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南京国民政府与西南军阀间的控制与对抗
——以西南五省鸦片贸易为中心的考察
2021-06-09刘成虎
刘成虎
提要:1932年后南京国民政府逐渐形成了军法禁烟体制,并逐步实现了大产地逐步禁种和掌控鸦片运销,这些政策对于消除西南割据状态和将抗战后方置于西南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而1936年和平解决“两广事变”,不仅打破了日本军部设想的利用西南割据状态与华北相呼应的计划,也为将抗战的战略后方置于大西南奠定了基础。以鸦片收入对西南五省财政的重要性为线索,探讨南京国民政府与西南各系军阀之间的控制与对抗,分析南京政权军法禁烟在该地区的影响,对于客观全面的廓清此历史过程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军阀割据尤其是两广主导的西南五省半独立状态是南京国民政府全面抗战前急需解决的重大问题。而基于鸦片收入的重要性和鸦片生产运销的相互关联,广东、广西、四川、贵州、云南逐渐形成五省联盟。为此,南京政权以禁烟运动和军法禁烟体制实施为契机,以“围剿”红军为借口,不断将军政势力渗入到西南五省。在此过程中,引起西南五省尤其是两广的抗争,并引发了“两广事变”。随后“两广事变”的和平解决和军法禁烟体系在西南的逐步实施,为抗战战略后方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目前关于近代西南地区的烟毒问题,引起学界高度关注,相关研究成果较多。研究者主要聚焦西南各省的鸦片种植、鸦片吸食问题、鸦片贸易、鸦片与地方财政、鸦片危害以及禁烟运动的开展等方面,(1)代表性成果有秦和平:《鸦片在西南地区的传播及其种植面积考订》,《中国农史》2003年第2期;李刚:《民国时期西南军阀统治与鸦片政治探析》,《贵州民族研究》2015年第9期;王金香:《广州国民政府鸦片政策探略》,《山西师大学报》1997年第4期;张笑春:《近代云南的军阀统治与鸦片》,《云南教育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赵鸿娟:《试论鸦片对近代云南社会经济的影响》,《思想战线》2000年第4期;王学明、张一民:《旧中国鸦片流毒云南的社会根源探讨》,《云南学术探索》1993年第3期;刘成虎等:《试论国民政府军法禁烟与鸦片运销管理》,《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9年第2期等。但研究西南五省间的鸦片财政问题相对较少,探讨该地区与南京国民政府围绕鸦片收入问题产生的争斗还相对欠缺。本文主要运用日文相关史料,以鸦片收入对西南五省财政的重要性为线索,探讨南京国民政府与西南各系军阀之间的干预与对抗,分析军法禁烟实施及稳定西南抗战大后方的重要作用。
一、鸦片贸易与西南五省的相互依赖关系
1931年下半年桂系恢复对广西的控制后,由桂系牵头,与广东陈济棠、四川刘文辉、贵州王家烈、云南龙云形成西南五省联盟,对南京政权保持半独立态势。西南五省联盟的建立,与五省的鸦片贸易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西南五省财政收入的大宗为鸦片通过税和运销收入,滇、桂、川、黔皆为鸦片大产地,粤、黔两省为消费地,桂、粤、黔同为重要的鸦片运输通道。
西南五省联盟中,两广政治军事联盟起到了核心作用。五省之中,广西的军事实力最为强大。李宗仁、白崇禧为应对不断发生的大规模军事冲突,在广西实施“寓兵于团、寓将于学、寓兵于募”的政策,实行征兵制和兴办民团,大大提升了桂省的军事动员能力和军事实力。“1934年时,桂省八个区民团兵员为376879人。一年以后,也即1935年抗战前夕,广西存有的民间武力已达50万人,并持有各种大小枪支140万支以上。”(2)申晓云:《李宗仁》,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98页。广东工商业发达,又是贸易门户,财政收入向称富裕。从1928年到1933年,广东省库收入约在3200万到4800万毫银之间,广东省管辖国库收入也在约3200万到5600万毫银之间。同时,广东也是财政部发行各种军需公债的主要地区,仅1929年到1932年初的发行额就达约6000万元。(3)日本国际协会、外务省东亚局:《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中,日本国际协会1936年发行,第312—316页。1931年5月,两者达成政治军事联盟,由广东每月补助广西50万元大洋的军费,(4)《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上,日本国际协会1935年发行,第218、202页。用于驱逐张发奎、建立空军、整理充实民团,桂系以此为支撑得以再兴,并开始专心于治理广西。
