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野物四章
2021-06-15夏海涛
泰山雉鸡
每个生命都会把命托起来,随着自己的名字一起奔走。人这样,动物也概莫能外。
托着自己的命奔跑,这样诗意的句子背后,却有着道不尽的心酸。
在这座每年接待游客1000万人次的著名旅游景点、人满为患的泰山上,还能指望见到什么稀罕的动物?
传说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大雪封山,索道停运,泰山上的管理人员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一条狼于夜色中经过驻地。管理者手里有枪,标准的七九式半自动步枪,一个点射过去,狼倒在了雪地里,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人们将狼剥了皮,晾晒起来,狼肉则作为野味存储起来,只有重要客人来时才拿出一些,做一份“狼肉”野餐。
春天到了,附近的山民找上山来,指责说:“你们把我家的狼狗打了吃肉也就罢了,总该把狗皮还给我吧?!”
所以,泰山上但凡是与“野”字挂钩的,都是稀缺的,是极其珍贵的。而俗称泰山野鸡的泰山雉鸡,就是其中的一类。
说起鸡,人们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野鸡”。毕竟在有限的人类史上,人与鸡有着太久的联系了,据考证至少有8000年的养鸡历史。作为六畜之一的鸡,早在3000多年前,就走进了甲骨文,成为与人关系最密切的动物。想象一下,先人们用刀在甲骨上刻下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不容易,除非与生活密不可分,否则鸡怎么会走上甲骨呢?鸡不光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还成为祭祀的供品。
“鷄”是“雞”的异体字,甲骨文是象形字,字形像头顶有冠的大型飞禽。有的甲骨文写成会义字:奚,捆绑并戏弄,隹,有冠长尾的大鸟,表示观赏性强、可驯养的大型飞禽。在古篆文中,鸡是由奚和隹二字组成,造字本义指古人从林野抓捕后用绳子系爪驯养在家的飞禽,高冠长尾、形似孔雀。
鸡走进诗歌,是在两千多年前的《诗经》,里面有一首关于鸡的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诗经·齐风》里也有一首《鸡鸣》与报晓有关:“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时间到了2016年3月21日的一个清晨,我穿泰山而北行,在凤凰岭上遇见了一只泰山雉鸡,正大摇大摆地横穿马路。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泰山野鸡。尽管是一个下坡,我还是早早地踩下了刹车,等待野鸡通过。
我静静地看着它。它的步子优雅,不紧不慢,俨然一只骄傲的公主,不,俨然这座凤凰岭上的一只凤凰。
我能够清晰地记住那天,是因为那天正好是国际诗歌日。这只泰山雉鸡就这样不期而至,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一个诗人的车前——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天意?这究竟要有多大的担待才会有这样的机缘?
在我走过800个单程的山路上,一只野鸡恰好出现,它路过了我的生命,以及生命里的全部时间。
我可以庆幸的是,泰山上的雉鸡与家鸡一起,在时间的长河里平行生长,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变而灭绝,也没有因泰山的庇护而毫无节制地疯长,它们不光躲过了时间的打击,更是躲开了人类的牙齿,从时光的缝隙和牙齿的间隙活着,保留着自己的野性。
在这条山路上,我曾经无数次听见过泰山雉鸡的叫声,声音略带沧桑和沙哑,它们展开翅膀,贴着地面缓缓滑行,从一片山地到另一片山地,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而实际上,它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大地和翅膀。
泰山的皱褶里,隐藏着许许多多的农家乐,养着一笼子又一笼子的鸡,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种七彩雉鸡,绚丽的色彩,高挑的羽毛,因为外形俊美,犹似野鸡,尽管每只价格在上百元,依然被许多食客所青睐,极大地满足了人们大食野味的好奇心。岂不知,这种住在铁笼子里的山鸡,其实也是从养鸡场里豢养出来的,是根据饲料配方精心调配养育出来的野鸡仿品。
这样的山鸡除了外貌,其实与野鸡没有丝毫的联系了。
野性一旦被豢养,就只能是另一个物种,就像狗与狼的区别,家猪与野猪的区别。很庆幸,泰山中的雉鸡像孙猴子一样,拔下毫毛一吹,变出了成千上万的七彩山鸡,既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同时保存了自己种的纯粹和延续。
一只真正的泰山雉鸡,也因此走进了诗里——
雉鸡的长尾与漂亮的装饰
