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园林要素之音乐性探究
2021-06-15俞果赵岩
俞果 赵岩
摘要:步入江南园林,园中花香鸟语,流水潺潺,风吹葉响……可以给予游人一种听觉上的享受——步移景异,游览全园,游人好似聆听着一曲温婉的江南丝竹。江南园林整体空间蕴含音乐性,园林要素是填充园林空间的质料,因此,园林要素可以转译空间的音乐性特征。本文旨在对江南园林要素的音乐性进行适度探讨与论证。通过相关资料查询,结合对“东南名园冠”——豫园的考察,证实江南园林各要素可赋予园林整体空间音乐性特征。江南园林通过园中各要素传达音乐美感,园林与音乐共享着殊途同归的美。本研究不仅能从不同学科的视角加深园林学习者对江南园林体系相关特征的认知,亦能为未来的园林设计工作提供一种新的审美眼光和一套新的理解方式。
关键词:江南园林;豫园;音乐性;交融
中图分类号:TU98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07-0-02
1 研究起因:江南园林要素潜藏的音乐性
有关园林要素音乐性的描绘由来已久,早在明朝计成的《园冶》中就有“夜雨芭蕉,似杂鲛人之泣泪”“溶溶月色,瑟瑟风声”此类描述,对园林要素在特定环境、季节和气候条件下产生的各种声音进行着记录[1]。这些诗句产生的意象甚至不用读者亲历,仅从字面上便可为人带来极美的诗意。江南园林中有诸多可以营造出特定声音环境的要素,如山水草木、花鸟虫鱼、亭阁楼榭等。这些要素中蕴含的声音能与视觉上的美景一同营造出清幽典雅的意境,在激发前来赏景的游人自然情趣、艺术遐想的同时,展现出古代造园者“虽由人作,宛若天开”的自然审美观。总之,江南园林要素能通过合理的组织传达出其潜藏的音乐美感。为此,笔者通过查询资料,结合对部分江南园林的实地调研,探析隐藏于音乐造园艺术之间的端倪。
2 原理阐述:音乐空间、园林空间在属性上的共通
由上文的叙述可知,音乐能以抽象的形式转译园林空间的特征。那么,园林空间有哪些特征,而音乐又如何与这些特征实现共通呢?
近代学者在研究人类审美心理时曾提出“异质同构原理”,该原理认为“外部事物的存在形式、人的视觉、知觉组织活动和人的情感以及视觉艺术形式,一旦这几种不同领域的力的作用模式达到结构上的一致时,就有可能激起相同的审美经验,即异质同构”[2]。
从字面上来看,“异质同构”是对“共通性”的进一步表述。换言之,音乐空间与园林空间若存在某种共通性,则必须满足“异质同构理论”成立的基本条件——与人类情感产生结构上的一致性。
分析音乐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特征可以发现:音乐的组织形式是通过音调的起伏、音域的转换、调性的改变,引发听众情感上的共鸣以及对作品主题的思考。因此,翩跹的音乐旋律与人类的情绪活动能够在结构上彼此呼应,而现实中的景观或建筑空间与音乐存在相仿的表现形式——设计师通过延续、转折等布局手法改变空间的体量、虚实、动静等特征,传达相应设计理念和情感内涵,从而令现实空间的情感倾向与观赏者的情绪活动产生联系。
园林进行空间组织的“质料”便是各种各样的园林要素。因此,当我们将音乐的组织手法与空间的表现技法相对应,将音乐的节奏韵律属性与空间的体量虚实特征相对应时便可发现,园林与音乐虽然属于不同领域,但在转译人类情绪所用到的表现手法与表达形式上却是殊途同归的。园林要素可体现出音乐性,江南园林即蕴含着音乐美感的园林。由此可知,音乐空间与园林空间皆具艺术性、情感性和目的性,并与人的心理活动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交融——可进行实验性的转换,具备一定的共通性。
3 交融性体现:江南园林要素——“园林清曲”的音符
3.1 声音与音乐之辨析
