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学风范凝练之美—黄自元楷书七言联

段佳薇

摘 要：黄自元是清末著名书法家，以楷书名重一时，有“字圣”之誉。其书学继承传统，帖学风范流美纯正，兼及很强的实用功能。他编写刊刻的书论、字帖，开当地书写刻印字帖之先河，对中国书法的基础教育和普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因时代书风转变而受到金石碑派批评与攻击，甚至被贬为“馆阁体”，至今仍缺乏足够的重视。

关键词：清代书法;帖学;楷书;黄自元

何谓书法？古往今来，众说纷纭。汉代扬雄说：“书，心画也。”唐代张怀瑾《六体书论》说：“书者，法象也。”元代郝经《论书》说：“书法即心法也。”自然界中并没有纯粹的线条，线条本身是抽象的。因此，以线条造型的书法艺术也就带有抽象的特征。书法作为一门艺术，能给人带来审美愉悦和精神享受。它涵盖面大，能够超越一般的形式区别，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存在。观者通过书法作品的汉字书写和线条节奏，能触摸到书者的感情脉搏和超然境界，从而激发想象，启动灵思，使整个身心沉浸在超然的境界之中，在恬淡安宁的氛围中领略无穷的乐趣。汉字、情感意象和书写包含了书法的全部内涵，中国古代书法家正是通过笔墨的枯湿浓淡、轻重快慢的变化，来追求点画的筋骨血肉，表现自然万物的生命意态。

中国书法艺术的起源虽没有确切的文献记载，但自殷商甲骨文起，便经历了殷商自西汉的书法艺术发展期、东汉到南北朝的书法艺术成熟期以及隋唐以后书法艺术的繁荣时期。其历史悠久，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艺术中的瑰宝。中国书法素有帖学传统，学书者多以“二王”“颜柳欧赵”等大家为追慕对象，千余年来，传承有序。唐代楷书、宋代行書、明代草书，名家辈出，至清代，又是中国书法史上一个中兴时期，流派纷呈，一片兴盛。黄自元就是其中成就较高、影响较大的一位，以楷书名重一时。

黄自元是晚清时期著名的书法家、实业家。字敬舆，号澹叟，出身湖南名门望族，家学深厚，且天资颖慧，勤勉上进，苦读经史子集之余，尤倾心于书法。他从小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染和熏陶，跟随其祖父德濂习字，常悬腕书写，以此锻炼臂力，深受其祖辈和父辈的影响。其书法初学颜真卿、柳公权，后以欧阳询为追慕对象，深得欧体精髓。博采颜、柳、欧各家之长，自成“黄”体，格调端庄，气韵清正，作品多为雅俗共赏之佳作。

从新乡市博物馆收藏的一幅黄自元楷书七言联，我们可以看到这位楷书大家的帖学风范。此联纵130厘米，横30厘米。纸本绫裱，质地为橘黄洒金暗花蜡笺。文曰：“锦水繁华添丽藻，明珰绮袖夺春晖。”款识：“敬舆黄自元”。下钤白文“黄自元印”，朱文印“堇腴”（图1）。

在这件作品中，欧体的面目十分明显。楷中带行，结构严谨，起落有致。笔致华美坚挺，线条富有弹力，自然挺秀，劲俏流畅，但见书卷儒雅，毫无张扬之气，给人以清朗爽劲之感。细观之，用笔平衡庄重，写得规矩又放得开，看似轻松率意，然流畅老练，潇洒雅致，笔力存焉。特别是落墨丰腴，捺脚厚重，显得风润厚美，观之有学者风骨，大家风范，实为其楷书大字之精品。

整幅作品端庄间见灵动，敦厚却不呆滞，谨饬规整又不失清灵秀逸之美。在线条挺拔和粗细变化上，处理得尤为精妙，皆严谨端整，干净利落。行文之舒朗、线条之蕴藉、气质之从容，看似简单毫无波澜，实则暗藏不浅的书法功力。

此作品亦堪称诗文俱佳。上联“锦水繁华添丽藻”出自唐朝诗人钱起的七言绝句—《送裴頔侍御使蜀》：“柱史才年四十强，须髯玄发美清扬。朝天绣服乘恩贵，出使星轺满路光。锦水繁花添丽藻，峨嵋明月引飞觞。多才自有云霄望，计日应追鸳鹭行。”诗中的“锦水”即锦江，一条引发无数文人骚客无限感怀的古河流。汉代卓文君给司马相如《诀别书》中就有“锦水有鸳，汉宫有水”“锦水汤汤，与群长诀”之诗句。甚至连唐朝著名诗人杜甫，也在其《短歌行赠王郎司直》中提及：“西得诸侯棹锦水，欲向何门趿珠履。”下联“明珰绮袖夺春晖”，这里的“明珰”指的是用珠、玉所串成的耳饰泛指珠玉。《艺文类聚》卷七八引汉·王逸《荔枝赋》：“皮似丹罽，肤若明珰。”三国时曹植《洛神赋》中有：“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此联平仄有序，对仗工稳，辞藻华丽，字句典故，充满了浓郁的笔墨情趣，体现了作者文雅的士大夫情怀。

