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自贡为正处级干部容错纠错第一案

杨智淋 吕超

容错纠错后，宋青山以更加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到各项工作中。图为宋青山（中）在方特恐龙王国工地检查工程进度。

“感谢组织对我的关爱和信任，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今后的工作中，我将规范履职，努力担当作为。”

日前，四川自贡市城投集团召开党委（扩大）会议，传达市纪委监委对该集团旗下自贡市文化旅游投资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党支部书记宋青山的容错纠错决定。

面对身边的领导、同事，快50岁的宋青山难掩激动。

此前，宋青山在担任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以下简称“盐博馆”）馆长期间，为落实事业单位分类改革要求，妥善解决编外职工待遇问题，违规决策成立公司，承接博物馆的经营职能，致使国有资产收益脱离监管。

但综合考虑其是为了落实改革要求、未出现以权谋私行为、未造成国资损失等因素，自贡市纪委监委最终决定对其进行容错纠错，给予其批评教育处理。

宋青山案是自贡市对正处级干部进行容错纠错的第一案。

在自贡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市监委主任李文星看来，这就是要认真落实习近平总书记“三个区分开来”重要指示要求，释放出为担当者担当的鲜明态度，体现出纪检监察工作的温度，激励广大干部在推动自贡振兴发展的新征程里担当作为。

改革与合规的矛盾

改革就意味着现有运行模式和行为方式的改变，改变的过程伴随着一定的矛盾，宋青山案便是鲜明例证。

成立于1959年的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发展到1978年时，为解决事业人员发展短缺问题，成立了大集体。

据办案人员龚俊敏介绍，大集体是集体所有制的一种，是特定历史时期国有企事业单位为解决单位职工子女、家属就业的一种普遍做法。大集体人员不占用正式职工的编制，其工资福利也由盐博馆依托经营性收入自行解决。

“这就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编外临聘人员。”龚俊敏说。

等到宋青山接手盐博馆时，恰好又赶上事业单位分类改革。2014年12月，盐博馆被确立为公益一类事业单位，经营职能由此也被取消。

但问题随之而来，没有经营收入，这部分大集体人员的工资福利待遇该怎么解决，现有经营职能又该如何剥离？

“我们那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就想着既要落实改革要求，又要妥善解决矛盾问题。”宋青山说。

在当时上级并无对事业单位大集体人员分流处置配套政策的情况下，没有先例可循的宋青山便与班子成员研究，决定由在职的7名大集体人员成立文化公司承接盐博馆的经营职能，并作为盐博馆内设机构进行管理。由此产生的经营收入主要用于了文创商品成本、盐博馆展览展示服务支出及职工工资福利等。

“未经批准，便由新成立的文化公司承接国有资产经营职能，有了经营收入又不上缴财政，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事业单位国有资产管理暂行办法》的规定，从程序界定来看，这就是违规行为。”龚俊敏表示。

2019年11月，在十二届自贡市委第八轮常规巡察中，该问题线索被第四巡察组发现，后经自贡市纪委监委立案后，交由第八纪检监察室开展问题初核和审查调查工作。

“组织刚找我谈话时，我还觉得有些委屈。”宋青山坦言，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出于解決问题的需要，并无个人私心。

同宋青山一样，有的盐博馆职工也表达了不理解的想法，“一心为工作考虑，怎么还被立案调查了？”

正是由于该案既有违规情节又有客观现实原因，对于如何认识宋青山案，自贡市纪委监委内部也出现了分歧。

认识在交锋中深化

“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想到要容错纠错，只是基于宋青山本人并没有从中谋取私利、该违规行为也确系出于公心等因素，觉得可以从轻处理。”自贡市纪委监委第八纪检监察室主任张义权告诉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

在八室提出运用四种形态“二转一”进行处理并按规定征求案件审理室意见时，审理室提出，是否可以考虑容错纠错？

对此，自贡市纪委监委内部有了不同的意见。有的人认为出于稳妥起见，对宋青山予以从轻处理就可以了，不必启动容错纠错程序。也有人认为运用“四种形态”进行从轻处理本身就是容错纠错。

“这些分歧都是客观存在的，也反映出我们对容错纠错的认识是一个逐步深化的过程。”李文星坦言，这件事如果简单地按违规行为进行处理，虽然在程序和法规上都没有问题，但这会寒了很多干部的心。“以后遇到类似情形，谁还会奋勇争先、担当作为？”

在反复讨论和深入交锋中，按照四川省纪委监委既要始终保持严的主基调，充分彰显惩处的力度;又要激励干事创业，充分体现纪检监察工作的温度的要求，自贡市纪委监委在对宋青山案进行容错纠错上逐渐达成一致，一些认识的误区也逐渐廓清。比如，对“四种形态”与容错纠错的实践关系就有了新的认识。

