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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视野下国内“新古镇”营造研究
——以云南楚雄彝人古镇为例

2021-06-29

贵州民族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彝人古镇营造

张 熹

(昆明理工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2009年,发改委《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旅游业的意见》(国发〔2009〕41号)指出:“支持在妥善保护自然生态、原居环境和历史文化遗存的前提下,合理利用民族村寨、古村古镇,建设特色景观旅游村镇。”随着乡村振兴与休闲旅游的发展,古镇以其独特的建筑风貌、丰富的历史遗迹、深厚的人文内涵以及古朴的环境氛围成为旅游热点。但随着“古镇游”越来越受到市场的追捧,许多开发商嗅到了商机,一种新型的“古镇”开始出现。

“古镇”一般是指介于“古城”和“古村落”之间的一种传统聚居形态,其拥有较大规模保存完好的民居建筑,是具有一定商业功能的集镇。对于古镇的特征,不同学者有不同的描述,但他们存在着以下共同点:“年代久远、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基本保留原来的村落选址与建筑体系、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1]。可见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是古镇的“根”,独特的历史文化是旅游古镇的“灵魂”。然而纵观国内当前的“古镇游”目的地,存在着两种主要形式,其一是在传统村落的基础上通过旅游开发实现,如黄桃古镇、西塘古镇、大研古城等;其二,在没有历史遗存的场地通过仿造的方法完全新建一座仿古街区。在此,将第二种形式称为“新古镇”。

“新古镇”中“新”与“古”原本就是一对矛盾的词,它们组合在一起使用,其中“新”表示成镇的年代新,“古”表示建筑与景观形式的古,因此,“新古镇”代表了当下国内兴起的一类旅游地产开发模式。如果说古镇旅游因“古”而兴“游”,则“新古镇”的兴起是因“游”而仿“古”。这类仿古型旅游古镇大多是在经济利益推动下的旅游地产项目,其兼顾文化旅游与地产开发两个主要产业。这种模式主要以民族文化为主题,以旅游开发为手段,最终带动商业与地产的发展。“新古镇”的建设一直广受学界质疑,但在旅游热的推动下其在各地大量出现,其中不乏成功案例,如:杭州宋城、大唐芙蓉园、彝人古镇等,成为“4A”或“5A”级旅游景区;同时,更存在着如成都“龙潭水乡”等大量失败案例。本文以云南“彝人古镇”为例,分析“新古镇”文化合法性、营造方法及其与传统古镇的差异。

彝人古镇位于云南省楚雄市,东与昆明市交界,西与云南著名旅游地大理接壤,是滇西北黄金旅游线(大理—丽江—香格里拉)的门户,交通区位优势明显。2005年,伟光汇通旅业在楚雄市经济技术开发区永安大道以北、龙川江以东选址进行项目开发,2006年7月正式接待游客。经过10多年的发展,彝人古镇整体规模近3平方公里,带动了当地就业与旅游业发展,解决了3万余人的就业与居住生活,先后被评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中国建筑文化经典示范工程”“云南省文化产业示范基地”以及云南省30个文化产业建设重点项目之一。时至今日,彝人古镇形成集商业、居住、文化旅游为一体的旅游目的地,2018年彝人古镇全年的游客接待量达到了1320万人次,已成为拉动楚雄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2]。

一、文化嫁接的合法性与景观营造的“原真性”

对于“古镇”的概念学界一般以阮仪三教授的描述为主,他认为:“古镇应该较为完整地保存了传统的生活习俗和生活方式,无论是物质文化还是精神文化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历史积淀,并且曾经主要是区域性的经济或政治、文化中心”[3]。“古镇”之“古”,在于其具备原住民、原文化、原建筑、原生产、原生活等要素,即具有“原真性”。“原真性”是国际上定义、评估和监控文化遗产的一项基本原则,也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项目的重要考量,对于传统古镇来说“原真性”是其灵魂。“新古镇”大多建设于没有历史遗存基础的场地,缺乏文化遗存使其合法性一直受到国内部分学者与大众的质疑。

