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故里考证
2021-06-22郭克勤
郭克勤,张 雯
(1.滨州学院 孙子研究院,山东 滨州 256603;2.惠民县社科联,山东 滨州 251799)
东方朔的里籍本来很清楚。《汉书·东方朔传》说:“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也。”汉武帝曾因东方朔“奏《泰阶》之事”,“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金百斤”。西晋夏侯湛在他的《东方朔画赞一首并序》中更明确地指出:“夫大夫讳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也。魏建安中,分厌次以为乐陵郡,故又为郡人焉。事汉武帝,汉书具载其事”。上述记述告诉我们,东方朔是汉武帝时人,他的里籍是平原郡厌次县。可是,由于朝代的更替、行政区划的变革,人们对于平原郡厌次县的当今地望所在产生了争议,由此引出了东方朔故里“惠民说”和“陵县说”的长期争论。
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惠民说”是一种比较通行的说法。一些辞书和古代文选读本均取此说。从1982年开始,持“陵县说”的学者,王继坤、魏训田、张发颖等,先后发表了《东方朔故里考》《东方朔故里新证》《东方朔故里考辨》《错了的是叶圭绶而非颜真卿——就东方朔故里问题与吴学文先生商榷》《山东陵县出土堂〈东方合墓志〉考释》等文章,力主东方朔故里“陵县说”,认为“惠民说没有任何可靠的文献资料和考古资料作为佐证,只不过是一种讹传误考而已”。为回答诸多学者的质疑,为推动黄河三角洲文化研究的深入,促进学术研究的发展,笔者不揣浅陋,做如下考证,以就教诸位学者方家。
一、“陵县说”的论点和论据
“西汉厌次和东汉厌次并非同一个地方”,学术界关于东方朔故里的分歧,归根结底是“神头说”与“惠民说”的对立。而持“惠民说”的学者又往往认为:西汉改厌次为富平,东汉又改富平为厌次,西汉厌次与东汉厌次是同一地方,并据此得出了西汉厌次是今惠民桑落墅等结论。“秦行郡县制,在境内神头镇置厌次县,属齐郡平原地,西汉末废”,“西汉厌次废弃是在西汉末年。而汉昭帝封张安世为富平侯,设置富平国是在元凤六年,当时西汉厌次尚未废弃”,“西汉厌次与西汉富平是同时存在的两个地方,是西汉富平后改为东汉厌次”;“这样说来,西汉富平即东汉厌次,也就是今天的惠民桑落墅。而作为东方朔故里的西汉厌次绝不是今惠民。”[1]35-36
“现存陵县的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亲书的西晋文学家夏侯湛撰《东方朔画赞》(萧统《昭明文选》)碑及他本人撰写的《东方朔画赞碑阴记》(《颜鲁公文集》)是两条重要的佐证”[1]36。
“此外,陵县神头镇现存遗址、遗物也非常能说明问题。遗址除上文所述东方朔祠、东方朔墓之外,1980年文物部门又在神头镇西约200米处发现一断崖,断崖有明显的灰土层,崖内出土了新莽币‘大布黄干’和大量汉代碎砖瓦,有关部门认为此断崖当为西汉厌次故城遗址。遗物则有唐代颜真卿手书《东方朔画赞碑》和1993年新发现的东方朔墓碑等。”[2]96
由上述可知,持“陵县说”的观点认为,从史料记载来看,东方朔是西汉人,西汉的厌次在陵县;惠民县称厌次是东汉时事;并以《东方朔画像赞》《东方朔画赞碑阴记》与新出土《东方朔墓碑》和《东方合墓志》实物性证据,来论述他的观点。
