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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说难》看孟子游历各国的成效

2021-06-28张荷群

西部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章句齐宣王梁惠王

摘要:战国时期,儒家学派代表孟子游历各国,宣传仁政主张,但一直没有得到真正实施。从韩非所著《说难》总结的游说技巧来看,孟子的主张不能满足各国君主富国强兵、一统天下的需求,在交谈中没有顾及君主的感受,挑战了君主独尊的地位,因此各国均未采纳其主张。但考虑到游历的目的及其思想内容,这些不足正好体现了孟子对理想信念的坚守,体现出“知其不可为而为”的可贵品質。

关键词:韩非子;孟子;游说;《说难》

中图分类号:B222.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3-0057-03

春秋战国时期,周王室衰微,各诸侯国互争雄长,采取各种方式招徕人才,那些怀才之士有了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诸如李悝、商鞅、孔子、墨子、苏秦、张仪、孟子等人,他们游走于各国之间,陈述自己的治国方略,成效各不相同。其中孔子、孟子等人仅得到各国君主表面的礼遇,但主张并未被真正采纳。本文从韩非子的《说难》入手,分析孟子游历各国的成效。

一、孟子游历各国主张未被采纳的常见解释

孟子(约公元前372年—公元前289年),名轲,字子舆,邹国(今山东邹城东南)人,战国时期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是孔子之后、荀子之前的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与孔子并称“孔孟”。孟子的基本政治主张是实行仁政,其核心是“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1](孟子·公孙丑章句上)。在与梁惠王的对话中,孟子对自己的政治主张表述得较为具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即君主应当推己及人,满足百姓正常的生存需求,所以他提倡君主要“制民之产”,以便全体百姓“有恒产”“有恒心”,如此一来,民众将归之如水,无敌于天下,“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1](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生活在战国时期,他认为此时是施行仁政的绝佳时机,“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他希望自己的主张能够得到诸侯的采纳,为此奔走于齐国、宋国、滕国、邹国、鲁国、梁国等多个国家,先后与齐威王、滕文公、邹穆公、梁惠王、齐宣王等君主进行过交谈,但其主张没有被采纳实施,只有通过《孟子》一书得以保存流传后世。

孟子对于政治抱负不能付诸实施,非常痛心失望,他归因于上天,“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1](孟子·公孙丑章句下),他认为因为上天不想天下安定太平,施行仁政的时机未到,否则,自己是不二人选。从各国国君的立场来看,孟子的主张“迂远而阔于事情”,理论高远却不能解决实际具体的问题,因此不可能真正采纳。汉代的司马迁指出:“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持方枘欲内圆凿,其能入乎”[2]。各国国君需要快速富国强兵,所以商鞅、吴起、孙膑等人才会得到重用,而孟子的仁政主张并不能满足这一需求,未被采纳也是必然。

后世学者有的从时代背景探求孟子学说不被采纳的原因,如时局多变、商品经济的发展、个体的觉醒及游说之士的出现等[3],有人从传播学的角度,认为孟子的主张不符合受众的目标[4],也有学者从经济学的角度认为孟子的政治主张对社会经济运行过程中的矛盾冲突缺乏足够的估计,对君主的激励不足,不切合实际,所以很难得到采纳施行[5]。这些学者都用了现代理论解读孟子游历各国的行为,而成书于战国时期的《说难》,总结游说的理论和方法,是近距离分析孟子活动的重要参照之一。

二、《说难》的基本内容

关于《说难》,历来存在争议,有人认为并非韩非所著,有人认为韩非为针砭时弊、抨击战国纵横家而作,并非提倡游说之术[6]。本文认同韩非创作《说难》的观点,认为不论韩非是反讽还是真正主张,他都分析了此前人们的游说活动,总结了相应的技巧方法。