广西虽在军事上处于领导地位,但经济地位却比较薄弱。广西每年的预算规模只有2800万元左右,其中对鸦片财源的依赖度很高。1933年广西鸦片税收达1806.2万元,1934年为1584.6万元,1935年上半年为741.5万元。(5)苏智良:《中国毒品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版,第246页。广西农业处于自给自足状态,商品生产不发达。对外贸易虽有梧州、南宁、龙州3个口岸,但海关统计的贸易额和实际发生贸易额却大相径庭。1928年广西海关统计的进口额约1100万两,出口额约为811万两,但据商会会员报告的进口额约达6150万两,出口额却达4824万两。这说明广西的主要对外贸易渠道实际上是走私,(6)《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上,第228—229页。而走私品中很大部分是烟土。广西与内地各省贸易以梧州为中心,在湖南、贵州、云南之间进行。广西运往省外商品1928年约为1087港币,1929年约867万港币,1930年因受两广战争影响只有380万港币。但广西控内陆省份要道,水运方便,中继贸易发达,从云南、贵州方面运进大量的鸦片,销往广东、湖南等省。鸦片私运输途径为:(1)由四川经剥隘下西江;(2)由贵州经泗城至百色下西江;(3)由贵州经长安(怀远)下柳江;(4)由古宜经柳州运出;(5)由贵州经都自荔浦运出;(6)经古宜长安至桂林;(7)由云南经百色至南宁,再由陆路入广东的高州、廉州。据梧州海关估计,每年运入鸦片量为:四川约2000担、云南2000担、贵州1400担,合计5400担。(7)《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上,第231页。广西百色烟土来源,则以云南广南、剥隘最多,其次来自贵州红水河边各县。(8)岑建英:《广西百色的烟帮》,广西区政协文史资料编辑部编:《广西文史资料选辑》第3辑,内部发行,1963年版,第156页。因此广西主要靠对过境鸦片收取高额过境税获取财政经费。据1933年广西财政厅的决算收入报告统计,广西的鸦片过境税高达1484.4万元,几占当年广西财政收入3100万元的一半。(9)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广西通志·大事记》,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0页。
广东既是鸦片消费市场,也是经广西运出的鸦片走私到香港的必经之路。支撑两广军政同盟关系的主要经济纽带之一就是两者的鸦片供求关系。广东烟土大部分来自滇桂黔三省,经由越南海防运入广东东兴,或经广西梧州运入。两广在运输必经之地设立检查站,对运入品除征收高额通过税之外,还对销售者征收印花税。(10)《广东总领事矢野『広東ニ於ケル阿片取締ノ現状ニ関スル調査報告』》(1928年10月17日),收于日本外务省条约局编『各国ニ於ケル阿片取締状況』1929年,第216—223页,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1924年,宋子文曾与担任过柳州禁烟局长的陈雄谈到:“广东财政收入除关税、赌饷、捐项外,只有在鸦片烟方面可以得到一笔收入……这里的烟大半是由滇、黔两省运经广西到来的,广西靠广东的销路,广东靠广西通运,应互相关照,才能够双方有利。”(11)陈雄:《新桂系与宋子文》,《广西文史资料选辑》第9辑,内部发行,1981年版,第76页。1926年到1927年初,广东省政府指定机构从广西梧州方面按1两2银元价格采购鸦片原料运至当地,由禁烟所制成烟膏,以1两4.5银元的价格批发给零售商,零售商以1两5银元价格出售给吸烟者。广东政府靠这种管理方式,仅1926年获取收入达340万元以上。(12)《驻广东总领事森田宽藏致外务大臣币原机密公第一四零号信函『広東ニ於ケル阿片専売ノ方法ト其ノ密売者等ノ取締報告ノ件』》(1927年3月22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因此,广西获得广东每月50万大洋补助的交换条件很有可能是为广东提供鸦片原料供应。
贵州省也是当时鸦片生产大省,其鸦片60%运销省外,出境税每两0.2元左右。通过对鸦片种植征收亩税和出境税,贵州每年获得360万元到700万元以上的收入。贵州全省的税收每年1200余万元,其中除地税70余万元、盐税150余万元、百货捐约200万元外,其余全部是鸦片收入。贵州每年运出省外鸦片约3万担,每担税额为160元,总税额约480万元。此外吸烟罚款每年约百万元,禁烟罚款约达200万元。省府后来虽取消了禁烟罚款,但鸦片是贵州的生命线,贵阳是鸦片集中地,即使称之为鸦片城亦不过分。(13)薛绍铭:《黔滇川旅行记》,《大公报》1935年7月30日,第4版。因此在贵州商民中鸦片商势力最大,尤其是怡兴昌号,号称拥有百万资本,年收益达50万元。据贵阳市公安局调查,居民中有7千人以上吸食者,实际应当更多。即使不吸食的市民,也有相当部分直接间接依赖鸦片生活。1929年至1932年,贵州运往两广的烟土,每年在七、八千担以上。(14)黄绍竑:《新桂系与鸦片烟》,《广西文史资料选辑》第4辑,内部发行,1963年版,第2页。