既然争议的焦点是厌次的当今地望所在,或者更进一步说,是西汉厌次和东汉厌次是否是同一个地方,以及西汉厌次与东汉厌次的当今地望所在。我们考证东方朔的故里,就不得不对“厌次”的来历做一番系统的考察和梳理,对《东方朔画赞》及其“碑阴记”和新出土的《东方朔墓碑》和《东方朔墓志》做一考据以辨其真伪。
二、厌次的由来及沿革
(一)厌次的由来
厌次一词始见于《史记·高祖功臣侯表》,爰顷(类)“以慎将前元年从起留,入汉,以都尉守广武,功侯”[3]。《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载:“孝文元年,侯(贺)嗣,五年,谋反,诛”,“六世元康四年,类玄孙之子阳陵公士世诏复家”,“七世元始三年,类玄孙之孙万诏赐爵关内侯”[4]。虽然《汉书·地理志》并无厌次县,但这些记述告诉我们,秦二世元年(前209),爰类从刘邦起兵于留,任慎将,入汉中,任都尉,守广武。高祖六年(前201),以功封厌次侯。其子爰贺,文帝元年(前179),嗣厌次侯位。五年,因谋反获罪被诛,国除。后有爰类玄孙之孙爰万,于平帝元始三年(3),赐爵关内侯。由上述可知,西汉时存在着一个叫厌次的地名是不容置疑的。
关于厌次的来历,始见于唐《元和郡县志》:“秦始皇东游压气,至碣石,次舍于此,因名之”。明万历十六年桑东阳、邢侗撰《武定州志》也有与此相同的记述。
明嘉靖《武定州志》在记述“桑落墅”村的来历时说:“始皇东巡,驻跸于此,桑偶落枝因名”。由此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元和郡县志》的说法是有根据的,虽然它的根据是什么我们已无从得知。
(二)厌次的沿革
秦置厌次县,汉改为富平,后汉复故,明省。《清一统志》旧志讲:“厌次自古凡六徙”。《明统志》谓,厌次在陵县东北三十里,即今神头镇,此秦及西汉之厌次也。汉明帝更富平为厌次县,《山东通志》云,富平在阳信东南三十里,乃今桑落墅,此东汉之厌次也。晋厌次治马岭城,元魏因之。《山东通志》云,马岭城在阳信东十里,此晋暨元魏之厌次也。北齐废厌次,隋开皇间复置,唐贞观间置棣州于厌次,而厌次为州之附郭县,即五代之棣州,此隋唐之厌次也。后梁华温琪徙棣州于今之故城,厌次即为附郭,即随州以徙,此五代之厌次也。宋大中祥符再徙棣州于阳信之乔氏庄,而厌次又随州徙,武定州之东察院,本厌次县治也,中有史良臣县厅壁题名记,明制凡州皆不设附郭县,洪武元年省厌次入州,今武定州东察院,乃宋元以来之厌次也。旧志本采刘氏继先说,征考为详,惟首条西汉厌次,在今陵县之说,遍考《水经注》《元和郡县志》《杜佑通典》《太平寰宇记》诸书俱不载,未详《明一统志》何据。
《明一统志》条次井然,富而不臃,在元、明、清三代一统志中,篇幅最少。该书强调大一统的政治理念,在体例上对后世方志多有影响。但书中所述古事,错误较多,为学者所诟病。
“《明一统志》谓厌次在陵县东北三十里,即今神头镇,此秦及西汉之厌次也”的说法,既是东方朔故里“陵县说”立论的依据,也是学者们争议最大的疑点。鉴于此,有必要对厌次的当今地望所在作一系统的考证。
三、厌次当今地望考
