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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三星堆青铜器“天人合一”的审美内涵

2021-06-02卢秋羽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1年5期
关键词:天人合一青铜器

卢秋羽

摘 要:位于四川广汉的三星堆遗址出土了大量的青铜器,多数呈现出与中原青铜器完全不一样的造型特征与审美效果。其多以动物、植物为题材,纯动物造型的青铜器写实性极强,以鸟形器居多,反映古蜀人对于“鸟”的特殊崇拜;人与兽结合造型的青铜器表现形式多样,古蜀人借此手法表达人与自然的关联性;巨大的青铜神树为我们展现了古蜀人想象出的天地之间生灵往来的盛景。通过这些形态各异的青铜器我们能看到古蜀先民渴望与天地对话,渴望与自然交流。古蜀人用这些青铜器表达他们对于自然万物的理解与尊重,有着“天人合一”的审美内涵。

关键词:三星堆;青铜器;天人合一;审美内涵

谈及中华文明的起源,学术上一致认为起源于以黄河文明为代表的中原地区,中国青铜器研究的主流对象为中原地区商周时代的青铜器。然而在以长江流域为代表的南方地区,也出现了极为灿烂的青铜文化,位于四川省广汉市的三星堆遗址在1986年出土了大量距今有3300~4300年历史的青铜器,其中包括大型铜神树、铜纵目面具、青铜人头像、动物青铜像、眼形器、太阳形器等,以夸张造型和抽象风格显示出巴蜀地区独特的先秦文化。

与中原的青铜器文明为了显示出王权的权威性不同,三星堆的青铜器文明表现的是古蜀先民对于太阳的崇拜,具有明显的巫政结合的特征。但就青铜器的表现形式而言,不仅只有太阳作为意象出现在青铜器上,事实上自然界的万物都被涵盖其中,在出土的大量动物青铜器中,以鸟形器最为丰富;除了部分面具造型青铜器以外,多数青铜器以人与兽合体的造型出现;巨大的青铜神树则是古蜀人朴素自然观的集中体现。他们对于太阳崇拜的本质是对于自然的敬畏,是追求天、地、人和谐统一的状态,力求寻求自然与万物的平衡点。

1 以鸟形器为主的动物青铜器

三星堆二、三期出土的大量青铜器中,动物题材的数量庞大,其中以鸟形器最为丰富,其次是羊、龙等动物。三星堆文化虽未诞生文字,但是其有代表寓意的符号,以鸟形纹居多,与喜爱表现饕餮等生物的中原青铜器相比,三星堆的青铜器选择了相对另类的题材作为表达形式。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型,除了人面具以外,基本都是以“动物题材”为主的造型,例如人与兽结合的器型、纯动物造型的器型,相较于中原青铜文明多将“动物题材”表现于纹饰之中,三星堆文化不论是纹饰还是造型,都体现出极强的动物特征。不难看出,“鸟”在古蜀人的生活与精神世界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具有“图腾崇拜”的性质,说明“鸟”在古蜀文化中不仅是自然界的代表,同时与人类社会形态相联系,象征着人们的生存抽象,其代表的是“生命力”。

三星堆的动物青铜器具有写实性的特点,即所谓“观物取象,相生塑形”,古蜀人将用于祭祀的青铜器打造得简练抽象,但是并未脱离写实的基本特征。例如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鸡,其造型简练,比例合适,羽毛丰满,昂首挺立,气宇轩昂,造型写实。其次,動物青铜器所表现的动物品种繁多,例如二号祭祀坑出土的D型铜鸟与A型铜鸟,造型各异,有着不同的造型表现。D型铜鸟整体造型在视觉暗示上给人向上飞升之感,其在背部有一支岐分三枝的立式羽翅,这使得它与其他鸟形器相比在造型上有突出的特点,学者猜测这件铜鸟原本可能是某件器物的顶部装饰。并且其造型显示,这并非简单地还原模仿了自然界的鸟,背部装饰和其外形应该是以“乌”为原型。而A型铜鸟头颈体积大于身体和翅膀的体积,双眼外凸,嘴部长而尖,头戴羽冠,鸟尾下垂,脖颈偏长,身体较小,整体呈“S”形,结构十分简练而独特,是将现实中的鸟简单化和抽象化,再创造出来的鸟的造型便具有古蜀地所独有的神秘诡谲风格。其突出表现鸟头部的装饰造型,嘴部扁平,给人以庄重典雅之美。二号祭祀坑出土了一件青铜大鸟头,其应是三星堆文化中体型最为庞大的鸟形器,同时也是“最为巨大的鸟”,虽然只有头部,但是通过头部比例可想而知这只“鸟”的身躯应该庞大无比。其嘴部向下形成弯钩状,类似于鹰的嘴部,与之前鸟形器所表现的家禽、小鸟不同,这是一只巨大的“猛禽”,因此它很有可能是蜀王的象征,甚至还具有特殊的图腾意义。

