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参与视角下“校社共建”社区花园营造模式研究
2021-06-16沈瑶
沈 瑶
廖堉珲
晋然然
叶 强*
快速城市化带来了居住空间高密度化和道路机动化,挤压了大量可供儿童游戏、接触自然的户外活动空间和绿地空间,对儿童成长产生负面影响。研究显示,儿童与自然环境隔离会导致儿童出现压力过大、抑郁、孤独、注意力紊乱等“自然缺失症”①的症状;户外活动的减少与儿童维生素D缺乏症和儿童近视发生率存在联系[1];当儿童接触大自然时,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等情况显著减少[2]。社区公共绿地是儿童活动频率较高的户外场所,也理应为儿童提供户外游戏和体验自然的机会。中国现有社区公共绿地多以观赏型绿地存在,儿童、居民较少与其产生积极互动,导致儿童在家附近接触自然的机会十分有限。为儿童创造更多接触自然和邻里交往机会的社区花园已在上海等地萌芽并发展,但如何使儿童参与更加有效,并推广到更多的城市和社区,还有待进一步探索。本文从儿童参与的理论出发提出社区花园的营造模式假设,通过在长沙市八字墙社区和丰泉古井社区开展的社区花园实践对假设进行实证与反思,探究如何通过儿童参与的方式,在增加儿童接触自然机会的同时,引导社区儿童、居民以社区花园为基地开展种植和环境教育活动,形成更好的邻里关系和社会资本,共建可持续的社区花园。
1 儿童参与的理论解析
1.1 作为“儿童友好城市倡议”核心的“儿童参与”
1996年联合国第二届人居环境会议中,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和联合国人类住区规划署(UN-Habitat)共同提出了“儿童友好城市倡议”(CFCI:Child Friendly Cities Initiative)②。“儿童友好城市”③广义上是指一个可以听到儿童心声,实现儿童需求、优先权和权利的城市治理体系。“儿童友好城市”的法律基础是联合国1989年颁布的《儿童权利公约》(以下简称《公约》),其目标是在城市中实现由生存权、发展权、受保护权和参与权四大儿童基本权利衍生而来的9项基本权利④。从9项基本权利的内涵来看,有2项与儿童参与相关,分别是“能对影响到其本人的一切事项自由发表意见并影响相关决策”“能参与家庭、文化、城市/社区和社会生活”。最新的CFC指南中提出了城市层面儿童友好城市的九大建设模块,要求家庭、社区、城市政府在公共事务中以儿童利益为先,积极推动儿童参与及其相关法律建设与宣传等[3](图1)。
图1 CFC建设模块(作者根据参考文献[4]整理绘制)
1.2 “儿童参与”的既有研究梳理
詹姆斯(James A)等新童年社会学学者认为儿童作为积极的社会行动者和自身体验的“专家”,其参与者的身份是确定的[5]。为了探究儿童是否具备参与能力、能否清晰表达自己的诉求,相关学者也展开了一系列研究。结果表明,儿童不仅关注社区中发生的事情,还可以大致理解社区的运营模式;儿童的参与度受到参与方式的影响,参与方式越恰当,儿童的参与程度越高[5]。
针对儿童的参与程度,英国环境学家罗杰·哈特(Roger Hart)提出的“儿童参与阶梯”(图2)根据儿童的参与程度将儿童参与分为非参与性和参与性2类。其中,非参与性活动可看作是“伪参与”,儿童并不是参与主体而是作为“装饰”,儿童参与的活动也只是“形式主义”;而在参与性活动中,儿童可从“被分配任务”层级参与至“与成人共享决策权”层级,自主能动性逐渐增强[7-9]。兰斯顿(Landsdown G)在罗杰的基础上将儿童参与分为意见征询、自主决策和自我维权3种类型,体现儿童随着参与度的深入逐渐由参与“客体”转变为参与“主体”[6-7]。鲁达克(Rudduck J)则在学校背景下按照参与角色将儿童分为信息来源、参与者、调研者和发起者[7,10]。针对儿童参与程度,麦克尼什(McNeish D)提出不是所有儿童参与的活动都需达到最高等级,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选取最为合适的参与层级[7,11];伦迪(Lundy L)则从《公约》精神出发,建立了听取儿童意见、促进儿童参与的模型[7,12](图3)。客观认识儿童的参与价值和参与能力是实现儿童参与的关键,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儿童参与模式对我国建设儿童友好城市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5]。
