履行累贬洪州都督”,盖《旧唐书》记载此事时间有误。。二是“公长子岐,先任东宫典膳,□□少海沸流,前星悖道,缘斯负谴,遂置严科。公以方回暮年,更累郗超之罪。子真洁已翻,婴刘夏之愆,降为睦州刺史”。指高真行之子高岐牵涉章怀太子李贤谋反案,被家人所杀一事。《资治通鉴》载其事云:“右卫将军高真行之子政为太子典膳丞,事与贤连,上以付其父,使自训责。政入门,真行以佩刀刺其喉,真行兄户部侍郎审行又刺其腹,真行兄子璇断其首,弃之道中。上闻之,不悦,贬真行为睦州刺史,审行为渝州刺史。”[14]卷二〇二,6513对此,孟宪实先生有专门研究:“这件令人发指的家庭惨剧,根源还是政治斗争的残酷。家中有人参与了太子的重大阴谋,一定使全家紧张万分,而不愿家族受到牵连成为最大的自保理由。既然皇帝交给家里处分,全家认为这是皇帝的考验而不是宽大,所以要大义凛然地接受考验。如何应对考验,那就是大义灭亲,坚决划清界限。所以高岐进入家中,还没有尝到一点温暖就撞上了父亲残酷的佩刀。按照一般常识,高真行一刀断喉,高岐必死无疑,为什么伯父和堂兄还有继续挥刀呢?既然是考验,就要人人过关,这根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在杀人中显示立场和态度。这绝对是家族商议后的有计划行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15]407这一事件发生在永淳元年(682),尽管是大义灭亲,但并没有使高宗高兴,高真行、高审行、高璇都遭受了贬官处置,使得高真行一族数代官场不显。从《高元裕神道碑》载其祖辈、父辈职官来看,高祖仅位至蒲州长史,曾祖亦不过余杭令,祖父、父亲仕途稍显,分列秘书省著作郎和太原少尹兼御史中丞。

图1 高璩家族世系图

(二)高璩父辈的政治复兴

高氏一族发展到高元裕一代,在政治上又有了振兴。元裕兄弟四人,其中高允诚事迹不详,高允恭官位不高,担任过户部郎中和侍御史,元稹有《授高允恭尚书户部郎中判度支案制》和《授高允恭侍御史知杂事制》。相比之下,高元裕、高少逸的政治表现则出色得多。

高少逸,《旧唐书·高元裕传》后附其传云:“少逸,长庆末为侍御史,坐弟元裕贬官,左授赞善大夫,累迁左司郎中。元裕为中丞,少逸迁谏议大夫,代元裕为侍讲学士。兄弟迭处禁密,时人荣之。会昌中,为给事中,多所封奏。大中初,检校礼部尚书、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入为左散骑常侍、工部尚书,卒。”①参见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七一,第4453页。按,关于高少逸贬官一事,史书记载有误。傅璇琮《唐翰林学士传论·晚唐卷》考证其时间非长庆末而在大和初。参见傅璇琮《唐翰林学士传论·晚唐卷》,(沈阳)辽海出版社2007年版,第128页。又据丁居晦《重修承旨学士壁记》记载,高少逸先以左司郎中入院,后半年,迁谏议大夫,是翰林侍讲学士在先,谏议大夫在后。参见岑仲勉《郎官石柱题名新考订(外三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309、311页。高少逸官至工部尚书,且在晚唐时曾与高元裕先后居翰林。《新唐书·高元裕传》:“元裕性勤约,通经术,敏于为吏,岩岩有风采,推重于时。自侍讲为中丞,文宗难其代,元裕表言兄少逸才可任,因以命之,世荣其迁。”[1]卷一七七,5286《高元裕神道碑》亦有:“公自侍讲为御史中丞,文宗久难其□,公内举母兄少逸,上喜纳而遂其志。少逸果能以二帝三王之业,发明□□。上益敬重,当时议者咸谓公以诚事君者也。爱□不忘举其亲,举其亲不忘存其义。”[13]卷八一,997可见兄弟二人皆受皇帝青睐,又为时人所荣,在晚唐政坛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高元裕还与晚唐甘露之变、牛李党争以及庄恪太子案等政治事件有密切关联。《旧唐书·高元裕传》:“李宗闵作相,用为谏议大夫,寻改中书舍人。九年,宗闵得罪南迁,元裕出城饯送,为李训所怒,出为阆州刺史。时郑注入翰林,元裕草注制辞,言注以医药奉君亲,注怒,会送宗闵,乃贬之。训、注既诛,复征为谏议大夫。”[16]卷一七一,4452《新唐书·高元裕传》:“李宗闵高其节,擢谏议大夫,进中书舍人。郑注入翰林,元裕当书命,乃言‘以医术侍’,注愧憾。及宗闵得罪,元裕坐出饯,贬阆州刺史。注死,复授谏议大夫、翰林侍讲学士。”[1]卷一七七,5285大和末年,高元裕得牛党骨干李宗闵器重,因触犯了甘露之变发动者李训、郑注而被贬。甘露之变失败后,元裕才重新恢复官职,被召回朝廷,入翰林为学士,改御史中丞。宣宗即位后,牛党掌权,又入为刑部尚书,并两任吏部尚书要职。高元裕还与庄恪太子案有关。《旧唐书·高元裕传》:“开成三年,充翰林侍讲学士。文宗宠庄恪太子,欲正人为师友,乃兼太子宾客。四年,改御史中丞,风望峻整。”[16]卷一七一,4452《新唐书·高元裕传》:“庄恪太子立,择可辅导者,乃兼宾客。进御史中丞。”[1]卷一七七,5285是高元裕在庄恪太子初立时,以其“风望”为太子宾客。庄恪太子于开成三年(838)十月薨逝,高元裕不仅没有受到庄恪太子案牵连,还在开成四年(839)升任御史中丞,随后仍然不断升迁,可见其政治地位十分稳固。

