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外五首）

长卿

唤来大雾半遮面 是不忍于

苍老的灵魂在冬日途经

看见从天边弥向山头的雪

每一滴眼泪都会

沾满艰难苦恨

却是雨在飘零

他或他们装作一滴晨露

捡起你脚边的莽莽森林

每片叶子都为爱

升腾起一张旧日容颜

未曾空幻便匆匆消散

一个人年老时 山也会白头

来年山青 人向何处觅

船

我们的船行在河上

白云牵着白色的船帆

她的船员远道而来

朝辞白帝 暮宿于一角月色的淡黄

低矮的青山环抱住河水

船员的歌声抱住粼粼的波光

江陵在远方沉默

沉默消融在槳声里的迷惘

从一个河湾 到一千个河湾

任由一点乡愁飘荡

油盐记

多么美的一双手

被油浸泡，免于寸寸皲裂的命运

窗外你的狗叫了：

“给我些盐，我渴了”

在雪山下你追声而望

他已经悄然离去

不忘把柔和的早秋背在肩头

在郁郁葱葱的朗朗书声里

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星河与太阳一同沉默或沉没

造主把我们投入熔炉

我们把油盐与饭肉相和

使暧昧的生活

漫游于一日三餐

徜徉在困觉中窥见的万物朦胧

群山的囚徒

当你感到 绿野无法把你保护

便撑起一支竹篙

顺江而下

从一个模范囚徒

变成了亡命的逃犯

在山口处与狱卒搏斗

——两阵狂风或四头饿狼

典狱长在身后追赶

——电光闪烁

你像俄尔普斯一样不敢回头

所以看不见他的面容

你只想逃出追赶

如此这般

逃过无数个山口

把绿野和囚笼甩在身后

进入弥漫雾霾的伊甸

命令、枪声与指控笼罩你

竹篙变成尖刀

有一个鬼魂把你凝望

有一种宿命 需要你去承担

血色中你回望来处

顺着浩浩荡荡的奔流

你看到绿野坠落在天际的深处

——没有门票、没有返回之途

五千年 你造下无数罪孽

一次也不忏悔

一次也不低头

以为凭此就能遭到缉捕

重返群山

被自由收押

享受危险 享受没有宿命的生活

寂寞秋

果子会被农人收走

所以树枝会很寂寞

农人会被城市收走

所以屋子会很寂寞

屋子会被时光收走

所以河水会很寂寞

河水会被远方收走

所以秋天会很寂寞

无名音乐家

在七个音符相互间隔的空隙

你搭建起辽阔的理想乡

波澜壮阔的山峦与平原间的可爱市镇

被闪耀着的乐章点亮

为了让和你一样疲惫的人栖息

或是为了纪念一种难觅的忧思

在你的国里 倘若曾年轻

便永不会衰老

每当白发横生之际

就有一个音符涌现

将之抵抗

在欢歌中聆听生命的寂寥

在春天辗转流浪

捕捉着所有飘飞的卑劣

等待一场浮生的熄灭

然后找到下一场

在你的国里 没有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