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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又多了几只

2021-06-06申赋渔

广东第二课堂·初中 2021年5期
关键词:乌桕树雕塑家石匠

一连几天的风雨,把门外乌桕树上的白子吹落了一地。抬头一望,留在树枝上的小果子已经不多了,一树的鸟儿也不见了踪影。

入冬之后,乌桕的红叶落尽,露出满枝头细圆的蜡果,像开了一树白色的碎花。整天都有鸟儿在上面啄食、嬉闹,扯着各种调门儿唱歌。偶尔访问的鸟儿很多,有乌鸫、灰椋鸟、喜鹊、白头翁、绣眼等等,常住客是一群小山雀和不久前刚来的一只白鹭。小山雀最调皮,总是选最柔软的枝条,玩“倒挂金钟”。它们随着细枝的摇荡,仰起头,一下一下地啄食小果粒。这棵乌桕树,是几十只鸟儿整个冬天的粮仓。大寒那天,树上还剩下一半的果子。我本以为,鸟儿们吃到春天,是完全足够了。谁知道,才四五天,果子竟然落尽了。树上一只鸟儿也没有,连那只一动不动的白鹭也飞走了。冬日将尽,我才真正感受到天地的萧瑟。无边的寒冷中,有着一种空洞的寂寞。

没有了果子,没有了鸟儿,却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蜜蜂,从我耳边嗡嗡飞过去,围着乌桕树转了一个圈。蜜蜂不是冬眠了吗?这一只怎么跑了出来?现在能有什么花呢。我沿着小河走过几圈。只有几株蜡梅开着花。茶花才含着花骨朵儿,枇杷树的花已经谢了。天阴阴的,温度又是这样的低,蜜蜂出来做什么呢?我跟着这只蜜蜂一路往西北走过去。

蜜蜂飞了没多远,从一扇开着的窗户,飞进了一幢红砖房子里。这曾是村中最美的一幢房屋,现在荒着。我在门外站着,心想,如果再有一些蜜蜂飞进飞出,就能确定它们是住在这里了。

这房子红砖红瓦,从墙壁到屋顶,都爬满了爬山虎。门前院子里栽着蔷薇、风车茉莉和荼蘼,都是喜欢攀爬的花。院子是用木头和竹篱笆围成的,经过多年的生长,整个篱笆墙已成了花墙。特别是春天,老人小孩走到这里都会停下脚,半天不肯走。到处都是蝴蝶和蜜蜂。

矮矮的院门是木栅栏的,虽然关着,也只是一个象征。什么都挡不住。院子里没有任何打理,杂乱无章地堆着一些石头。大大小小,各种石料都有。有些裁剪过,有些雕刻过,不过都没有成形。只有一只雄鹿是已经完工的雕塑,可惜断了一根鹿角。

我和院子的主人隔着栅栏门说过一次话。他戴着一副方框眼镜,目光很柔和,脸圆圆的,一头乱发,看上去三十多岁。上身的工作服满是灰尘和污渍,牛仔裤因为穿的时间长了,变得蓝白相间。脚上的旅游鞋大概从来没有擦洗过,已经辨不出颜色。

我问他院子里是些什么石头。他用手指给我看:“这是汉白玉,你认得。这红、白、绿的都是花岗石。黑乎乎的是山火岩。这是青石。”

“你是雕塑家?”

“什么雕塑家,石匠。人家要什么,我就雕个什么给他。”

“他们都要些什么呢?”

“什么都有,牛啊,马啊,希腊女人啊。有时候,也有你说的雕塑家用泥捏个样子,让我用石头雕出来,也做。”

石匠笑笑,笑容很质朴,让人心里踏实。因为他要忙,我们没有多说。

我住到村里的第二个月,有一天,看到他家门口停了两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石匠要搬走了。我一想,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石匠了。这次来了一个多月,一次也没有遇见过他。他要走了,我得去跟他打个招呼。

一组工人从家里搬着桌椅床柜,还有一些打包好的纸箱。另一组工人把院子里的石头搬往另一辆车。石匠站在路边上,沉默地看着。

“搬家啊。”我跟石匠打招呼。

“嗯。”石匠回头看我一眼。他还是圆圆一张脸,更胖了些。几年没见,他的头发已经秃了一半。他看我的眼神很是冷漠,甚至还有些不耐烦。我不好多说,朝他点点头,快步离去。

石匠搬家之后,房子一直空着。房屋上的爬山虎依然茂盛。那些攀爬在篱笆上的藤蔓,花早就谢了,叶子还蓬蓬勃勃的。它依然是村子里最好看的房子,只是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冷寂。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这座空置的房子,渐渐又热闹起来。不只那些没有人照料的植物长得越来越好,还飞来了许多鸟,院子里整天叽叽喳喳。要是从院门外走过,脚步重了点,腾的一下,就飞起一大群鸟,在头顶盘旋着,鸣叫着,欢腾着。偶尔还有狗和猫在里面打架。

今年元旦过后,突然来了一个工人,带着砍刀、梯子、长竹竿、绳索等工具进了那个院子。冬季的爬山虎,叶子早已落尽,裸露在外面的,只有它老而坚韧的藤蔓。工人把墙脚的粗藤一根根砍断,又用长竹竿上的钩子把墙上的细藤扯下来。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工人花了三天时间才把所有的爬山虎清理干净。接下来的两天,他又把院子四周的篱笆墙砍倒。蔷薇、风车茉莉和荼蘼织成的花墙也完了。房屋像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赤裸裸地站在阳光耀眼的冬天里。

工人的活儿差不多结束了,他的面前一片空旷。从马路到这幢房屋,现在已经一览无余。中午时分,阳光正好。工人吃过自己带来的饭菜,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热茶,一口喝下去。他拆了一只大纸箱,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仰面躺在上面,屈起一只胳膊枕住头,跷着二郎腿。脚尖如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地晃荡着。我听不见,不过我大概能想到,他嘴里一定轻哼着一支小曲,脚尖在打着节拍。一种郁郁寡欢的失落和另一种坦然的幸福,同时击中了我。

工人再也没有来。什么人都没有来。房子依旧空着。鸟儿还是来,不时地有各种各样的小虫子飞舞着。蜜蜂又多了好幾只。我竟然习惯并喜欢上了阳光朗照在这幢房子上的样子。

选自《解放日报》

2021年2月25日

赏析

无法想象,如果地球上没有了蜜蜂,会有多少草木失去生命。如果人类在地球上消失了呢?地球一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更好了,还是更糟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地球上应该不会再有一种生物,像人一样,争占中心位置。

本文作者申赋渔旅法多年,是位细腻敏感的写作者。他特别善于捕捉生活中的细节,不论是观察人还是自然。石匠在的时候,院子里有他工作的身影,雕塑家也好,单纯的手工业者也罢,劳动的样子才是人类的本色。这是自然赋予生命的权力,就像每只蜜蜂的奔波。石匠走了,房子空了,可鸟儿仍在唱歌,蜜蜂又开始劳作。正如海明威的小说题目,“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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