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释现代:百年中国道路的一种解读
2021-06-15刘卫东
刘卫东
[摘 要]重新梳理近代以来中国的现代化运动,是解释中国道路、建构中国自身普遍性的必要性工作。它是后现代的现代性,是中国的现代化运动研究,也是一种基于整体主义的后西方式现代化研究。中国的现代化运动研究需要从历史中发掘思想资源,从近代寻找现代化运动的动力,在当代总结中国的现代性。中国现代化运动能够走出中国独特的道路既有自身的原因,也有外在的原因,既有传统文化的贡献,又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同时又参考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中国的现代化运动贡献了与欧洲不同的现代性的思想,重新诠释了现代化理论,开拓了新的现代化道路。
[关键词]现代化运动;现代性思想;中国道路
[中图分类号]D616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79(2021)03-0023-14
中国的现代化运动历经御夷图强、中西之争、学苏弃苏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时至今日,中国的现代化虽未竟全功,但也没有遵循西方学者的发展理论,走上仿效西方的发展道路,反而是总结发达国家的发展经验,走出了一条独特的、符合本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并形成了后发国家追赶发达国家的经验。那么,中国的现代化运动为什么没有效仿欧洲国家,反而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中国的现代化运动如何重塑了现代化道路,又在何种程度上重释了现代性思想呢?
一、中国为什么没有走上效仿欧洲的现代化道路
中国站在现代化的门槛上时,世界本无非西方的现代化路径,在中国尝试走上现代化道路时,欧洲各国的殖民扩张,给中国的现代化运动带来了外来的压力和内在的张力,这种外在的压力疏远了中国与欧洲现代化的距离,张力催促中国加快走上现代化道路。
(一)基于悠久文化的自信、强烈的民族自豪,统一的国家是中国现代化运动走上自我创新的内在张力
两千年来,辉煌无比的中华文明尽管不乏外族入侵,但作为这一文明载体的中华民族,从未丧失文明与文化的自信,在农业文明的时代,中华文明在已知、已有、已能的地域构建了牢固的、统一的、庞大的帝国,这个帝国具有高度的政治统一性、经济稳定性、文化一致性,体现了中华文明在农业社会时期强大的治理能力。
中华文明的历史赋予了民族和国家强大的自信和自尊,这种自信和自尊一方面体现在古人对中华文明的思索与反思以及对未来社会发展的探索中,另一方面体现在对已有经济基础上国家制度的完善。夏、商、周三代,古人就确立了“礼乐”的文明内容,并将“礼乐”的文明思想与社会制度相结合1,三代之后,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持续地维护“礼乐”文明内核,并力图在“礼崩乐坏”的时代重新确立起规范性的制度,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一系列功能性的社会制度。
几千年的朝代更替,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华文明构建了系统的理想政治和法律制度体系,并在这一思想体系和制度体系的基础上形成了稳定的国家观和世界观,并且成功地将各民族统一到一个疆域足够辽阔的至大无外的共同体中。在这个共同体内,核心是一套礼仪价值观念,外围是礼仪的社会制度实践。
核心的“礼乐”文明,实践的礼仪制度,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内,树立起中华文明强大的自尊和自信,这种自尊和自信在抵御外敌入侵时,必然转化为国家自强的民众意识。当欧洲资本主义文明以现代化的外在形象出现在国人面前时,并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站在中国人民面前时2,实现现代化,实现民族自救、国家强盛,这一系列思想就按照解危、除困、自决、发展、图强、昌盛的逻辑开始展开。
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华传统文化,高度发达的封建社会文明,更迭绵延的大一统国家,使中国具备了持续前行的内在动力。尽管欧洲殖民者以强大的科技实力和另一种文明展现给中国人一个强大的模样,但中国人并没有丧失对本民族发展的信心,从“师夷长技”到中西之争、从学习苏俄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人向世界各国展示了顽强的内生发展动力。这种内生的张力使中国人有智慧设计自己的路,有能力走自己的路。
(二)马克思主义为中国走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提供了理论支持
马克思主义理论建立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构建人类美好未来的基础上,作为一个关注底层人民(无产阶级)的学说,它在中国获得了众多的拥趸和思想的传播者。马克思对中国走自己道路的理论支持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揭露资本主义的虚伪和剥削,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二是分析社会发展规律,指出了后发国家现代化运动的方式——工业化;三是描述了未来社会的愿景提出社会发展的评价标准——人的自由与解放。
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武器,马克思、恩格斯通过政治经济学发现了资本家剥削无产者的秘密,获得了批判的武器。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的自由和平等掩盖了资本剥削的本质,这是西方的民主制度和资本逻辑的结果,马克思的这一批判思想成为中国共产党人和民族资本主义打倒旧社会、推翻三座大山的依据,为中国革命提供了批判的武器。
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是马克思的方法论,这一方法论将社会发展的研究与物质资料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联系起来,从而将工业化现代化引入到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来,后发展国家要想实现发展,实现工业的现代化、科技的现代化是必经的过程,这一方法论为中国革命事业提供了实践的标准,唯物主义使社会主义从空想回到现实,从而为中国人民指明具体的道路,中国要想建构一个新国家,就必须发展生产力实现工业化,建立社会主义工业国。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党在一个相对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建立社会主义工业化国家的实践,更是为中国人走中国道路提供了榜样,为中国知识分子和劳苦大众树立了建设新社会的信心。
科学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作为马克思设计的未来社会,为中国提供了一个不同于西方的、不同于旧社会的独特构想。科学社会主义和苏联的社会主义实践,使中国人在启蒙时期对社会主义产生了美好的向往,社会主义的制度设计和对人自由而全面解放的追求为中国提供了实践的参考和美好的愿景。在五四运动之后,很多知识分子开始转向学习马列知识,游学苏联,将徘徊在道路选择中的中国推向了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