因此成为自己的灵幡
成为天敌和子弹的双重猎奇
它们从诞生的那一刻
就披上了与世界作对的羽毛
用鲜红的热情装饰生命的冷
用笨拙的奔跑 与高空作别
与田野达成和平的共识
过分自恋的雉鸡 终于用自己的血
清算了人类的残忍
用过度的死亡
走进濒危保护的救赎
它们的少 与家鸡的多
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它在世界诗歌日
穿过泰山的早晨
与一个喋喋不休的诗人遭遇
它不紧不慢的步子
让日渐稀少的诗人
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野兔
秋天是肥硕的季节,因为经过了三个季节的储备,将最为丰腴的汁液都注入到了这个时刻。
动物都变得肥硕起来,以便于迎接严寒的到来。毕竟,在一个冰封的季节,食物来源是最大的困难。小到一只麻雀,一只野兔,都是如此。
说起兔子,其实人们并不陌生,稍微有过乡村经验的人都饲养过兔子,当然是家兔。
兔子长长的耳朵,一定是进化过程中造物主给予的特别安排,对一个柔弱的、处于生物链末端的兔子来说,食草、活命、繁衍后代,一定是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任务。为了躲避可能的危险,它一定要聆听一切可以听到的声音,它恨不得拉长再拉长自己的耳朵,以便于侦听到所有的危险,然后奔命。是的,奔跑成为兔子活下去的最后的方舟。
我奇怪的是,從野兔到家兔,人类也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不知为何它的长长的耳朵并没有退化,变成老鼠一样的耳朵。
我们小时候主要是饲养长毛兔,白白的、披着一身雪白绒毛的长毛兔是我们的最爱。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采摘树叶喂兔子,定期拔毛,送到回收站卖钱,然后年终的时候将成兔卖出,换回大把的零用钱贴补家用。
与现在的人们饲养宠物兔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清贫的我们更多的是依据经济规律与兔子发生关系:或者相敬如宾,或者相爱相杀。兔子用自己的存在,为我们的童年提供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无论是动如脱兔,还是守株待兔;无论是狡兔三窟,还是兔死狐悲,进入文化视野的只有野兔的身影,家兔仿佛一团不存在的空气,不见了踪影。
野兔与人类一直共生共存,它不像家兔那样直接存在于人类的生活当中,它只是偶尔走进人类的餐桌,那是当它成为红烧或者烧烤美味的时候。大多时间里,它依然保持着作为天敌口里的食物,而维系着千万年来的生态平衡。
所以,死于意外的野兔,当然绝对是一个意外,比如撞死在寓言里的树上,被农夫捡走的那只兔子,以及被车轮带走生命的这只野兔,都值得被文字所记录。
秋天的早晨,我驱车赶往位于山北的济南。在牛山口附近,一辆黑色奥迪车呼啸着超过了我,风驰电掣般向前飞去。
说实话,在这条路上往返了8年,除了货车司机之外,没有人比我跑得更快。这辆超过我的车,显然是一个高手。
好强的念头,促使我紧紧跟在这辆黑车的后面。就在一个拐弯处,右侧树丛里突然惊起了一只野兔。只见它高高跃起,冲出树丛,然后横过马路,试图穿越而去,不料“嗵”的一声撞在黑车的后轮上,然后躺在了马路中间……一切都在瞬间完成。
我紧急踩下刹车,并打了一把方向盘,让过了这只受伤的野兔。在惯性的作用下,车子冲出去十几米后停了下来。
而此时,前面那辆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是一只黄褐色的野兔,浑身充满了动感的力量。它的耳朵竖起,眼睛里透出一种痛苦和绝望。它的后腿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破开的肚子露出了一团肠子……
就是扁鹊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阿弥陀佛!”我虽然不是一个佛教徒,但看到这样惨烈的场面,内心也受到强烈的刺激,忍不住双手合十。
“早去早托生吧!”我冲着地上的兔子看了最后一眼,立刻上车,开始追逐前面的那辆黑车。
我有过把它捧到路边掩埋起来的念头,但是一个更大的想法涌了上来:我要追上前面那辆车,为这只野兔讨一个公道。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看到第一眼,我就把那辆车叫作黑车了!有时候人的直觉,是可以直达事物本质的。
我愤怒的原因在于,当野兔跳上路面的时候,前面这辆车没有丝毫的刹车动作!作为一个司机,遇到险情的时候,出于本能反应,都会有刹车和避让的动作,也许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什么结果,但是你的这一脚刹车,会让你从道义上得到解脱。人生有无数不可预料的结果,但是我们却可以释放出自己的善意,释放出我们对生命的珍惜和怜悯,这可以让我们与动物划清界限。
我决定追上前面那辆车,我要逼停他,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冲他吼叫:“你杀死了一只野兔!你为什么不刹车?为什么不刹车?你这个凶手!”