(三)高璩的仕宦道路

高氏自唐初高士廉之后,仕途畅顺者首推高璩。《新唐书·高元裕传》云:“元裕子璩,字莹之。第进士,累佐使府。以左拾遗为翰林学士,擢谏议大夫。近世学士超省郎进官者,惟郑颢以尚主,而璩以宠升云。懿宗时,拜剑南东川节度使,召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阅月卒,赠司空。”[1]卷一七七,5286与墓志相印证,可对高璩的仕宦生涯略加疏证。

《高璩墓志》云:“陇西李公褒励公平掇翘秀,擢于群萃之中,升于甲乙之选。”《唐语林》:“大中三年,李褒侍郎知举,试《尧仁如天赋》。”[17]卷七,638徐松《登科记考》云:“考孙樵《故仓部郎中康公墓志铭序》:‘会昌五年调,再授秘书省校书郎。大中二年复调,授京兆府参军。其年冬,为进士试官,故中书侍郎高公璩、尚书仓部郎中崔亚、前左拾遗陈画洎樵十辈,皆出其等列。’璩盖于大中二年入等,三年登第也。萧邺《高元裕碑》:‘子璩,进士擢第。’”[18]卷二二,810由此考定高璩于大中三年(849)擢第。高璩在及第后并未守选,而是在张讽推荐下在藩镇担任幕僚,墓志云:“会张公讽践列曹,掌大计,急时之贤彦,以巡官奏授秘书省校书郎,旋为武昌军节度掌书记。”张讽,登进士第,赵嘏有《喜张讽及第》,白居易有《张讽等四人可兼御史中丞侍御史监察御史同制》:“敕:义成军节度马步都知兵马使光禄大夫检校太子詹事兼侍御史上柱国张讽等。”[19]卷五一,1991又《旧唐书·文宗纪》下:“大和九年七月戊午……贬吏部郎中张讽夔州刺史。”[16]卷一七下,559知其历任义成军都知兵马使、吏部侍郎和夔州刺史。

墓志续云:“丁贞公悯凶,毁将灭性。衣裳外除,聘币交至,时中书令太原白公按节西蜀,以安抚之目,表公为从事,朝命俞之。改太常寺协律郎,使车至止,太原公一觌而神耸,一言而道合,不逾旬朔,超处记室,笺奏簿书,细大咨禀,故得羌蛮怗息,不敢萌乱常心、犯边意。”高璩在父亲高元裕去世后,由白敏中上表辟为西蜀幕吏。白敏中镇西蜀事见沈询《授白敏中西川节度使制》,又卢求《成都记序》:“大中六年四月,诏以丞相、太原公有驱羌戎之成绩,由邠宁节度拜司徒同平章事镇蜀。……大中九年八月五日叙。”[8]卷七七四,3413据《高元裕碑》:“大中四年夏六月廿日,次于邓,无疾暴薨于南阳县之官舍,享年七十六。”[13]卷八一,995-997高元裕大中四年(850)卒,高璩依制需守丧三年,则入白敏中西蜀幕当在大中七年(853)左右。又《新唐书·白敏中传》:“徙剑南西川。增骡军,完创关壁。治蜀五年,有劳,加太子太师,徙荆南。”[1]卷一一九,4306《旧唐书·宣宗纪》:大中十一年(857)正月,“以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观察处置统押近界诸蛮及西山八国云南安抚等使、特进、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成都尹、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白敏中以本官兼江陵尹,充荆南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16]卷一八,636。同书《白敏中传》:“十一年二月,检校司徒、平章事、江陵尹、荆南节度使。懿宗即位,征拜司徒、门下侍郎、平章事,复辅政。”[16]卷一六六,4359盖白敏中大中十一年自西蜀转荆南节度使,至大中十三年(859)返京。墓志云:“太原公移镇荆门,厥职仍旧,太冲之笔,孔璋之词,清议多之,遂除右拾遗内供奉。”知高璩随白敏中入荆门幕,不久之后除右拾遗内供奉,《新唐书》言其“以左拾遗为翰林学士”,误。高璩担任右拾遗的时间,据吴在庆先生考证,为大中十二年(858)[20]192-193,高璩撰《白敏中墓志铭》云:“子实太傅记室,从两镇五年,宜乎味髓魄而登峰峦也。”[21]1033高璩大中七年入白敏中西蜀幕至大中十二年去荆门幕任右拾遗,恰为两镇五年,与吴先生所论相合。

高璩在右拾遗任上仅一年,便得宣宗器重,充任翰林学士。墓志云:“一日,宣宗皇帝召入金马门,以本官为翰林学士,朝仪之重轻,时政之得失,赖公密赞其事,非独草一书,裁一诏而已。”考《重修承旨学士壁记》:“高璩,大中十三年四月二十三日自右拾遗内供奉充。”[22]350入院不久,宣宗便病重不治:“五月,上不豫,月余不能视朝。八月七日,宣遗诏立郓王为皇太子,勾当军国事。是日,崩于大明宫,圣寿五十。”[16]卷一八下,645随后懿宗即位,高璩再次升迁。墓志云:“迁起居郎、知制诰,浴堂敷奏,宠锡银印。岁满,改右谏议大夫,赐金龟紫绶于麟德殿下,迁工部侍郎、承旨学士。”《重修承旨学士壁记》记其事:“其年九月三日召对赐绯。十一月三日,特恩迁起居郎、知制诰,依前充。十四年十月六日特恩拜右谏议大夫,依前充。二十六日召对赐紫。咸通二年七月十九日加承旨。八月七日迁工部侍郎,依前充。”[22]351自大中十三年(859)至咸通二年(861),仅三年时间,高璩便以从八品右拾遗升任正四品工部侍郎并为翰林学士承旨,故《新唐书》本传称“近世学士超省郎进官者,惟郑颢以尚主,而璩以宠升云”[1]卷一七,5286。