“新古镇”本质上属于“仿古建筑群及仿古文化景区”,其并不具备“原真性”特征。对于旅游者来说,相较于历史古镇与传统村落,“新古镇”更像是一个主打民族文化的仿古“主题公园”。但存在即有其合理性,杭州宋城、彝人古镇等“新古镇”大多运用“文化嫁接”的方式将周边文化移植入开发场地,从旅游开发的角度上来说也可谓是成功的。但对于特定的人居环境文化是否可以嫁接?这是“新古镇”文化合法性的关键。对此,阮仪三指出:“文化遗产的历史价值是它所承载的丰富的历史信息……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中,仿古建筑和景区确实能起到与原有环境协调的作用,或者为了旅游的需要可以丰富人们的精神,也取得相应的经济效益”[4]。在此,文化遗产的价值在于其承载的“丰富的历史信息”,能够传递承载的丰富的历史信息的仿古建筑与景区只要移植得好同样具有文化意义。这些历史文化信息既是历史的续存,也是人们(游客)认识历史文化的领域。

文化遗产是历史信息的载体与信息传递的符号,那么仿古建筑群及景区是否可以是传达历史文化信息,成为历史文化信息的表意符号呢?答案是肯定的,许多历史文化遗产在保护与开发过程中也是这样做的。如国内开发较早的“周庄”,就是在原有古镇的基础上在古镇之外建设一个协调的新区,该区域建筑形式与街巷特征模仿传统古镇建设。1986年制定了《水乡古镇周庄专题及保护规划》明确提出“保护古镇、开发新区、发展旅游、振兴经济”的方针,成为“周庄模式”。类似的开发模式还有世界文化遗产的组成部分之一的丽江“束河古镇”,古镇的开发利用在传统村落(核心保护区)之外形成新的“古镇”核心,将大量旅游活动引向新区,从而缓解核心保护区的环境承载压力,达到“新老融合、协调发展”,形成文化遗产保护与开发的“束河模式”[5]。不论束河还是周庄,在开发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此“新区”可以看作是伴生着文化遗产的“新古镇”,新区的开发其实也属于传统文化的嫁接。杭州“宋城”以两宋文化为主题,建筑主体根据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而兴建;长沙铜官窑古镇依托长沙铜官窑遗址,以陶瓷文化为主题,建筑主体以汉唐风貌建造。既然“文化嫁接”可行,那“新古镇”真正受到质疑的是文化的简单拼贴与粗制滥造。作为文化的载体与表征符号,如何保证文化“传达”的真实、有效是“新古镇”营造的关键。

二、当代“消费社会”语境下的“新古镇”景观生成逻辑

“新古镇”大多伴随着旅游开发产生,其景观环境难免具有商品的属性,受消费逻辑影响。“消费主义”是一种在西方国家兴起的社会文化现象,正如鲍德里亚指出消费构成人类自然环境中的一种根本变化。当前我们处在一个物化的消费社会,大规模的物的消费不仅改变了人们的日常行为,还改变了人们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改变了人们看待这个世界和自身的基本态度。在这样一个消费社会中,传统乡土逻辑被消费逻辑所取代,并直接反映在物质空间环境之上,传统人居生活生产空间被一个消费的空间所取代。

大众成为消费的主体,通过消费行为影响着审美的倾向,随着“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传统生产生活的人居空间环境逐渐具有商品的属性,成为消费的对象,在这个过程中乡土文化不断地市场化与商品化。同时,在互联网与大众传媒的助推下,传统的三维物质空间审美,向着影像化、平面化等趋势转变。其中较为典型的即当下微博、微信朋友圈“景观”。在此,传统人居空间的内核是民众的“日常生活”,古镇的外部表征是日常生活的行为显现;而“新古镇”的内核是“文化的消费”,“新古镇”的景观形式是各种构成要素的不断“商品化”的过程。在“新古镇”中消费的逻辑贯穿着环境空间生成,这种逻辑的极致就是“过度商业化”问题。在消费社会的语境中作为历史信息的载体,历史遗存与仿古景区其形式生成的推动因素是不同的。究其本质,文化遗存是人们在长期生产生活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而“新古镇”是“消费社会”语境下基于“消费逻辑”的文化空间的生产活动。因此,受商业消费逻辑的影响,“新古镇”景观对于传统文化信息的传达会发生偏差,如丽江古城过度商业化对世界文化遗产的破坏现象。面对消费逻辑,如何保证景观营造的“原真性”?文化基因谱系研究是有效的方法之一,只有运用生物基因的观点将原文化进行系统性的分解与重构,才能最大限度地挖掘原文化的基因特征。