这是一段最难行走的公路,每一个弯道都几乎是一个半圆,一个套着一个。我在愤怒中飞奔着,比野兔还要迅疾。
结果会怎么样呢?这个司机一定会大声地回骂着:“你这个神经病!一只野兔有什么?老子有钱,赔你钱就是了!”
他会一脸的不屑:“一只野兔死了就死了!你惹恼了老子,连你一起轧!”
多种镜头在脑中闪动,我丝毫没有停止追逐。然而终究没有追上他……
泰山上一只野兔死去,和它一起死去的,是那些不可理喻的恶。
我的朋友事后指责我,没有掩埋这只野兔。我无语。或者,它柔弱的生命,已经被我用一种特殊的方式,隆重地埋了下去。
来历不明的松鼠
动物的存在,一直是一个谜,为什么有的可以生存在这里,有的却无法生存?
企鹅之所以生存于南极,是因为这种飞不起来的鸟,只能躲避到伤害最少的地方去。西南大山里的孑遗动物野生大熊猫,也一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逐竹而居。
生存的自然法则,让这些物种选择了不同的地方,而这样的选择,却带有无可奈何的意味。
2018年3月19日对于普通大众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对于动物保护人士来说,却是一个黑色的日子:地球上最后一头雄性的北方白犀牛“苏丹(Sudan)”因为疾病的原因,被执行了安乐死,从理论上来说,除了还有两头雌性的北方白犀牛活着之外,这个物种的白犀牛已经在自然世界中视同灭绝了。这也是我们亲眼看到的物种消失的过程,由于媒体的强势传播,人们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们是怎样一步步走向灭绝的。
地球上每天都有75种物种在灭绝,每小時就有3个物种被贴上死亡标签。很多物种还没来得及被科学家描述和命名就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而近年来,物种灭绝的迹象在加快。地球不是人类独有的地球,而是所有物种共有的一个逃生舱。人类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行为,很可能就在这个生态中因为失去自己的伙伴而孤老终生。
我所知道的就是,截止到1996年,泰山没有任何濒危动物,或者,所有曾经濒危的动物已经消失了。
2017年秋天,我追逐一只来历不明的松鼠时,突然对这个物种产生了莫名的冲动。车子沿着山路行进时,路旁跳出了一只金黄色的小松鼠。它似乎前腿短,后腿长,走起路来一跳一跳,十分可爱。它的尾巴大大的,拖在身后,像关公的大刀。
我放慢车速,跟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看着它在前面蹦蹦跳跳,后面的大刀似乎在做出“禁止追尾”的手势。
我的脑海里一万幅画面闪过。我记得《泰山大全》里记载过,在泰山啮齿类动物里面,没有松鼠这个动物。也就是说,在1995年该书出版之前的数千年间,泰山是没有松鼠的。但是,这只不上山不爬树,却沿着公路与我飙车的小松鼠却出现了,它一定是负有某种使命的。
恰在这时对面又来了一辆车,小松鼠受到了惊吓,突然改变了奔跑的方向,转身向着右侧的山上跑去。
我知道这只小松鼠虽然脱离了我的视线,却再也不会脱离开泰山了!