(三)欧洲国家的军事、经济、政治、文化侵略疏远了中国人与西方现代化运动的情感
近代史上的欧洲对外关系史就是一部对外侵略的资本征服史。这种侵略通过军事侵入、经济掠夺、政治胁迫、文化渗透几方面同时展开,近代的中国则饱受这几方面的侵略之苦。
从1840年到1949年,欧美日等率先走上现代化运动的地区和国家,对中国发动了一系列军事侵略,在这些战争中西方列强或是粉墨登场,或是支持军阀代理人,通过战争,在中国明抢暗夺地获得了各种不正当利益,逼迫中国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割让了大片领土、赔偿了数亿的白银,而且对百姓烧杀抢掠,极大地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情感,使广大中国人对欧洲人带来的现代化运动和现代性思想本能地产生了抵触情绪。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将中国传统的自然经济彻底摧毁,当帝国主义与地主阶级结合对农民疯狂地剥削,这种情绪使帝国主义成为三座大山中的一座,使中国近代以来的革命史增加了反帝的内容。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民对欧洲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认识也就只能停留在技术层面,很难上升到思想上的接受和价值上的苟同。对此,马克思不无讽刺地写道:“在这场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基于道义原则,而最现代的社会的代表却是为了获得贱买贵卖的特权——这的确是一种悲剧,甚至诗人的幻想也永远不敢创造出这种离奇的悲剧题材。”[1](p804)
1949年之后,欧美国家依然没有放弃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围剿,力图将中国的现代化运动扼杀在摇篮之中,军事侵略、经济封锁、政治孤立,欧洲为代表的西方现代化国家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在中国打破封锁推行改革开放实现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欧美发达国家依然排斥、否定、丑化、诋毁中国的现代化运动。
欧洲的现代化运动虽然给中国展示了强大而先进的现代化科技,但也深深地伤害了中国人的情感,中国人民在百年的血泪史中,真切地认识到欧洲的现代化的两方面“成就”,也充分认识到欧洲现代化的成果必须认真学习,但是资本主义现代化运动“吃人”的价值理念,必须摒弃。
(四)欧洲中心的现代化遭遇思想和实践两重层面的危机
文艺复兴以来,科学技术的革命率先在欧洲发端,工业化的进展与个人主义的张扬相结合,资本主义成为自由、民主、科学、理性的化身并将其标签化,资本主义与现代化运动达成了高度的一致性和关联性。资本主义社会将世界历史分为“文明”与“野蛮”两个阶段,将思想分为“现代”与“传统”两个体系。这种区分将资本主义与文明等同,使非资本主义与野蛮为伴;将欧洲文化视为绝对先进的精神,将非欧洲文化视为冲突与落后的根源。这种认知进一步的发展就是将资本主义等同于完美的社会,将资本主义国家及其制度视为理想主义的现实实践过程。
尽管在一战前就有学者(如空想社会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的普世性进行质疑,提出了资本主义的历史性问题,但这种思想上的触动和社会上的工人运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远不及经济危机和世界大战来得真实深刻,经济危机和世界大战将资本主义现代化运动从理想拉回现实,将欧洲的现代性思想从普世拉回到现世。
欧洲中心的现代化首先面临的是思想上的危机。现代性思想的产生是人们摆脱神性、主体性凸显的结果,它是人们摆脱束缚后的价值诉求,并不是为了普世和规范后来者,普世性和规范性是功能主义社会学理论——现代化理论对未来世界的白描性构建。但现代性思想一步一步走上普世的神坛并跌落,不能简单地归咎于现代化理论,而是现代性思想自带的危机。启蒙运动虽然解放了人性,但没有解决进步的问题。康德认为,现代不是要解决人性与神性、当下与过去的比较问题,而是要解决人自身的主体性问题,解决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现代性不是也不屑是一个历史阶段,它是一种人对人自身的认识和对所处当下世界的认知。康德没有将时空的转换与现代性思想联系起来,而是把理性、自由、民主和科学作为一种启蒙以及认知自我和世界的态度,作为一种主体意识与现实世界脱离开来。这种观点忽视了人主体性的物质基础,没有看到丧失物质占有之后人的主体性的丧失,这就失去了思想的物质性及其构成力量,从客观唯心主义走上了主观唯心主义。
在康德的思想基础上,基于对自由、民主和理性科学认识程度的差异,韦伯将理性作为现代性思想的主要内容,而哈耶克则强调个人理性要遵循自发秩序。韦伯将科学与理性视为价值观与方法论,将理性与西方现代化视为同一体,按照理性发展的程度,将不同文化归类,从而区分现代与传统的区别。哈耶克则从批判工具理性出发,认为自發秩序是现代与传统的区别,是民主与专制的区别。
韦伯与哈耶克的观点是康德、黑格尔之后关于现代性思想的两个典型代表,他们虽然都是从人的主体性出发,却形成了不同的认识,其原因在于现代性自身的悖论3。现代性思想通过理性将人从神的压迫中解放,但是对理性的绝对自信又造成了对理性的迷信,结果理性的主体性取代了人的主体性,现代性走向了现代性的悖论。当现代性遇到现代化实践时,又发现科学和理性无法脱离物质去演绎人类的复杂性与偶然性,自发秩序等头脑虚幻产物也无法处理个体与集体的关系,更不用说脱离个体的人与自然关系。等到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现代化理论将现代性与资本主义剥离,当其披上普世的外衣时,现代性思想彻底地失去了对现代化批判的能力,无法提供衡量事物的标准和价值。
除了思想的危机,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实践同样遇到了危机。人性的解放不仅带来了人的主体性反思,而且带来了资本的盛宴。现代性思想与资本的同时出场,将自由、民主、科学、理性贴上了资本的标签。在资本主义兴起时,自由市场的充分竞争、理性服务的科层制政府、人均一票的民主制度、成体系的科学与人文教育制度,这些给资本主义戴上了无数的光环,资本主义一度被认为是人类历史上完美的阶段。
但资本主义很快就用贪婪毁灭了美妙的形象,欧洲资本主义的发展将其标榜的思想和价值观,都变成追求资本增殖的手段。资本需要自由,但是要支配自由;资本需要科学,但是要驾驭科学;资本需要民主,但是要服务经济垄断;资本需要理性,但是这个理性要服务于利益最大化。这样资本主义的现代化运动就不得不面对经济危机、战争危机、生态危机、民族问题、种族问题、法西斯主义、民粹主义、保守主义、孤立主义。资本主义将其追求的一切普世价值又纳入到历史之中,资本主义自己埋葬了自己。
欧洲中心的现代化运动尚没有实现自己的最终价值,仿效欧洲的国家也没有实现自己的价值,欧洲的现代化运动与现代性思想,以自身的部分代替自己的全部,以自己的全部代替世界的全部,以自我的想象代替世界的想象,以想象的世界代替世界的想象,这种以一元代替多元、以部分认知代替整体认知的思维方式,在思想的逻辑和实践的过程中,遇到难以克服的悖论和危机,是可以预见的,也是无法避免的,更是不能完全照搬学习的。
二、中国是如何走出自己的现代化道路的
内在的张力会变成动力,外来的压力会变成推力,在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输入、西方殖民主义体系的压迫下,不甘作劣等民族的中国人开始奋发图强,改变被淘汰的命运。