此后,高璩继续沿着唐人仕宦升迁的理想路线拾级而上,最终位至宰相。墓志云:“未几,转兵部侍郎,西署异渥,公为第一。……出为剑南东川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俄拜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意自谓高祖、太宗赉予良弼,乃授中书侍郎、平章事。……以咸通五年九月廿日薨于位,享年四十七。”《重修承旨学士壁记》:“(咸通)三年二月二十日特恩加朝散大夫、兵部侍郎,依前充。八月十九日,加检校礼部尚书、□川东节度使。”[22]351而高璩为宰相的时间及卒年,诸书记载与墓志互异。《旧唐书·懿宗纪》:咸通四年(863)十一月,“以兵部侍郎高璩本官同平章事”[16]卷一九上,655。五年六月,“壬寅,制以……兵部侍郎、平章事高璩为中书侍郎、知政事,余并如故。”[16]卷一九上,657六年二月,“高璩罢知政事”[16]卷一九上,658。《新唐书·懿宗本纪》:“咸通六年四月,剑南东川节度使高璩为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月,高璩薨。”[1]卷九,259《资治通鉴》卷二五〇《唐纪》:咸通六年,“夏四月,以前东川节度使高璩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六月,高璩薨。”[14]卷二五〇,8234当今学者探讨高璩由东川入相的时间,大都根据《新唐书》与《资治通鉴》,如郁贤皓先生《唐刺史考全编》卷二二九《梓州》。从墓志来看,高璩由东川入相的时间,《旧唐书》的记载较为切近事实,但《旧唐书》言其咸通六年二月罢知政事,亦不确。

通过梳理高璩的仕宦经历,可以看出,高璩大中三年(849)高中进士至咸通五年卒于相位,仅用了十五年时间。而他能超迁进入最核心的中枢机构参与密命,皆得益于白敏中。高璩为高元裕之子,元裕曾推荐白敏中为御史。《新唐书·白敏中传》:“御史中丞高元裕荐为侍御史。”[1]卷一一九,4306《白敏中墓志铭》云:“时璩先司徒公职中丞事,前御史有帖削近俗,悉解去。上章请公真为侍御史,寻治留台事,改户部右司员外郎。”[21]1033故白敏中显贵时便对故人之子尤为眷顾提携。唐懿宗继位后,白敏中回朝,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又升侍中、中书令,至咸通二年(861)病逝,恰是高璩以右拾遗入翰林院,一路升迁的阶段。高璩对白敏中也尽力赞扬,《广卓异记》卷一三引《唐书》云:“大中年中,白敏中为荆南节度使,高璩试大理评事,为敏中掌书记。寻入拜右拾遗。间一岁,充翰林学士,草敏中太子太傅制,乃贺敏中。状云:‘去年草檄,犹依刘表之门;今日挥毫,获叙周公之德。’时人以为盛事。”[23]卷一三,566-567白敏中死后,高璩为其撰写墓志铭,表现出门生报主之诚。高璩作为白敏中门吏,其人品也与白敏中一样受到时人与后人的非议。《新唐书·白敏中传》:“许以太傅致仕。诏书未至,卒,册赠太尉。博士曹邺责其病不坚退,且逐谏臣,举怙威肆行,谥曰‘丑’。”[1]卷一一九,4307《新唐书·高元裕传》云:“太常博士曹邺建言:‘璩,宰相,交游丑杂,取多蹊径,谥法“不思妄爱曰刺”,请谥为刺。’从之。”[1]卷一七七,5286-5287《唐诗纪事》卷六〇“曹邺”条:“邺能文,有特操,咸通初,为太常博士,白敏中卒,议谥,邺责其病不坚退,且逐谏臣,举怙威肆行,谥曰丑。高元裕子璩,懿宗时为相,卒。邺建言,璩为宰相,交游丑杂,进取多蹊径。谥法:不思妄爱曰刺,请谥为刺。’”[24]卷六,918从这里可以看出,白敏中与高璩死后,声名颇有不佳的一面,故而使得曹邺建言谥号时都给了恶谥。

而据墓志所言,高璩死后颇有殊荣:“天子震悼,废朝三日,命刑部侍郎王铎赙吊,有加常等。工部侍郎王沨持节备礼,册为司空,识者荣之。”王铎,《旧唐书》有传:“咸通初,由驾部郎中知制诰,拜中书舍人。五年,转礼部侍郎。典贡士两岁,时称得人。七年,以户部侍郎、判度支迁礼部尚书。”[16]卷一六四,4282《旧唐书·懿宗纪》:咸通四年十一月,“以中书舍人王铎权知礼部贡举”,五年四月,“以中书舍人王铎为礼部侍郎。”[16]卷一九上,655-656据《登科记考》卷二三,王铎咸通五年知贡举,《旧唐书》称“典贡士两岁”不确。又严耕望《唐仆尚丞郎表》卷一六《礼侍》:“王铎,咸通四年十一月,以中书舍人权知礼部贡举,放五年春榜。四月,正拜礼侍。是年,盖迁吏侍。”[25]卷一六,885按,传世典籍未见有王铎为刑部侍郎之记载,由墓志证之,王铎为礼侍后又有刑侍一转,其时即在咸通五年九月之前。另外,王沨为工部侍郎亦未见典籍记载。据严耕望《唐仆尚丞郎表》卷十二,其为户部侍郎在咸通七年(866),为吏部侍郎在咸通十三年(872)。据高璩墓志,王沨咸通五年九月在工部侍郎任,故有赙吊高璩之事。

