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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病

2021-06-02伍里川

杂文月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面壁大转盘屁股

伍里川

去年今日,我还躺在南京主城区一家老医院的病床上。这两天,我居然怀念起住院的日子。这不有病吗?

那时,我躺在医院走廊里的加床上,幻想着哪一天可以移师室内床。那个在室内因为疼痛彻夜尖叫的做了膿肿手术的姑娘,用这种现象级表现告诉我,床位只会越来越紧张。

三天下来,我把小说《芳华》都看完了,护士还是摇头,没床位。加床是一种特别的实力编制。护士长一边埋怨着在走廊里搞加床导致交通不畅,一边让加床从1、2扩张到5。我是“加2”。我不喜欢这个数字,在部队踢球时队长让我选2号球衣我都没同意。心想还不如让我“减2”,可惜加床我没得选。我都排了那么久的队了,要是仅仅出于吉利的考虑让我选6选8,那比杀我还残忍。

长这么大,第一次住院,做了一个小手术。手术真的很小,但是创口很大。属于性价比很高的那种。

起先,我去老县城一家医院检查之前,以为自己快挂掉了:屁股底下,简直像长了一枚“鸡蛋”,随时会爆炸的样子。医生也说得我很紧张:必须,立刻,马上手术。于是……我卷着住院通知单,逃了。长这么大,第一次“逃单”。

我有病。可我就是不想动刀。那样身体就不完整了。

更重要的是,我长期以来总对医院怀有一种隐隐的畏惧和不信任。医生开单子越是急迫,我越觉得有问题。事实很快说明,这是我在得了“鸡蛋病”之外,另得的疑心病。

我的前中药师父亲,听了我的求援,表示可以给我做药膏敷药,说不定就敷好了,不一定手术。于是我们两个人就玩上了幸运大转盘。那药膏敷起来冰丝丝的,据说有好料,可是下本钱了。

还真有效果。敷了三天后,鸡蛋,哦不,鸵鸟蛋真的……炸了。

县城医院那是不去了,跑到主城区医院。专家鉴定:必须,立刻,马上手术。看来幸运大转盘里,装的都是子弹。

这就有了我带床排队的经历。终于从加床搬进病房的时候,心里居然有一种乔迁新居的感觉,面带笑容款款走入了“新居”。

房间里三张床,那两位小伙子是头两天刚做的手术。一个痔疮,一个肛瘘。这么说起来,我属于中间阶层。很符合我在这个社会上的自我定位。

进屋时正逢午饭时间,俩小伙各自面壁两手撑桌,屁股撅着,微呈马步状,每低头吃一口饭,嘴里都要“咝”几声。见我进屋,两人把头别了过来,很艰难地默然笑了一下。我估计他们是怕把伤口给笑裂了。这个欢迎仪式挺特别的。

回头我吃饭的时候,也面壁两手撑桌,屁股撅着,微呈马步状,每低头吃一口饭,嘴里都要“咝”几声。规矩不能坏。病了一场,我变得“和顺”了许多。

可很快我就发现多余。除了换药时极其不舒服之外,平时我没什么痛感。我一度还担心,怎么别人都忙着呻吟,只有我闲着?

熟了才知道,“小痔”是手术情况特复杂,“小肛”是“二进宫”,住了很多天,住成了“钉子户”。

“小肛”出院后,我还有点怀念他,因为他对病房里的那些“别别窍”门清,特别是谁手重谁手轻,谁脾气好谁脾气坏。

他还没走,外面加床的“老干部”就来候着了。“老干部”来自外省,刚进屋还有点发怯,一天住下来,俨然成了本室的最高领导,话少,但直捣黄龙,有点端着。

“老干部”是给局长开车的,快退休的年龄,领导还舍不得换人。虽然他像个当官的,但愣是没混上一官半职。

“老干部”得的是癌。“小痔”出院后,也是一位癌症病人荣登了他的宝床。后面来的这位,和老婆在郊区小厂里打工,工资微薄,省吃俭用了一辈子。医生嘱咐他老婆,买水果给他吃,买回来,他问了价格,十多元一斤,心疼了半天。他特别喜欢问价格,问完就心疼。如此反复,虽然他们家最近拆迁了。

他是个话痨。手术后,他突然没话了。从手术室推进病房后,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头上是滴滴叫的仪器。我久久地看着这个场景——他的手臂展开,左手握着老婆的手,右手握着女儿的手。

概括他平时表述的意思,就五个字:大家都有病——除了自己。“老干部”对此深表赞同,他常常回忆往事,出现在往事里的所有人都生着各种病,有贪病,有馋病,有吝啬病,有算计病,有炫耀病,有购物病,有奴才病,有老实病,有腹黑病,还有官瘾症……这是一种非科学命名法,按此路数,天下的病,怕是一两天说不完。

我很早就看过朱德庸的漫画《大家都有病》。到了病房才知道,有些病虽然随身携带,但一辈子发现不了,也治不好。而有些病人,自个儿并没有病,是某个环境病了,人入了这个环境,就“病意”十足了。

“老干部”有句话,特走心:生了病,才知道人大小得生次病,这样才知道自己是谁。我猜,这是说他自己端了一辈子的“官状”突然就崩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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