(一)中国人对现代化运动的实践摸索
思想如果只停留在观念与书本上,就不会形成运动的力量。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告诉我们,人的社会实践活动的展开,才是承载思想的运动。百年的屈辱史使中国人一方面学习西方近代以来的先进思想,一方面将学习得到的知识运用于实践中,这样,从清末开始,中国现代化运动艰难起步。
洋务运动将西方现代性以技术革命的身份引入中国,学习西方技术成为彼时中国官方政府的第一反应,这也成为中国现代化运动的开端。这一回应最初仅仅是工业层面上的,当戊戌变法运动开始之后,这种回应又开始进入到政治制度层面,当辛亥革命开始之后,现代化运动在中国经济、政治、社会三个层面上全部展开。
洋务运动期间,清政府兴办了一批现代工业,如江南制造局、福州船政局、金陵制造局等,也出现了一批民办的工矿企业,如开平煤矿、汉阳铁厂、上海织布局等。这些基础工业的成型,要求配套的人才培养体制和高效率的政府部门,教育体制的改革与政治制度的改革就被提上日程,戊戌变法正是迎合这一要求而发动的,戊戌变法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加速了封建政治制度的崩塌,为适合推进现代化运动的政治制度的形成贡献了力量。民国政府和北洋军阀政府的设立,其实质就是中国现代化运动初始阶段的顶峰,意味着西方现代化运动在中国的生根和发芽。
1919年的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化运动中划时代的事件。在中国现代化运动过程中,五四运动一方面标志着西方现代性精神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启蒙”,另一方面意味著中国现代化运动出现了西方资产阶级道路和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革命两条分道扬镳的道路,而后者,也正是中国道路“重塑”现代的起点。
如果从话语中剥离“三座大山”剥削史和中华儿女反对“三座大山”革命史的叙事,1919—1949年的30年间就是两种现代化运动比拼的过程。蒋介石为代表的官办资产阶级还没有来得及展现资产阶级相对封建社会的正义性,还没有实现经济上的普惠、政治上的分权,就暴露出了个人主义的自私和资本的贪婪。南京政府建立之后,虽然在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关税自主权、控制金融和交通等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获得了一定的经济自主权和政治主动权,但是也接轨了同时期垄断资本主义国家的问题,在社会层面上没有得到广大民众的支持,这样的现代化运动没有带来“启蒙”的幸福,却暴露了资本的劣性。
中国共产党建立之后,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逐渐摸索了一条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实践道路。这个实践过程力争克服西方现代化运动的虚伪,探寻一种非西方的现代性思想。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代化运动的原点是土地革命,这一经济活动通过赋予农民地权来实现“人”的解放。这一实践与起源欧洲的以技术革命促进人性解放起到了异曲同工的作用。中国共产党在各个根据地推行土地革命,解放了生产力,在根据地政权中,又将这种经济上的赋权转化为政治上的赋权,这样,中国共产党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的现代化运动就取得了资产阶级未能达到的效果,将人从剥削和压迫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在经济和精神两个层面上解放了民众,实现了最基层民众的“启蒙”。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是中国人民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现代化运动的开始。1949年至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这一时期属于中国学习苏联现代化方案的时期。这个时期,国家领导人开始正式地提出现代化的目标:在经济上,确立了公有制、按劳分配、计划经济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并且取得了一系列经济成就,在农村进行了基本农田建设,实现了初步的农业机械化,解决了中国人的吃饭穿衣和生产建设问题,在城市依靠苏联援建并自力更生,奠定了现代工业的基础;在政治上,开始建立符合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政治制度,建立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人民政治协商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度、民族区域自治等一系列政治制度,为现代化文明奠定了政治基础。
毛泽东时代的现代化运动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依然处于摸索的过程。1978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了中国探索适合自身的现代化运动,这是中国现代化运动的转折点。一方面,国家领导人开始反思以往对现代化运动的认识,学者们也开始重新审视欧洲的现代性思想;另一方面,国家和政府开始尝试开启一种借鉴西方国家经济发展的现代化实践。几任国家领导人根据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新认识,摸索适合中国这样的后发国家的现代化运动,这个探索历时四十余载,在原来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系列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4,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成就。
改革开放四十年,是中国现代化运动取得巨大成功的四十年,八个五年计划的时间,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的现代化运动,不仅将中国的经济总量带到世界第二的高度,而且通过解放思想,拓展了现代化运动的道路,创设了符合现代化运动的思想。例如,将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纳入到国家制度体系中(一国两制);将市场经济体制与计划经济体制确定为发展经济的方法(而未视之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区别);将传统生产方式与工业化生产方式相结合(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等。通过这些手段,中国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成就,也极大地增强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现代化运动的信心和决心。
中国的现代化运动始于清朝末期的洋务运动,至今已一百余年,虽历经波折与坎坷,但是中国人民一直不曾放弃对国家富强的追求,脚踏实地,走出了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二)中国知识分子对现代性思想的探索过程