关于自然之音,庄子《齐物论》中有这样一段话:“山陵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3]。”大概意思是说,风吹过山石、树木等自然界中万物的孔窍,产生相应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组织在一起就如同天地间的“大合唱”。由此可见,只有众多孔窍在风的吹拂下振动产生不同的鸣响声时,声音才会显得丰富而有层次感,具有音乐性,这就是庄子所说的“天籁之音”(籁,一种乐器,与人为演奏音乐有关)。同理,芭蕉、梧桐这一类园林要素,在一般条件下所发出的只能称得上“声音”,要想展现出园林要素的音乐性,将它们真正结合成一曲“园林之歌”,就需要满足庄子笔下“天籁之音”的特征,即必须有不同种的声源进行有规律、合理化的组合,如音符排布在五线谱上组成乐章一样,园林要素正是在园林空间这一“五线谱”上的“音符”,可以谱写出别致的“园林清曲”。
3.2 园林要素中的音乐:一首由自然之音编织而成的“园林清曲”
如果说园林空间本身便是一曲流动的音乐,那么在我国园林体系中,以布局精巧、意境高雅为显著特征的江南园林,就必然一首精致而隽永的交响曲。观赏“妙及自然,巧夺天工”的江南园林,不仅可以给游人带来视觉上的享受,还能为他们提供精神上的愉悦与安抚。江南园林的音乐美感感染也慰藉着世人的心灵,引发了历代游园者深刻的沉思与无尽的遐想。江南园林要素的音乐性主要体现为将各种自然乐音运用于园林造景中,如雨打芭蕉、山壑松吟、瑟瑟竹涛等,造园者将这些自然的协奏曲巧妙地组织于园林各节点之间,串接在游人观览的全过程当中,谱写成一曲曼妙清新的“园林之歌”,使之蕴含音乐的美感,产生引人入胜、感人至深的观赏效果。
艺术家齐白石曾说:“艺术彼此交融的奥秘,在于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江南园林与音乐的交融,不似山水画那般可以找到近乎相同的构图布局,编织“园林清曲”的园林要素体现出的是园林与音乐之间的一种抽象的、间接的关联——游人在观赏的过程中并没有直接聆听到音乐,却能够感受到诸多具有音乐性的特征被园林中的要素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进行了转译与表达,从而使园林具备了音乐的属性,蕴含了音乐的美感。江南园林与音乐之间这种“似与不似”的交融,实则印证了齐白石大师所说的“艺术交融的奥秘”之所在,与山水画那种较为“媚俗”的直白相比,反倒更具艺术性,更加耐人寻味。
4 江南园林要素的音乐特性——以豫园为例
豫园,作为“东南名园冠”,是体现江南园林要素具有音乐性的一则佳例,读者可从豫园中进一步理解江南园林的音乐美感。
西方学者在研究事物结构的普遍规律时提出“结构主义”一词,这种主义认为,事物结构是“事物整体内部各要素之间的有机组合”,并认为其包含两个向度,一是动态的结构过程,二是静态的结构样式。他们在探寻事物结构的过程中,不仅着力于认识事物所展露出来的“表层结构”规律,同时还力求探寻表层背后所隐蕴的隐性的“深层结构”,即事物结构在本质属性上的相通,并且在这两者之间建立起了转换性的关系[4]。
可以从结构主义的视角审视园林的结构和音乐的结构,“园林的结构”指的是“在相地、选址后,对园区进行从分区到各要素的统筹安排,确定它们的位置和相互关系,通过有机组织,创造一个和谐完美的整体”[5];而“音乐的结构”指“一个由音高、节奏、音色、速度、力度、曲体等诸多元素按照一定的逻辑法则建构起来的具有多维度的系统,其各结构元素之间相互作用、相辅相成”。
下文以结构观为出发点,研究各结构节点上的园林要素特征,旨在从结构主义的视角证实江南园林整体的音乐性,并结合具体实例——豫园进一步加深读者对这种对应性的认知。游人进入豫园(如图),一般会按照三穗堂—内园—万花堂—会景楼—点春堂—玉华堂的顺序进行游览(由于玉华堂游客聚集,无特别园林要素声景特征,故下文不进行分析)。