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中国文学的疫情叙事及其意义表征
2021-06-15杨亭
摘要:疫病作为一种频发的现象不断出现在文学叙事中,凡是展现人类在疫病情境下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的文学创作都应当纳入疫情叙事的谱系中,以尽可能完整地还原疫情叙事的面貌。疫病的属性并没有发生变化,而中国各个时期的社会政治与文化语境及文化语境中产生的诉求,使得文学作品中的疫病具有不同的价值定位和意义。现代文学是疫情文学的发端,新文学作家用现实主义手法在疫情叙述时对启蒙主义和人道主义作出响应;在人类学、生态学、社会学等自然学科和人文思潮不断发展的背景下,当代文学通过疫病探究人类的生命价值、生态平衡和社会发展等多元化的问题;抗疫文学则带有浓厚的社会主义特征,展现出中华民族的精神和认同感。
关键词:现当代文学;疫情叙事;抗疫文学;意义表征
中图分类号:I12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07-0-02
1 从疫病到疫情叙事
从古至今,疫病作为一种频发的现象不断出现在文学叙事中。2020年伊始,一场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一时间,文艺界人士纷纷拿起笔积极创作,合力为“抗疫文学”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当抗疫文学蓬勃发展之时,回过头来会发现人类社会虽然疫情频发,但“抗疫文学”及其相关的“疫情叙事”并没有在创作界及研究界得到充分的关注,引起更多的讨论,只有少数学者在苦难叙事和灾害文学的范畴对其有所研究。这次疫情让人们直观地意识到了疫情叙事具有的独特性与价值性。对疫情叙事进行重新审视和定位,并从理论高度对其进行概念界定,以及是否劃分出一种独特的类型文学是这次疫情给文学界的启示与任务,更是文学界铭记历史、拒绝遗忘的责任所在。
要对疫情叙事做出界定,首先要明确疫情的概念。张光芒认为“‘疫自然指的是瘟疫及瘟疫的流行,‘情既包含了特殊情境下的人情、世情,也包括特殊的民情、国情,还应该包括社会运转状况以及社会冲突等层面。”[1]疫病自身的传染属性、未知属性和危害属性打破了人类的日常生活轨迹,把人类笼罩在全民皆疾的集体紧张氛围中,引发出一系列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的问题,这种非常态的情境是疫情最根本的标记,给文学反观人类自身与人类文明提供了独一无二的契机。因此,凡是展现人类在疫病情境下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的文学创作都应当纳入疫情叙事的谱系之中,并对其进行剖析,从作品出发尽可能全面完整地还原疫情叙事的面貌。就数量而言,这类涉及疫情叙事的作品不在少数。就类型而言,根据创作动因首先可以把疫情题材的文学作品分为两大类:一类与其他常态文学的创作动因并无二致,只是把疫病作为表现内容从而具备了疫情文学的特质;另一类是以抗击疫情为动因创作的非常时期的非常文学,以“非典”时期和新冠肺炎疫情时期涌现出的一大批描写抗击疫情的诗歌、日记、报告文学、小说等为代表。
2 疫情叙事的意义表征
通过纵向追溯疫情叙事的发展史,横向探究疫情叙事的本质、特点与功能,就会发现常态性疫情文学和抗疫文学不仅仅是疫情叙事的两大类型,更是具有不同意义表征的两种向度,这两种向度从同一片疫情的土壤中吸收了不同的养分,各自生根发芽,继而以众多前仆后继的文学作品为枝杈延伸开来,形成不同的生长态势,构成茂密的疫情叙事生态。因此,要构建疫情文学的体系,不能被这些枝叶所遮蔽,还需要追根溯源,针对疫情叙事的发端以及意义表征的嬗变一探究竟。
2.1 现代:“启蒙”“人”
1917年初发生的文学革命,标志着中国古典文学的终结,中国文学从此步入现代化征程。在启蒙主义和人道主义的影响下,现代文学对瘟疫产生了具有现代性意味的书写,可以视作疫情文学的发端。张堂会指出“现代文学真实地展现了疫灾之下迷信之风盛行”[2]通过对方光焘的《疟疾》、鲁彦的《岔路》、沈从文的《泥涂》、徐疾的《兴文乡疫症即景》四部小说中有关瘟疫的情节进行详细分析,并在疫情文学的视域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这四部小说存在着一种一以贯之的模式——以疫病为切入点,通过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揭示某种社会现象,或表达对封建愚昧的批判或体现作者的人道主义关怀,这体现出作家们通过疫情叙述高举起了“启蒙”的旗帜和“人”的旗帜。