中国现代化运动源起清末,中国的现代性思想研究也肇始于那一时期的知识分子,中国的知识分子,从问题出发,根据中国不同阶段面临的问题,提出了不同的发展思想,这些思想,汇集起来,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对中国现代性的思考。
清末时期知识分子对现代性的思考建立在对己批判的基础之上,军事的失败和经济的凋敝使先进的知识分子率先学习西方。针对西方学者对中国的批判,中国的知识分子一方面逐渐接受科学思想为内涵的理性主义,一方面尝试用传统文化维持思想的自主性。这一时期的主要代表人物是严复、梁启超、康有为、章太炎等。研究的特点体现在:中国的现代性思想研究开始就是建立在“为什么是中国”“何为中国”的独立思考框架下。
面对清朝政府的摇摇欲坠和西方文化与制度对中国传统的冲击,有识之士认识到依靠旧“体”不但不能解决中国的发展问题,而且同样面临着存亡的危机。要实现中国的图强,势必要进行变革,主张以西方的制度和文化来替代封建文化的呼声高涨,“欧洲输入之文化与吾华固有之文化,其根本性质极端相反”“吾人倘以新输入之欧化为是,则不得不以旧有之孔教为非”[2](p368)。这种“全盘西化”的观点到五四运动前后发生了变化,第一次世界大战将资本主义现代化产生的巨大社会撕裂展示给主张全盘学习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中国人,也带来了中国人对西方社会文明的批判性思考,讴歌西方文明的梁啟超和陈独秀等人对西方现代化运动和现代性思想的认识出现了巨大变化,梁启超主张用传统文化去拯救西方文明,陈独秀则转向了苏联的社会主义思想。
从五四前后的思想交锋可以看出,彼时中国知识分子尽管对西方现代化道路和现代性思想投以巨大的热情,但是,知识分子的立场还是中国和本土的。五四运动之后,由于国内外矛盾的尖锐,中国知识分子完全支持按照西方标准推动中国发展的观点基本偃旗息鼓,代之以马克思主义思想指导中国道路的观点不断涌现。1933年《申报月刊》组织的一次关于现代化的专题讨论会上,支持走西方资本主义道路的学者寥寥无几,倾向社会主义或者主张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混合的观点占据了多数5。除了思想方面的变化外,这一时期值得注意的另一方面是,思想界关于选择现代化道路实践的态度日益激进,这样,中国的知识分子关于现代性思想的思考开始转向现代化道路之争,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武装斗争占据了近代历史发展的主线。
国共的道路之争是现代化运动的方式方法之争,这一斗争表现的是同源于西方的两种现代性思想的争夺。尽管当时国共双方的将领和领导人都自带传统文化气质,但无论马克思主义也好,三民主义也好,本质上都是西方现代化运动和思想在中国的体现,是两种“新”6的决战。这时本土的传统退居其后,不但不能形成批判的力量,而且尚未找到历史的存在感。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现代化运动的制度性障碍被清除,面对世界的两极格局和西方对中国的包围,中国的现代化基本整体地承继了苏联的现代化方案。这段时期,尽管中苏曾经出现过摩擦和矛盾,但是主旨思想和实践过程,没有出现显著的变化。但是,随着社会主义事业的展开,传统文化的社会功能如勤奋、敬业、吃苦、耐劳、尊长爱幼等价值观念开始发挥社会稳定器和经济稳定器的作用,关于传统文化与现代性关系的研究开始抬头。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在改革开放的思想指导下,中国的社会工作重心迅速转移到经济建设方面,中国大地迎来了现代化运动的新局面,在思想建设方面,邓小平主张通过经济发展的实践来检验理论的真伪,进而在思想界形成了各种思想百家争鸣的局面7。这些思想,虽然观点不同、着眼点和落脚点不同,甚至存在互相攻讦、有失偏颇的现象,但是这些思想都是针对中国“如何发展、怎样发展”思考形成的。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标志着官方政府对中国道路独特性的认可,但是在理论研究中,关于中国的现代性是何种现代性的思索不止一个。中国现代性思想研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针对西方现代性思想的学习和引入;二是马克思主义中的现代性思想梳理与研究;三是关于中华传统文化是否有现代性和在何种程度上发挥作用的研究。这三个方面的研究,第一种属于对标西方的研究,也就是根据西方现代性思想和现代化运动的标准,在中国的思想史和发展实践中,找到共同点,来解释中国的现代化运动,这种观点与日本京都学派观点相似,具有“脱亚入欧”的理论特性;第二种观点属于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思想,基本是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叙事方式,力图按照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中国的现代性思想,并指出这种现代性与西方非马克思主义现代性的区别,这个观点归属于众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者;第三种观点从中国的传统文化入手,从儒家思想的发展入手,从中国历史发展的延续性入手,从中华传统文化中挖掘中国现代化运动的自身动力,而非对标西方,比较有代表性的如汪晖的“理”、赵汀阳的“天下体系”,等等。
改革四十年的成就,吸引了世界范围内学者的关注,也赋予了中国知识分子研究这种非西方的——中国现代性思想的信心。在解释中国成功的经验中,无论是上面三种观点的哪一个,都把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纳入到研究之中,传统文化一改近代以来无缘历史舞台的窘境,成为书写中国成功、乃至续写中国现代性思想的一个因素。
本世纪以来,中国现代性思想研究的最大特点就是主体性的凸显,这个主体性就是知识分子将中国的现代化和现代性思想作为独立的实践过程和思想体系对象化去研究,而不是将其作为是否符合某一标准去分析,“不是要证明他与西学的关系,不是为了与国际接轨……而是向现代中国人首先是知识界,揭示经典与现代生活的关联”[3](p7)。这种研究在方法论上,开拓了作为世界知识体系中的中国现代性思想研究。这里以汪晖的《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为例,首先,汪晖将中国现代性思想和现代化运动对象化,力图通过质问中国的当下来寻找中国走入现代的原因,通过追问中国的当下寻找中国与世界和自然的关系,他将中国的当下作为现代性思想的结果,去寻找形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其次,汪晖通过对中国思想史的研究,分析中国现代性思想的成因,这就完全跳出与西方现代性对标的对话过程;第三,从思想史探究中国的现代性思想,将中国历史拉回到现实之中,这个研究将中国作为一个延续的,而非割裂的历史过程,使中国现代性思想研究形成了独立叙事的过程;第四,汪晖的研究将中国的现代化和现代性对象化,不去分析中国现代化进程与为何走、如何走、走向何方的逻辑关系,而是将中国的现代化和现代性思想独立出来,作为研究的课题,这一研究思想和方法已经走出了我们一般学者的研究视野,在众多学者尚且分析如何获得主体性的论调中,已经开始追问这种主体性获得的原因。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中国现代性思想和现代化运动的研究同样是将中国当下作为研究对象的一种方法,但是这一研究的时间起点大多集中在马克思主义理论进入中国之后,没有能够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贯穿整个中国历史,汪晖这种从中国思想史来描述今天中国现代性的方法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思想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
