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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文学中的星星主题变奏

2021-06-15张闳

南方文坛 2021年1期
关键词: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许多小眼睛。

——儿歌

关于星星一般性的知识及其精神象征

星星和人类关系密切。它们高悬于上空,每一夜都在人类的头顶上闪闪发光。这一奇妙的自然现象,很容易引人注目。虽然它是与人类相距遥远的天体,但却总是跟地上的人类有着或显或隐的联系。

作为一种纯自然现象的星体观念,乃是很晚近的事情。在古典时代,人类并不单纯地将星视作一种自然天体。人类更愿意将这种微光闪烁的发光体,视作关于宇宙奥秘的某种启示。在漫长的人类童年时代,在那些无可记数的夜晚,举目仰望那些细小而又遥远的发光体,令人类困惑而又惊叹不已。进而,在天上的繁星与地上的众人之间形成相关性联想,正如神给以色列人的先祖亚伯拉罕的应许中所说的:“我必叫你的子孙多起来,如同天上的星,海边的沙。”①

上古时代的天文学以及星象学的源头,大约发端于米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和巴比伦。向西传至古埃及和古希腊,向东传至波斯、古印度和古中国。天神掌管地上人间的事务,天上的事常常是地上的事的征兆,是对地上的人的启示。地上将要发生的,天上早有预示。当初,东方星象家就是因为得到了一个特殊星象的启示,来到犹大地来寻找道成肉身、降临人寰的救世主,一颗星引领他们来到了伯利恒,他们见到了诞生在那里的婴孩耶稣。

在古希腊,自毕达哥拉斯以来的宇宙观则认为,星体呈现了宇宙和谐自由之运行的规律。各种已知的星宿,均被视作诸神祇变化而成,或者说,诸星宿对应着诸神的位格。诺斯替主义在星象学方面则有着独特的发挥。在诺斯替主义者看来,地上的人的活动,受制于宇宙律。人的命运是由行星或者星宿之总体来分配的,星象乃是宇宙律的人格化。但丁笔下也常常以星作为隐喻,在其旅程的关键节点上,常常会有明星向他显现,引导他的前路,尤其是在其三界之旅的转折点上,每一次都是重新看见了“群星”,得见全新的世界图景②。

古典时代的星与人之间的“对应”观念认为,天上的星宿对应着地上的人群,按人出生时的各个星辰在黄道十二宫的位置来决定人的禄命。据信,这种星象观念大约于南北朝后期从印度传入。《水浒传》中梁山一百单八好汉,就被视作给世间带来动荡的灾星,并以星宿来命名他们。

近代理性主义知识体系当然不会将星视作神秘的事物。理性主义者相信,星乃是宇宙自然律的产物,是浩渺穹苍中的诸物质体。星体的运行固然有其不可改变的规律,但这种规律不属于神秘的灵界,乃是宇宙物质运动的客观自然律。建立在此观念基础之上的天文学,即是认识这一规律的学科。在理性主义知识分子看来,认识这种自然律,乃是人类理性的根本,它呼应着人类内在世界的道德律。因此,康德将自己的哲学归结为两句话:“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

近代以来的理性主义将星的观念纳入所谓“科学知识”體系当中来加以考量,星象问题是天文学家的事务,但是,日神(阿波罗)式的理性并不能涵盖人类智性的全部,星星的微弱光源昭示了理性之光的神秘部分,虽然是若隐若现的闪烁与茫茫穹苍,但仍是光的来源之一。人们在无意识深处仍会将星光与自我认知的精神行为联系在一起,作为微小单子的自我观照的表征。尤其是在一些有关神秘启示的知识领域,诺斯替主义的魅力依然不减。对于普通人来说,人们在情感上更愿意接受一种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星相知识。或者,人们愿意将人生命运的无限奥妙,投射在浩瀚星空中。古典时代各种占星术,在现代则转化为跟世俗社会日常生活相关的占卜游戏。