四、家族文学传统与高璩的文学成就

高璩一族在唐代不仅是一个绵延数代的政治家族,还是一个传承百年的文学家族,其间产生了不少文人,在诗文创作和史学著述上都颇有建树。

(一)高璩的家族文学渊源

高璩的先世大多擅长文学,作品传世者有高士廉、高瑾、高峤、高峻、高绍、高少逸、高元裕,通过梳理他们的诗文著作,可呈现高璩的家族文学传统。

高璩太祖高士廉,本名高俭,以字行,隋代文帝仁寿年间进士。武德九年(626),因协助参谋玄武门之变,拜太子右庶子。唐太宗即位,拜侍中,封义兴郡公,又为吏部尚书,封许国公,寻同中书门下三品。官至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图形凌烟阁。许敬宗为其撰写《茔兆记》,称其少时“起居舍人崔祖濬学富扬班;中书侍郎薛道衡文繁张左,莫不闻风扼腕,申以忘年之交。承闲载酒,服其后生之义”,任吏部尚书时“为《大唐氏族志》,合百廿卷。诏颁四海”,后来又“奉敕撰著《文思博要》……千二百卷,上于延阁”[3]125-126。其奉太宗之命修《大唐氏族志》,《全唐文补编》卷四尚载其《上天下姓望氏族谱状》一篇。又《唐会要》卷三六:“(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尚书左(右)仆射、申国公高士廉等撰《文思博要》成,凡一千二百卷,诏藏之秘府。”[26]卷三六,765《全唐文》卷一三四载《文思博要序》:“大矣哉,文籍之盛也。范围天地,幽赞神明,用之邦国,则百官以乂,用之乡人,则万姓以察。……义出六经,事兼百氏……斯固坟素之苑囿,文章之江海也。是为国者尚其道德,为家者尚其变通,纬文者尚其溥博,谅足以仰观千古。”[8]卷一三四,596-597此书以儒家经典为准绳,兼收百家之说,为初唐文教提供了重要支持。《全唐文》还收其《请诛元昌奏》一篇,以简练的文笔揭示元昌与太子李承乾企图谋反的罪行以及必须诛杀之缘由,表现出敢于直谏、忠于职守的人臣形象。此外,《全唐诗补编》收其《五言春日侍宴次望海应诏》诗一首,此诗为应和太宗《春日望海(以光为韵)》而作,同题应制者还有长孙无忌、杨师道、岑文本、褚遂良、许敬宗、上官仪、郑仁轨等人。诗有“三韩沐醇化,四郡竚唯良。深仁苞动植,神武砻遐荒。愿草登封礼,簪绂奉周行”[27]658之句,表达了对太平盛世的歌颂以及渴望为制定封禅礼仪做贡献的愿望。

高士廉的后代中不乏像他一样文史兼擅者。《高元裕墓志》:“高祖讳峻,皇朝蒲州长史,撰《小史》行于代。”《高宗彝墓志》:“公德门胤昌,锺庆绵远。爰自国朝,尊曜台鼎,洪勋翊圣,著在竹帛。或删披述作,覃研简要,纂成《高氏小史》,为代宝之。繇是儒林文囿,推公祖弥为领袖焉。”高峻为高士廉孙、高真行之子,所撰《高氏小史》在当时颇为盛行,故高元裕、高宗彝墓志都特别加以记录。关于此书,李裕民、张固做过专门考察,孙猛《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详考》考证最详,认为此书在宋代依然流行,且为世所重,被史家用以补充正史缺漏[28]646-648。

此外,高峻胞兄高峤也曾注《后汉书》九十五卷,事见《封氏闻见记》卷三。高峤,官司门郎,湖州司仓。除了注《后汉书》,《全唐文补遗》还收其《大唐故洛州司户高府君(缵)墓志铭并序》一文,题署:“族父绛州曲沃县令、乐安县开国公峤撰。”[29]3044-3045《宝刻丛编》引《集古录目》:“《唐怀州司兵参军魏载墓志》,唐湖州司仓高峤撰。……碑以垂拱四年立。”[30]卷八,325高峤同时也是《高氏三宴诗集》作者之一,有《晦日高文学置酒外事》《晦日重宴》诗二首。除了高峤,参与高氏宴会的还有高瑾与高绍。高瑾与高峤同辈,为高士廉孙、高履行之子,母为太宗第九女东阳公主。《高瑾墓志》近年出土,据墓志记载,高峤为咸亨元年(670)进士,官至洛州巩县令[7]925。其诗现存六首,两首为高峤同题诗,另有《三月三日宴王明府山亭得哉字》《上元夜效小庾体诗》《锦阳川二首》四首。高绍为高士廉曾孙、高履行孙、高璇之子。先天元年(712)以工部郎中为剑南道宣劳使①《册府元龟》卷一六二:“玄宗先天元年,太上皇诏曰:‘宜以……工部郎中高绍为剑南道宣劳使。’”参见王钦若等编修《册府元龟》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951页。;开元七年(719)自长安令左迁润州长史②高绍《重修吴季子庙记》:“绍以开元七年,自长安令左迁润州长史,爰洎十年,太岁壬戌,因巡属县庙于延陵。”参见董诰编《全唐文》卷二九四,第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319页。;后又由商州刺史入为主爵郎中③苏颋《授慕容珣吏部郎中等制》:“正议大夫、行商州刺史、上柱国、申国公高绍……可行尚书主爵郎中。”参见董诰编《全唐文》卷二五一,第2册,同上,第1120页。。高绍诗仅存一首,即《晦日高文学置酒外事》,另有《重修吴季子庙记》文一篇。高峤、高瑾、高绍诗歌大都因《高氏三宴诗集》得以保存,《高氏三宴诗集》编纂和成书过程尚存疑义,但三人为高正臣宴会的座上宾则无争议,这些作品不仅记录了当时的游赏、宴饮场面,也透露出文人通过诗酒宴会交结名人的目的。高峤、高瑾、高绍作为高士廉后代,又是皇族姻亲,应该也是当时文人结交对象,如《岁时杂咏》载陈子昂《晦日高文学置酒外事》序言“有渤海之英宗,是平阳之贵戚”[31]卷九,277,用以指代高氏族人十分贴切。载初元年(689),高绍为父亲高璇迁葬,陈子昂为高璇撰写墓志铭,想必与高瑾、高绍叔侄的交往颇有关联。