韩非认为游说之难不在于游说的内容、口才和心理,而在于了解并迎合游说对象的心理,“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此外游说之难还表现在一旦行为不当,可能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他列举了八种“如此者身危”的行为,分析了导致君主猜忌的几种情况,警醒游说者“不可不察”“不可不知”。为此,韩非强调在游说活动中要非常讲究技巧,比如“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他列举了诸如彼有私急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彼自多其力、自勇之断、自智其计等例子,说明如何“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即粉饰其所长而掩饰其不足。此外,他还通过宋人智子疑邻、弥子瑕爱衰获罪等典故阐明把握好与游说对象感情的好坏、关系的亲疏等游说准则。最后,韩非特别强调“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即不能碰触君主最为忌讳的敏感问题,认为这是游说活动中最为关键的问题[7],一旦违背,就会带来杀身之祸。

三、孟子游历各国所犯《说难》的大忌

《说难》所述的原则是韩非子对前人游说经验的总结,对分析孟子活动有相当的借鉴意义。

(一)其说不当君心

《说难》开篇明言:“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韩非总结游说最难之处不在于才智、口才和胆量,而在于了解对象的心理需求,并与想法迎合。

就孟子而言,他继承了孔子的儒家思想,形成了完整的仁政理论,同时,他口才出众,对各国君主的期望也了若指掌,但他并没有曲意取悦君主,而是以“王道”“帝道”鼓励他们。在与齐宣王的交流中,孟子直言:“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矣,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但他的方案是实行仁政,就会得到天下人的支持,并且给出了制民之产的具体建议[1](孟子·梁惠王章句上)。相对隐晦的是他回答齐宣王“汤放桀,武王伐纣”的提问时,对齐宣王期望臣子无条件忠于自身的期望,孟子心知肚明,但却给以了否定的回答,用了“闻诛一夫纣,未闻弑君也”的表述[1](孟子·梁惠王章句下)。针对邹国百姓眼见官员战死而不救、滕国面对齐楚的两难抉择及对齐国军事设施的恐惧,孟子给出“行仁政,民亲其上”“筑城与民守之”“强为善而已”的建议[1](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梁惠王想要报败于齐、秦、楚的大仇,孟子给出的药方是“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1](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面对各国政治军事外交等实际问题,孟子给出了“行仁政”“强为善”“施仁政”的建议,但这些都是空泛的执政理论,不具备可操作性。在这方面,苏秦的方案则具体而有针对性,如在游说赵王时,苏秦认为“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言之哉!……故窃本大王计,莫如韩、魏、齐、楚、燕、赵六国从亲,以傧畔秦。令天下之将相,相与会于洹水之上,通质刑白马以盟之。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食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以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以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诸侯有先背约者,五国共伐之。六国从亲以摈秦,秦必不敢出兵函谷关以害山东矣。如是则伯业成矣”[2]。苏秦先分析了六国与秦的实力,然后让赵王在“臣人”与“臣于人”中选择,最后提供了一个方案“韩、魏、齐、楚、燕、赵,六国从亲以傧畔秦”,即著名的“合纵”。而且,他还提供了合纵的一揽子解决方案,明确了结盟的地点、方式及盟约的内容,正因如此,所以赵肃侯直接答应“寡人敬以国从”。

对比孟子与商鞅、苏秦的游说活动,可以看出,孟子了解却不能满足国君的需求,不能屈己以从君,所以往往答非所问,并不直接地解决各国的问题,而诸国国君希望得到切实具体的解决问题方案,而不是执政的宏观理论。缺乏对时局的精准把握和具体可行的操作措施,孟子的建议就如同隔靴挠痒,自然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重视。

(二)婴人主之逆鳞

韩非特别强调,龙“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君也是如此,游说者千万不能“婴人主之逆鳞”。“逆鳞”从字面上看是倒长的鳞片,是龙身上不可触碰之处,就帝王而言,则应是他们最为忌讳之事,当时各国国君最忌讳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力及天下独尊的权威遭到挑战。