2017年习近平主席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谈话是中国现代性思想研究的分水岭。在这之前,知识分子对于中国理论的梳理处在学术的自觉性之中,国家和政府的声音使这种学术自觉变成了历史使命,这不仅仅是外来思想冲击的结果,也是实践对理论的要求。
三、中国现代性思想的诞生
现代性思想是指进行现代化运动应贯穿的核心价值观念。非马克思主义学者认为,现代性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特质,是资本主义社会取代封建社会后,确立的维护“人”的一整套思想,主要包括资本主义个人自由基础上的民主、人权、科学、理性等理念;马克思主义者对现代性的理解与非马克思主义者不同,主要体现在马克思主义者坚持唯物主义,坚持用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而非个人自由主义观念来评判社会的进步与否。在这两种不同的理念下,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采取了不同的现代化运动方式。
中国现代性思想研究以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思想为正统,又受到了西方欧洲现代性思想的影响,继承了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再加上中国共产党人的独创,形成了三个渊源一个独创的多头并举的研究格局。
(一)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现代性思想
前文已经指出,马克思主义为中国走自己道路提供了理论支撑,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批判了资本主义,二是指出工业化是现代化运动的道路,三是勾画了科学社会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蓝图。这三个方面是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思想的现实表现,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思想具体体现在马克思的正义观、现代化运动实践观、社会整体观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观上。
首先,正义是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思想的核心。马克思的许多思想都是围绕正义展开的,在读书的年轻时期,马克思就将正义作为自己的追求目标,当马克思发现法律的正义不能突破现有社会制度体系时,马克思的研究视角就转向了社会制度的经济基础、社会发展规律、人的自由解放等问题。当社会不再存在剥削,人们不再被劳动异化,正义的社会就将到来。马克思的正义观包括三个方面:第一,国家是追求公共“善”的场所;第二,主张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的统一;第三,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符合正义的标准和价值。
其次,马克思主义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指出工业化是实现现代化的路径,围绕工业化产生的启蒙和批判的思想是现代性思想的内涵。例如,正义要建立在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基础上,现代性不是脱离物质生产存在的,围绕物质生产、消费、分配、交换的正义是人类社会其他方面正义的基础,马克思根据人的依赖关系的三种形态和人类社会发展的五个阶段,用来说明人类社会发展过程由不正义向正义过渡的过程。而其它如自由、民主、平等、理性等价值理念,同样不能脱离物质生产方式而独立存在,同样因物质生产方式变化而改变其内涵。科技发展和工业化的物质资料生产方式,是人从物的束缚走向脱离物的束缚必经的过程,是从“启蒙”走向“智慧”的经济铺垫,围绕工业化的生产方式所产生的思想,是人走向自由全面解放的现代性思想的一部分。工业化承载了人类社会从落后走向先进的思想转变,也产生了由物质批判到精神批判、走向人的自由和发展的思想内容。
再次,马克思对社会的整体性思考是马克思主义者现代性思想的框架。与西方学者仅从资本主义社会的某个方面,如观念、文化、价值、心理角度理解现代性不同,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思想是建立在对人类社会整体性思考的基础上的。这种整体性,从时间维度来看,包含人发展的三个阶段和社会发展的五个阶段;从空间维度来看,包含了每一个社会阶段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从原子维度来看,包括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个体与群体的关系。
最后,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指向人的自由和全面的解放。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思想中的理性、自由、民主等观念,不是否定这些价值在批判封建社会中的积极意义,而是批判它们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体现的历史局限性。马克思主义认为,理性不是简单孤立的个人理性,自由也不是被劳动异化的自由,民主更不是私有财产基础上的人异化后的民主。现代化运动走向未来,必然会对启蒙以来的资本主义现代性思想进行积极的扬弃,并赋予更新的内涵,这就是脱离物质利益的自由、涵盖个人与集体的理性、和谐人与自然的关系。只有这样,人才能摆脱人的束缚、物质的束缚,走向全面的自由。
可以看出,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思想内涵要远远大于欧洲中心的资本主义现代性思想,它不仅包括了对近代资本主义学者关于现代化产生的各种认识,还包括对资本主义发展到发达阶段、乃至进入下一个社会形态应具备的思想观念,他批判资本主义学者的现代性思想,不仅仅是关注建构在资本主义阶段的现代性思想,而且包含了丰富的资本主义解构后应该具备的意识,所以,“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无论如何得有某个马克思,得有他的才华,至少得有他的某种精神。”[4](p21)
(二)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现代性思想
尽管韦伯很早就认为中国先秦的思想就具有理性的因素,但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现代性思想发掘还是在東亚经济崛起之后。二十世纪后半叶,东亚地区的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不仅领先于世界其他地区,而且超越西方发达国家曾经的辉煌。如何看待这种非西方式的现代化运动,学者们将研究视角集中在以儒家思想为中心的中华传统文化的特质上。中华传统文化具有哪些现代性思想的特质,我们如何看待这一特质?黑格尔说,中国是一切例外的例外。近百年来我们过去迫切地想把自己纳入这样那样的普遍性模式中,却忽视了中国文明的独特性[3](p6)。研究中华传统文化具有的现代性,是“揭示经典与现代生活的关联,让它的仁爱、智慧与优雅的品质,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发挥力量。”[3](p7)