高氏一族发展到中唐,文学才能突出者主要有高少逸、高元裕兄弟。《全唐文补编》卷七六有高少逸《高士廉茔兆记碑侧》[13]944,《新唐书·艺文志》载有《四夷朝贡录》十卷[1]卷五八,1508。《直斋书录解题》:“《四夷朝贡录》十卷。唐给事中渤海高少逸撰。会昌中,宰相李德裕以黠戛斯朝贡,莫知其国本原,诏为此书。凡二百一十国,本二十卷,合之为十卷。”[32]卷五,147。高元裕,墓志言其“词锋学海,冠于当世,密行正气,臻于古贤”。贞元十八年(802)登进士第,大和年间由李宗闵推荐任谏议大夫和中书舍人,开成三年(838)诏入翰林为侍讲学士,故其所存文章多为奏疏。《全唐文》卷六九四有其《请外台御史振举旧章奏》《请将贺兰进兴等重付台司覆勘疏》[8]卷六九四,3155。《唐文拾遗》卷二八收其《丞郎拜食先牒台司奏》[8]138。《全唐文补编》卷七六有其《上敬宗疏》《高士廉茔兆记碑侧》[13]卷七六,943。又《登科记考》卷二二引《永乐大典·秋浦新志》云:“会昌五年,高元裕以诗简知举陈商云:‘中丞为国拔英才,寒畯欣逢藻鉴开。九朵莲花秋浦隔,两枝丹桂一时开。’为江东佳话。”[18]卷二二,805是目前可见高元裕唯一存世诗歌。《登科记考》引《永乐大典·池州府志》:“孟迟,字须仲,青阳人。卢嗣立,字敏绍,秋浦人。杜牧守池州,同举于朝,同登进士第。”[18]卷二二,805会昌五年,高元裕任宣歙观察使,杜牧在其属下任池州刺史,杜牧举荐孟、卢二人应该得到了高元裕的支持,故高元裕在两人同登进士后写诗答谢陈商,“九朵莲花秋浦隔,两枝丹桂一时开”,以九朵莲花比喻九华山,暗示孟、卢池州学子身份,以两枝丹桂点明二人同时蟾宫折桂,饶有意味。

高元裕与中晚唐诗人往还颇多。任宣歙观察使期间,杜牧有《上宣州高大夫书》,讨论士庶科举之争,对当时科举排斥子弟现象表示不满。自宣歙观察使入吏部尚书后,杜牧又作《上吏部高尚书状》,状文有“敢望尊严,特自褒举,手示远降,激魂震惊,感激彷徨,涕泪迸落”[33]238,感恩高元裕的提拔之恩。杜牧还有《高元裕除吏部尚书制》,是为高元裕第二次授官吏部尚书所作。除了杜牧,刘禹锡有《和令狐相公晚泛汉江书怀寄洋州崔侍郎阆州高舍人二曹长》,姚合有《病中辱谏议惠甘菊药苗因以诗赠》《和高谏议蒙兼宾客时入翰苑》,许浑有《蒙宾客相国李公见示和宣武卢尚书以吏部高尚书自江南赴阙贶大梨重以将雏白鹇因赠五言六韵之什辄敢献和》[34]卷一〇,687,“高舍人”“高谏议”“高尚书”皆指高元裕,可知高元裕在当时文人群体中声望颇高。

从《高璩墓志》来看,高元裕非常重视对高璩文学素养的培养:“髫龀之岁,援毫赋诗。贞公几欲抉去瑕颣,吟味久之,竟不能点爨一字,故得小号奇童,长为才子。”正是受家族文学传统与家学教育影响,高璩从小具备诗歌创作的天赋,这也为他日后的科举与仕途奠定了基础。

(二)高璩的文学实绩

高璩的文学才能首先表现在科举选拔上。墓志云:“既而就试于神州,主文者以缘情体物之妙,特用高等荐名,声华时论,辉动京国。陇西李公褒励公平掇翘秀,擢于群萃之中,升于甲乙之选。”大中三年知贡举者为礼部侍郎李褒。《唐语林》卷七:“大中三年,李褒侍郎知举,试《尧仁如天赋》。宿州李使君弟渎不识题,讯同铺,或曰:止于‘尧之如天’耳!渎不悟,乃为句曰:‘云攒八彩之眉,电闪重瞳之目。’赋成将写,以字数不足,忧甚,同辈绐之曰:‘但一联下添一“者也”,当足矣。’褒览之大笑。”[17]卷七,638这段记载与墓志非常吻合。是知高璩此年试赋为《尧仁如天赋》,墓志称“缘情体物之妙”,是说李褒对高璩的诗和赋都非常赞赏,故而高璩选中高第,并且在京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高璩的应试诗赋没有流传下来,故而我们只能从墓志及传世典籍的记载推知一二。

墓志言高璩“凡著诏诰、诗赋、赞述、表檄三十卷”,未见传世文献著录。就文章来看,新出土文献中所见有三篇,都是他撰写的墓志。如《唐故昭义军节度判官检校尚书主客员外郎兼侍御史韦府君夫人河东薛氏墓志铭并序》:“有唐河东薛夫人,生于永贞元年正月十三日,终于大中二年五月二十六日,享年四十四。其年七月二十五日,权窆于京兆府万年县洪固乡毕原,从韦氏先茔,礼也。子婿渤海高璩刻石志于墓。”该志题署:“子婿乡贡进士高璩撰。”[35]279高璩大中三年及第,此为及第前一年所作,是时高璩三十岁。该墓志又言:“夫人之季弟廷望,以璩谬忝嘉姻,宜熟令问,使志金石。”薛廷望也是晚唐的著名文学家。这篇墓志是目前所见高璩撰写时代较早的墓志。

高璩大中七年(853)七月撰《唐故郓州寿张县尉李君墓志铭并序》,墓主为李珪,墓志述及与墓主的关系:“璩于公外兄也,方当危瘵之日,全忘笔砚之功,奉命纪述,无所辞让,但直书其事,用虞陵谷之变而已。”[10]2309墓志题署“外兄孤子高璩撰”,说明其时高璩进士及第后还没有正式为官,而大中六年(852)其父高元裕已去世,故自称“孤子”。这篇墓志较为简短,基本上叙述墓主家世事迹经历,无多文学润色,体现了质朴真率的特点。