广西是贵州烟土的重要过境省份,贵州烟土由南隆即安隆、兴义、贞丰过红河,经旧州、逻里、黄兰到百色,在百色由水路到南宁、梧州出口。百色是广西最重要的烟土集散地之一,来自云贵的烟土多集中于此,再由百色运到各地。1933年王家烈积极修筑黔桂公路的重要动因就是便于贵州鸦片向两广和香港运销,以稳定其鸦片财源和实现与两广在军事上呈犄角之势。(15)毛铁桥:《在旧中国经营汽车运输的回忆》,《贵州文史资料选辑》第6辑,贵州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50—51页。1935年4月23日,日本参谋本部曾有《关于南京对西南关系》的论文专门讨论西南问题。文章分析了桂系状况后指出:“桂军的缺陷在于军费不足导致的装备和兵员过少,也是广西所处地理和产业环境所致。广西主要产业农业及附属的各种产业缺乏发展因素而正走向萧条,丰富的矿产资源尚未能采掘。因此每年发生1000万到1500万元的入超,可以想见省财政、金融经济的不如意与民生之穷困。惟有贵州方面流入的鸦片通过税每年有1800万元左右,为补充省财政和金融清算的唯一途径。”(16)日本参谋本部:《关于南京对西南关系》,《支那时局报》第17号(1935年4月23日),第9页。而日本一直对维持西南半独立状态寄予很大希望,对于作为桂系经济支撑的贵州鸦片经广西的运出格外关注。日本国际协会1935年出版的《支那各省经济事情》曾指出:“广西的通过税过高导致通过广西运出鸦片的减少,通过湖南的增加”,认为广西要扩大鸦片贸易,就应该转变思路:“如果实施稳定地区治安、改善交通、整顿税制等对策的话,能显著增加其贸易额。”(17)《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上,第160页。这里的所谓贸易额实际上是鸦片运销金额。
表1 贵州省鸦片税收
云南也是西南地区鸦片种植和销售大省。1935年龙云在云南禁烟报告中指出:“本省历来出产鸦片,前清时民间经济和政府收入多倚重鸦片为重要资源。清末禁烟,民国后尤其严厉查禁,结果到1919年调查之际几乎禁绝,内地也无公开种植者。然北洋军阀时代,因军费困难,政府鉴于鸦片种植之利久为缅越边民独占,既影响政府收入,农家经济也陷萧条,于是不仅不在内地取缔种植,反倒以禁止税名义利用其获取收入充作军费。”(18)龙云:《滇省七年来政治工作概要》,《中央日报》1935年7月5日,第2版。云南东北部和西南部种植尤多,除供当地居民吸食外,向广西、贵州及外国运销数量巨大,与锡矿同为云南省最重要输出品。从1928年到1933年,云南输入与输出商品的总额,存在700到1200万元的巨大入超。据龙云说明,其贸易之所以得以维持,“完全是靠海关统计中不计入的鸦片输出弥补的,当然我们也承认鸦片贸易是不正当的,所以本省实施了禁烟。其结果是必须讲求以其他收入来弥补”。(19)《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中,第242—243页。1932年1月,云南昆明市商会与广西政府特派专员反复协商后订立《云土运桂办法》六条,规定滇商货驼一入桂省境界,由桂负保护全责,除经费有规定外,并无其他需索,桂省对税率亦有特别优惠。特别是滇土到桂后,为避免外商控制、压迫,通过确保官方鸦片专卖权,维护烟商利益,同时广西省银行还要给予资金周转支持。(20)郑家度编著:《广西金融史稿》下,《广西史志资料丛刊1》,广西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第10页。
在四川区域,无论是刘文辉控制的成都盆地和西康省,还是刘湘控制的重庆和川东、川南,鸦片收入都曾是其重要的财源。四川是中国最大鸦片产地。刘文辉未退出成都时,其防区内鸦片种植税每年超过300万元,运输、销售费用每年达200万元。刘湘防区内每年鸦片收入可达8000万元以上。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布资料,四川省1934年鸦片种植面积54.7万余亩,产量8117万两。四川的军队总数在民国初年只有1万数千人,1916年增至3万,1921年增至10余万,1926年以后至20余万,1931年以后跃升至50余万,而其所有费用皆靠四川一省支付。同时20年间四川发生大小战争达400次之多。据1934年1月上旬《中国银行周报》报告,四川各军军费合计达9000万元,其最大收入是粮税附加税和超期征收。最甚者邓锡侯已经征至民国六十三年,其他军阀也征至民国四十七年、五十六年不等。四川各军阀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在当时是全国各省中税收最重的省份,造成了农村凋敝的后果。(21)《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中,第176—177頁。另一方面,四川军队在20余年间迅速膨胀的原因在于巨额鸦片收入。在军法禁烟政策实施前,四川大小军阀无不强迫农民种植鸦片、保护运销,以获取养兵割据之资。禁烟实施后的烟民登记资料显示,四川是民国建立后鸦片泛滥最猛、烟民人数最多的省,也是最大对外运销鸦片省份,每年仅通过广西梧州和湖北宜昌运出的鸦片就达到很高数额。四川在管区内20县征收的鸦片吸食税、烟馆营业税、通过税等有关收入每年达500万元。在万县对汽船征收通过税每月可达20万元,加上管内20县其他税收合计每月达60万元。四川万县征收通过税方法如下:(1)自奉节、巫溪和巫山各县运往巫山的每1千两鸦片征收过道捐80元,其他各县运往巫山的每千两征收120元;(2)自开县、开江、大竹、梁山、忠县、石柱、絷江、云阳、黔江运出万县者,在万县征收过道捐;(3)自酉阳、秀山、彭水出涪陵者,在万县征收过道捐;(4)自江北、长寿、鄷都、涪陵出万县者,在万县征收过道捐。万县所征过道捐比率为每千两鸦片水路100元、陆路80元。(22)参看《驻万县伊地知书记生致领事代理后藤禄郎万公第六八号『革命軍第二十軍管下ノ阿片移出ニ関スル件』》(1927年9月9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综上所述,鸦片贸易既是西南五省保持割据状态的经济支柱,也是西南五省联盟的重要纽带。在鸦片运输和消费中,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各省占有重要地位,对鸦片通过和消费的征税,在财政上占有重要地位。被称为模范省的广西省,鸦片通过税最高年度曾达1800万元,其后也维持在每年1千数百万元的水平(该省鸦片种植税曾达750万元)。(23)1936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布数据。