三穗堂入口处靠近湖心亭,亭及周围水域常有白鹅栖息戏水,禽鸣声、戏水声犹如引人入胜的乐引,揭开了人们游园的序章;步入内园,这里运用了大量叠石理水的手法,在营造了整体幽深环境的同时,构图布局精巧而细腻,游人在内园幽径穿梭行进的过程中,耳畔回响着流水潺潺,整体氛围深幽而不失活泼,石之多姿、水之灵动,不禁让人在游览过程中联想到过渡乐引与主体段中间的一段轻松的小快板;再往内走,到达万花堂、会景楼,此区域内栽有四百多年的古银杏,经过此处者,可以在樹影婆娑间感受时光在豫园中沉淀下来的古意,聆听风之呢语及树叶轻响,在银杏叶响中感受时间的流逝,其安静自然的环境,仿佛对应着乐曲的主体部分——一段从容而安宁的行板,事实上,万花堂与会景楼正是全园的主要观赏区;步入点春堂,这里经常可闻悦耳的鸟鸣声,整体特质活泼而灵动,与入口的禽鸣遥相呼应,而鸟鸣与禽鸣相比,音调较高、响度更弱,其特质就好像乐曲的末尾,在与开篇相呼应的同时,愈来愈轻,愈来愈弱,逐渐消逝却令人回味无穷[6]……游赏全园,除园中各要素可以带给游人视觉感受上的安抚,其聆听到的各种风格迥异的自然之音也如传统丝竹乐般清新隽永,令人回味无穷。
从禽鸟到古木再到水体,这些要素本身发出的只是声音,并无音乐性可言,而这些声音一旦以特定的方式穿插于游人行走的路线中,其各自相应的声学特点便能使游客在游园的不同时间段听到有变化、有层次的声音,宛如一段清曲般动人。这种“清曲”与庄子笔下的“天籁”虽在组织内容上相异,但表现形式相通。这些声音虽然与人为演奏的乐音有所不同,两者之间却是相通的,因为这两种声音信号“在一定程度上和人的情绪活动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同构”,这种同构现象体现在人们体验这些园林要素的声音时,如同在享受一段翩跹起舞的音乐旋律,内心情感会伴随听觉神经一同波动起伏。因此,当不同的园林之音被合理地编排、组织起来时,园中各类设计要素便也具有了音乐的特性,具有了活力,具有了生命,它们各自以其实体的特征转译着音乐抽象的美,共同编织出一曲美妙而隽永的“江南园林之歌”。值得一提的是,园林能让人联想起音乐的美感,我国许多传统民乐也正是作者在游览园林的过程中被各种园林要素吸引,受到其整体音乐特征启发而创作的。如竹笛代表乐《姑苏行》,便是作者一览苏州园林的美感后所谱,这从侧面印证了园林要素的音乐美感。
5 结语
音乐是一门无形而抽象的时间艺术,而园林则是现实中物质化的空间载体。本文的研究既证实了江南园林要素确实存在音乐性,亦可以加深读者对江南园林音乐美感的理解。园林要素蕴藏的音乐性触动着观赏者的美学神经,启迪着设计师的创作灵感,别具一番趣味。江南园林的音乐美感体现出了我国古代造园工匠的智慧,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可以为今人提供精神享受。园林艺术的音乐性是园林设计师时常关注的话题,对景观设计工作品质的提升与意境的升华具有永恒的参考价值。
参考文献:
[1] [明]计成.园冶注释[M].陈植,注释.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26.
[2] [德]库尔特·考夫卡.格式塔心理学原理[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566-570.
[3] [战国]庄周.庄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5:16.
[4] 王次炤.音乐的结构和功能(上)[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8(2):15.
[5] 卢新海.园林规划设计[M].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2005:54-58.
[6] 刘安宁.江南古典园林声景的评价与优化——以上海豫园为例[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9:20.
作者简介:俞果(2001—),男,江苏南京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理论与实践。
赵岩(1976—),女,山东泰安人,博士,副教授,系本文通讯作者,研究方向: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