所谓的厌次当今地望考,不过是西汉厌次的当今地望考证。本来这个问题十分简单明了,但由于《汉书·地理志》中无关于厌次的记述。再加上这其间夹杂了一个厌次改富平的沿革变迁,故厌次的当今地望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根据唐人的追溯,厌次一词始于秦,且与秦始皇东巡有关。但是“秦制以郡统县,而秦县见于记载者极少”[5],我们不得不在《汉书·地理志》中寻找有关的记述。《汉书·地理志》“平原郡富平”条下颜师古的注引起我们的注意。“平原郡,富平,侯国,莽曰,乐安亭。应劭曰:明帝更名厌次。”[4]266颜师古的注使我们知道西汉时的“富平”在西汉末年王莽当政时叫“乐安亭”,到了东汉汉明帝时把西汉的富平及王莽时的“乐安亭”更名为“厌次”了。东汉的厌次的当今地望在今山东省惠民县,学术界对比并无争议。为此,我们不得不重新回到颜师古的注中,寻找线索。
颜师古的注中说“应劭曰:明帝更名厌次”。应劭(约153—196),东汉学者,字仲远,汝南郡南顿县(今河南项城)人,史称其“博学多识”且有多种著作传世。他的说法我们应该相信。
《水经注·河水》卷五有着比颜师古的注更详细的记述。“商河又东北,迳富平县故城北。《地理志》曰:侯国也。王莽曰乐安亭。应劭曰:明帝更名厌次。阚骃曰:厌次县本富平侯车骑将军张安世之封邑。非也。案《汉书》,昭帝元凤六年,封右将军张安世为富平侯,薨,子延寿嗣。国在陈留,别邑在魏郡。《陈留风俗传》曰:陈留尉氏县安陵乡,故富平县也。是乃安世所食矣,岁入租千余万,延寿自以身无功德,何堪久居先人大国,上书请减户。天子以为有让,徙封平原,并食一邑,户口如故,而税减半。《十三州志》曰:明帝永平五年,改曰厌次矣。案《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高帝六年,封元顷为侯国。徐广《音义》曰:《汉书》作爰类。是知厌次旧名,非始明帝,盖复故耳。县西有东方朔冢,冢侧有祠。祠有神验。水侧有云城”。[6]496-498这段史料包含三层意思。
其一,西汉汉高祖刘邦所封厌次侯国与西汉汉宣帝所徙封的富平侯国是同一个地方。
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厌次侯国和富平侯国并存的时期,但那是公元前175年以前的事情。公元前175年,厌次侯爰贺因谋反获罪被诛国除。汉宣帝元康四年(前62),张安世去世,张延寿继承富平侯国徙封平原郡的富平时,厌次侯国已经变成厌次县了。民国时期著名学者杨守敬在他的《水经注疏》中说:“钱大昕曰,《地理志》平原郡有富平侯国。应劭云,明帝更名厌次。后人因疑西京无厌次之名。考厌次侯爰类,传子至孝文五年,以谋反诛,国除。而张安世封富平侯在昭帝时,其封邑本在陈留郡。及子延寿嗣爵,徙封平原,乃宣帝之世。然则昭帝以前,平原无富平侯国也。盖厌次国除之后,本为厌次县。宣帝移富平侯国于此,始去厌次之名。明帝时仍复其旧。《水经注》谓故名非始明帝,盖复故耳。其说精而当矣。郦氏之说,得竹汀发挥而益明”。[6]497钱大昕(1728—1804),清代史学家、汉学家,字晓征,一字辛楣,号竹汀,汉族,江苏嘉定(今上海嘉定人)。钱大昕是中国18世纪最为渊博和专精的学术大师,他在生前就已是饮誉海内的著名学者,王昶、段玉裁、王引之、凌廷堪、阮元、江藩等著名学者都给予他极高的评价,公推钱氏为“一代儒宗”。其治史范围广于同时诸家,于正史、杂史而外,兼及舆地、金石、典制、天文、历算以及音韵等,他的考证信而有征。
其二,富平(厌次)与阳信县接壤,且与汉代城邑云城(阳信县的治所)隔商河相对。