二、中央军入黔引发的西南军阀对抗
1932年发生的二刘之战中,蒋介石通过支持刘湘、调节停战、压服各中小军阀,为南京政府势力进入四川扫清了道路。1934年下半年,蒋介石借“追剿”红军之机,逐步掌控川滇黔三省省政。“川、黔、滇三省各自为政,共军入黔我们就可以跟进去,比我们专为图黔而用兵还好。川、滇为自救也不能不欢迎我们去,更无从借口阻止我们去,此乃政治上最好的机会。今后只要我们军事、政治、人事、经济调配适宜,必可造成统一局面。”(24)晏道刚:《蒋介石追堵长征红军的部署及其失败》,《全国文史资料选辑》第7册,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第84页。
(一)中央军入黔及对西南军阀的分化瓦解
贵州历来存在两派对立,桂系支持的王家烈,与尤国才、毛光翔、钟子忱一派的对立严重。1935年1月,中央军进入贵州。入黔的中央军直接对王家烈施加军事压力,间接威胁粤桂。王家烈连连发电向两广求助。但蒋介石在军事行动结束前采取节制态度,薛岳带去了很多政工人员,并笼络贵州各界,开始改组贵州省政府的进程。(25)《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密码电文第一七一号之一》(1935年1月19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南京政权欲改组贵州的意图,引发了南京政权与两广关系的危机。胡汉民对中央军入黔表示惊愕,白崇禧率广西军队入黔并催促广东派兵牵制中央,陈济棠致电中央建议改组黔省应慎重。
蒋介石表面上对于西南和谈采取冷淡态度,暗地里却在实施分化瓦解。他通过招揽陈炯明旧部,收买陈济棠军中主要军官,撤销何健追剿司令职务,改由李宗仁担任,令黔省内中央、湘、黔、粤、桂各军全部受其节制。对于中央欲夺取贵州省政,“广西方面唯恐贵州鸦片通过广西而获得的特税收入(每月达百万元是广西收入的重要部分)全部被中央夺走(中央有让该省鸦片运往汉口的计划),事关广西生死,事态极为重大,故竭力试图阻挠。本次白崇禧率12个团精锐入黔,明是为了剿共,实则出于死保贵州的目的”。(26)此为代号为AC的谍报员的报告。参看《驻上海公使有吉明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四九号『西南关系情报』》(1935年1月22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1935年2月22日,日本驻广东总领事馆截获白崇禧发给陈济棠的电报,其基本内容是:蒋介石下令援黔桂粤军撤退是早在白崇禧意料之中,所以其极力主张援黔桂粤军全速推进,目的是让桂粤军完全进入贵州腹地,与王家烈部队在前线联成一气,不给蒋介石口实。但陈济棠不听其劝,以致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利于两广。白崇禧认为应取的对策有二,其一若奉令撤退,桂粤军所图仅得保全贵州鸦片运输线路和阻止滇军东下。当时贵阳已被薛岳控制,除操纵贵州鸦片困难之外,红军已转移到云南北部,滇军亦难东下。在此态势下,桂军常驻都匀并非久计,所以趁机撤退亦无损失。至于驻桂粤军则万难回师。又认为蒋介石在广西红军西撤后,会在国际上大肆宣扬“剿匪”胜利。一旦获得欧美或日本的外交支持,将对桂粤方完全不利。因此不如让粤军暂缓撤退以观望形势。其二,抗命前进、发表通电,只要陈济棠下决心一定不患无词可发。据白崇禧观察,中央军在贵州省的剿共军事不可能中止。(27)文中标明,后半段电文内容未获得。《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密码电文第二七号之一、之二)》(1935年2月22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日本驻汉口领事认为,蒋介石之所以在武昌设置行营常驻当地,以督战剿共和统一四川为其主要理由。因为当地不仅在与上海、南京方面及华北的联络方面极为便利,对于解决构成蒋介石政权癌症的西南问题亦处于形胜地位,此为其最主要原因。“综合各方面情报,解决西南问题的第一步在于解决湖南……历来对西南态度暧昧的何健已逐渐被夺职权,其剿共军职被停止,无论其愿意与否,令其倾全部主力开赴前线,后方配置本系统的军队,将该省收入手中以直接对西南施压。”(28)《驻汉口总领事三浦致外务大臣广田(密码电文第五〇号)》(1935年2月27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二)西南军阀与蒋介石对鸦片经营权的争夺