至于星星在现代中国的文学中所扮演的角色,则是一个有趣而待解的问题。一般而言,星星意象在现代文学史上并不多见,或者并不作为一个基本意象群来出现。偶尔也有冰心、陆蠡等诗人以星星作为抒情对象,但其重要性并不突出,而且其含义一般也停留在通常意义上的星星比喻上,大多是作为梦幻、希望、童真等细小事物的象征。而星星意象及其精神内涵的重大变迁,乃是发生在革命文学当中。

闪闪的红星:革命文艺中的星星隐喻

革命文学中关于光的核心意象是太阳。太阳由于其光照的强度和覆盖率,被理解为自然光的来源。同时,还由于其对生物生长的重要性,成为人们讴歌、颂赞的对象。古希腊文化中的日神崇拜,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理性崇拜的源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并无明确的日神崇拜传统。非但缺乏崇拜,甚至还可能成为负面的东西。对于农耕文化而言,虽然阳光雨露是必不可少的,但过度的日照的害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上古神话中的“后羿射日”的寓言故事,即是这一文化无意识的表征。“赤日炎炎”有时会成为严酷生活的隐喻。

革命诗人艾青的诗歌《向太阳》,被文学史家称为“光的礼赞”。艾青在诗中热切地讴歌光,将光比做理性与启蒙的精神。如果说太阳意象尚且是较为单纯的关于“光”的隐喻的话,那么太阳崇拜则在1949年之后开始兴起,并在“文革”时期达到了极致。作为象征的太阳为革命领袖所专有,不可转让,而且,其含义也是固定的和不可改变的。与太阳相关联的是其他发光体,诸如火把、炉火、灯火、烛火等光源和热源,都相对较为广泛地用来指代革命,象征着革命具有的炽热和明亮。诗人艾青的另一首长诗《火把》,即是这一类文学的代表。

与太阳相比,星星的光芒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偶尔出现的星星意象,无非是作为自然之夜间的环境因素,提示一个相对安宁、平和外在的和内在的境况。如当时的革命歌曲“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不忘阶级苦》)、“星儿闪闪缀夜空,月儿弯弯挂山顶”(《老房东查铺》)等。在革命文艺诸星象中,唯独北斗星被赋予崇高地位,因为它可以指示方向,但这是革命领袖专属的星象。“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红军战士想念毛主席》)“您是光辉的北斗,我们是群星,紧紧地围绕在您的身旁。”(《毛主席呀,我们永远忠于您》)尽管如此,在现代中国文化的符号体系中,星符号却有着重要的甚至比日和月更为复杂的功能。红星更为明确地象征着革命。红星——红色五角星——作为革命的标识,乃是从苏联移植过来的象征。克里姆林宫上方就有一个红星标识。红星也是苏维埃武装力量的象征。

红星崇拜带有诺斯替主义的微浅痕迹。从符号学形态上看,五角星源自诺斯替宗教的五角星崇拜,与太阳崇拜(如古希腊)、月亮崇拜(如突厥、阿拉伯),或犹太族群所特有的六芒星(大卫星)标志,均判然有别。中国的共产主义者从苏联继承了“星星”崇拜的观念,从最初的红军军帽徽章开始,就采用红色五角星。美国左翼记者埃德加·斯诺的长篇报道《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一译《西行漫记》),使得“红星”在中国的状况得以广为人知。

由于与红星在外观和色彩上的相似性,共产革命的根据地江西山区多产的杜鹃花的形象得以强调。杜鹃花多为红色,有浅红、深红和紫红多种,春季开放时,在丘陵地带的井冈山区,漫山遍野尽被染红,故又称之为“映山红”。李心田的小說《闪闪的红星》以及然后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将这一相似性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但无论如何,星星依然不足以成为革命抒情的主体意象。依照革命的美学逻辑,将星星作为抒情的核心意象,是不恰当的,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表现。一直对共产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高声讴歌和加油鼓劲的诗人郭小川,在他的诗歌《望星空》中,将本应该献给太阳的热情,献给了星星。这个“光灿灿的晶体”(《望星空》)的光芒,与大跃进时代高亢的社会主义热情之间,有着强烈的反差,而其细小、微弱、迷蒙、恍惚的品质,明显与时代精神不相吻合,更是无助于社会主义建设所需要的热烈、强劲和清晰无误。因而,《望星空》在日后就被批评为是革命意志消沉的表现。身为文化高官,郭小川却在诗中传达出一定程度上的低迷情绪和迷惘思绪。星空引发对未来和世界诸多奥秘的沉思,或者,也可以视作作为诗人的郭小川对另一个自我——作为官员的郭小川的疑惑。

