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茶：四季，远山，清欢

千羽之城：网络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五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辽宁网络文学首届“金桅杆”奖获得者。《破冰行动》《执行利剑》《悍城》《以你为名的青春》影视同期书作者，原创刑侦推理作品《追凶者》改编网剧。

对春天的执念，总结起来，大约只有两件事，一曰春花，二曰春茶。

趁三月繁花正好，我便忙里偷闲，为着一杯明前龙井，跑去了杭州。

1

刚到的那天运气好，碰上了烟雨江南里难得的晴天，于是又去了一次很喜欢的西溪湿地。春天的西溪实实在在是一幅“春水碧于天”的好景色，桑树吐芽，桃李争艳，工作日的下午游客很少，景区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画舫推开碧波悠闲荡漾，水中常有野鸭嬉戏，岸边偶有山鸡出没，经过了冬日洗礼的芦苇映衬着四季常青的修竹，古风古韵的野趣里，因此又多了一份清幽的雅致。

暖风和煦，人游画中，心情尤其平静，如果有时间和体力的话，可以慢慢逛，随走随歇，但一是因为西溪之前来过，二是惦记着买茶，懒洋洋地坐在船上走了一圈之后，我就跑去了茶叶市场。

正好是新一年龙井春茶上市的时候，下午四点多的茶市仍旧门庭若市，每家店外面制茶的机器都在轰隆作响，翠绿的新芽源源不断地顺着钢板制成的平滑出口落进下面的大簸箕里。成年人张开手臂也未必能环抱过来的圆形竹编簸箕里新炒出来的茶叶堆成小山，一进市场就能闻到龙井茶特有的“豆香”，几乎每家商铺都围着或多或少前来买茶的客人。

春天的杭州，茶市里几乎只卖龙井，但与杭州龙井的主产区相比，这里的茶产地不一，好坏各异，得自己能品会看。我是个十足的半吊子，最多只能喝个好坏，里面的门道是半点也说不出来的，索性就看眼缘，挑一个看上去憨厚和善的老板，钻进他那没什么客人、自家人却忙得热火朝天的店，把价位一说，于是坐着等茶喝。

老板按照我说的价位拿几款泡上，我喝完之后从中挑个喜欢的，杀价打包付钱加微信走人，一条龙程序，屡试不爽。

加了微信，连明年的茶叶也有了着落，一来二去，跟老板也成了朋友——我跟卖横县茉莉花茶的小姐姐就是这么熟络的。

2

那年跟朋友去广西是在夏天，崇左的德天瀑布被《花千骨》那部剧带得大火，我们也赶时髦地过去玩，在南宁做中转，同行的朋友里有个“活地图”，吃什么住哪里怎么玩他如数家珍，用不着做攻略，我们自然乐得做甩手掌柜，从阳朔到桂林再到南宁，大家一路都像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孩子，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知道广西的横县茉莉花茶，是在去吃晚饭的路上，街面上不大的一家茶庄，招牌上就写着“横县茉莉”这几个字，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广西还有个“中国茉莉之乡”，在饭店等餐的时候出于好奇，拿着手机随便查了一下，就定下了饭后的消食行程。

于是终于碰上了“活地图”的知识盲区……

那时候的导航还不太好用，茶市的大概位置是问了店员才知道的，但那会儿天已经快黑了，坐在出租车上往那边赶的时候，司机师傅也说：“现在过去大部分也已经关门了。”

我头铁，不死心，非要自己去看看。

也多亏去看了，不然恐怕要错过人美声甜的横县小姐姐和种类繁多、浓醇鲜灵的茉莉花茶。

走在很清冷的街上，茶庄大部分的确都已经关了，她的店里灯光也不算亮堂，只是在各种茶叶招牌里面，与路边看见同款的“横县茉莉”吸引了我。走进她的店铺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茉莉花茶也可以做出那么多的花样来——茉莉雀舌、茉莉滇红、茉莉普洱、茉莉铁观音，从绿茶红茶再到青茶发酵茶，似乎所有的茶叶种类，都可以在前面加上“茉莉”二字。