据自贡市纪委监委审理室主任杨泽明介绍，两者虽然从结果上看，都有减轻处理的情节，但适用情形并不完全一致。以问题性质为例，运用“四种形态”进行从轻处理的情形既包括故意的违纪违法行为，也包括无意过失，但容错纠错就只能对非故意的失误错误进行从轻减轻或免予问责处理。

“更重要的是，容错纠错强调对事的评价，着眼的是通过客观公正评价推动干部干事创业，而‘四种形态强调的是对人的评价，意在通过精准处理实现对干部的挽救。”杨泽明说。

在决定启动容错纠错程序后，怎么容、容到什么程度等实践操作层面的问题，又摆在了自贡市纪委监委的面前。

在张义权看来，虽然容错纠错在实践中由于权宜空间较大而不太好界定，但可以从动机背景、问题情节、后果影响等方面进行综合把握。

以宋青山案为例，从动机背景来看，宋青山违规决策的行为是为了落实事业单位分类改革需要，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从后果影响来看，该行为虽然让国有资产的监管出现漏洞，但并没有实际上造成国有资产的损失，反而在文化公司的经营下，通过向各大博览会推介井盐书签、天车模型等文创产品，在积极传播井盐文化的同时还通过经营收益基本满足了日常运转需要。

此外，宋青山本人经过审查调查并没有发现违反廉洁纪律的问题。

综合上述因素，自贡市纪委监委认定宋青山属于在推进改革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时，因缺乏经验、先行先试中出现的失误错误，也是在推动盐博馆改革发展中的无意过失。

最终，宋青山本人受到了批评教育处理。对于其违规决策留下的遗留问题，自贡市纪委监委也责成并督促其主管部门纠正错误，妥善解决人员待遇，依法处置国有资产。

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

“应当看到的是，这种批评是对宋青山规则和法治意识不强的批评，而不是对其勇于担当作为的批评，要把对错误的批评和行为的鼓励区分开来，鼓励干部担当，包容干部失误，不是纵容干部盲干。”杨泽明说。

前移容错纠错关口

被容错纠错后，宋青山卸下了思想包袱，又把精力投入到抓文旅项目、推动产业发展上来。

“之前，在事业单位改革中我吃了‘螃蟹，现在又尝到了容错纠错的‘螃蟹。这次的‘螃蟹好吃。”宋青山笑称。

“有担当的干部组织会为我们担当，这对我们是一个莫大的鼓励，宋青山的事情既鼓励我们要敢于作为，也启示我们要树牢规则意识，把握好政策和推进工作的方式方法。”自贡市城投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曾嵘说。

自贡市纪委监委也针对案件审理及容错纠错各环节进行了复盘和剖析，以期总结经验教训。

“现在回过头来看，还是有很多值得总结和改进的空间。”李文星表示，从容错纠错的程序来看，本案是在立案审查调查结束后，按规定征求审理意见时，才提出是否可以进行容错纠错，在判定时机上相对滞后。如果问题线索初核、審查调查环节都能有这种容错纠错的意识，容错纠错机制就能得到更及时的启动。

在李文星看来，这种意识缺乏的背后正是容错纠错启动程序界定不清、有关责任主体合力尚未形成等实践操作问题的客观反映。

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则认为，这些操作层面的问题可以通过实践摸索不断完善，更为关键的问题在于，各级党委（党组）和纪检监察机关是否敢于真正承担起为干部担当的责任。如果怕担风险，仅仅满足于落实上级的指令要求或者完成任务的需要，容错纠错制度就容易陷入空转，很难在实践中真正落地。

敢于容错纠错是责任担当问题，而善于容错纠错就是专业能力问题。如何科学界定容错纠错的范围，也是实践操作中不能回避的关键问题。

“从目前我们的把握来看，违反政治纪律、廉洁纪律、生活纪律的，原则上不能容，可以容的大多是在推动工作、推进改革创新中的失误错误，其性质多为违反工作纪律。”杨泽明说，即便是违反工作纪律的情形，哪些情形可以容、造成何种程度后果的可以容等关键问题依然没有统一的定论，而这无疑加大了实践操作中的难度。

对此，庄德水建议，在容错纠错的制度设计和执行机制上，可结合不同地区的实际情形保持一定的弹性，让组织有足够的空间进行综合考量。同时，每实施一次容错纠错，就应及时地总结评估，从中总结出提升容错纠错质效的改进举措和建议。

“无论容错纠错在操作层面怎么变，一个总的不变的原则就是干部为事业担当，组织为干部担当。”李文星说，要通过容错纠错树立起一种鼓励干事创业的积极导向，让更多的干部敢于担当、善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