在商河经过富平故城的另一侧有一个叫“云城”的地方。“云城,亦名运城或瑗城,在山东省阳信县城东一里”[7]248,是1956年7月12日山东省人民委员会公布的惠民专区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名单之一。[8]164瑗城,亦名云侯城、云城、运城、倪城,汉代城邑,历为阳信县治所,即今阳信县阳信镇阳信城。[7]2481956年7月12日山东省人民委员会公布的惠民专区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名单中,更是明确地说出了厌次的地理位置:“阳信,东南三十里,秦、汉、晋”[8]164。
商河,始为河流名称,见于《水经》,迄今2000多年。商河源于杨墟县东(今禹城、齐河两县大部),迳平昌县(今临邑县德平镇)故城南、乐陵县(今城东南大顾家村)故城南、朸乡县(今商河县沙河乡)故城南,又东径富平县(今惠民县东部的桑落墅)故城北,分二水注于海。因为是一条河流,故在南北朝后期(540年前后),“商”字加了水旁成为“ 河”。但到了北宋大中祥符年间(大中祥符元年为1008),因多年沙淤,逐渐干涸,改道南行,先后被讹传为马颊河、笃马河,最后终因多沙而被称之为沙河。
清代学者叶圭绶对商河故道的径行有过专门的考证:“商河在河北而径马岭城下。马岭城在唐厌次北数十里。……径马岭城西北而流(当是径马岭城西而北流)屈而东注南转,径城东。城在河曲之中。又东径富平县故城北,又北分为二水:南水曰长聚(一作丛)沟(水南有蒲台在今滨州东北十里。《齐乘》:‘滨州北有土商河’即商河南水也,疑因久涸称死商河耳,今与土河为一渠),北水曰白薄沟(疑沾化旧黄河)。东北入海”[7]784-785。叶圭绶的考证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笔者结论的正确性。
其三,富平县(厌次县)西有东方朔冢、东方朔祠。
由上述可知,西汉时的厌次县与东汉时厌次县是同一个地方,它的当今地望就是现在的山东省惠民县。
四、《东方朔墓碑》及《东方合墓志》考辨
笔者尚未见到魏训田先生所说“1993年新发现的东方朔墓碑”,不知是否与《陵县文史资料》第二辑上公布的《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墓碑》碑文一致。经核对《陵县文史资料》第二辑的碑文与滨州学院孙洪军先生所著《东方朔研究》一书所载《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墓碑》几乎一致(后面的部分省略了)。其省略的部分为:“朝散大夫,检校尚书、都官郎中。东海徐浩鉴定。唐天宝十四载,岁次乙未冲冬庚寅朔建。河南史华勒石。”这里的“冲冬”当为“仲冬”之误,可径改之。孙洪军先生在他的《东方朔研究·后记》中说:“德州学院的李桂挺副教授……给予了宝贵的指导”,“山东陵县的刘景亮先生提供了难得的资料”。[9]笔者猜测,这“难得的资料”中应该包括“东方先生墓碑”碑文。
徐浩,字季海,越州人,洛州刺史峤子,工草隶。以文学为张说所器重,以鲁山县丞,说荐为丽正殿校理。三迁右拾遗仍为校理。至德二载,以中书舍人集贤殿学士加尚书右丞。乾元元年,集贤学士副知原事。历国子祭酒、工部侍郎、吏部侍郎等,建中三年卒,年八十。徐浩明明是越州人,与他同朝称臣的颜真卿大人却把他说成了“东海人”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鉴定一词,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的解释是:“鑑定亦作鉴定。辨别并确定事物的真伪优劣”。陆游《跋中和院东坡帖》讲:“鉴定精审,无一帖可疑者。”是《汉语大词典》的编者们错了?还是天才的“东海人,徐浩”早就创造了“鉴定”这个词呢?