三、“彝人古镇”的营造:作为传统乡土文化体系的识别与文化景观表征重构

“新古镇”的开发是以乡土文化的原生逻辑为基础,以文化“原真性”开发为原则,在主体行为与消费语境的双重影响下,重构乡土文化表征体系,而基于“原真性”原则的文化“嫁接”与“传承”使其具有文化的合法性。对文化进行合理的“嫁接”,保证景观的“原真性”尤为重要,正如生物遗传基因保证生物遗传的一致性,“文化基因谱系”研究对文化的“嫁接”与“传承”提供了可行的方法。

前茬作物玉米收获后,10月10日播种,亩播量为14公斤。亩施纯氮(N)15公斤,纯磷(P2O5)12公斤,纯钾(K2O)10公斤,氮肥的80%和全部磷钾肥作底肥,20%氮肥在拔节后期追施。5月29日各品种收1m2作为实产样,单晒,人工脱粒,测千粒重,称实产。

(一)基于“文化基因谱系研究”的文化景观打造

“基因”这个概念来源于生物遗传学,是指储存着生命各种信息的遗传因子,也是生物体繁殖遗传的基本单位。20世纪50年代以来一批文化人类学学者试图从“基因”的角度来考察文化现象,他们设想文化中是否存在类似生物学的“文化基因”?对此,英国学者道金斯仿照“基因”创造了“文化基因”这一概念,用来特指文化的传递单位。学者们普遍认为“文化基因”是一个与生物基因类似的概念,它是人类文化系统的遗传编码,也是文化传播的基本单位。

文化基因的概念为文化景观保护与开发利用提供了理论基础,也为文化景观的复制提供了可行的操作依据。就像生物基因储存着生命的种族、血缘、生长、死亡等全过程的各种信息,是一个遗传信息系统,并通过遗传信息进行复制与繁衍,文化基因也承载着人类文化系统的遗传信息。而文化是一个系统,失败的仿古景观往往片面地选取某个或某几个文化片段进行移植,更有甚者将多个不同文化系统进行杂糅,加之商业气息过浓,造成营造环境氛围缺失,流于形式。文化基因谱系研究强调整体性与系统性,“新古镇”文化景观的营造需要对原文化进行系统性的分析、研究与表达。文化基因谱系是对民族文化记忆、民间艺术、宗教信仰、聚居形态等各种文化元素按照其各自的属性及内在的逻辑关系进行有序的排列组合与解构,最终形成系统性的完整记录特定文化所有信息的关系图解[6]。基于文化基因理论,“新古镇”的营造是一个对原文化基因进行再复制过程,可分为原文化解构、文化基因提取、文化基因嫁接与文化表征再现4个步骤。

(二)彝人古镇的原文化基因解构

“新古镇”文化景观营造的第一步是对原文化基因进行解构,即将原文化以文化基因的基本单位进行分类。在此解构不是简单的分解,而是将原文化进行系统性分类,形成关系图解,即“文化基因谱系”图。文化基因一般按照其存在形式分为“物质文化基因”与“非物质文化基因”,其中“物质文化基因”以有形的实体存在,通过具体的形式表征呈现与传播文化信息,如建筑、器具、服饰等;而“非物质文化基因”则以“精神”或广义的“语言”形式存在,被认为是“活态文化”,如口头文学、民间音乐、风俗习惯等。