图2 儿童参与阶梯(作者根据参考文献[4,6]绘制)
图3 Lundy儿童参与模型(作者根据参考文献[7,12]绘制)
2017年中国儿童中心发布的《中国儿童参与状况报告》提出:儿童参与的一些重要议题被忽略[13]。其中,被忽略的儿童参与议题之一就是“邻里交往不足”。报告显示,94.8%的中小学生在其所在班级有好朋友,而经常和邻居交流的中小学生比例却不足30%[14]。因此,我国应加强对课堂外社会生活层面儿童参与的关注。
本文聚焦由社区公共绿地转型而成的“社区花园”,探讨儿童参与视角下社区花园的营造模式能否在为儿童提供更多参与社区公共事务、链接邻里交往圈、接触大自然的机会的同时,促进社区花园的可持续发展。
2 社区花园与儿童参与的关系
都市农业(Urban Agriculture)多位于城市周边区域或城镇内部,具有为城市提供农产品等相关功能。社区农业(Community Agriculture)是都市农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社区花园(Community Garden)和家庭花园2种类型。社区花园最早可追溯至18世纪英国的份地花园(Allotment Garden)[15],至20世纪中后期,社区花园在美国迎来了发展高潮,如今社区花园在美、英、德等国家也广为流行[16-17]。社区花园虽历经多年发展,但由于出发点与侧重点不同,学界尚未对其得出统一定义(表1),而我国的社区花园一般指在保持绿地原有属性的前提下,社区居民以共建共享的方式进行园艺活动的场地[25,29]。
表1 社区花园相关概念
我国对社区花园的研究起步较晚。自2014年同济大学刘悦来带领的“四叶草堂”团队在上海营造了以“创智农园”为代表的系列社区花园后,社区花园在我国的适用性被大众发现[20,31],并在长沙[32]、北京[33-34]、广州[35-36]、深圳[37]等地逐步开展营建。纵观近几年实践引导下的儿童参与社区花园营造的研究,按照社区花园的营造过程可将儿童参与分为以下3种类型。
1)设计参与。以儿童参与社区花园前期方案设计为主,儿童多以拼贴画、模型制作等途径参与[33],但设计方案的调整与确定较少与儿童进行二次沟通,儿童参与感难以得到良好的培育。
2)建设参与。以儿童参与社区花园建造过程为主,儿童多与家长以家庭为单位参与[35]。
3)后期活动参与。以面向儿童的自然教育活动(植物观察、植物养护等)为主,多由高校师生、NGO组织开展[32,37-38]。
尽管目前社区花园建设形势一片向好,但仍存在社区管理者和居民从社区花园参与者到组织者身份转换困难的问题,也表明民间力量可持续性较弱、多方利益协同性较差是我国现阶段社区花园建设的主要矛盾[30,32]。
从儿童参与理论出发,儿童可以成为社区花园这一社区公共事务的重要参与者,也是联系家庭参与社区花园建设的重要纽带。由此,笔者认为社区花园与儿童参与是相互促进、互相支持的关系,原因如下。1)相比成人的“个体参与”,儿童参与更能带动其所在家庭及周围朋友形成“集体参与”,为社区花园建设注入更多活力;缺乏参与机会的儿童更易被社区花园激发参与动力,在可持续参与的营造过程中,逐渐完成“行动”向“情动”的转变。2)在参与过程中,培育“花园小分队”“家长后援会”等社区花园相关组织的诞生,助力社区花园可持续运营。3)参与社区花园营造为儿童提供了参与途径及接受相关自然教育的机会,对儿童的认知和社交发展具有一定促进作用。
在明确社区花园与儿童参与是相互促进、互相支持的关系的基础上,能否以社区花园营造活动为切入点,激发社区儿童参与社区事务的积极性和自主性,通过儿童参与的途径加强社区花园利益方互动,使参与主体多元化,在培养儿童参与能力的同时,增加社区公共绿地活力,强化以社区花园为核心的社会融合,提升居民的居住满意度。本文以长沙市八字墙社区和丰泉古井社区中开展的儿童参与视角下的社区花园营造为例,进行实证与反思。
3 长沙市社区花园营造实践
3.1 儿童参与实证研究
3.1.1 八字墙社区“农心园”