高璩最值得重视的文章是《白敏中墓志》。该墓志长达三千字,将白敏中的家世、科第、生平、功绩都较为细致地表现出来,体现出他在文章制作方面的大手笔。此志较前面所作的薛氏墓志铭,在艺术上有着较大的提高,因前者为高璩及第前所作,而后者经过了进士考试锻炼,再因他由白敏中推荐入翰林院为学士并升任承旨,执掌皇帝密命的撰写,故文章逐渐达到了较高的境界。首先,墓志叙述了自己与白敏中的关系,以增加墓志表现的真实感。墓志题署:“门吏翰林学士承旨朝议郎守尚书工部侍郎知制诰柱国赐紫金鱼袋高璩撰。”叙写撰志缘起云:“其孙昭应县尉夷道译卫国夫人语,且置璩曰:‘太傅前立家国事,敻苦夷远,为不磨灭计,今畦町不当理,即困秃自泥,不能惊耸来者。子实太傅记室,从两镇五年,宜乎味髓魄而登峰峦也。’璩惶恐不敢让。”将高璩作为白敏中门吏的关系托出。在墓志叙写过程中,还适当点明了白敏中与高璩先世的关系:“苻澈临邠,诏公以侍御史衣朱衣银印,为节度副使。凡兵赋虚实,风俗制度,问公不问澈。时璩先司徒公职中丞事,前御史有帖削近俗,悉解去。上章请公真为侍御史,寻治留台事,改户部右司员外郎。”白敏中曾在邠州幕府,以功加殿中侍御史之衔,此时高璩之父高元裕为御史中丞,将白敏中调到京城为侍御史,表明高元裕对白敏中非常器重。墓志末尾又云:“璩实以文从公。公加太师,复入相,复大司徒,璩忝职内廷,皆获视草。则铭勋撰世,承卫国夫人请,其何以辞。”[36]278进一步申述撰写墓志的缘由,特别强调了白敏中对自己文学方面的影响以及入翰林院所起的关键作用。其次,突出表现志主一生中最重要的功绩。白敏中寿命较长,且官历较多,高璩所撰墓志对其一般的官历略而叙之,对重要的贡献则不惜笔墨进行叙写。如叙述白敏中为宰相时,因吐蕃内乱而收三州七关,收复了沦陷百年的失地,振兴了士人志气,使得唐朝有望恢复开元时的盛况。再如叙述白敏中平党项事这一晚唐时期的重要事件。这些方面都突出了白敏中对国家的贡献,而墓志作为人物传记撰写能够从大处着笔,显得格局广大,气势恢宏。

高璩是一位诗人,然诗歌留存甚少,我们无法勾勒其诗歌全貌。目前可见仅有诗一首和残句一则。《和薛逢赠别》见于《唐诗纪事》卷五三“高璩”条:

璩自梓州刺史入朝,经绵州,与刺史薛逢登越王楼,逢以诗赠别云:“乘递初登剑外州,倾心喜事富人侯。方当游艺依仁日,便到攀辕卧辙秋。客听巴歌消子夜,许陪仙躅上危楼。欲知恨恋情深处,听取长江旦暮流。”璩和云:“剑外绵州第一州,樽前偏喜接君侯。歌声婉转添长恨,管色凄凉似到秋。但务欢娱思晓角,独耽云水上高楼。莫言此去难相见,怨别征黄是顺流。”[24]卷五三,808

这是薛逢与高璩在绵州登越王楼的唱和之作。薛逢为晚唐著名诗人,字陶臣,会昌元年(841)崔岘榜进士,两《唐书》有传,《全唐诗》收其诗一卷。此诗《全唐诗》题作《越王楼送高梓州入朝》。薛逢曾任绵州刺史,绵州属于东川节度使管辖,故薛逢诗有“方当游艺依仁日”之语。薛逢作为绵州的主人起唱,表现出对高璩的称赞和不舍。高璩的和诗则表现出对薛逢的感谢和称颂。首联在感激之中称赞绵州的山川形势;颔联表现绵州的人物风光,前者突出歌声,后者突出秋色;颈联回到目前的登楼,流露出欢愉之感;尾联是对来日相见的期待。相较而言,高璩的诗作比薛逢要略胜一筹。高璩留下的诗歌残句是:“公斋一到人非旧,诗板重寻墨尚新。”这句也收录于《唐诗纪事》卷五三“高璩”条:“白敏中自剑南节度移荆南,经忠州,追寻乐天遗迹,有诗云:‘南浦花临水,东楼月映风。’璩时为书记,有诗云:‘公斋一到人非旧,诗板重寻墨尚新。’”[24]卷五三,808这是高璩从白敏中赴荆南,经忠州时感于白居易所作,实际带有与白敏中唱和的性质,共同表现对白居易的景仰,也是高璩“以文从公”的印证。白居易为忠州刺史是他由贬谪到回归朝廷的过渡,在忠州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也留下了很多诗作。高璩诗突出诗板的重寻,即是对白居易诗歌的赞赏,与白敏中对白居易遗迹风光的赞赏正好形成不同程度的比照。此外,宋代梅尧臣曾有《宣州杂诗二十首》,其一云:“每见昭亭壁,高璩笔墨存。丹青虚格里,云雾碧纱痕。鸟屎常愁污,虫丝几为扪。贵来曾改观,世故有谁论。”[37]卷二五,796高璩之父高元裕会昌五年(845)为宣歙观察使,高璩侍父在宣州游敬亭山,留下题咏,刻于昭亭,今已不见,但北宋梅尧臣时还可以见到。

五、墓志撰书者及其与高璩家族的关系

《高璩墓志》撰者为晚唐宰相刘邺,书者为裴璩,将墓志记载与传世文献相印证,可订补相关史实,也可探讨其与高璩的关系。

(一)墓志撰者刘邺

刘邺,两《唐书》有传,然讹误众多,关于他的生平,吴其昱《〈甘棠集〉与〈刘邺传〉研究》、赵和平《敦煌本〈甘棠集〉研究》《刘邺年谱简编》皆据敦煌本《甘棠集》做过校证。《高璩墓志》又为解决刘邺生平仕宦的争议问题提供了新材料。