以彝人古镇为例,项目选址楚雄彝族自治州是中国三个彝族自治州之一,文化特征明显。同时,彝族是少数拥有语言、文字与文学的民族之一,其历法、民俗、服饰、建筑等文化独特,其中包括“彝族服饰”“彝族医药”“火把节”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为项目提供了丰富的可利用的文化资源。古镇建设场地原为大理国“德江城”旧址,据考证,公元900年左右大理国高氏相族曾在威楚(今楚雄)西北二公里建有德江城,后经战乱损毁[7]。“德江城”虽已不复存在,但赋予彝人古镇文化以合法性。对楚雄彝族文化进行解构形成文化基因图谱(图1),文化基因谱系图就像是记载着文化系统遗传信息的基因序列,通过对遗传信息的“提取”“转录”重构文化系统。

图1 彝人古镇文化基因谱系及主要景观文化基因元素图

(三)原文化基因的识别与提取

文化因子丰富多元,基因图谱有其内在的结构,其结构划分是复制与转录的纽带。对于新古镇来说文化嫁接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根据开发需要对其进行有意识的提取与重构。对此,有学者将文化基因划分为3个基本类型。(1)主体基因:主导文化属性,是地域文化最核心的基因类型。(2)附着基因:依附于一定的载体而存在,能高度反映地域文化特征的基因符号。(3)混合基因:不为某个地域特有,但却记录了该地域在特定历史时期重要历史信息的文化基因。这三种类型代表了基因表达的不同层次。

以彝人古镇为例,通过对彝族文化基因谱系的识别,在彝族文化中火文化地位显著,一方面,“火”在彝族的神话与传说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形成对于火的崇拜;另一方面,从原始社会时期学会用火,到后来农业社会时期的刀耕火种,再到后来对于火的广泛使用,彝族人在生产生活中形成了对于火的依赖,火文化遍及彝族的各个领域,超越了本身固有的物质属性,成为彝族文化的主体基因。在景观营造上火成为彝人古镇建设的主导文化因素,贯穿着古镇的文化主体,成为新古镇景观的灵魂。同时,彝族特有的文化符号,如建筑形式、聚落布局、民族服饰、纹样、色彩、图腾、太阳历、习俗节庆等构成附着基因,成为新古镇景观营造的主体,成为文化的直观表征形式,并依托附着基因形成玩火、赏火、颂火、拜火等文化叙事,形成具有参与性的文化展示活动。而少数民族地区常见的长街宴、歌舞等一般性风俗成为混合基因,结合商业活动激活新古镇文化氛围,成为“新古镇”景观的烘托因子(表1)。

表1 彝人古镇文化基因类型与植入方式分析表

(四)文化的移植:“新古镇”文化景观的表达路径

对于彝人古镇这类“仿古建筑群及仿古文化景区”来说,其本质是传统文化的模仿与再现,是一个文化景观的“舞台化”过程。对此,美国学者麦坎奈尔以“舞台真实性”理论描述了民族文化如何在旅游商业化下的舞台展示的问题,他指出旅游者希望融入旅游地的日常生活,以期获得一种真实性的体验[8]。古镇旅游的吸引力在于旅游者对异域文化的好奇。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原文化被当做“真实”搬上了“舞台”,被当作文化产品展示给旅游者观赏,通过舞台化手段,将文化复制、选取与包装供旅游者体验,即“文化的消费”。按照“舞台”理论,在这个舞台上每一个景观元素就是一名“演员”,演员有主次之分,在厘清原文化基因谱系的同时根据各基因的特征结合“舞台”的需要赋予它们不同的角色。

有学者从游客认知的角度将古镇各类景观要素进行影响评价研究,指出最受游客关注的旅游吸引物中:原真性、文物古迹、配套设施、居住环境、古韵氛围、民俗风情、居民面貌、独特性等因素对游客认知影响较大[9]。因此,“彝人古镇”景观营造以彝族文化基因谱系为基础,结合以上吸引物为重点,形成景观表达路径结构。从基因的表达形式上看,可分为“显性基因”与“隐性基因”[10]。其中显现基因主要指空间中的实体,表现为直观的形式符号;而隐性基因表现为空间中的行为,表现为文化活动,强调参与性体验。在营造中根据基因的表达形式共划分六大景观要素进行文化基因移植,包括空间布局、民居建筑、标志物、公共空间、节庆活动等。“彝族文化”主要就是按照主体基因、附着基因、混合基因的结构通过六大要素进行展现的(图2)。