古蜀人崇拜鸟类动物离不开自然地理、社会形态等因素的影响,蜀地多山川,盆地构造使得地形较为闭塞,唯独鸟可以飞越高山峡谷。它们与人的关系十分特殊,与万物生灵和谐相处,与人的距离可远可近,甚至古蜀人认为“鸟”能连通“太阳”,当鸟被赋予了“能够带来光明”的意味,同时被用作“灵媒”,既代表太阳,又能使人与真正的太阳、自然万物相互连接,鸟在古蜀社会中具有非同寻常的作用。

2 人与兽的结合

除了纯粹的动物造型的青铜器以外,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中数量庞大的则是“人与兽”结合的造型,其中以“人与鸟”结合最为丰富。例如“人首鸟身”青铜像(图1)、佩戴鸟型面具的青铜人像、具有“纵目”特征的大型青铜面具等,事实上都是人与鸟类的一种结合造型。这种结合造型在远古社会中其实并不少见,《山海经》中记录了许多这样“人与兽”结合的形象:虎齿豹尾的西王母、虎尾人形的泰通、兽身人面的祝融等。这种形象的出现说明当时的人们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动物图腾中所蕴含的“神力”附着在人的身上,从肉体上的关联进而变为灵魂上的关联。

“人首鸟身”造型的青铜器具有创造性的特点。古蜀人在模仿客观对象的同时加入了一定的创造性思维,使得青铜器本身造型与实际对象并不相符,将想象的事物进行了形象化和具体化。该像上半部分为平顶头戴面罩的青铜人头,双眼外凸,下半身为鸟身,背后插有“3”字形的翅膀,其体积在所有出土的青铜器中算小器型,但是其表现出人与鸟在肉体上的结合程度是最高的,因此这件青铜器可能塑造的正是古蜀先民所信奉的主神—太阳神。也有人认为青铜神树上的“人首鸟身”装饰有可能是表明人在借助鸟的身体向上飞升,其并非象征太阳的主神,而是一种渴望与天交流的状态表现。

三星堆祭祀坑还出土了众多眼形器,可分为勾云形、菱形等,眼形器四周为光滑直边,中间眼球呈凸起的圆形状,四周下凹,从而使得“眼球”凸出。这与现实中人类的眼球构造相似,只是更为几何和抽象。三星堆除了出土独立的眼形配饰外,在其他青铜器上也有眼形装饰和夸张的眼球造型,例如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纵目面具,一共三件,整体为巨大的人脸造型,眼睛斜长上挑,眼球夸张向外延伸了16厘米;双耳呈外开造型,体型巨大;鼻梁较高呈牛鼻状向内上卷,整体长度较短;嘴部窄而长,两端向上延伸,使得整个面具好似在神秘微笑一般。这尊大型青铜面具是三星堆青铜器中造型最为夸张的一件,其造型甚至给人以超现实感,庞大的器型威严且肃穆,面具表情却又好似带有神秘的微笑,不得不让人产生敬畏感。关于其夸张的造型,学界普遍认为与古蜀人崇拜的祖先蚕丛有关,蚕丛的外貌特征最明显的便是“其目纵”。除了这件巨大青铜面具外,几乎出土的其他青铜器,其眼部都具有一定的凸眼特征。

3 连通天地的宇宙树

三星堆遗址中发现的青铜树共有三件,二号祭祀坑出土的大型青铜树两件,小型青铜树一件,此外还有部分残缺部件出土,因此一共是六件青铜树。这其中最大的青铜神树称为I号大型铜神树,树干残高359厘米,通高396厘米,上有树杈枝干三层,每层三枝,树干类似山形,每枝有一仰一垂两束果枝,果枝上立神鸟,向下枝条的枝头则有桃状果实的花果,其附着在造型奇特的涡纹环形物上,造型诡谲,充满神秘感,是全国出土的青铜文物中体型最大的一件。关于古蜀人为何要建造这样一棵神树,学术界有许多看法,其中“扶桑”“若木”与“建木”之说最为丰富,其大多是围绕树木高大身躯与树身九只神鸟展开讨论。单从这些现象就联系《山海经》与《淮南子》中所述的巨大神树有些片面,因为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除了这些造型元素之外,还有游龙在一侧,为了证实“十日”只注意鸟的存在而忽略了龙。在1号神树中,树上的鸟均呈现出一种起飞的姿态,它们事实上并未到达终点,而是停留在此地,这意在表明青铜神树并非天上的树而是地上的神树—是作为天梯的宇宙树。在神树右侧的由天向地游走的龙与左侧由天向地栖息在树间的鸟共同构成了“天梯”上繁忙的交通景象。这些鸟不同于此前提到的“乌鸟”与“天鸡”,它们并非太阳的象征,而是由上天而来的生灵。