一是充盐铁转运使的时间。《重修承旨学士壁记》:“刘邺,大中十四年十月十二日自左拾遗充。其月二十六日,召对,赐绯。咸通二年九月二十七日,迁起居舍人,依前充。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加兵部员外郎知制诰,依前充。七月二十九日,召对,赐紫。十一月八日,迁中书舍人充。五年九月五日,迁户部侍郎,依前充知制诰。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加承旨。十二月二十三日,守本官充诸道盐铁等使。”[22]352-353记载刘邺为户部侍郎时还在翰林院,而其充诸道盐铁转运使在咸通十一年(870)十二月二十三日。根据墓志题署以及撰写时间,刘邺咸通五年九月五日已迁户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疑《翰林承旨学士壁记》所载“十一年”三字为衍文。

二是刘邺的幕僚经历。《旧唐书·刘邺传》:“邺六七岁能赋诗,李德裕尤怜之,与诸子同砚席师学。大中初,德裕贬逐,邺无所依,以文章客游江浙。每有制作,人皆称诵。高元裕廉察陕虢,署为团练推官,得秘书省校书郎。”[16]卷一七七,4617-4618《新唐书·刘邺传》:“陕虢高元裕署为推官,高少逸又辟镇国幕府。”[1]卷一八三,5382言其大中年间曾被高元裕辟为幕僚。《高璩墓志》记载:“邺与公实通家之旧,大中甲戌岁,公世父仆射公驾廉车于傅岩之侧,以弓旌重礼置愚于幕下,公不鄙庸陋,许以始终。及夫叨居禁近,获接行缀,追南巷之素分,深北门之密契。道则交友,情同弟昆。终天之别,今则已矣。抚吾兄之孤,铭吾兄之墓,搜罗遗美,穷极菲词,竟何为哉!竟何为哉!”按,“大中甲戌岁”为大中八年(854),“世父”即伯父,这里指高璩伯父高少逸。《资治通鉴》:“(大中八年)九月丙戌,以右散骑常侍高少逸为陕虢观察使。有敕使过硖石,怒饼黑,鞭驿吏见血;少逸封其饼以进。”[14]卷二四九,8176从高元裕历任官职来看,并没有记载其担任过陕虢观察使。据墓志,高少逸出守华州,辟刘邺为幕僚,故而成为刘邺为高璩撰写墓志的契机,两《唐书》“高元裕”为高少逸之误无疑。刘邺文集有《上高尚书启》《又上高尚书启》[13]卷八五,1049,即上高璩之伯父高少逸,讲述了自己在进取无门之时受高尚书赏识的感恩之情,表达情辞恳切。

三是刘瞻、高璩荐刘邺为左拾遗一事。《旧唐书·刘邺传》:“咸通初,刘瞻、高璩居要职,以故人子荐为左拾遗,召充翰林学士,转尚书郎中知制诰,正拜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学士承旨。”[16]卷一七七,4618刘邺大中十四年(860)以左拾遗充翰林学士,是年八月宣宗去世,懿宗即位,书为“咸通初”亦无不可。其时高璩在翰林院,超迁为右谏议大夫,可以说是“居要职”,但《旧唐书》称其与高璩的关系为“故人子”,不甚合理。刘邺在墓志题署自称为高璩“门吏”,盖其时高璩为宰相,而其为户部尚书,即为高璩门下办事之人。而他在志文中描述与高璩的关系,“极夫叨居禁近,获接行缀,追南巷之素分,深北门之密契。道则交友,情同弟昆”,是介于密友与兄弟之间,与《旧唐书》“故人子”的描述不符。高璩如果为刘邺之父“故人”,则墓志中当会直接说明,不会仅说其与高璩伯父高少逸之关系。而《旧唐书》所言刘瞻荐刘邺为左拾遗事,更不合史实。《翰林承旨学士壁记》云:“刘瞻,咸通六年十月八日自太常博士入。其月二十六日,加工部员外郎,依前充。七年三月九日,授太原少尹出院。”[22]360仕历较刘邺既晚且微,《旧唐书》必误无疑。

刘邺同时也是晚唐重要文人,诗文兼擅,《全唐诗》卷六〇七存诗二首,今敦煌遗书出土《甘棠集》四卷。有《翰林作》诗:“曾是江波垂钓人,自怜深厌九衢尘。浮生渐老年随水,往事曾闻泪满巾。已觉远天秋色动,不堪闲夜雨声频。多惭不是相如笔,虚直金銮接侍臣。”[38]卷六〇七,7006《待漏院吟》诗:“玉堂帘外独迟迟,明月初沉勘契时。闲听景阳钟尽后,两莺飞上万年枝。”[38]卷六〇七,7006都是充任翰林学士时所作。与高璩一样,刘邺入翰林院也是受白敏中的提携,故有《谢赐绯上白令公及三相状》《上白相公》[13]卷八五,1052,皆为答谢白敏中而作。刘邺与当时诗人亦有往还,薛能有《谢刘相寄天柱茶》[24]卷六〇,916-917即是答谢刘邺赠茶而作。《高璩墓志》此前未见,为刘邺佚文,亦可见其作文水平之一斑。