图2 彝人古镇文化基因复制与表达要素图

四、为旅游而产生的“新古镇”文化基因所存在的“变异”与“进化”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生物在不断地面对竞争与适应环境的过程中基因的变异推动了生物体的进化。这种“变异”会带来两方面的影响,其一,良性的变异导致生命体的进化,从而更加适应生存环境;其二,恶性的变异导致生命体的病变甚至死亡。同样,文化基因随着社会的发展也会产生变异。作为文化的外在显现,影响传统村镇景观变化的因素主要来源于“日常生活”模式的改变,涉及生产方式、生活模式、文化习俗与人口结构等因素,这是人居文化的自然进化过程。相较于传统村镇,作为旅游地所产生的“新古镇”是一个完全新建的空间环境,推动空间生成的内在逻辑并非是日常生活,而是一种建立在“文化消费”逻辑之上的现代商业运作模式,这种变异更为剧烈,并植根于营造之初,通过设计图纸直接表达出来。

(一)景观生成的“日常”与“非日常”

古镇作为传统的人居空间环境,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是日常行为,如劳作、交易、饮食、游憩、交通等在空间上的投影,是当地居民共有的生活“形态”。正如列斐伏尔所说:“正是看似琐碎的日常生活构成了社会体验的所有基础。”[11]从民居的开间与样式,到街道的走向与结构,再到公共空间的布局与尺度都是潜在的日常生活逻辑“言说”的结果。对于“新古镇”景观的营造来说,营造者大多着眼于可见的物质的景观形式之上,而容易忽视潜藏在日常生活形式之后的非物质要素。“新古镇”中“人”并非是“原住民”,不论是游客还是各种业态的经营者,“非日常”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直接反映在古镇场景之中,影响着古镇的整体氛围。

(二)空间形态的“自组织”与“他组织”

传统聚落是基于农业社会关系在漫长的岁月中“自下而上”的形态生成模式,这是一种内在自发的“自组织过程”;而“新古镇”大多属于地产开发式的“自上而下”的生成方式,是一种“他组织过程”。这种差异直观地表现在空间形态上。以彝人古镇为例,运用“空间句法”(一种量化、可视化的空间分析软件)对不同类型的古镇进行空间形态对比分析,为了体现可比性,选取周边两个规模较大且景观特征典型的传统聚落:楚雄武定大西邑村、大理云龙诺邓村,以及一个在传统村落基础上开发,新旧参半的4A级旅游古镇:“束河古镇”进行对比(图2)[12]。通过对比可见,“彝人古镇”作为“新古镇”具有明显的“他组织”特征,其空间由几条主要的街道串联,呈网格状布局,交通通达性较好。而大西邑与诺邓则呈现出典型的“树枝状”特征,空间等级明显,空间通达性较弱,低等级空间私密性较强。由于束河古镇采用将原有村落整体保留的基础上新建开发,形态上呈现出“自组织”与“他组织”结合的形式。古镇左半部为传统“自组织”形成的空间具有明显的“树枝状”特征,聚落的空间结构由几条主要道路连接,其他空间依附于主要空间拓展延伸,而新建区域具有明显的网格状特征。

图3 基于“空间句法”的4个古镇空间形态对比图

聚落的空间形态体现着当地文化与社会构成基本状态,空间不仅仅为人们的生产生活提供物质基础,同时也在表达着社会文化关系。树枝状空间呈现出清晰的层级关系,主街、集会等各类公共空间处于空间系统的主干之上,对空间系统有着主控地位,而各家各户往往处于主干之下的二三级空间。主干之外的空间呈现出一定的“迷惑性”,潜藏着对外来人的排斥意味,这种公共性与私密性关系体现了传统聚居的空间社会逻辑。而“新古镇”大多采用网格状布局则出于经济利益的需要。网格状结构具有较高的连通性,私密性弱,外来人身处这样的空间其定位感较强,交通通达性强,可以获得较高的人员流通性,以及最大化的沿街立面,从而获得最多的沿街商铺与商业效率。