我姥爷酷爱茉莉花茶，所以我加了微信后来一直在她那里买，時间久了才知道，误打误撞结识的竟然是位大佬，她家是横县很有名的一家茉莉茶厂。我看着她的朋友圈，从各种茶博会布展到接待各级领导，很难将那个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姑娘与同我们和声细语腼腆聊天的她联系在一起;也是因为她，我切身见识了茶叶市场的价格浮动——茉莉绣花针从六百八涨到两千八，就在我遗憾快要喝不起了的时候，转年它又跌回了七八百。怕它再涨，我囤了好些，直到现在也没喝完……

3

从夏入秋，在距离广西一千多公里的福建南坪，到了秀甲东南的武夷山，登山玩水之余，难免就又惦记了鼎鼎大名的武夷岩茶。

武夷山景区的门票是三日有效，其中包含大红袍景区，我和朋友当时用两天走了主要的景点，把天游峰之类需要爬山的行程安排在了第一天，诸如九曲溪漂流、一线天和大红袍之类轻松的行程则留在了第二天。

时隔太久，玩武夷山的细节已不太能想得起来了，只记得那天到大红袍景区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夕阳余晖正好。

十月的武夷山白天仍旧热得我汗流浃背，到了傍晚，山间徐徐清风温和扑面，才觉得自己又清清爽爽地活了过来。沿着九龙窠峡谷中蜿蜒的石板路一直往前走，一侧是清可见底的溪流，一侧是泼墨般秀雅的山峰，直至峡谷深处，在悬崖峭壁之上，便看到了鼎鼎大名的大红袍母树，三棵六株，至今360余年历史，每年的产量只有二十克，次次拍卖都能轻松上天价。

相比于只可远观的母树茶，武夷山遍地种植的商品大红袍价格就亲民多了，在茶农那里淘上一斤，回到民宿里泡上一壶，嗅着满院子的金秋桂花香，于我而言，那是个温润又安静的秋天。

4

所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说了秋天武夷山的大红袍，就再来品品冬天峨眉山的竹叶青。

去峨眉，是跟我的一位忘年交，她比我大了二十几岁，性子却活泼有趣得很，我们在一起，从未有过什么年龄代沟上的困扰，一路嘻嘻哈哈地从乐山到峨眉，当晚正好赶上了一场雪。

第二天峨眉金顶银装素裹，十方普贤菩萨金身在雪后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周遭云海雾蒙，站在人少的地方望着远山叠云，偶然间会有种不小心踏入了修仙界的错觉。

相比于东北，峨眉的雪后其实一点儿都不冷，白雪压绿枝，色彩十分鲜亮好看，只是山顶冷风吹不免要灌一肚子凉气，包里凉飕飕的矿泉水就很难以下咽了，那瓶水怎么背上山去就又怎么带下山来，最后还是茶庄老板的一杯竹叶青熨帖入喉，解救了口渴的我。

十二月对绿茶来说已经不是好季节了，春茶已经采出来大半年了，又一年的新茶还有几个月才能开采，它卡在这里说新不新，说陈不陈，着实是个有点尴尬的位置，但也有好处——便宜，“论道”级别的竹叶青在这时候买价格只是春天的一半，老板把所剩不多的茶叶从冷柜里拿出来泡上，因为保存得好，玻璃杯里嫩芽立叶仍旧十分漂亮，嗅一口茶香，高山绿茶特有的清冽淡如幽兰，仿佛悄悄纳了峨眉的几分风骨，藏在了这红泥火炉与银壶沸水间。

春天的龙井，夏天的茉莉，秋天的大红袍与冬天的竹叶青——轻轻地品一口，记忆里的山水情致，便都装在这杯茶里了。

编辑/倪萌2056D43C-4198-452F-B3E6-01B91947A16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