《东方先生墓碑》碑文中还提到“故赑屃不施,蛎蚳不事,但取诸他山之石,光平端方以志焉。斯以矣。”赑屃一词早就有了。但用赑屃作为蠵龟的别名,应该是颜真卿以后的事情。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载:“赑屃,蠵龟的别名。旧时石碑下的石座相沿雕成赑屃状,即取力大能负重之义。唐元稹《野节鞭》诗:‘紧纫野节鞭,本用鞭赑屃。’”蛎蚳一词,我们实在查不到它的出处。只好存疑。
张说(667—730),字道济,一字说之,河南洛阳人,唐朝政治家、文学家。张说都力荐的徐浩,在当时应该是有一定知名度的。颜真卿会不知道他是越州人?
由上述疑点,笔者认为,所谓的《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墓碑》当为伪作无疑。天宝中为太学生、天宝末年登进士第的封演在他的《封氏闻见记·修复》的一段记述证明了笔者判断的正确性。“颜真卿为平原太守,立三碑,皆自撰亲书。其一立于郡门内,纪同时台省擢牧诸郡者十余人。其一立于郭门之西,纪颜氏曹魏时颜裴、高齐时颜之推,俱为平原太守,至真卿凡三典兹郡。其一是东方朔庙碑,镌刻既毕,属幽方起逆,未之立也。及真卿南渡,胡寇陷城,州人埋匿此碑。”
关于《东方合墓志》出土于2001年3月,德州学院的魏训田先生曾以《东方朔故里新证》在《德州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上,发文予以介绍[10]。2004年又以《山东陵县出土唐〈东方合墓志〉考释》在《文献》第3期上发文作以考证。可见其在东方朔故里“陵县说”中价值十分重要。
《东方朔故里新证》文中介绍说:“该墓志无志盖,志文无墓主姓氏,亦无志文撰者、刻者姓名。”这与唐代墓志的一般体例不合。由此,笔者怀疑此墓志的真实性。
“墓主东方蒨与东方朔(字曼倩)同为汉代大夫,故里同为陵县神头镇,个人行事又惊人相似,如果由此进一步假定墓主始祖东方蒨即是东方朔,东方朔卒于公元前93年,墓主葬于唐咸亨三年(672),其间765年,二十八代,每代人间隔约27年,也是比较符合实际。虽有上述诸端吻合,但因缺乏直接证据,墓主始祖东方蒨是否就是东方朔,只能暂且存疑。”[2]93读到这里笔者困惑了。
匡衡,汉东海人,字稚圭,累官之太子少傅。汉元帝时(建昭三年,前36)为相,封乐安侯。汉成帝时,因事被免。《汉书》有传。假如东方朔称“匡衡为圣主”这是墓志撰写者无知的表现。这与东方朔的学识性格也不合。更何况东方朔是汉武帝时人;匡衡是汉元帝、汉成帝时人。二人除非“穿越”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郑丹在《东方朔何以字“曼倩”》一文中讲,“名字不仅仅是人们的代号,而且在遥远的古代还包含有重要的文化信息”,其中就有“名字相应”原则。“作为本义‘朔’最初应该指一种月相,即夏历每月的初一,这时月球运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跟太阳同时出没,地球上看不到月光,这种月相就叫‘朔’”,“‘朔’本来是指没有月亮的时候,如果‘倩’在当时可以用来形容满月之美,自然东方朔的‘朔’是毫无美丽可言的,而‘曼倩’又正好可解释成‘无倩’”;“《广雅·释言》中注‘曼’无”;“名与字意义相近,符合‘名字相应’原则。”[11]
由上述可知,不是墓志的撰写者的无知,就是“作伪”者的无知。东方合做过唐代前期的县令,他的儿子东方元甫会没读过书?真是不可思议。此墓志为“作伪”者所作,应无多大疑问。碑文结尾处的“葬后八百年,为翟霍发破,其人即死。”这样的墓志结尾语,为唐志所仅见;或可谓是作伪者当时内心状态的真实写照。
五、东方朔故里考