孟子在“逆鳞”问题上却站在了君主的对立面。在君臣关系方面,在孟子的观念中,臣子并不需要绝对忠于君主,君主如有大过,臣子多次劝谏,君主如若不听则可易位或离去,“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1](孟子·万章章句下)在君民关系上,他认为君主并非至高无上,民众是君主统治的基础,其地位高于君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1](孟子·尽心章句下),各国国君并非神圣不可侵犯,一旦“诸侯危社稷,则变置”。在回答齐宣王由“汤放桀,武王伐纣”而引出的“臣弑其君,可乎?”的难题时,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将桀纣都定性为贼仁害义的“一夫”,不配为君,“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1](孟子·梁惠王章句下)。在这些问答中,孟子一再地忤逆君主之意,多次“婴人主之逆鳞”。所幸孟子名望较高,齐宣王等君主也有容人之量,否则此类行为定会招来杀身之祸。这也是后世部分学者激烈批评孟子的重要原因,比如宋代学者司马光就认为“孟子之言不足以格骄君之非,而适足以为篡乱之资”[8]。明朝时期,虽然《孟子》一书地位提升,但朱元璋命刘三吾编《孟子节文》时,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之类的内容都删除了,原因在于这些内容“抑扬太过”,与君主专制的根本要求不符[9]。孟子在君主最为关注和介怀之事上与之相悖,决定了他的主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实施。

(三)其言难顾君之情

韩非子总结游说的要领在于美化修饰君主内心或高尚或卑劣的念头,“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做到“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系縻,然后极骋智辩焉”,即游说者要放低身段、谦卑顺从,不违背君主之意,无触犯君主之言,如此方可施展自己的智慧和才辩。

某些情况下孟子也能“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如齐宣王在祭祀的时候以羊易牛,普通人认为显得小气,但他解释为不是小气而是仁术,因为见牛未见羊。但就总体而言,孟子游说时“大意”有“拂悟”,“辞言”有“系縻”。当梁惠王问孟子“何以利吾国时”,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气势恢宏地排比了上下交争利的严重危害,最后告诉梁惠王“何必曰利”。与齐宣王交流时,出现了令其“顾左右而言他”的尴尬场面,他还委婉地批评齐宣王在治国时让人“姑舍汝而从我”,无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是外行指导内行。可以看出,在与孟子的交谈中,这些君主非但不能收获有益建议,常常被弄得哑口无言、颜面无存,甚至被孟子批评讽刺。

孟子非常擅长辩论,熟知诸如比喻、排比、反问等辩论技巧,所以在语言方面,各国君主无法与其抗衡,但这些表面的成功存在很大的问题。因为这不意味着他们认同孟子的观念,只是口服而心不服,离真正实行他的主张则更为遥远。在人与人的交流沟通中,要把对方的心理感受放在首位,但孟子却忽略了这一点,他巧妙的设喻、步步的紧逼甚至尖锐的诘问使得君主大失颜面。孟子在“大意”与“辞言”方面均未顾及进说对象的需求,后果自然可以想见。

四、对孟子游历各国不当言谈方式的解释

从以上分析来看,孟子犯了游说的大忌,表面上看起来,这与其口才出众的伟大思想家的身份极不相符,但结合其主张及游历各国的目的来看,孟子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不同于寻常策士,孟子游历各国主要的目的在于推行仁政思想,并非求取一己之功名利禄,“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君主只是推行其主张的中介,“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则是引导君主实行仁政的手段而已,但君王将行仁政视为手段,而以国富兵强为目的,双方在的目标与手段的定位上刚好相反,所以孟子在游说活动中对于君主关切并没有过多回应,而把重点放在了对仁政思想的阐发宣传上,而这并非君主目的。

尽管孟子在各国也受到君主的礼遇,但其仁政思想没有得到采纳实施。在与各国君主交谈时出现了理念不一致、目标不统一、言辞欠妥当等看似低级的错误,这更凸显出生活于乱世的孟子对理想信念的坚持,体现了他所倡导的大丈夫人格,这是他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参考文献:

[1]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肖观梅.浅析孟子政治思想在战国不被重视的原因[J].青年作家(中外文艺版),2010(10).

[4]张鸿飞.孟子传播活动的两种模式及其历史价值[J].新闻界,2012(9).

[5]周建波.孟子“迂遠而阔于事情”的经济学解析[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4).

[6]王珏,胡新生.试论《韩非子·说难》的反讽性质[J].东岳论丛,2005(3).

[7]王先慎.韩非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8.

[8]余允文.尊孟辨[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0.

[9]刘三吾.孟子节文[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

作者简介:张荷群(1977—),女,汉族,云南临沧人,滇西科技师范学校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思想史。

(责任编辑:王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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