以“仁”的伦理观确立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仁,亲也”,仁是社会中个人的道德观,是自我对他人的态度,仁的观念主张在处理个人与他人的关系时,要关爱他人、施惠与人。这种“薄己厚彼”“推己及人”的观念有利于社会稳定,有利于形成一个道德规范的社会。“中國文化的价值观很强调个人对他人、对社群,甚至对自然所负有的责任,体现出强烈的责任意识。所谓责任,就是超越个体自我的生命欲望和生存需要,面对他人或更高的社会层次提出的对自我的要求。”[5](p50)西方社会与此不同,他们主张的个人理性建立在个人主义基础之上,认为人追求个人的利益就会实现社会利益最大化,这种观点经亚当·斯密论证被资本主义世界奉为经典,这种建立在经济领域的个人主义扩及到政治社会领域后,给资本主义社会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甚至导致了法西斯主义。尼布尔在批评个人理性的时候指出“所有这样的道德主义者,不管是宗教的道德主义还是理性的道德主义,他们最大的缺陷就是他们认识不到所有群体的相互关系中,所有人类群体的行为和所有建立在个体私利与群体私利的权利上的权利都具有残忍的特性。”[6](p8)对此,陈来评价道:“在伦理问题上,权利话语和权利思维是有局限的,是远远不够的,权利中心的思维泛化甚至是当今众多问题的根源之一,权利的话语又往往联系着个人主义。个人主义的权利优先态度,其基本假定是把个人权利放在第一位,认为个人权利必须优先于集体目标和社会共善。在这样的立场上,个人的义务、责任、美德都很难建立起来。权利优先类型的主张只是强调保障人的消极的自由,而不能促进个人对社会公益的重视,不能正视社会公益与个人利益的冲突。社群和责任立场要推进的是建设有积极意义的价值态度。”[5](pp58-59)
以“理”的秩序观处理秩序与自由的冲突。传统的儒家文化以“礼乐”为中心,确立了从“天理”到“公理”的处理道德秩序和制度秩序的标准。“礼乐”之治是用道德标准处理家庭、社会和政治秩序,后因分封制被郡县制取代,三代的“礼乐”也就面临着“礼崩乐坏”的境地,基于道德实践的“天理”秩序观就替代了“礼乐之治”。到了近代,面对科学和技术带来的冲击,“天理”的秩序观被“公理”所取代,社会的秩序观开始强调外在事物的规律。但是,“公理”的内涵依然强调公共理性,科学依然要受到道德的指引8。从中国思想史的发展过程中,可以看到,在中国的政治秩序、社会秩序、乃至家庭秩序中,政府的社会治理与个人自由的张力与压力始终确立在“理”的范畴内,尽管各个时代“理”道德内涵不同,但是通过道德来规范秩序,约束自由的传统一直在中国人身上传承。
以“天下”的世界观协调国际关系。中华传统文化的世界观不是互相攻讦的民族国家,而是一个强调建立和平共处的“天下体系”。中国经济崛起带来的是“中国威胁”的声音甚嚣尘上,这种观点显然是建立在西方现代化的弊端之上,也是在不了解中国历史的基础之上。中华传统文化的世界观从来不是建立在武力征服的基础之上,而是礼治、德治的王道思想。孔子云:“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9孟子云:“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10中国人的世界观,主张的是互助有爱的大同世界,建立和平世界的现代性思想。今天,这种“天下”的世界观不再是指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体系。赵汀阳将今天的“天下”观念解释为“通过重启天下概念来思考未来的世界治理,试图论证一个为了所有人并属于所有人的世界秩序”,并将中国早期的“天下”观称之为一种“早熟的世界治理政治想象”[7](p89)。
以“和谐”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是中国人处理人与万物关系的法则。“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11和谐观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宇宙观,法国社会学家葛兰言认为,中国人思维的主要特性是把各种事物看作是关联性的存在,李约瑟进一步认为,中华文明具有有机主义的特性,即强调事物各部分相互关联、协调,不可分割。[5](pp6-8)这种人与自然的宇宙观认为人的发展要万物和谐,“天地感而万物化生”,所以人与自然要建立共生和谐的关系,“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可以看出,中华传统文化主张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反对一味的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破坏自然。
中国以经济的成功确立了信心,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制度,梳理了中国的道路,而且从中国道路发展的独特性中重拾了鸦片战争以来丧失的文化自信。中华文明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制度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熠熠生辉。中华传统文化在保持民族独立性、坚持发展独立性、稳定社会、促进经济发展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中华传统文化通过影响中国革命实践,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结合,为中国革命和发展提供思想和力量。深入挖掘中华传统文化,可以找到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生根发芽的缘由,重新恢复民族的自尊心与自豪感,也可以找到中国发展独立于西方的文化基础。而且,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全新选择,那些致力于解决人类问题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也根植于中华文明的灿烂文化。
(三)东渐的西方现代性思想
“西学能在中国流行的背景,是因为这些典籍或知识在解释和塑造现代西方文化上的巨大作用”,“西学对中国的影响力远超其他文化,究其原因,不是其他文化传统的经典与现代生活关联不大,就是其塑造的生活方式对我们的吸引力不够。”[5](p4)从清末到五四运动,从五四运动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西方的现代性思想被枪炮裹挟而来,强大的外力推动中国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蜕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今中国人的公民意识、权利意识、市场经济意识都是来自于西方思想的影响。中国知识分子正是在西学东渐的基础上发现中国落后于西方的巨大现实,当代的知识分子也是在西方获得了可供借鉴的知识和批判的对象。