青銅神树是古蜀人与天、地、太阳交流的具象化体现,它不仅表现了自然界生灵生动的栖息状态,还表现了人与自然共鸣的流动性状态,展现了古蜀人对于天地、自然的核心认知—“万物有灵”,虽然三星堆所呈现的古蜀国是一个神权国家,但是这种宗教崇拜十分原始,具有“自然崇拜”的特征。这棵青铜神树连接天与人,如同新石器时代的各种玉礼器一样,它被视作可以连通天地,是人与自然交流的一种媒介。它被赋予了生长、繁衍、传承等含义,象征着持续的“生命力”。高大的树干与分开的树枝,像张开双臂一般要把身下的人们拥抱入怀,不难看出古蜀人对于自然的崇拜是敬畏的,但是“敬”的成分更多一些,他们并没有将这种崇拜过分夸大。当人们目睹这样一件青铜神树的器物时,感叹它高大的同时却不会有过多的压迫感与畏惧心理,看着来自天界的神鸟落在枝头,游龙缓缓而下,这样一幅画面显得生机盎然。古蜀人在那个时候就认为人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是平等共生的,可以相互理解包容。虽说这种自然崇拜相比此后道家所说的“天人合一”观念还较为原始朴素,但是道家最初正是在四川地区形成的,所以从这个联系来看,三星堆文化应该是中华文明的起源地之一。

4 “天人合一”的审美内涵

庄子的“天人合一”思想存在天和人两个方面。在庄子看来,天和人始终是合一的,庄子的理想追求是通过客体与主体之间相互感应、适应与传递,最终实现天人合一。与儒家所说的“天人合一”不同,其强调个体人格与历史的伦常形态统一;而道家则是自然形态意义上的,强调个体真性与自然生机的统一。纵观三星堆青铜器,不论是象征往来自然万物与人之间的“鸟”,人借鸟之力通天,还是连通天地交通的“宇宙树”,无不体现了古蜀人渴望与自然交流互通的愿望。他们“敬”神灵,“敬”自然,却从不认为自己可以代替神灵,在他们的世界观中,人不是上天派到凡间的使者,人与其他自然万物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所追求的正是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且这种状态并不闭塞,而是在交流互动中不断融合,从而达到一种如庄子所言的理想境地。

三星堆的青铜器具有以“神”和“道”为本体的审美特征,它所表现的美感既不是传统中国文化主流所表现的美,也不是文学史料所记录的美,而是存在于生活之中,表现自然与生活姿态的美。其本体以“神”和“道”为基本的审美倾向,“神”与“道”是在古人认识宇宙万物时所诞生的一种最原本的概念,带有朴素唯物主义的性质,从神学本体论到道本体论,“人”与“天”之间存在一个媒介,三星堆的青铜器便承载着古人的交流愿望,它们具有“交感”作用,可连接人与自然。正是在这样的宗教文化氛围中,人们赋予三星堆青铜器许多含义,包含了人们的希望、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等,他们渴望通过表现自己的社会生活从而向上天传达这些信息,以便于祭祀活动中,人与天的交流更加畅通与和谐。

三星堆青铜器的审美具有极强的交流性与传达性,古蜀先民并不含蓄的表达方式,具有象形特点,不加以任何修饰,人们可以很直观地看到古蜀国的社会风貌,他们崇拜的太阳与眼睛的宗教文化内容,宗教祭祀的宏大氛围等。可以说它的表达方式是直观的,且不需要一定的文化了解便能让人们在参观过程中,仅从造型和纹饰上就能感受到它的美感与魅力。不难看出古蜀人对于自然万物的联系状态、交流方式有着细致的观察,正因为他们了解自然万物的关联性,所以选择站在尊重、理解和共生的立场去对待自然。而这种关联性可以被用作表达愿望,他们依照这样的规律进行复刻,从而运用到祭祀中。在他们的思想中,“天、地、人”有着和谐的关系,三星堆被视作是“天地之间”,因而在此地进行连通天地自然的交流活动。可以说他们对于自然规律、人与自然的关系都有了一定系统的认识,具有“天人合一”的思想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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