据说松鼠进入泰山有两个渠道,一是传说泰山北边的某个野生动物园,曾经饲养过不少松鼠,后来逃脱了,落户泰山,渐渐变成了野松鼠。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许多放生之人从城里的宠物市场买了不少松鼠,然后在泰山上放生,结果导致缺乏天敌制约的松鼠规模迅速扩大。自2012年开始,网络平台上频繁出现了摄影爱好者抓拍到的照片,有魔王松鼠、欧亚红松鼠,还有黄山松鼠等不同的种类。周围村民种植的核桃等经济作物开始受到了侵害,松鼠连吃带采,农民的收成几乎减半。
然而从动物的角度看,这样的结果是令人欣慰的。不管怎么说,松鼠终于从宠物变成野生动物,从人的控制之下,变成虽然疲于奔命但却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是泰山上丰富多样的植物,帮助松鼠实现了这样的身份转换。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放生。在泰山的溪流之中,亲眼看到两位女士,提着两条硕大的鲤鱼去放生。由于天气炎热,早已经习惯待在水塘深处的鲤鱼,被放生在浅浅的自然流动的溪水中,不一会儿就翻起了鱼肚,飘在了水面……这样的放生無异于杀生。
一个物种的侵入,必然会引起当地生态的一种波动,然后产生再平衡。澳大利亚的野兔事件,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由于澳洲四面环海,这个天然的屏障使得澳大利亚的物种比较单纯。上个世纪,殖民主义者为了在狩猎时增加乐趣,于是从欧洲带来了17只野兔,在农场放养。由于野兔有着惊人的繁殖力,又缺少天敌的制约,澳洲的兔子急速繁殖,数量不断提升,100年间野兔增加到了100亿只,草原被兔子吃得干干净净,成为一场灾难。为了消灭野兔,澳大利亚动用了轰炸机向兔子投放毒气弹,才把兔子消灭掉。他们研制了各种灭绝野兔的疫苗,但是由于野兔不断产生抗体,疫苗很快失效,野兔的数量也一次次地增长。
物种的消失固然是令人痛惜,但是异常物种的侵入,也会是一场灾难。
泰山上来历不明的松鼠,到底能够给泰山带来什么样的变化,目前还没有公开的评估,但是以“放生”这样的方式引进物种,一定不会是最佳方式。
但愿时间能够开启自动阀门,让物种的产生归于平和与安宁。
喜鹊飞去的方向
喜鹊变成一支支箭镞
射向家的方向
这首诗将留鸟喜鹊,赋予了一种新的含义。喜鹊,同麻雀、乌鸦同属于一目,也是鸟里最聪明的一类。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这样的现象早就被古人发现,并写入了经典书籍,成为教化人心的经典故事。同样的鹊站高枝、鹊桥相会,这样的文字也将喜鹊所带给人们的欢乐尽情展现。
泰山有128种鸟类生存,虽然数量众多,但是大多散落在泰山无穷无尽的山林田野、水库河边,以至于我们常常忽略了他们的存在。更有许多鸟是候鸟和旅鸟,只是固定在冬季、夏季或者春季出现,相对于泰山而言,它们是一群匆匆过客。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泰山的常住居民——留鸟,一年四季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无论春夏秋冬,总是和我们相聚一起,因此从感情上,才更觉得这是自己的鸟,就像亲戚一样,内心总有一种割舍不断的亲情。
是的,每每看见喜鹊,我总会误认为这是舅家的表哥,让我们从心里接纳了它的存在。
与喜鹊同一科的还有灰喜鹊、秃鼻乌鸦、大嘴乌鸦、黑乌鸦、寒鸦等,都是泰山留鸟。我从泰山穿山去到济南的路上,总要在海拔100米到700米的山谷与山峰间穿梭,道路两边的树上,有各种各样的鹊在飞翔。
只有喜鹊,可以从低洼的田野到高海拔的山林间筑巢建窝,而其他那些灰喜鹊和乌鸦们,则大都生活在低矮的田间乡村,高山上很少见得到。