黄自元“书名满天下，妇孺皆得知”。他与乾隆第十一子成亲王永瑆比肩为清代楷书的代表人物;并与同其同一时期的戴彬元，有清末书法界“南黄北戴”之誉。史书称“黄敬舆先生以书名海内，推何子贞（何绍基）先生后第一”，即为高度称赞其书法成就，将其称为晚清时代何绍基之后第一人。黄自元擅楷书，尤擅大楷、榜书，如晚清名臣、湘军首领曾国藩的神道碑，就系李鸿章亲自撰文，特请黄自元手书。碑文字字楷书，功底深厚，端庄秀雅且不失庙堂之正气（图2）。他的书法在当朝就名重一时，受皇家重视与肯定。据《湖南省志·人物志》载：“同治帝之母病逝，黄自元被诏撰写神位，跪地悬手写来，工整匀称，受到赞赏，赐以‘字圣名号。”纵观中国书法史，千余年来能以称“圣”者，除“书圣”晋人王羲之外，也仅有黄自元而已。或许以“字圣”来比肩“书圣”王羲之略有过誉，然亦足以肯定他在书法领域之地位。

但黄自元所处的时代，正是帖学式微、碑学大兴的时期。清代初期书坛虽仍以帖学为宗，但一些书家立志突破阁贴束缚，开始涉足秦汉碑铭。嘉、道年间，随着出土碑石数量的激增，摩拓、临学的风气也越来越浓，碑学日渐兴盛。到了黄自元所处的晚清时期，书家大都主宗碑学，一些书法家甚至开始对帖学进行抨击和批判。再者从帖学自身的发展来看，经过千余年的发展，其本身的各种风格形式，已经得到了相对来说比较充分的展现，精华泄尽。如要继续长久发展，必须寻找新的借鉴，获取新的养分，得到一种新的文化审美氛围。但清代统治者为了从思想上对知识分子进行镇压，以扼杀其反抗意识，故意从他们的文章诗词中断章取义，罗织罪名，大兴文字狱。再加上这一时期清代碑学兴起，书法家开始批判以“王羲之”为代表的帖学，认为它失真走样，风格甜媚，李文田等人甚至从根本上否定《兰亭集序》为王羲之手笔。黄自元的书法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金石碑派的猛烈批评与攻击，甚至被贬为“馆阁体”。显而易见这是极不公平的。其部分作品本身就是作为字范所用，其书写时也并非从其艺术角度出发，以偏概全地认定他的字体古板刻板，甚至被贬为“馆阁体”，自然有失公允。黄自元是一个典型的继承传统的书法家，他的字帖学风范纯正流美，又兼及很强的实用功能，端庄秀蕴，静雅内敛，文气蔚然，绝非拘谨刻板、毫无意趣的“馆阁体”。其楷书源于欧体，却又完善和发展了欧体。世称欧书“铁画银钩”，柳书所谓“颜筋柳骨”，欧字沉稳，柳则险削，而黄自元能将欧体与柳体二者合一，从他所临《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柳公权玄秘塔碑》来看，结体端庄、挺勃，点、横、竖、撇、捺等字形结构清晰均匀，刚健舒展，中宫紧缩，不偏不倚，较之前人更为整肃。（图3）尤为称道的是，明代以降，擅小楷的高人不少，然而以中楷、大楷名世者却鲜矣，从这一点来说，黄自元当之无愧为一代大家。

黄自元对帖学的贡献，还体现在他所编写刊刻的书论、字帖上。他对邵瑛《间架结构摘要九十二法》（图4）进行临摹、总结与创新，对该书的推广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据說在清末民初时期，它已经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学书人可谓人手一本，是他们案头必备用书。《间架结构摘要九十二法》用通俗易懂的九十二条口诀，使得构架节字的法则变得朗朗上口，成为当时书法入门的最佳蒙本。该帖也成为黄自元对后世影响最为广泛、最为深远的代表之作。其晚年所临《柳公权玄秘塔碑》《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正气歌》，经长沙墨香簃书画店刻版印售，开当地书写刻印字帖之先河，作为当时蒙学习字教材，流传颇广，对当今学习欧楷者仍有较强的参考意义。

在中国，任何可以称之为艺术的东西都或多或少与书法有某些联系。有的比较明显，有的比较隐晦。书法艺术是中国艺术中最高级的表现形式，熊秉明先生称之为“艺术中的艺术”。黄自元是一个典型的继承传统的书法家，其纯正流美的帖学风范和端庄秀蕴的凝练之美，使得其个人风格极为明显。在帖学领域，他对《间架结构九十二法》广泛传播;在楷书领域，他对欧体进行了完善和发展，将欧体与柳体合二为一，自成一家，对中国书法艺术的贡献不言而喻。时至今日，在全国各大博物馆也能看到不少黄自元的精品之作，从这些楹联、立轴、条屏等作品中，不仅能体会到其自然挺秀、潇洒雅致的书法艺术风格，更能从他的笔墨情趣中感受到他文雅的士大夫情怀。这些收藏在各大博物馆，或散轶于民间，或流传至海外的作品及其书法艺术风格，对当今书坛影响深远。

中国书法艺术以其悠久的历史、博大的内容和诱人的魅力，千百年来受到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喜爱。中国书法追时代变迁，随人情推移，像有生命的机体一样生生不息、绳绳弗替。不同时期的人们在接受它时，会将不同的审美观念注入其中，使得书法的字体形态和书写风格不断创新、不断发展。在中国书坛的发展中，不乏历代名家及作品受到众人推崇，上至九五至尊、一代天骄，下至三教九流、士农工商，无不为之着迷。但黄自元作为清末时期著名的书法家，虽行楷皆能，且对帖学推广有极大的贡献，其作品却并没有受到更多的关注。但其书法成就和他对中国书法基础教育的普及与推广，是无可比拟、不容否定的。他的书法艺术所传达的信息与内涵在潜移默化中流播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和各个方面，被称为晚清时期继何绍基之后中国书坛第一人，实不为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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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启功.启功给你讲书法[M].北京：中华书局，2019.

[4]沃兴华.中国书法史：沃兴华书法论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