《史记·滑稽列传》中虽然有关于东方朔事迹的记载,但关于其里籍的记述十分含糊:“武帝时,齐人有东方生名朔,以好古传书,爱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这样的记述,对于考证东方朔的里籍来说,基本等于没说,没有多少价值。
唐人张守节在他的《史记正义》中说:“《汉书》云:‘平原厌次人也。’《與地志》云:‘厌次,宜是富平县之乡居名。’《括地志》云:‘富平故城在沧州阳信县东南四十里,汉县也。’”[3]3205张守节长于與地之学,对《史记》中地名的考证尤为精辟。由此可知,在唐代除了颜真卿的《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外,都认为班固在《汉书》中所说的东方朔故里“平原厌次”就是《汉书·地理志》中所说的富平县。
说到颜真卿的《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不得不提到夏侯湛。夏侯湛,字孝若,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人,西晋文学家。祖父夏侯威,是曹魏名将夏侯渊的第四子,官至兖州刺史。父亲夏侯庄,淮南太守。夏侯湛少年时就颇有文采,《晋书》本传称他“文章宏富,善构新词”和潘岳相友善,因为二人均神逸貌美,时人号为“连璧”。夏侯湛的文章以《昭明文选》所载《东方朔画赞》最为著名。颜真卿的《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就是在他任平原太守,刻立夏侯湛所撰《东方朔画赞一首并序》碑文时,所做的“碑阴记”。该文被后人收入《颜鲁公文集》中。
夏侯湛的《东方朔画赞一首并序》与颜真卿的《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既是东方朔故里“陵县说”的“两条重要佐证”,又是考证东方朔故里的重要证据。为此,笔者不得不作一认真的辨析。
颜真卿在他的《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中说:“《东方先生画赞》者,晋散骑常侍夏侯湛之所作也。湛字孝若,父庄,为乐陵太守,因来觐省,遂作斯文。”夏侯湛也在他的《东方朔画赞一首并序》中说:“大人来守此国,仆自京都,言定归省,睹先生之县邑,想先生之高风。徘徊路寝,见先生之遗像;逍遥城郭,观先生之祠宇。概然有怀,乃作颂焉。”由此可知,夏侯湛的《东方朔画赞一首并序》作于其父夏侯庄任乐陵郡太守时,是确定无疑的。它的成文时间要比颜真卿的《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早四百多年。它的记述无疑是研究东方朔故里问题的重要史料。
夏侯湛的《东方朔画赞一首并序》中说:“夫大夫讳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也。魏建安中,分厌次以为乐陵郡,故又为郡人焉。事汉武帝,汉书具载其事。”夏侯湛的这段记述告诉我们,东方朔是平原厌次人,是属于西晋夏侯庄任太守时的乐陵郡人,其原因是:魏建安中“分厌次为乐陵郡”的行政区划变革造成的(1)至于造成“分厌次为乐陵郡”的原因是由于东汉时黄河河道在当今山东惠民县的变化造成的。此已超出本文的范畴,不赘。。分厌次为乐陵郡的时间是东汉末年。由于夏侯氏家族与曹魏集团的特殊关系故称“魏建安”。所分的地域是东汉的厌次县。正因为如此东方朔才“又为郡人焉”,难道夏侯湛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夏侯湛的这段记述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上面所说的“西汉厌次与东汉厌次是同一地名”的正确性。
归纳起来说,东方朔的故里当今地望所在就是在西汉时属于平原郡厌次县,在东汉仍属于平原郡厌次县,东汉末年这个厌次县被分为乐陵郡的一部分的那个地方。从逻辑上讲,厌次是东方朔故里的充分条件;既属于厌次又东汉末年被分为乐陵郡的一部分的地方,才是东方朔故里的充分且必要的条件。