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中,科学是最先被中国人接受的事物,科学的发展需要科学的思维,需要培养科学思维的沃土。为此,清朝末期就开始兴办了承接西方教育制度的学堂,北洋军阀和民国时期,政府也在各地开始兴办新式学堂,先进的知识分子也开始在各地推行各种教育运动。这样,通过科学普及和科学思想扩散的方式以提高中国人民思想素质的文化运动兴起,科学思想逐渐深入人心。
伴随着科学来到中国的还有民主、自由的思想,资本主义以民主挑战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束缚,以自由营造经济中的竞争关系,为社会发展提供了内部的动力。自由、民主形成的生产关系与科学技术相匹配,组成了新的生产方式,进而构成了现代的经济制度。中国的现代化充分借鉴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摆脱了封建的桎梏。
与科学、民主一起来到中国的还有西方反抗封建社会、发展资本主义中形成的一系列的思想,包括人权理论、民族国家、市民社会、第三条道路,等等。这些思想尽管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局限,但是作为人类社会的文明成果,对我们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四、重释现代:中国百年现代化运动对现代性思想的回应与贡献
中国的现代化运动,为世界现代化运动提供了新的发展道路,贡献了新的思想。习近平指出:“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应该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从我国改革发展的实践中挖掘新材料、发现新问题、提出新观点、构建新理论……提炼出有学理性的新理论,概括出有规律性的新实践。”
(一)重新认识现代化运动的一般性和特殊性
欧洲中心的现代性思想虽然将欧洲的现代化运动视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和必经之路,但是,正如哈贝马斯的观点一样,现代性思想本身就是一个未完成的工程。而且,西方现代化运动所形成的国内冲突和国际争端,至今仍在消解现代性的普世性。西方的现代性已经走上了自我逻辑的怪圈,现代性思想力争摆脱建立在欧洲资本主义上的发展史,成为超脱物质世界的一般性存在,寻找它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性,但是西方现代性理论没有也不可能摆脱其根植于西方社会的现实,所以它无法用既有的观点来解释多样化世界的现实,更不能解释中国的经验。
中国的发展为现代化运动提供了新的路径,也提供了新的现代性思想。从道路来看,中国没有直接从封建社会进入到资本主义社会,也没有实施西方国家的民主制度,但是中国通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实现了经济的发展,通过人民民主专政制度解决了人性解放和人的自由、民主、人权的问题,同时赋予了自由、民主、人权新的内涵。从中国道路的独特性来看,它用中国的成功说明现代化道路的多样性,从中国道路的一般性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8](p19)中国道路的一般性是多元的一般性,提供了现代化运动的多种发展思路。
(二)化解西方现代化运动形成的社会冲突
西方现代化运动虽然将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推进了高度发达的阶段,但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并没有发生变化,所带来的社会冲突依然尖锐。这些冲突包括民族冲突、国家矛盾、种族主义、环境危机,等等,时而单一体现,时而交织在一起。这些冲突在资本主义现有的制度框架内不可调和,在西方现代性思想中没有解决答案。
西方现代化运动发展到今天,面临着两种挑战:一种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遭遇的思想挑战;另一种是后发展国家如何突破发展瓶颈。从前者来看,西方现代性思想面对当今世界的各种冲突没有提供解决问题的完整思路。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第三条道路等思想依然是用西方的政治经济主张改造世界、建立他们所需要的世界秩序,但是,今天的世界就是西方发达国家改造的结果。西方现代性思想在实践中已经进入了一个循环圈子,在理论上建树也不多,福山将现代资本主义的今天视为历史的终结的观点,反映了西方现代性思想面对未来世界的困窘。从后者来看,很多后发国家忽视本国国情,照搬西方国家发展的理论与实践,不但没有走向发达,反而大多还处在发达国家的外围边缘,沦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依附。而那些堅持独立发展、保持国内经济稳定、参考西方国家发展经验的国家,反而能够在现代化道路上有所开创。
中国道路就是坚持独立和借鉴发达国家经验的典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在综合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文化思想、西方现代性思想的基础上,为化解当今世界的社会冲突提供了对策。这些对策包括以消除贫困消解国内经济差异,以共同发展理念解决后发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国际间分工矛盾,以生态和谐处理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以人类共同体理念化解种族与民族问题,以唯物历史观连接现实和传统的断裂,以多元文明论实现文明的共存。
(三)贡献了中国式的现代性思想
十九届四中全会用十三个显著优势总结了中国的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十三个显著优势是中国独特的现代化运动实践,也是中国道路对世界现代化运动的贡献。这十三个显著优势体现了政党与人民利益的一致,国家主体的公私经济制度目标一致,民族共同体与人类共同体利益一致,人才的德能与法治一致,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一致,保证独立自主与适时性改革的一致。中国的现代化体现了中国人的创造力,也为后发国家提供可以参考的实践方式。
第一,确立国家作为主体的现代性思想。近代以来,中国人尝试了所有的现代化方法,最终形成了通过国家整体协调发展的现代化道路。国家作为主体意识,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也是中国革命的结果。从中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看,国家主体内生于群体意识之中。中华传统文化认为,“家”和“国”是人在世上生活的依托,人的道德是在家庭和国家中展开,脱离了群体,人的价值也不复存在;从近代以来中国革命的历程来看,国家的主体意识是外力强加的12,“正是这一革命过程……重构了国家的主权形态,创造了新的政治/社会结构和认同方式”[9](p100),在中华传统文化和革命力量的推动下,“国家”就作为中国现代化运动的主体成为中国现代性话语的核心概念。
第二,用集体理性来缓和个体理性的内在张力,以政党政治实现集体理性。在国家主体和个人主体之间,形成统一意志的方法有两种,西方国家采取的是通过个人投票,依据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进行投票,通过个人选择的累加形成社会选择。这种依据个人理性,通过个人主义来对抗个人主义的社会,导致的个人主义无限张扬,是西方现代化过程中社会问题频现的根源。另一种方法就是中国的方法,通过政党推动——按照民主集中制形成公共意志的公共选择制度。