(三)景观符号的“语言”与“言语”

就开发者而言,新古镇的营造试图最大化地还原传统生活情景,为了满足旅游者的需要,开发者有意识地搭建看似真实的舞台化景观,通过最大化的还原真实性获得旅游吸引力;而游客希望遮蔽舞台本身,看到的“真实”表演。景观成为传达传统文化信息的“符号”,而符号是一种携带意义的感知,古镇“景观”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系统通过具体的“形式”表达传统文化“意义”。“对感知进行意义解释,是人对付经验的基本方式;无意义的经验让人恐惧,而符号化能赋予世界给我们的感知以意义。”[13]建造者通过“符号化”使景观具有文化意义,而体验者通过感知对符号进行“阐释”,获取文化意义。

对于传统聚落,当地人改造自然、建造房屋、耕作土地,景观的营造者即使用者本身,景观符号的生成与阐释是一体的。而“新古镇”中景观的营造者与使用者是分离的,营造者根据自己的“话语”体系去营造景观符号,体验者通过自身的认知模式去阐释景观符号的意义。这种差异类似索绪尔的“语言”与“言语”的关系,语言是一个社会所共有的作为具有交际和思维功能的符号系统,一种共同的表意规则,具有社会性,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里它是稳定的;言语是个人说话的行为与所说话语的总和,具有经验性,每个人有自己的言语风格、表达习惯,它是变化的、动态的。文化景观就像一个话语体系,传统人居景观中形式与意义是一体的,文化信息的传达是稳定的;在新古镇中景观符号的形式与意义是分离的,文化信息的传达是变化的、多元的。

五、当代“古镇”景观营造的新特征

当前我们身处在一个网络化、信息化与全媒体的时代,作为文化商品的“新古镇”景观,面对新媒体与信息技术在景观营造、传播与接受方面体现出新的发展特征。

首先,“大数据”引发古镇旅游的信息化、智能化,游客数据的挖掘与分析可以精准获取旅游需求偏好等相关信息,可以有针对性地进行功能布局、游线设计与旅游产品开发等服务,同时,通过互联网、手机APP等平台,提供导游、导购、导览等信息服务,实现文化景观信息的精准传播。

其次,新媒体技术发展使得文化景观逐渐平面化、网络化,“快手、抖音”、微博、微信朋友圈等互联网社交平台推动了文化景观空间的扁平化,一张张“网红打卡地”照片使得文化景观营造由传统三维空间向二维平面转变,景观的空间体验的重要性下降,而二维的平面视觉构图更为重要,传统人居真实文化信息逐渐边缘化,而“小资、优雅、轻奢、文艺”等互联网标签成为景观营造的主要视觉形象。

第三,消费文化使文化景观符号化与舞台化。作为文化传播的产品,“新古镇”相较于历史遗产有其天然的缺陷,对于游客来说始终是一个仿古景观,其文化价值大打折扣。因此,“新古镇”的开发需要寻找某种差异,获得潜在的价值。既然新古镇是一个舞台,其中文化是一场“秀”,开发者往往将其符号化、标签化。如《梦回大唐》《宋城千古情》等,而“彝人古镇”的《彝乡恋歌》则将歌舞、饮食等融为一体,以“天天长街宴、夜夜火把节”为主题,成为“新古镇”的文化名片。

六、结语

一直以来对于类似“新古镇”的仿古商业区的开发,学界有不同的看法。但作为城市中的文化景观,“新古镇”作为区域人居文化的展示平台是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沟通的“媒介”,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与价值。对于古镇旅游的核心价值在于其独特的民俗文化,包括民居街巷、民风民俗、生活情景等内容,它是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集中体现。在现代性语境中,要把握时代特征与文化传播新形式,充分认识新古镇的营造特征与差异。同时,正如列斐伏尔所说:“形式脱离了其内容,也就脱离了具体实在。”[14]对于“新古镇”的营造,不仅要将原文化中可见的物质景观真实地复制,更要将形式背后的文化打造好,以便形成真实有效的民族文化氛围,避免出现“外壳光鲜,内涵缺失”的形式空壳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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