面对黔省危机,1935年2月20日,李宗仁、白崇禧和广东代表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白崇禧一面让王家烈出面,电请挽留桂军,一面直接向军政部发电说明马上撤退有困难。但陈济棠态度软弱,已命部分入广西粤军撤退。(29)《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密码电文第三三号)》(1935年2月27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同时为保留西南半独立状态,白崇禧致电陈济棠,要求暂缓撤退入桂粤军,怂恿陈与南京政权正面冲突,以阻止其以剿共为借口夺取西南各省政权。并计划与英法加强联系,从法国购买飞机强化空军。(30)电文中转送22日电报所提到的白崇禧电报后半段内容。《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三四号『关于往电第二七号』》(1935年2月27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蒋介石之所以着力经营四川,“是预想中国被卷入世界大战情况下,将四川作为保存实力的根据地。而且蒋预见四川将很快统一,计划待剿共成功之日,将各方面人才罗致于四川从事各种建设。同时为应对来自西南、尤其是广西的威胁,正实施掌控贵州政治和财政的计划,与参谋团一同入川的别动队之一部目前正在贵州各地活动,而蒋的云南之行将在对川黔工作获得某些进展后进行”。(31)《驻上海公使有吉明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二三二号『十一日AB情报』》(1935年3月13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因此蒋介石以贵州剿匪为借口,不失时机地派薛岳、吴奇伟部队进入黔省,使与西南派声气相通的王家烈地方政权名存实亡。由此,形成了闽、赣、湘、黔、滇相连的包围阵形,“但直接向西南发难的时机,当在川黔剿共告一段落之后……反观西南各派,陈济棠向以保境安民为宗旨,巧妙回旋于中央和元老派之间,以防止西南阵营的破产”。(32)《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五六号之一、之二》(1935年3月23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1935年4月16日,南京行政院会议决定任命吴忠信为贵州省主席,吴忠信与李宗仁、白崇禧关系极为融洽,可知其有利用关系操控广西的意图。(33)《驻南京总领事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三九〇号》(1935年4月19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任命吴忠信主要是蒋介石的意思,由王伯群、何应钦推荐的王澂莹和李次温也都是蒋介石嫡系人选。蒋介石还用飞机运去大量中央银行纸币,是为封锁广西银行和买占滇黔两省鸦片,而任命王伯群为财政厅长的最大任务在于经营鸦片贸易。(34)《驻上海公使馆书记官堀内致外务大臣广田密码电文第三五二号》(1935年4月20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蒋介石改组贵州以薛岳任绥署主任、吴忠信任省主席而告一段落,金融管制、建设军用道路、特货买卖等工作也一步步落实。(35)《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八〇号之一》(1935年4月26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随着红军入川,中央军也跟进了四川。据何成浚判断,“蒋长期呆在川黔是专为政治工作,对剿共事业并无太大关心”。“而驻川参谋团也不专心剿共,政治工作仍在首要地位。就连贺国光也对剿共持完全乐观态度,中央军不动一兵一卒,全让川军讨伐。其真实意思是要川军消耗实力,并对川军施加了很大压力。7日由重庆到下江的日本舰队司令杉坂问贺国光:就不怕川军一起反蒋吗?贺国光回答:‘这样最好’。看来其对最近活动频繁的朱毛红军完全不放在心上,表现出游刃有余的乐观态度。”(36)《驻汉口总领事三浦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一一五号》(1935年5月8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对于这一点,日方感到难以索解。接着,受命到武昌的王家烈被蒋介石电令监禁,理由是王在任期间的苛政引起省民众上告。但据日谍AB观察,这不过是表面理由,事实是王家烈依然和西南派互通声气,其军队依然抗拒蒋介石的命令,向广西走私鸦片,给整理贵州财政造成了极大障碍。(37)《驻上海公使馆书记官堀内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四〇八号『十三日AB情报』》(1935年5月13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1935年5月末,第四集团军参谋长叶琪到广东与陈、李两巨头会谈,讨论统一两广军费和协防问题。