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笛子瘾,真爽
2021-06-11熊伟
熊伟
几十年了,终于又可以过笛子瘾了。
站在和平公园的水塘边,或者渔人码头的水岸上,笛子一举起,我就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就会像年轻时一样摆正姿势,使出吹功,玩活指法,尽量让“演奏”有模有样。而且常常感到:气流送出的是青春的蜜汁,手指飘洒的是陈年的酒香;节拍正在追随白云的舞步,旋律已经模糊岁月的风霜。说来说去就是六个字:过笛子瘾,真爽!
和笛子结缘,是一九六四年夏天。那年我七岁,刚准备上小学。当时我家住在辽宁省阜新市,一栋平房的最西头,10号。好像是从一个清晨起,我突然感到,从这栋房子东头传来的笛声听起来特别舒服,便常常想:如果我也会吹该多好啊!听别人说,吹笛子的是一个叫蔡抚顺的大哥哥,初中生,家住本栋2号。那段时间,我是闻笛必动———起初,站在远处傻傻地偷听;后来,凑在他身旁痴痴地观看。终于在一年后的某一天,我瞅准机会,鼓足勇气小声问:“抚顺哥可以教我吹吗?”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会问他,用手握住笛管吹孔那段,摇着手腕来回蹭了几下,毫不犹豫地把笛子递给我说:“能吹响我就教你。”
我高兴得差不多是抢过笛子,学着抚顺哥的做法,严实地按住六个指孔———幸好是一根又细又短的笛子,否则我小小的手指头是盖不严实的。接着,我小心翼翼地让下嘴皮子贴着吹孔的边缘,撮着嘴,忍住笑,轻轻挤出了几口气……当听到了自己吹出的清脆笛声时,我小小的心儿差点蹦出胸膛。抚顺哥现场回复:“可以,等你买了笛子就来学。”
我小鸟一般飞回家里。
我估计家里没有闲钱给我买笛子,早就想好了一个土办法。一个星期天,我找出之前藏好的报废帆布雨伞,拔出竹子做的伞把子,锯下一截,请来了抚顺哥。抚顺哥照着自己的笛子,用在煤炉子上烧红的火钩,在那截竹竿上钻了八个眼,还在第三个眼旁边烙下一个字母G。爷爷又用小锉帮我把每个眼儿都修整了一下,我的第一支竹笛就诞生了。
从那以后的每个星期天,只要一听到抚顺哥的笛声,我就往房东头跑。不到一年,我已能吹出《东方红》《我们走在大路上》等十多首曲子了。
到了六七年夏天,我发现抚顺哥每天必吹的一首长长的曲子格外好听,而且是在收音机和广播里没听到过的。我问他在哪弄的这么好听的曲子,他说是对门(1号)侯婶的亲戚带来的“手抄歌曲”,叫《牧民新歌》。
好奇心让我认得了在家带孩子的侯婶。侯婶特别热情,每次我去她家,她都给我讲老家内蒙大草原的故事。渐渐地,我感觉抚顺哥笛管里飘出的《牧民新歌》更美妙了,竟然让我脑海里浮现出绿油油的草原、洁白的蒙古包、悠闲的牛羊、奔腾的骏马和香甜的奶茶,有时还能看到漂亮的挤奶阿姨。
抚顺哥每次吹奏这首歌时,那深情的眼神,还有那竹笛与上身一起轻轻摇晃的样子,常常让我觉得我们站的地方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有一天,抚顺哥一曲《牧民新歌》吹完,爬上房头儿两尺高的井台(附近居民取自来水时放水桶的地方),深情地眺望着北方,并自言自语地说:“要是站在呼伦贝尔大草原吹一次,那该多爽啊!”我却在想,等我吹好一点了,一定要请抚顺哥教我吹会这首草原赞歌。遗憾的是,历史没有留给我对抚顺哥说出这个心事的机会。
进入十月后,天气越来越冷,抚顺哥吹笛子的地方改在了他家与侯婶家之间的公用厨房,吹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后来干脆停了下来。
大约是寒假里的一天,我偶然在太平街书店的玻璃柜里,发现了一种学吹笛子的书,眼前顿时一亮,浑身也变得热乎起来,并立即打起了零花钱的主意。那时,奶奶在夏天每星期给我三分钱买一支冰棍,冬天每星期给我五分钱买一支糖葫芦。于是在攒了七支糖葫芦的钱后,于六八年春天请回了我的新师傅———《笛子吹奏法》。照着书上的课程练习,经过一年的努力,我学会了不少吹奏技巧,就连最难的筒音作2(rai)的指法也练熟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吹笛子上了瘾。除了吃饭、睡觉和上学,一有空就吹上几曲自我欣赏一阵。
后来,六九年随爷爷奶奶搬回湖北老家,七零年又随爷爷奶奶下放到农村,这本《笛子吹奏法》和那支自制的竹笛一直都带在我身边。下乡后给生产队放牛,我也要把竹笛带上。有一天出去放牛忘了带竹笛,我竟然违反了生产队里“人不离牛”的规定,把牛拴在山脚下的松树上回家去取,十多分钟让牛在离草地五六米的地方“干瞪眼”。
在农村出工那几年,拿起笛子,我就会忘记疲劳,忘记烦恼。屋檐下、田埂上,池塘边、队屋旁,都曾留下我自由自在地笛声。丰收时,吹一曲《祖国一片新面貌》;下雪了,来一首“北风那个吹”……当悠扬的笛声在辽阔的田野上空飘荡时,我的心中洋溢着说不完的舒畅。
七七年考上师范后,我用家里给的买新衣服的钱,买了一套梦寐以求的竹笛———七支七个调的。在学校里,每天我都起得很早,起床铃一响,我开始吹上一两曲。那时我最喜欢吹的是《祝酒歌》和《在希望的田野上》。最得意的,是用A调的“商品笛”,用筒音作2(rai)吹奏《扬鞭催马运粮忙》。一天,有个不爱早起的同学曾对我说:“催我起床,你的笛聲比那讨厌的起床铃管用多了!”我的心里又增添了一种爽。
参加工作后,特别是调回母校住进城里后,要过笛子瘾就难了。因为我发现,再美妙的笛声都可能被当作噪音。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有一年正月初三中午,我得知师范八六年毕业的学生周武兵,当上了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想起他在学校广播室当室长时别人都戏称他是我带的“研究生”,心中无比高兴和自豪,抄起笛子就在阳台上吹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谁知这“火”才烧了一半,就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浇灭了。楼上的大妈站在我家门口央求道:“我儿子上班辛苦了一年,跟我说这几天想睡个够,你的笛子还是过几天再吹吧!”从那天起,我的笛子瘾正式戒掉了。心爱的竹笛虽然又伴随我二十多年,却只在梦中过了几次瘾。
退休后来到上海女儿家,我发现附近的和平公园可能是个过笛子瘾的好地方。一个周六上午,我在公园的湖水旁尽情地吹了起来。这里,没有抱怨,没有反感,有的只是欣赏的目光和赞美的议论。当我得意地吹完《扬鞭催马运粮忙》时,还收到了不少掌声!后来,朋友把我带到了黄浦江边的渔人码头,当与那些吹拉弹唱的爱好者融为一体时,小小笛管里飞出的每一个音符,更是涂上了愉悦的色彩……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抚顺哥现在还过不过笛子瘾,不知道他到大草原上吹一曲的愿望实现没有。近些日子,每当我吹起那首新学的《陪你一起看草原》,指尖和气息都会加进一种期待:不远的一天,我带着竹笛,在呼伦贝尔和我的笛子师傅抚顺哥相会,陪他一起看草原,与他共过笛子瘾!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