八字墙社区位于长沙市岳麓区桔子洲街道,占地253亩(约0.17km2),共计房屋50栋,总建筑面积21万m2,现有住户1 776户,社区内有幼儿园和小学各一所。目前该社区公共绿地观赏性一般,社区内可供居民交往、儿童活动的场地较为匮乏。研究团队在对社区进行初步调研、与社区基层党委进行探讨之后,决定将八字墙党群服务中心与科教小学之间占地270m2的梯形荒地建设为以培养儿童参与能力为主,兼具自然教育和社区营造功能的社区花园,取名“农心园”。
为验证前文提出的儿童参与社区花园营造的可能性,研究团队以系列活动介入社区,于2018—2020年在社区开展了“农心园”设计工作坊8次、社区座谈会3次,在活动过程中与社区儿童、居民建立情感连接。由于八字墙“农心园”带有较强的实践研究性质,在营造初期也遇到了因与物业公司沟通不到位而导致花园相关设施受损等问题。通过研究团队和社区工作人员多次与物业管理人员进行沟通,并随着营造活动的逐步开展,受到了社区儿童、居民及附近小学师生的喜爱与支持,物业管理部门的态度逐渐缓和,最终表示愿意支持花园的营造活动。
研究团队以全方位提升儿童参与能力为目标,让儿童参与社区花园议题的讨论、社区花园设计和建造方法的选取,以及设计和制作成果的呈现等。通过与社区附近的湖南大学和社区内的科教小学的联动,开展了实地场地调研,以及模型和拼贴画制作等多种形式的工作坊(图4),全方位调动儿童视觉、触觉等感官,激发儿童的各项能力,为儿童参与提供多种途径(图5)。在儿童参与方式的选择上,为了让儿童更易理解和参与到相关研究设计过程中,需要适当地将设计研究方式“游戏化”[39],但不可过分“幼稚化”,如在发表相关设计成果时应是严肃、认真的,让儿童体会到被尊重的感觉,同时也避免因过分“幼稚化”的呈现形式而让成人忽略儿童有意义的观点[5]。实践过程中研究团队发现,经过前期有关“社区”“社区花园”等议题的讨论,儿童可参与到未经“游戏化”处理的设计结果发表环节,同时在工作坊过程中出现了主动参与花园方案设计、提出花园运营机制的儿童。
图4 儿童参与工作坊
图5 多样化的儿童参与途径
3.1.2 丰泉古井社区屋顶花园
丰泉古井社区是位于长沙市中心城区的一个老旧社区,面积0.129km2,居民约5 500人,其中70%为外来流动人口。该社区内现有一处社区联合长沙市共享家社区发展中心(注册社会组织)和一处居民共建的公共空间——丰泉书房[40]。2017年以来,湖南大学儿童友好城市研究室致力于丰泉社区的儿童友好建设,通过“街巷游戏节”、墙绘、“小精灵花园”等多种形式和主题的参与式工作坊,使部分儿童的社区公共事务参与积极性、表达欲望,以及对自身有效观点的提取能力获得较大提升。
丰泉古井作为老旧社区,对空间微改造和综合治理有较大需求,在2017—2019年完成了2处街景微改造之后[41](图6),丰泉古井社区在2020年正式启动了社区微更新3.0——丰泉书房“屋顶花园”计划⑤。通过与位于社区内的东茅街小学的有效联动,结合小学色彩课堂、课外实践等形式,实现社区儿童参与屋顶花园的方案和Logo设计,并通过社区“茶话会”等形式,与儿童、家长、老年居民共同讨论社区花园后期维护制度。经过2年的培育,丰泉古井社区已出现了具有较高参与社区事务意愿的儿童(如在“屋顶花园”工作坊期间,有儿童针对屋顶花园后期运营的议题提出了如何运营、开展何种活动等有意义的观点),同时还出现了每次活动都会参与的忠实“粉丝家庭”和捐赠花园肥料的热心家长。
图6 2018、2019年丰泉古井社区街景改造⑤(儿童友好城市研究室提供)图6-1 街景微改造1.0图6-2 街景微改造2.0
3.2 可持续参与模式探究——“校社共建”参与模式
在实践过程中,由大学-社区-小学组成的“校社共建”联盟发挥了较大作用⑥,在建立联盟的过程中,儿童作为纽带紧密连接社区花园与多方参与者。湖南大学发挥高校特色,动员高校师生资源——湖南大学建筑学院儿童友好城市研究室,为促进社区儿童参与、改善社区公共空间质量出谋划策。在八字墙社区成立了湖南省首个“校社共建”社科科普基地,便于后续开展社区花园微更新设计和营造活动,为大学生提供了宝贵的实践机会,也使大学生作为中青年力量可常态化参与社区花园的建设,同时培育相关社区组织的诞生。小学借助建设社区花园的平台,为儿童提供了参与社区公共事务和课外实践的机会。该模式不仅有助于社区花园的可持续运营,还可有效避免儿童无法有效参与的困境。
在社区参与、学校参与的氛围中,儿童参与公共事务的信心和能力逐步加强,居民、社区组织和小学等相关力量的加入,使社区内形成了良好的参与氛围(图7)。
图7 “校社共建”参与模式
3.3 儿童友好型社区花园营造建议
