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站的钟声
2021-06-16贾飞黄
⊙贾飞黄
北京站的报时钟声,是北京不一样的名胜。
北京有许多名胜,天安门、故宫、长城……但如果没有在胡同四合院里追逐打闹、在北海公园夏划船冬玩冰的童年,是不好意思与这些名胜以“咱”相称的。而北京站和北京站的钟声是例外:它存在于这座城市,更多的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他乡过客。
琉璃黄的墙体,飞檐的钟楼,瓦当形的拱顶,庄重的立柱和角楼……北京站像是裹在琥珀中,留住了太多往昔的模样。在它背后,天际线宽阔得几近奢侈。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玻璃巨人作陪衬,让此处的时间流逝更显缓慢。
北京站的报时钟声,在这片缓慢的时间中巡游。“东方红,太阳 升。sol——sol——la——re,do——do——la——re。”基调是共和国的红色旋律,音色是工业气息的金石之声,而最后的报时钟声,又充满了悠远山寺的禅意。那旋律像是从六十年前来,又像是六十年后来,或许还是从遥远的宇宙中来——当年的人造卫星“东方红”号,不也是唱着这支歌巡游太空?如今斯星已鲜少提及,那电波或许还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徘徊。
对于客居京城者如我,北京站是首都与家乡的分界线,迎来送往,皆在于此。夏天,多的是一脸青葱的大学师兄,在出站口举着牌子迎接报到的新生;初来乍到的师妹循牌而去,身后是提着大包小裹的家长,男孩和女孩都拘谨地笑着。冬天,多的是扯家带口的返乡者,穿着新衣是为了回家光鲜,穿着旧裤是方便席地而坐,色彩斑斓的编织袋到处堆放,像灰突突的地面上长出一簇簇鲜艳的蘑菇。南腔北调的口音在这里上演过年前的大聚会。
我也看过在接站口,一群年轻的父母两两相伴,交头接耳,不停低头看着手表,抬头看着接站告示牌,再伸长了脖子向涌出人潮的出站口深处张望。突然,先是人群中挤出来一个挥舞小旗的中年女人,没等年轻的家长们有所反应,人潮中“砰”地射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一发幸福的子弹,射中了一对父母,让他们猛地弯下了腰,对射入他们怀里的小小子弹又亲又蹭。接下来又是连珠炮一样的“砰砰砰砰”,一颗颗跃动的小子弹笑着叫着,一对对家长应声而“倒”。路人依旧匆匆,无人驻足。这里是北京站,是分界线,是团聚之地,是离别之地,《东方红》的旋律在这里伴奏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和悲欢离合,再凝重的情感在这里也似乎都被稀释了。
前些年一个冬夜,我从老家返京,出北京站,飞雪遮天,出租车乘降站前长龙盘踞,却少有车来。站成雪人的执勤人员游走在队伍边,高声用对讲机向调度中心呼叫“支援”。随后,便有两道、四道、六道乃至更多的出租车大灯划破风雪。《东方红》的报时钟声恰好响起,冻僵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事实上,这些年我已经不常去北京站了,现代化的高铁站和机场承担了我更多的出行。但看到琥珀里的北京站,听到辽远的报时钟声,我依然感到亲切;在候车大厅里无处立锥,与南腔北调摩肩接踵,也并不气恼。在这里没有浮华的虚饰,只有从生活奔向生活的真实。那些坐在编织袋上咕嘟咕嘟喝矿泉水、吸溜吸溜吃方便面的,是城市的血液,是社会的基石,是我的兄弟姐妹。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敢不变得坦率,不敢不让眼睛明亮起来。
所以,这座城市用《东方红》的旋律为他们迎来送往。旋律凝固在空间里,许多年前是这样,许多年后不能忘。
(选自《人民日报》2018年1月20日,有删改)
阅读
练习
1.文章通过几个片段表现了“北京站和北京站的钟声是例外:它存在于这座城市,更多的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他乡过客”。结合文章第五至第九自然段,概括文中所写的片段。
2.请结合文中“sol—sol—la—re,do—do—la—re”的钟声,分析北京站的报时钟声为什么是“北京不一样的名胜”。
3.阅读本文有人读出了“人情冷暖”,有人读出了“时代变迁”,有人读出了“开放包容”,请结合文章内容,谈谈你的看法。
4.文章结尾“旋律凝固在空间里,许多年前是这样,许多年后不能忘”,这句话有怎样的意蕴?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