以《岔路》和《泥涂》为例做详细分析。《岔路》在展现现实主义精神的同时体现了作家强烈的批判意识,以一场在吴家村和袁家村暴发的鼠疫作为整个故事的开头,借鼠疫的暴发解揭示了浙东农村地区祈神攘灾和械斗的地域风俗,具体表现了封建迷信思想和封建宗法思想是怎样将遭遇灾难威胁的农民推向更大的深渊,面临更大的苦难;《泥涂》中的“天花”是作为加深苦难的一个重要因素存在的——早已拮据不堪的生活,因为一场天花变得更加难以维持下去,人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刮风上,因为据说那些散播的小鬼可以被大风刮走。如果说《岔路》中祈神攘灾的行为更多的是展现出农民的封建愚昧,那么《泥涂》里农民对风的期盼则是为生活所困的无奈之举。《泥涂》的深刻之处在于没有停留在对底层贫民生活苦难的刻画与堆砌上,而是着力表现贫病交加又受到上层欺压的一群地位低下的人如何团结起来争取自己的权利,维护自己的尊严。他们的智慧、重情重义、坚韧的生命力是湘西世界中人性美之光辉的显现。现代文学作家敏锐地抓住了疫病的未知性和破坏性的特点,将疫病作为表现封建愚昧与底层苦难的重要方式。
2.2 当代:生命、生态、社会
新中国成立初期,举国上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除害灭病的群众运动和传染病防治工作,许多传染病的发病率大大下降。十七年文学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文学阶段,在文学思潮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表现出鲜明的统一化和一元化特征,其后的“文革”对文学造成了空前劫难,因而在较长时期,疫病叙事在当代文学发展史中缺席。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疫病叙事才逐渐回归文学视野,并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意义。当代文学中疫病呈现出从乡土到城市的空间跨度,受生命学、人类学、社会学和生态学等自然科学和人文思潮的影响,疫病不再作为表现封建愚昧和阶级压迫的手段,文学家们转而借疫病去探究人类生命存在、生态环境、现代社会制度等问题。
毕淑敏曾受中国作家协会派遣,深入走访抗击“非典”一线,经过八年的酝酿与沉淀创作出《花冠病毒》,这部小说讲述的不只是病毒的故事,还关乎人性,例如,鞠躬尽瘁的抗疫总指挥袁再春,在生死之交时情欲勃发;为了钱财伤害同胞,背叛国家的郝辙。而作者在小说最后两章阐述了对生命乃至宇宙的深入思考。一方面,小说中没有一味地把病毒当作死敌,而是在反思人类的狭隘,借詹婉英之口承认病毒存在的合理性“花冠病毒并不是我们的仇人,它们也是世界的主人,资格比我们要老得多”[3];另一方面,小说中体现出所有生命的轨道从宇宙大爆发那一刻就决定了的观点,认为生命的本质是不朽的。所有的忧虑、紧张和死亡的哀痛,在这一生命观、宇宙观面前化为齑粉,整部小说的格调变得开阔、沉稳。
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南翔创作的短篇小说《果蝠》通过文学形式对生态问题做出了思考与回答。嘉欣果园的水果之所以味甜多汁,享誉省内外得益于溶洞中数十万只的蝙蝠,大量聚集的果蝠寄宿在溶洞里,在吸食花蜜和花粉的时候传授了花粉,主观利己,客观利他,果农嘉欣则坐收了果实的丰收与甜美,人与自然互惠互利。然而在新冠肺炎疫情中,人们为了杜绝病毒的传播竟对传说中的病毒宿主果蝠产生了彻底铲除的念头。小说成功塑造了生物专家刘教授这一角色,从生物科学的角度阐述了生态平衡的重要性与生态和谐的美好。刘教授深谙生态平衡之道,力陈任何一种平衡都不能轻易打破,灭绝蝙蝠只会适得其反,将更多的病毒释放出来。“动物世界,人不扰它,它就不会扰人,我们何苦要去赶尽杀绝呢!”南翔把这个世界看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整个世界就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统一调和的自然世界。所以人类与自然不是主体与客体、主动与被動的关系,而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
在改革开放后,对社会投以关怀目光的还有柳建伟,他创作的长篇小说《SARS危机》讲述的重点不是SARS这一天灾,而是由这一天灾暴露出来的种种人祸,意在刻画潜伏在高速发展社会下的种种危机与现代人的生存境况。小说极尽铺垫了改革开放后社会的浮躁,如做着发财梦的丁国昌对暴富的痴迷与渴望,试图用自己妹妹的身体去讨好未来书记的郑跃华,来自农村的丰圆与市长女儿张怡间的贫富差距与阶级差异造成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性格与命运……同时小说也塑造了廉洁干练、为家为国的张保国,机智向善的丁美玲等光明正直的人物。当抗击“非典”获得成功,平阳上上下下的人民变得团结,人们的心灵经受洗礼也变得澄澈。小说中的叙事会让读者意识到犹如大河奔腾的中国也难免遇到艰难险阻,但社会有自我调适、自我净化的功能,环境和苦难不会毁人,没有目标和尊严、自甘堕落的人才会毁掉自己。