(二)墓志书者裴璩

裴璩,字挺秀,代宗时东都副留守裴谞的曾侄孙。高璩为其岳母薛氏所撰墓志言:“长女适外甥裴璩。”[35]279知二人为姻亲关系。据《重修承旨学士壁记》:“裴璩,咸通五年六月六日自兵部员外郎入。六年正月九日,加户部郎中知制诰充。五月九日,三殿召对,赐紫。九月十七日,加朝散大夫、中书舍人充。八年正月二十七日,迁水部侍郎知制诰,依前充。其年九月二十三日,除同州刺史。”[22]359高璩大中六年(852)二月葬,与裴璩官职适相吻合。裴璩不仅是书家,也有作文才能。《唐故赠魏国夫人崔氏墓志铭并序》题署:“翰林学士朝议郎尚书户部郎中知制诰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臣裴璩奉敕撰。”[39]68裴璩后来官位升迁颇为顺达,咸通八年(867)出为同州刺史,九年(868)任宣歙观察使,僖宗乾符四年(877)任浙西观察使,随驾入蜀拜尚书右仆射。光启二年(886)十月,朱玫胁迫长安百官太子太师裴璩等奉笺劝进襄王李煴称帝,改年号为建贞,隔地尊奉唐僖宗为太上元皇圣帝。李煴失败后,裴璩出任岭南节度使。

六、余 论

通过《高璩墓志》勾勒人物关系和仕宦经历,我们可以发现《高璩墓志》不仅为研究高氏家族的发展提供了材料,更是晚唐政治生态面貌的一个缩影。

首先,高璩家族的政治和文学情况展示了唐代士族发展之一隅。初唐高士廉图形凌烟阁,晚唐高璩位至宰辅,虽然都处于中央政权的核心地位,但并非线性发展的结果,而是在唐代各种政治风波冲击下,经历了沉沦下僚到重新崛起,最终重返权力中心的过程。作为皇族外戚,高氏家族一度享受最高的政治待遇,子弟多凭门荫入仕,更有“四岁封乐安公”“两弟并侍春宫”的恩宠。随着高士廉与长孙无忌的共同掌权威胁到了李唐政权,以高岐坐章怀太子乱为导火索,高氏一族从此由盛转衰。至中唐高元裕凭科举进身,又得牛党党魁李宗闵器重,方再次进入权力核心。这固然与中晚唐崇尚进士的社会状况以及党争激烈的政治环境有关,但高氏一族的家学传统亦不可忽视。高氏家族在文学和史学上都有不俗的成就,而且得到了很好的传承。高元裕贞元年间进士及第,又与兄长高少逸同入翰林,都需要较高的文学才能。同时,高元裕也重视对高璩文学素质的培养,故高璩不仅凭借科举名噪一时,还入翰林,加承旨,得以位至宰相。高氏先世的政治经历以及史学才能使高元裕兄弟善于洞悉时事,并做出准确判断。高元裕依附李宗闵拜谏议大夫和中书舍人,开启仕宦升迁道路。而从高少逸受李德裕之诏撰写《四夷朝贡录》,后又征辟李德裕门人刘三复之子刘邺为幕僚,可知其早年与李德裕颇有往还。兄弟二人在担任初级官僚阶段并未因上级的政治立场进行严格的党派区分,反而与两党都有往来,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党争带来的政治风险。从中可以看出高氏家族在维持家族文化传统基础上,利用自身优势不断自我调整以适应政治环境的一面。

其次,通过对比高璩本人及其周边人物的仕宦经历,可以考察中晚唐仕宦升迁的内在机制。高元裕、高少逸、白敏中、高璩以及墓志撰者刘邺都是唐代高级文官,且在仕途上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相似性。一是科举经历。科举是中晚唐仕宦的重要环节,“中晚唐进士出身在诸色出身中仕宦尤为迅捷,多历次清官、清望官,逐渐成为宰相等清望官的主要后备人选”[40]159。五人中,除了高少逸未见有科举信息记载,其他几人都为进士。其中刘邺并未参加科举,而是在入翰林院后被恩赐进士,其《上白相公状》云:“右今月奉宣,守本官充翰林学士者。兼赐告身一通,恩赐进士。”[13]卷八五,1052阮元《诗话总龟》前集卷一〇引《抒情诗》云:“刘相公邺因白令公维持,方入翰苑,仍赐及第,为同列所轻。”[41]卷一〇,116可见进士出身在时人眼中的重要性。二是幕僚经历。中晚唐使府大兴,鼓励文人入幕积累从政经验,使得大量文人将入幕作为仕途的首选。白敏中早年受李听之聘担任幕僚,先后移镇河东、义成、邠宁,长达十年;高璩在白敏中西川、荆南幕任职五年;刘邺曾在高少逸陕虢幕担任团练使,而据赵和平《刘邺年谱简编》,其在大中十二、十三年(858、859)改入荆南白敏中幕。文人入幕后的迁升与使府的强弱、府主地位的高低有着直接联系,如高璩、刘邺都是在白敏中推荐下进入翰林院,开启超迁之路。三是从历官来看,前述五人以及墓志书者裴璩都曾入翰林院。唐代翰林学士历来被认为是“清要之极选”,翰林院在唐人眼中不啻储相之所,如唐诗中就有“已见差肩趋翰苑,更期连步掌台衡”之句。白敏中、高璩、刘邺都位至宰相,高元裕、高少逸分别官至吏部、工部尚书,裴璩亦位至重要方镇节度使,可见翰林院确为涵养高级文官的重要场所。

再次,晚唐仕宦流动与人际网络亦有密切关系。《唐语林》卷三“赏誉”条有:“宣宗舅郑仆射光,镇河中。封其妾为夫人,不受,表曰:‘白屋同愁,已失凤鸣之侣;朱门自乐,难容乌合之人。’上大喜,问左右曰:‘谁教阿舅作此好语?’对曰:‘光多任一判官田询者掌书记。’上曰:‘表语尤佳,便好与翰林一官。’论者以为不由进士,又寒士,无引援,遂止。”[17]卷三,282可见除了科举、门第,政治援引对仕宦亦有重要影响。通过考证高璩诸人的入仕、升迁经历以及援引关系,我们知道每位人物背后都有强有力的政治奥援,且以血缘、门第、家族以及府主、幕僚等关系为纽带形成政治网络(见图2)。

唐代士人升迁机制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就中晚唐而言,科举及第、入幕经历、翰林供职、政治奥援可以说是文人升迁的几个重要影响因素,《高璩墓志》为我们剖析这几个因素的内在运作机制提供了典型案例。

图2 以高璩为中心的政治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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