据李宗仁说,中央在广西边境设置了监视站,以阻止鸦片流入该省,这对广西的收入会造成很大打击,结果有了此次会议。(38)《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一一一号》(1935年6月8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中央改组贵州后,禁止和控制了鸦片交易。两广鸦片收入急速减少,也危及到每月由广东向广西交付的五六十万元的保障问题。(39)《驻南京总领事须磨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六二〇号》(1935年6月23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1935年秋,蒋介石强令云贵烟土改道湘鄂外运,使广西烟税收入大为减少。与1934年同期相比,1935年的收入不到二分之一,1936年不到三分之一,致使“府库枯竭,军政各费全无着落”。(40)陈雄:《新桂系统治下我所主办的广西“禁烟”》,《广西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内部发行,1962年版,第73页。
(三)“两广事变”的爆发及和平解决
1936年6月15日,当南京政权中主和派论调甚嚣尘上之时。两广发动了要求举兵抗日的“两广事变”,形成对迅速膨胀的主和论调的牵制。在此期间,胡汉民外出访问,陈济棠犹豫不决,两广关系也呈现阴影。白崇禧不得不派叶祺与蒋介石谈判。6月18日《广州日报》报道,叶祺到南京就军政改革、组织西南军事分会问题进行运动,进展顺利。但蒋介石接见叶祺时指责桂系公开宣称反蒋、雇佣日本军事教官等行为。而且这些消息都是日本报纸报道的,被日本人宣传要反蒋,让广西派显得很滑稽。两广感到自身形象受到损害,因此急于和南京政权达成妥协。“据观察,最近桂系的鸦片收入几乎断绝,当此四面楚歌之时,可推测其方针是一面靠与粤系的统一军费和军事合作来加强两广结合、补充军费的缺乏,另一方面必须与蒋达成某种妥协,以免滇黔鸦片收入的减少。”(41)《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一二五号之一、之二》(1935年6月22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在华北危机不断加深的局面下,两广主政者不愿被日本所利用,与南京政权达成了暂时妥协,“两广事变”最终被冷处理。日本方面分析:“广东派抗战要求遭南京政府冷落,对此次行动效果完全出乎预料而感苦恼。蒋介石认为挑战日本时机尚不成熟,南京政权在过去6个月间获得一些外交成功,巧妙地抑制了日本侵占华北计划……而广东对于南京政权要求,不外抑制日本对中国内政的干涉”(42)《驻伦敦代理大使藤井致外务大臣有田 平电文 伦敦 特情第八五号》(1936年6月12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也就是说,两广要求的与南京政权着手做的实际上是一致的。因此到了7月末,事件趋向于和平解决。南京政权将解决“两广事变”视为极大的胜利,“两广异动为内政上极不幸之事,今以政治方法渐趋解决,使国内意志获臻统一,对外步骤得趋一致”。(43)《中国国民党汉口特别市党部秘密通告 宙字第二三八号》(1936年7月29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宁粤关系虽然缓和,蒋介石对其他军阀压迫却并未放松。1935年6月中下旬,日本驻广东领事探听到何健因蒋介石的压力逐渐露骨而发密电给陈济棠和李宗仁诉苦求援的消息。另外,中央军4个师集中在湘赣边界,何健地位危险,可能下野。因此何健派代表张国光到广东商讨对策。(44)《驻广东总领事河相致外务大臣广田 密码电文第一二六号》(1935年6月21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在7月下旬,王家烈部队整编的2个师被调四川,虽闹了小矛盾,之后也顺利解决。至此贵州军政财三权全部被南京政权掌握。(45)《驻云南领事川南致外务大臣广田 第二四号密码电文》(1935年7月27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两广事变”的解决,无论是对于统一军队指挥,币制改革后迅速展开的西南国防建设,以及将抗战大本营建在西南,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作为促进事件解决的重要先决条件,1935年中央军进入川黔滇、切断桂系来自三省的鸦片通过税收入、实施全面禁烟政策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南京政权军法禁烟体系在西南地区的实施及成效
蒋介石一直致力于解决西南军阀半独立状态,这是实施建立抗战大后方战略的重要一环。鉴于西南诸省对鸦片财政的依赖,南京国民政府在掌控贵州和四川后,以斩断西南五省鸦片贸易运销收入联结为关键点,不断削弱两广和云南的财政军事实力。通过一系列军法禁烟政策的强力实施,不仅使中央政府获得更多特税,也从改善经济社会环境和提升人员素质方面为西南战略后方的建立奠定基础。
(一)军法禁烟体系的不断完善及在西南地区的实施
