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的魅力

胡平

短篇小说不一定轻于长篇。有些长篇小说洋洋数十万字，让人读后留不下像样的触动，不是作品没有内容，而是由于作者的思绪被宏大的构建搅乱，顾此失彼，冲垮了原初的生活体验表达。有些短篇小说虽短，但来得真切、自然，场景独特，文本始终萦绕作者浓郁的感觉，短得扎实、诱人、深邃，它的力量便已经超过那种长篇。艾伟《演唱会》就属于这样的短篇小说。

作品涉及生活中的坑害与报复，这是目前长篇不大愿光顾的内容。小说里“男人”的儿子酷爱周杰伦演唱会，买了黄牛的廉价票却无法入场，于是攀上近旁的摩天轮观看，不料轮盘转动掉下摔死。这里，坑害男人儿子的是黄牛，而吊诡的是，男人自己便是制作假票提供给黄牛的人，正所谓自作自受。由于失去爱子，他的精神状况变得褊狭而偏激，憤世嫉俗，报复之意逐渐积聚，发展到想使另一个孩子爬上摩天轮后下不来的地步。

这个孩子便是“男孩”，他与男人的儿子年龄相仿，同样由于买了黄牛的票被阻止在场外。男人给这个陌生孩子买羊肉串，带他去体育场，直到操纵摩天轮转动，便准备消失。当然，他没有杀人预谋，给男孩系好了安全带，却可以想象，当男孩发现空旷无人、巨轮无休止转动时会何等惊惧——男人想看到这一幕获得某种心理平衡。故事下半截，作者精心插入了男人在街上的又一种表现。他看到一些人在围殴一个小偷，便下意识地钻进人群，不分青红皂白参与踢打，可见其报复欲望的失控。作品所映射的人们相互坑害的现象，早已引起社会的关注和普遍的谴责，若使此现象蔓延开来，人与人之间将失去基础性的信任。由受坑害引起的连锁报复行为，更会加重人怕人的心态，演化成缺乏安全感的生存环境。所以，这篇小说虽“小”，切口处却尖锐。特别是群殴小偷场面一节，给人印象尤深。那些群众平素相安无事，遇到此情景却大打出手，只不过因为打小偷不受惩罚，不觉使人联想某些网络暴力的倾向。文学的一大部分功用指向人性，《演唱会》对“男人”及另外一些人的人性剖析是深刻而独到的。

作品的重点更在于揭示现存人性中良善与温暖的一面。男人遭受了命运的沉重打击，导致失去了生活的信念，这一点从他家里的凌乱衰败也可看出。但要使一个人完全泯灭良知也是困难的，当他甩下孩子离去后，还是无法忍心，又不动声色返回了体育场。以后，他带孩子回家，夜里为男孩掖被，早上为男孩留饭，爱意显露。男孩是天真无邪的，他买不起票才上了黄牛的当，为看演出轻率信任了陌生成年男子，在摩天轮上忘怀地挥动荧光棒欢唱，把男人当作自己的父亲，夜里钻进男人的被窝，这一切，一点点融化了男人的心，直到把男孩视为痛失的爱子，唤来了良心的复苏和灵魂的拯救。我们不知道，为何在丧失亲子后，男人还在制作假票，可他后来的确在男孩的影响下销毁了那些假票，并且给男孩留下字条，答应下次为孩子买一张真正的周杰伦演唱会门票。男人的蜕变不是发生在说教或惩罚之中，而发生在对一个男孩纯净心灵和对他的爱的感知上。这个男孩毫无社会经验，心地没有被污染，保留着真诚美好的天性，才使男人在他身上看到生活下去的理由。

爱，是生命中最打动人的理由，小说也是关于两个生命中以爱相互温暖的故事。在一则近期热传的视频中，流浪狗戈壁因被英国运动员迪恩抚摸过一下，视迪恩为亲人，傍他在沙漠中长跑250公里不肯离弃，迪恩也为寻回它放弃眼见到手的世界冠军地位，都是由于爱。在一些人看来，对流浪狗是需要回避的，为一只狗放弃已准备三年去夺取的世界冠军更是神经出了毛病，但这个故事感动了全世界。爱的感情，唯有在文学和艺术中能得到充沛的表达，对于改良人性产生潜移默化的力量，这种力量也隐藏在《演唱会》之中。

长篇小说是不容易写得这样细腻的，更不容易为发掘题材本身散发的潜力去穷尽它的可能性。故此，应该重视短篇小说，也希望看到艾伟更多的好作品。

责任编辑 杜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