每到秋冬两季,寒风渐起,吹落了树上最后一片残叶,泰山进入到了冬眠的时候。每天除了一成不变的老太阳从东面升起到西边落下,就是偶尔的风打着快马,吹着口哨,整齐划一地切开天空,把明亮的天空搞得昏暗。这时候,连大地都放下身段进入冬眠,唯有黑白分明的喜鹊,两两结对,一前一后飞掠空中,它们的嘴里,衔着一根枯枝。它们迎风飞翔的样子,笨拙而又坚定,将一根又一根的枯枝运上高高的枝头。
想象一下这个场面:山路蜿蜒曲折,一辆甲壳虫似的车子在路上蠕动。路两旁高大的杨树、柞树和松树上,有鸟飞过。鸟们黑白分明,它们无一例外地衔着一根比自己身体还长的木棍儿,奋力飞向树梢……车驶过,它们不为所动,风吹过,它们依然故我,只有在放下嘴里树枝时,才能腾出嘴巴来,发出一声喜悦的叫声。
把巢建在高处,建在远离地面的地方,是喜鹊们的一个本能。站高枝,其实也是鸟类为了躲避可能的伤害而形成的一种习惯。喜鹊建巢位置的高低,其实反映了这种灵鸟对于自然的一种感知和对应的关系。如果当年雨水太大,它们就会将巢建在高处;要是天气干旱,雨水较小,它们就会把巢建在比较低矮的位置;如果当年的雨水不大,平缓,喜鹊们一般就只会修补旧巢,不会弃旧建新——这也是一棵树上会有好几个鸟巢的原因。
同别的鸟不一样的是,喜鹊选择了与人类共同生活的模式。所以,越是深山老林,就越少见喜鹊的踪影,越是乡村田野、公路两侧,就越能见到喜鹊搭建的圆形窝巢。几千年来,当越来越多的鸟们面临绝迹的时候,喜鹊选择了与人类和平共处,并结下了共生一样的友谊。
我每周一次往返于山中,所以每次见到路旁的喜鹊窝,就有了一种动画般的跳跃膨胀感:一棵光秃秃的树上,突然有了几根树枝,突然又大了一些,突然就肥硕了……没过几周,一个近乎圆形的巢就建成了。
我们和喜鹊们,各自生活在自己的空间里互不干涉,我们的时空和喜鹊的时空,只有在这条路上,才有了交汇。我已经认可了它是我的表亲,只是不知道我们在喜鹊的眼里变成了什么?不管是什么,从几千年以来它们不离不弃一直选择和我们相邻而居,就可以知道,它们也认可了我们人类这个物种,它们对我们没有敌意,是信任我们的。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感情为基础,当我看到路边低矮的树上有一个硕大的鸟巢时,内心会产生巨大的安慰;而看到喜鹊把巢建在高大的高压线铁架上时,内心就会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它宁愿选择钢铁而不选择树木和人类,是因为这只喜鹊受到过不为人知的伤害。它们内心缺乏安全感,才放弃了千万年中进化而来的习惯,选择了冰冷的高压线杆。它或者是被蛇伤害过,或者是被风吹落过,或者是被人伤害过,总之它们选择了更高更远更坚硬的铁,选择了冰冷和孤独。高大的铁塔远离地面,风吹不动,能给它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每次走在盘山道上,都会看见箭镞一样的喜鹊,舒展翅膀,射向远方,那里必定有一个村庄,有一棵大树,有一个用粗陋的树枝扎起的温暖的家。
家,故乡,这是中国人内心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它随时会引起太平洋一样的激荡——不管你身处北极还是南极,也无论你身在喜马拉雅还是潜水在马里亚纳海沟,这个词都会激荡在你的胸膛。
泰山上,两只喜鹊飞过,击中了所有人的目光……
(夏海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31届高研班。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星星》诗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诗选刊》等报刊发表及选载作品200余万字。出版有诗集《水时光》《恍然隔世》《眷恋》,散文集《琉璃的锋芒》《秋之约》等。获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齐鲁散文奖等。)
特约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