1932年以后,国民党统治集团中改组派势力和地方派势力逐渐减退,拥立蒋介石的运动势力逐渐增强,南京政权实际控制地区逐渐扩大,禁烟主导权逐渐转移到以蒋介石为首的军事集团手中。尤其鄂豫皖三省剿总司令部的设立,使得蒋介石可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身份发布临时军事法令实施禁烟,对军事行动地区的军政行政实行代管。南昌行营成为禁烟令发布机关,各地军事机构和剿总授权的民事机构成为执法机构,军法禁烟法令体系逐渐形成。1933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以鄂豫皖剿总司令部名义,公布《严禁腹地省份种烟取缔采办边省产土章程》和《厉行查禁麻醉毒品土膏行店取缔章程》,逐渐加强禁烟令的军事管制色彩。1934年初,在掌控长江鸦片运销和设立军法禁烟体制初步获得成功的背景下,蒋介石发起了新生活运动,提倡提高国民知识道德应从衣食住行四项基本生活开始,将禁烟、禁赌、禁娼作为新生活运动的重要内容。新生活运动从社会运动的角度为禁烟运动提供了支持。同时在消费地的禁烟运动中,南京国民政府开始将鸦片和毒品实行区别对待,对吸食鸦片和销售鸦片实行许可制,对制贩毒品开始严厉打击。
蒋介石通过建立军法禁烟体系和控制武汉为中心的长江中段水陆运输,将军委会南昌行营实际控制范围扩大到湘、鄂、豫、皖、苏、闽、浙、赣、陕、甘10省。其在川滇黔三省的影响力也开始增大。以分期禁种和控制运销为核心、涵盖上述10省和四川的禁烟管理体制逐渐形成,同时展开了严厉打击毒品犯罪活动。这一系列禁烟政策的实施为下一步重新构筑禁烟法令体系、公布禁绝鸦片计划、消除过剩鸦片原料生产创造了条件。
在实际掌控区军法禁烟取得一定成效的基础上,蒋介石把下一步掌控目标扩大到川、滇、黔三省。这是切断西南五省联盟鸦片贸易进而最终解决两广半割据状态的重要一步。1934年5月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南昌行营的名义公布的《严禁烈性毒品暂行条例》。1935年4月18日以行政院第二二六〇号训令公布《禁毒实施办法》《禁烟实施办法》。同年5月,蒋介石公布“禁烟六年计划”,宣布废除1929年《禁烟法》,并依据禁烟计划重新制定法令。
1935年,蒋介石宣布禁烟六年计划,指定江苏、浙江、江西、湖北、湖南、福建、山东、河北、山西、河南、察哈尔12省为绝对禁止种植地区。分期禁止种植地区为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绥远、宁夏7省。要求这些省在1935年以后,分数期按预定时期在预定区域禁止种植,至迟在1941年完全禁绝鸦片种植。
特税处还与刘湘商定了鸦片川鄂直运办法,改变原来上游运出鸦片在宜昌卸货纳税办法,将川、滇、黔三省运往汉口以远的鸦片直接由万县运到汉口课税。这是剿总掌鸦片运销非常重要的步骤。川滇黔三省是西南最大鸦片产地,其运输有从陆路到广东、经湖南到长江中游、经四川到长江上游几个途径。而长江上游途径最为方便,其运销覆盖地区也最大。理顺长江运销,以较简便的方法和较低的税率保证其顺利运往中下游,能够将川滇黔三省更多产地的鸦片运输吸引过来,从而截断西南五省经济上相互依赖关系,有利于蒋介石控制西南,同时也能大幅度增加汉口特税收入。
1935年蒋介石任全国禁烟总会总监。为便于控制西南诸省的禁烟运动,将禁烟总会设在重庆。蒋介石认为各地法院司法效率低下且舞弊行为难禁,于是规定:“凡关于种运售吸一切禁烟案件,均归军事机关及兼任本行营军法官之各区行政督察专员暨各县县长办理,仍送本处复核后执行。”(46)《命令》,《四川省政府公报》第16期(1935年8月),第19页。
在南京国民政府军法禁烟的强推动下,1935年云南、四川及贵州先后颁布禁令,设立机构,配置人员,再次开展禁烟运动。云南省政府将寓禁于征政策废止,宣布分三期分区逐步推进禁绝鸦片,并发布了《云南全省实行禁吸鸦片章程》《云南全省实行禁种鸦片章程》《云南全省实行禁运鸦片章程》《云南省禁烟实施办法纲要》等法规。之后云南鸦片种植面积从1935年133万亩锐减到1938年的13万亩。(47)蒋枝偶:《近代云南民众的鸦片种植与吸食探析》,《曲靖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第84—87页。
1936年6月3日,蒋介石又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兼禁烟总监的名义重行公布《禁毒治罪暂行条例》《禁烟治罪暂行条例》以及《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禁烟总会组织规定》,将禁烟政策的实施范围扩大到全国。1936年公布的禁烟法令整合了过去国民政府公布的种种禁烟法令,加重了对鸦片毒品犯罪的刑罚,将其规定为军事犯罪,依据军法处罚,代表了战前禁烟政策的最高水平。1939年四川发生“七师长事件”(48)四川7个师师长联名呼吁,要求四川省主席王缵绪下台。后,鉴于川康局势的复杂性,蒋介石于1939年10月兼任四川省主席,通过个人权威和军事实力,强推禁烟运动,以切断各军阀财源,进一步掌控西南。
(二)军法禁烟体系在西南地区实施成效
蒋介石军法禁烟体制和管理鸦片运销体系的形成,对西南诸省的影响在1935年以后显示出来。其中最主要的影响就是大产地的禁种和鸦片运销体系的变化。四川、云南在1935年以后也开始分期禁种,同时推行以经济作物取代罂粟种植的政策。两省财政虽遭遇一时的困难,但禁种措施基本坚持了下去。