集体的主体性不是依靠概念和范畴来实现,而是依托政党领导国家来实现的。中国通过中国共产党这一组织来解决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的冲突。首先,中国共产党需要依托自身的“德性”的基础,在物质利益上,中国共产党不追求组织和党员个人的经济利益,在思想上,确立“为人民服务”的道德准线,这就在党的组织和党员个体上保证了政党的非个人理性;其次,通过政党内部持续的党建保证政党内部纯洁和利他性,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不断增强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能力”的理念,保证党内意志服务社会公共利益;再次,保证党对人民群众利益的代表,实现党的人民性,将党同群众的密切联系作为关乎党生死存亡的重要因素,通过党内和党外监督保证党的人民性。
在保证政党性质和集体理性形成的制度基础上,将政党制度与国家制度结合起来,使坚持集体理性的政党意志转化为国家意志。据此,中国建立了一系列保证中国共产党在国家制度中领导地位的制度。例如,把党支部建立在连队上,通过推荐党的干部成为人民的代表,将党组织推荐的人选通过法定程序推选为国家政权机关的领导,等等。这样,通过一系列的制度,使集体理性成为中国的现代性思想之一。
第三,重新诠释了现代和传统的关系。西方现代性思想进入后发国家,是以宣传资本主义精神、批判后发国家传统思想的形象出现的。这一批判以基督教文明为基础,以启蒙为过程,批判的结果是将非欧洲文明的世界其他文明划为淘汰的对象,世界被分为“文明”与“传统”、“先进”与“落后”、“工业社会”与“非工业社会”。在这种思维的模式下,出现了《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现代西方世界的兴起》等颂扬西方现代性的著作,也出现了经济成长阶段理论、依附理论、中心—外围理论等关于后发国家走向现代的发展经济学、发展社会学、发展政治学的系列研究。这种根据西方发展经验的现代化模式,随着资本主义的扩散和全球化的过程,套用在非西方发达国家的发展过程中,其结果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的霸权和文明的冲突。
中国发展的道路是在反思和批判西方发展道路的基础上推行的,中国与东亚经济的成功使学者们将研究经济发展动力的目光投向了关于传统文化的价值。中西方学者不约而同地跳出西方发展模式的束缚,开始重新审视传统和现代关系的研究。一开始是比较非西方的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在哪些方面存在耦合,也就是在传统文化中挑拣与西方现代性思想相符合的东西,后来开始突破这一局限,一部分学者梳理传统到现代的新过程,搭建传统与现代的联系,从而说明中国和东亚经济发展的独特模式。
从唯物主义来看,传统与现代脱离的认识,是基于传统和科学、民主的关系,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关系。西方文明否定非西方文明就是认为非西方的文明没有滋生现代精神的种子,科学、民主与非西方的文明相悖。中国道路则批判了这一认识,中国道路说明,科学、民主不但需要传统文化,优秀的传统文化还能推动科学和民主的发展。“在现代化市场经济发展的同时,社会道德秩序和个人安身立命的问题日益突出起来。社会道德秩序的建立离不开传统道德文化……中国古代文化的宝库已经成为现代人待人、处世、律己的主要资源,与其外来的文化、宗教相比,在稳定社会人心方面,传统文化提供的生活规范、德行价值及文化归属感,发挥着其他文化要素所不能替代的作用。”[5](pp114-115)
第四,丰富了马克思主义的发展理论。马克思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分析了社会发展的形态,指出从资本主义进入到社会主义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不是教条的,每个国家如何进入社会主义要看物质资料生产方式的发展情况,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基于这一深刻认识,开创地提出了毛泽东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将中国发展的实际与中国现实的情况结合起来。
将唯物主义和中国实践结合,中国现代化运动突破了中西方思想对现代化认识的束缚,实现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匹配,突破了西方国家的科学和技术封锁,借鉴了市场经济的竞争力,学习了西方社会的资本运作方式,并且维护了社会的公共利益,成功避开了“拉美陷阱”“社会主义崩溃”等现代化陷阱,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现代化运动的认识。
五、结语
“当代中国正经历着我国历史上最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也正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这种前无古人的伟大实践,必将给理论创造、学术繁荣提供强大动力和广阔空间。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中国已经拥有了一个现代化實践的新模式,也有了关于这个模式的新的思想,我们还需要为这个模式凝练出新的理论体系,那么中国的道路就是在西方现代化的基础上,重新梳理近代以来世界现代化运动的模式,为世界现代化提供了崭新的路径和思维。
[注释]
1 美国的缔造者想把美利坚合众国建造成为上帝之国的人间之城,中国的历代儒生同样想将礼乐的理想之国构建在人间。
2 欧洲走上现代化的初期,西方各国对中国并没有强大的吸引力,军事上的入侵如荷兰于台湾,沙俄于东北,均以失败告终,经济贸易、文化技术等方面,欧洲各国也无明显优势。
3 福柯认为,现代性本身就是一个悖论的概念,是思想不断在质问本身的过程,也就是说现代性本就是一个质疑和追问的过程。
4 十九届四中全会总结的十三个显著优势,就是这些独创制度的体现。
5 这次讨论会中,26篇文章中,只有1篇支持中国照搬西方基于私人的资本主义社会,资料来源见罗荣渠:《现代化新论》,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378-379页。
6 无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都力争在中国建立一个不同于传统旧中国的国家,谓之为“新”。
7 马立诚在其著作《当代中国八种社会思潮》中将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思潮归为八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潮、老左派思潮、新左派思潮、民主社会主义思潮、自由主义思潮、民族主义思潮、民粹主义思潮、新儒家思潮。
8 本段参考了汪晖《现代世界的兴起》的中国思想的谱系。
9 见《论语·季氏》。
10 见《孟子·公孙丑上》。
11 见《礼记·中庸》。
12 两种外力:一是西方现代国家以民族国家的形式确立现代社会的基本单元,二是殖民体系的压迫使国家得以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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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慧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