面向儿童友好的社区花园建设,需针对儿童群体特点深入挖掘其活动需求,结合社区花园不同背景因素提出差异化的社区花园营造模式,相关建议如下。
1)设计层面。面向低龄儿童可借助花园内的植物从视觉、嗅觉和触觉帮助儿童感知花园;面向大龄儿童,可将浇水、除草等作为社区花园的主要活动内容,并借助合理途径与儿童一起讨论社区花园建设的相关事项。
2)意识层面。(1)“成人参与”为基础的儿童参与。在相关营造活动中,成人需转变对儿童参与的认知,认可儿童的参与能力和参与权利,才能使儿童与其他社会成员的互动关系、决策机制得到有效改善,这也说明“成人参与”比儿童参与更为关键。(2)培育居民对社区公共绿地多重含义的理解。让居民理解社区公共绿地除了最基本的绿化和观赏作用外,通过自身参与还可发挥其日常交往、公众参与的社会互动属性,以及自然教育等多重价值。(3)设计师需培养在不同年龄群体、不同尺度和不同思维模式间转换的意识。
3)合作层面。与高校、小学合作,有效利用高校志愿者、大学生社会实践项目等资源,将高校高水平人力资源输出到社区,在营造社区良好氛围的同时助力花园运营;利用小学科学课等平台,使儿童与社区花园建立起有效、可持续的链接。
4 结语
社区花园是与社区居民关系紧密的户外活动空间,儿童参与式社区花园的建设,不仅有助于社区公共空间质量的提升,更有利于参与过程中参与主体之间社会网络的构建。在八字墙社区“农心园”和丰泉古井社区屋顶花园的实践中,通过“校社联动”模式,将儿童、家长、学校和社会组织等多方联系起来,共同关注、讨论社区花园的未来发展。通过参与社区花园建设,儿童和居民认识到自身对于社区公共空间负有责任,同时对社区的人文认知、交往方式和社会网络进行重新组织。儿童参与社区花园的设计、搭建等过程,可逐步脱离目前儿童参与形式化的困境,发挥儿童主观能动性,使儿童参与进阶为“协作参与”,为儿童参与更广泛的社会生活奠定基础。儿童参与的社区花园营造还有较大发展空间,儿童参与模式也有待进一步研究和探索。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绘制或拍摄。
注释:
① “自然缺失症”是理查德·洛夫在《林间最后的小孩——拯救自然缺失症儿童》一书中提出的一个描述当下儿童与自然关系疏远的概念。它虽然不是一个医学概念,但为当下思考儿童与自然关系的异化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
② CFCI指致力于实现《儿童权利公约》规定的儿童权利的城市、城镇、社区或任何地方政府体系;在这些城市或社区,儿童的心声、需求、优先事项和权利是当地公共政策、程序、决策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儿童友好城市是适合所有人栖身的城市。引自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构建儿童友好型城市和社区手册》。
③ “儿童友好城市”的英文为Child Friendly City,从儿童友好城市倡议的内涵和内容来看,Child Friendly(儿童友好)并非是一种城市类型,而是城市原本应具有的属性,因此译为“儿童友好城市”更为妥当。在《国际城市规划》杂志已出版的“走向儿童友好城市”特辑中,已将Child Friendly City译为“儿童友好城市”,从学术语汇的统一性角度出发,本文将Child Friendly City译为“儿童友好城市”。
④ “儿童友好城市”9项基本权利:人身安全有保障,免受剥削、暴力和虐待;人生有良好的开端,健康成长,备受关怀;能获取基本服务;能享有优质、全纳、参与式的教育和技能培训;能对影响到其本人的一切事项自由发表意见并影响相关决策;能参与家庭、文化、城市/社区和社会生活;能生活在清洁、无污染、安全、有绿化空间的环境中;能与朋友见面,有地方供他们玩耍和娱乐;不论种族、宗教、收入、性别、能力,都能拥有平等的机会。
⑤ 该活动由湖南大学儿童友好城市研究室与丰泉古井社区共同策划组织。
⑥ 八字墙社区依托的是湖南省首个“校社共建”的社科科普基地,由湖南大学建筑学院主持。八字墙社区与湖南大学建筑学院的合作也是长沙市岳麓区引导的“党建引领下的校社共建”项目之一,在社区党委领导下,建筑学院的师生持续与社区内居民和中小学联动,对社区的公共空间开展持续共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