今夜星光灿烂:

1970年代文学中的“星象革命”

1970年代开始,文学写作中对星星的关注逐渐增多。对于新一代的写作者来说,星光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他们从对太阳的仰望,转向了对星星的凝视,进而触发了关于光的主体性,乃至真理性的思考。

最早进入新一代写作者的视线的,是“文革”期间的著名的“黄皮书”之一,苏联作家阿克肖诺夫的《带星星的火车票》。这本来自“苏修”的、“供批判用”的小说,成为今天派诗人及朦胧派诗人的星星迷思的源头之一。“文革”地下文学的星光想象,是一代人集体意识的光学革命。

然而,在当时的语境中,关于星星的凝视和迷思,首先是从对太阳的反思和质疑开始的。太阳意象基本上只停留在官方文学中,在私人化的经验里,太阳要么不出现,要么被扭曲为强权的隐喻。在芒克的著名诗篇《天空》中,有这样的诗句——

太阳升起来

天空血淋淋的

犹如一块盾牌

这是对太阳光体的暴力性的批判。一种“光的政治学”在此形成。在物质世界中,光是权力的象征。日神对于光源的地位是垄断性的。日神崇拜总是诸多关于天体崇拜的宗教中最强势的一种。但受制于历史语境,朦胧诗派对光体政治学并不直接关涉光源的权力关系,而是被化约为“光明—黑暗”之冲突的古老范畴,进而与善恶对峙的伦理判断和阶级冲突的斗争哲学结合在一起。

“星光隐喻”在这种强烈反差的政治光学对抗中,若隐若现地存在着。首先,作为心灵和情感之隐喻,大量出现在“朦胧诗”,尤其是顾城、舒婷等人的诗歌当中。即便如北岛这样的通常看上去更为坚硬、直露的诗人,也常常借用星星来抒情。《微笑·雪花·星星》一首最具代表性。

一切都在飞快地旋转,

只有你静静地微笑。

从微笑的红玫瑰上,

我采下了冬天的歌谣。

蓝幽幽的雪花呀,

他们在喳喳地诉说什么?

回答我,

星星永远是星星吗?

这首看上去相当“童稚化”的诗篇,显示出星星的天真烂漫的和可爱的一面。不难看出,在这里,太阳的父权形象缺席,甚至月亮的母权形象也诉诸隐匿,新一代人在星星以及一些细小事物的陪伴下逐渐长成。“星星”尚且只满足与自我嬉戏,尚不足以成为叛逆的子辈。

如此隐秘而且自由自在的状态,固然是美妙的,但同时也是短暂的和危机四伏的。光体之间的权利对抗,一如父子之间的冲突,迟早会发生。

在“朦胧派”诗人江河的《星星变奏曲》一诗中,这种冲突被暗示出来了。不过,它被处理得相对比较温和。江河作于“文革”之后的组诗《太阳和他的反光》,以更为深刻和彻底的反思力量,表达了对阳光的光学强权的批判,并将这种批判推进到历史文化的深度。但对太阳的反思批判,并不意味着可以完全否认光的价值。在太阳落山之后,进入暗夜的时分,恰恰是对光在世界的价值的重新审视和确认的时刻。作为芒克、江河的同时代人的小说家礼平,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他的小说《晚霞消失的时候》,正是在这种语境下的产物。《晚霞消失的时候》展示了在太阳的余晖所投下的虚幻的绚烂消失之后,一代人的精神困惑和灵魂对于光的焦渴。个体生命价值成为一个问题。与此相关的是,如何在暗夜,在外部光源消失的处境中,看见个体生命的状况,如果生命内在没有光亮的话。个体生命之光,如是成为新一代人的精神难题。由是,作为自发光体的星星,也就成为新一代人关注的光源。