2.3 抗疫文学:社会主义与民族认同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背景下,抗疫文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本文认为抗疫文学应具备以下两个要素:其一,真实地反映、记录人民抗击疫情的举措、经历与情感;其二,文学创作能够对抗击疫情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受这两个因素影响,抗疫文学以报告文学、散文、诗歌、日记为主,但这并不代表文体是判断抗疫文学的绝对标准,是否在疫情期间创作亦不是判断一部作品是否是抗疫文学的标准。一些报告文学在疫情发展趋于平缓的时期问世,但仍属于抗疫文学,如王宏甲的《非典启示录》。
抗疫文学是社会主义的孩子,下文以报告文学为例进行具体论述。报告文学在20世纪的30年代和80年代,到达了发展的两个巅峰,一度引发热潮。21世纪以来,由于各种因素影响,报告文学的发展一落千丈,不少学者站出来为报告文学“哀悼”。黄浩、黄凡中宣布“报告文学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我们有必要将它交还给历史。”[4]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用事实证明报告文学并非“寿终正寝”,人民的事业一旦有所召唤,它就会破土重生。在新冠肺炎疫情中,抗疫文学之所以形成了空前的规模,离不开党、各级文联、作协等在文化战线上的号召和组织。
抗疫文学记载并讴歌社会主义抗疫的伟大事业,对于凝聚人心、壮大抗疫力量具有积极作用。晋浩天、张正的《那些匆匆而过的英雄如此平常》、李舫的《与你的名字相遇——写给白衣战士》、王国平的《那些汇聚起来的力量》等一大批文学作品刻画了冲在前线的白衣战士,以及平凡而伟大的社区工作者、环卫工人、快递小哥、专车司机等人物的令人动容的故事。这些英雄在危急时刻迸发出的中国精神、中国力量、中国担当使民众在热泪盈眶中也经历了灵魂的洗礼。文学作品中展现出来中国所具有的强大社会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以及党和国家将人民的健康安全和利益放在首位。何建明的《城市猎毒者》将上海与纽约进行对比,突出了上海抗疫过程的专业性,其中上海成为中国抗疫实力的一个代表城市,让以往名声显赫的国际名城失色的重要原因在于中国在“非典”后建立了急性流行病防控调查体系,并纳入国家和城市社会管理体系,中国在面对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时迅速反应,保护人民生命安全和利益,流露出浓厚的民族认同感与民族荣誉感。
3 结语
疫病在人类发展的不同时代,其本身属性——未知属性、传染属性、破坏属性是客观不变的,是中国不同时期的社会政治与文化语境及诉求,为文学作品中的疫病赋予了不同的价值定位和意义。1917年—1949年间,反封建压迫反封建迷信是国家社会发展的主流,文学家们采取批判的方式,以“疫病”为意象大肆抨击官僚的腐败和愚昧,为疫病中的劳苦大众呐喊发声。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现代化社会建设稳步向前发展,面对暴发的疫病,文学家们用科学理性的方式探索生命与宇宙,讨论社会制度的利与弊,用人文关怀去挖掘人性的光辉与阴暗,显示出文学家在现代社会的责任担当。抗疫文学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产物。抗疫文学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离不开党、各级文联、作协等文化战线的号召和组织,同时抗疫文学是对社会主义伟大抗疫事业的书写,是对中国力量、中国精神、中国担当的讴歌。
参考文献:
[1] 张光芒.论“疫情文学”及其社会启蒙价值[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19(04):86-92.
[2] 张堂会.民国时期瘟疫与现代文学书写[J].北方论丛,2012(02):27-31.
[3] 毕淑敏.花冠病毒[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339.
[4] 黄浩,黄凡中.报告文学:文体的时代尴尬──对报告文学“生存艰难”的本体质疑[J].北方论丛,2009(01):54.
作者简介:杨亭(1996—),女,河北保定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