1935年以后边省禁种令的逐步实施,从根本上改善了禁烟政策的环境。鸦片原料供应的减少和价格的提高,不仅打击了制贩毒行业,也客观上收到减少烟民的效果。蒋介石认为“三省政治上最有显著之进步者,厥为禁烟。无论禁种、禁吸,均能迅速实在,不但按照预定程限做到,且超过原定标准以上。人民多能自动戒吸,滇省调验公务员尤为认真,三省主席对于禁种亦甚努力。因改种谷物之结果,食粮生产量较前显著增加……最显著之印象,即所见人民已无去年以前憔悴愁苦之容,此最可欣慰者”。(49)《中华民国史事纪要》编写组:《中华民国史事纪要(初稿)》,中华民国史事纪要编委会发行1983年版,第902页。根据国民政府公布资料,1935年主要鸦片生产地区的种植面积和产量比上年都有了较大幅度的减少。
表2 1934—1935年川黔两省鸦片种植面积及产量对比
军法禁烟制度的实施,也导致禁烟实施期间的收入归蒋介石支配。1935年后所有禁烟行政皆由蒋介石的行营支配,每天纳入行营的税金达3万元之多。(50)台湾银行李健升:《廣東ノ專賣事情》(1939年3月),第4—6页。其鸦片管理方式基本未变,只是机构称谓有所改变并进行了相当的简化,以保证降低管理成本和提高收入。烟土管理机构由禁烟局改为公栈,专卖处改为土膏店。公栈用专运船负责从产地到消费地运输,并在根据需要批发烟土给土膏店时征收印花税。
1936年以后,一些地方经济和税收对鸦片依赖较强的省份如四川、云南、贵州等,有的处于税收减少的困境之中,有的在原先种鸦片地区引进了棉花种植,正在逐渐实现转型。这些证据表明,国民政府的禁烟禁毒政策取得了很大效果。加上军法禁烟的严厉打击措施,在1937年全面抗战开始前,在华北、福建以外的国统区基本实现了禁毒、禁烟。广东的禁烟运动也在“两广事变”之后,随着南京国民政府政治势力的渗入而切实展开。广东省政府在省主席黄嘉松的推动下,于1936年11月9日实施以扩大禁烟宣传、广设公立民办戒烟院所、加强禁烟考核、引导社会新风尚、严禁鸦片私运私售私吸为主要内容的禁烟纲要五则。(51)《拟具禁烟纲要五则》,《广东禁烟季刊》第1期(1937年3月),第460—462页。11月13日又颁布《滇黔特货经湘转粤暂行办法》。作为绝对禁止种植鸦片省份的广东基本完成禁种目标,登记吸食烟民也有所减少,基本控制了烟毒在广东的蔓延态势。
1937年南京国民政府在广西梧州设立直属南京政府的中央禁烟督察处,从禁烟机构权限上全面接管广西禁烟局和禁烟所的相关业务。在禁烟收入分配方面,仅将在广西境内的鸦片税销售特税归广西省,这一收入占鸦片收入的比重极低,其余各项收入全部归南京国民政府国库。因此广西省政府禁烟收入锐减。1942年,南京国民政府又将广西省级财政并入中央财政系统称为国家财政。(52)广西壮族自治区通志馆编:《广西概况(财政)》,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5页。这为抗战大后方的建设提供了财政支持。
表3 广西省历年禁烟收入及其占全省收入比重变化(单位:法币元)
导致西南五省运销鸦片的减少完全是由南京政权的相关政策所致。如撤换王家烈、将贵州军队整编后调往四川,在贵州实施禁种,导致贵州整体鸦片产量的减少和消费减少;整顿特税体系、降低和简化由长江运出鸦片特税征收办法,湖南也采取降低通过税措施,吸引云贵鸦片经四川和湖南运出;设立鸦片定价收购体系,以军法禁烟体系严厉打击走私等。至此,随着军法禁烟体系的不断完善以及以上措施的实施,以斩断鸦片收入为切入点,南京国民政府对西南五省的控制不断加强,为建立抗战战略后方奠定了基础。
结语
两广主导的西南五省的半割据状态,是全面抗战开始前国民政府体制下最大的定时炸弹。实际上在1934年末南京政权欲更换王家烈之时,宁粤关系已经恶化。斩断鸦片运销事关广西财政命脉,桂系已开始做放手一搏的准备。到了1935年初,王家烈被撤销省长职务,其部下军队也被改编调往他处,宁粤关系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但当时正是日本大搞华北独立阴谋之时,桂系耻于被日本军部利用为向南京政权施压的工具,宁粤关系反而趋向暂时缓和。然而支撑两广联盟的主要经济纽带是鸦片供求关系,桂系养兵练兵的主要经济来源也在于川滇黔三省鸦片走私过境的通过税。因此川滇黔三省鸦片来源的断绝,对广西财政收入造成严重打击,迫使桂系不得不提早发动对南京政权的抗争。
“两广事变”最终和平解决,其主要原因是南京政权和两广政权在性质上和政治主张上几乎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对于抵抗外敌入侵所取的基本方略,即是联合各种势力共同抗日,还是坚持攘外安内必欲剪除异己的方针之争。因此两广是以要求出兵抗日为理由而发难的。“两广事变”与“福建事变”一样,都表现了国民政府中地方派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对于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有重要推动作用。另一方面,国民政府控制川滇黔是禁烟政策中禁止边省种植罂粟、消除制造毒品过剩原料供给的重要一步,对于抗战前中国禁烟政策的成功有着重要意义。同时,在川滇黔三省实施禁种和禁止其通过广西向外运销,也起到了削弱割据势力的作用,对于将抗战的大本营设在西南起到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