星星点灯:作为“启蒙隐喻”的星象

1980年代以来,作为“文革后”新文化的表征,星星迷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文学中的星星主题也越发地激越起来。首先是“星星画展”,接下来是《星星》诗刊。这两个青年文化阵地,直截了当地用“星星”来命名,成为年轻一代新文化观念的重要代表。更晚一些的如贵州诗人黄翔,则以“天体星团”来命名他和他的朋友们的诗歌社团。很显然,它们都是对“文革”后期“今天派”诗歌精神的延续。在“星星画展”和《星星》诗刊中,新一代的诗人和艺术家集体发声,一时间呈现出星河灿烂的迷人景观。

与作为冥想对象的星星不同,1980年代的星星意象更强调“照亮”。1980年代的星星公开亮出自身的光芒,强调作为自发光体的星星自身的独立性和自主性,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20世纪下半叶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的自我确认。星星或可脱离对日和月的依赖,而独立成为光体。相对于作为父性象征的日与作为母性象征的月,相对于“阳”与“阴”这两种天地万物属性的始源性的要素,星虽然微弱,但仍具独立性。他们对于日光的暴力性和月光的附庸性,均不认同。而星星形象的凸显,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青天白日的白昼和月色清朗的晚间,均已过去。世界已进入午夜时分。

这个午夜时分,是属于无眠的年轻人的。在午夜,万籁俱寂,唯有不眠的人和星星。但他们听到耳鼓里的轰鸣,那是自身青春血液的奔流的声音。身体内部无可名状的激情冲动,让他们难以把握,无所适从,但那又是属于自我的一部分。它是隐秘的,不为人所知的,也是难以启齿和无以言表的。唯有诗的语言的热烈、忧郁、朦胧和晦涩,方可与这种奇妙的感受相匹配。这种静默和欲言又止的时刻,是自我意识和诗的共同的始端。

星星作为自发光体,是对自我意识觉醒的提示。从直观上,星星显得细小、渺远,而又数量繁多,但又各自独立,或是自主地联结为若干星系。这一点,与现代公民社会的强调个体的特异性以及建立在相互认同基础上的共同体社群的特征相一致。无怪乎康德在研究现代社会的同时,會对宇宙尤其是太空星系加以观察和关注。他的“星云说”与他的宪政哲学及公民社会理论,多少有一些相互映照的关系。

诗人北岛作为那一代人的“精神代言人”而出现在公共视野中,他是“文革”后灿烂的文化星河中最为耀眼的一颗。他在其著名的《回答》一诗中写道——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这是一代人的精神宣言。整篇《回答》几乎就是对康德批判哲学关于“人”的主体性的图像化,也正呼应了“文革后”思想界兴盛一时的主体性理论。围绕着人的中心位置,宇宙论、存在论、批判和反思性的历史观,共同建构起主体性的“自我”。哲学学者李泽厚在其《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述评》一书中,所努力阐释的也正是这种“主体性哲学”。哲学和文艺遥相呼应,“人的主体性”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化精神的核心。

另一方面,作为方位标识,星乃是主体价值标准的明确化。更多的作为一种美学象征,星星的那种神秘的、闪烁不定的幽暗蓝光,有一种朦胧的美感,而且还有迷幻和冥想的气质,这一点,恰好呼应了那个时代兴起的“朦胧诗”的潮流。从地球人的视觉出发,星体具有细小体量、微弱光芒、温柔梦幻般的蓝色辉光。在美学上,朦胧诗派以一种细微、含混、模糊、暗淡和孤僻的修辞风格,悄悄地避开了日神中心主义的光学强权。

当然,在对严酷现实的反思中,诗人所看到的,绝非幽蓝的梦幻。作为希望的微光,所照见的也并不只是雪花的童话。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这种将残酷性与梦幻性扭结在一起的场面,形成一种怪异的美学效果。“朦胧诗人”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美学囚徒,始终不忘在他们的诗章中,加进柔美的梦幻般的美学内容,哪怕是针对那些严酷的现实内容。他们也许知道,星星的微弱的美学辉光,丝毫不能减弱现实中的残酷性。