颜真卿读过《东方朔画赞一首并序》,并在他任平原太守时,刻立过《东方朔画赞碑》,且写有“碑阴记”一篇。他是唐代杰出的书法家,他的楷书一反初唐书风,行以篆籀之笔,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这种风格也体现了大唐帝国繁盛的风度,并与他高尚的人格契合,是书法美与人格美完美结合的典例。但是他的“碑阴记”中关于东方朔故里的记述却让人不敢苟同。
安德县 西汉置,治所在今山东平原县东北。隋移治今山东陵县。明初废。[12]355
公元前206年,汉高祖刘邦在今陵县城置安德县,初属韩信为王的齐国,后改属青州平原郡。公元9年,王莽改制,设安定公国,辖平原、安德、漯阴、鬲县、重丘五县。治所安德(今陵县城)。东汉建武元年(25),光武帝刘秀废安定公国,改称安德国。三国时,安德国降为安德县,属青州平原郡。晋建国后,安德县复为安德公国,厌次县治迁至马岭城(今山东阳信县东)。[13]29
重丘县 西汉置,治所在今山东陵县东北神头镇。东汉废。[12]644
《春秋·襄公二十五年》:“秋,同盟于重丘,齐成故也。应劭曰:安德县北五十里有重丘乡,故县也。守敬按:汉重丘县属平原郡,后汉废。即今陵县东北二十里神头镇。”[6]450-451
厌次县 秦置,治所在今山东惠民县桑落墅。西汉改为富平县,东汉复为厌次。西晋移治马岭城(今阳信县东南)。[12]291
《晋书·地理志》:“平原国 汉置统县八 户二万一千。平原、高唐、茌平、傅平、聊城、安德、西平昌、般、鬲;乐陵国 汉置统县五 户三万三。厌次、阳信、漯沃、新乐、乐陵(有都尉居)”。
上述这些史料和考证都说明,颜真卿所谓的“故厌次城今在平原郡安德县东北二十里”的说法是错误的。他所说的厌次古城就是西汉时的重丘县古城。其实,关于颜真卿的错误,清代的历史地理学者叶圭绶在他的《续山东考古录》早就指出了:“《魏志》……《旧唐志》……《通典》……《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环宇记》……《后汉书·郡国志》……《太平御览·东方朔迹》皆系棣州,不系德州,诸书并无异说。又如此,独颜鲁公东方像赞碑阴记称:‘厌次城在安德县东北二十二里,庙西南一里’。盖厌次本晋乐陵郡治,夏侯氏立碑在彼,本文自明。隋置棣州于厌次,后废。唐初复,又废。厌次于贞观元年曾属德州,德州在隋唐为平原治,与汉厌次属平原适合,遂移庙于彼(开元初重刻碑),其地又适有汉重邱故城,因附会而为此说。鲁公偶未之考耳。”[7]269-270
正是因为“鲁公偶未之考耳”才会导致《明一统志》的错误。《明一统志》在谈到沾化时,知沾化位于古厌次北。因受颜鲁公《碑阴记》及《舆地广记》所蔽,以陵县神头镇为厌次,北移五十里找沾化,找到了河北吴桥(隋将陵)。遂臆断为:沾化古为重丘,隋称将陵。此说竟将沾化西移三百里,历史上延至春秋时期。作为国家的一统志竟出现了如此低级错误。沾化本是一个经历非常简单的县份。在两汉、隋唐、五代均无行政建置,1042年(北宋庆历二年)升招安镇为县,1195年(金明昌六年)改招安为沾化,1956年县城迁至今址。叶圭授在他的《续山东考古录·大明一统志山东沿革辨误》中谈到此时不无讥笑地说:“展转乖舛何至于此!”“旧县志关于沾化在隋朝属平原郡将陵县之说,是一大误,《山东通志》指出‘将陵县在今直隶吴桥县境’这一误置是‘自颜鲁公东方朔画像赞碑阴记称厌次城在安德县东北二十二里辗转而来’。”[14]151
根据上述史料的记载和考证,笔者认为,东方朔故里的当今地望所在就是当今的山东省惠民县。它既符合有关史料的历史记载,又符合历史上行政区划沿革导致的地名变迁的内在逻辑,是言之有据的,是符合历史事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