朦胧的辉光,改变了之前“革命”文学中的那种耀眼的、颂歌式的美学,成为一种新崛起的美学原则。即便是在主流文艺作品中,也打上了这种“新美学”的深刻清晰的印记。当初流行一时的电影《今夜星光灿烂》,也借用星星隐喻来烘托气氛,虽然描写的是战争年代的事件,但用星星来作为对死去的战士的象征,既有哀思的意味,同时也在革命性的牺牲主题与古老的星宿观念之间,建立起一种脆弱而隐秘的联系。同时期的歌剧《星光啊星光》亦充分使用光明隐喻,表达在“文革”时期的人们仍追求光明。其中,最后牺牲的女主人公名叫田茹星,如同一颗流星划过黑暗的夜空。

相比而言,同时期的台港文化中,星星主题则已然是关乎温情和爱的。如电影《鲁冰花》中布满星星的夜空与亲情之间的映照关系。

天上的星星会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

1980年代末期,由港台传至大陆的诸多流行歌曲,如《昨夜星辰》唱出了类似的感受,一种私人化的、家常的情感。星星的闪亮不再是个令人困惑的事情,而是需要不断地通过跟自我的感受、回忆,以及情爱等情感建立关联,来证明和彰显个体的存在状态。这种星星隐喻所隐含的心理内容,慢慢赢得了大陆民众的认同。1990年代初期,一度流行一首台湾歌手郑智化演唱的歌,叫作《星星点灯》。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对1980年代的文化精神的总结。星星的温情化趋向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越来越趋向于“去政治化”,或者说“去意识形态化”,成为普通人的日常情感的表达。

流星雨:新世纪小资化的精神微光

20世纪末,一部影视作品《流星花园》,重新点燃了公共对于星星的狂乱梦想。流星雨倾泻而下,划过天空,在浩瀚天际留下一道道短暂但又绚丽、耀眼的光芒。这些从台港流传过来的时尚文化中的星像,其迷离、华丽的光线,让世纪末的天空显得绚烂夺目。

在新世纪日益小资化的文化语境中,星星隐喻成为一种越来越柔性的和私人化的东西。在新世纪的流行文化的语境里,星星既不是沉思的对象,也不是自我认知的对象,更不是对抗父权暴力之光的对象,它只是一种时尚和趣味,新一代人自我迷恋心理游戏和自我星体化的幻术。

短暂而绚烂,这是世纪末小资美学的基本特征。小资文化是一种具有较好的自知之明的文化,他们并不打算与诸如太阳这样的光体相提并论,甚至不追求与永恒相关的事物,他们更愿意生活在当下,追求短暂的甚至是瞬间的快感和美感。流星发出的倏然而逝的辉光,给人们留下惊叹和遐想,它同时还是世事难料、命运莫测的暗示,似乎天然地与某种神秘主义因素联系在一起。小资文化很在意作为个体的人的命运,首先是自己的命运,然而,在纷乱的世纪末,他们的命运观或多或少总带有一些“世纪末”气息,一种前途未卜的迷惑,还有几分忧伤。他们并不喜欢过于切实和物质化的现实,而更愿意将自身的命运与某种飘忽不定的神秘性联系起来,将目光投向不切实际的星空。与此相关的是,诸如星座学、塔罗牌等,古老的占星术得以还魂。

这一亚文化现象,在娱乐演艺圈里更为流行。随着娱乐明星文化亦日渐兴盛,所谓“追星族”的诞生,“星光大道”熠熠生辉,留下流星般的光痕。明星演艺生命之短暂的焦虑,也通过间或爆发的星族狂欢而展示出来。民主化的星族陷于流星雨般的迷狂和瞬间燃烧的快感当中。

当人们仰望星空时,更多的是希望它给身处地上的芸芸众生带来现时的福祉。很显然,星空意味着某种理想的东西,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人文情怀的寄托。

【注释】

①《旧约·创世纪》第22章第17节。

②参阅[意]但丁:《神曲》,田德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张闳,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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