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内部语境差异考察
2021-06-02张雨涛
张雨涛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史记·留侯世家》记载了一段黄石公和张良的对话:“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矣’”[1]。
张永言先生(2015)[2]在《训诂学简论》里认为,文中黄石公两个“怒曰”后的“去”不应该视为传中叙述语,而是要包括在黄石公说的话之内,“据古书一人之辞中加‘曰’字之例,以及王充本于《史记》而写的同一纪事”,因而现行的句读有误。按照张先生的说法,这里的句读应该断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去”也是黄石公对张良说话的内容。
张先生提到的“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其实本于俞樾的《古书疑义举例》,俞氏言:
凡问答之辞,必用“曰”字,记载之恒例也。乃有一人之辞中加“曰”字自为问答者,此则变例矣。《论语·阳货》:“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两“曰”字仍是阳货语;直至“孔子曰诺”,始为孔子语。《史记·留侯世家》:“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此下凡“不可者”七,皆子房自问自答;至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始为汉王语,与《论语》文法正同。
亦有非自问自答之辞,而中间又用“曰”字以别更端之语者。《礼记·檀弓》:公矍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人尝学断斯狱矣!”《左传·哀公十六年》: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论语·宪问篇》:子曰:“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微子篇》: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皆加“曰”字,以别更端之语也[3]。
(一)从上文的论述来看,俞氏指出的“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可以分为两种情况,其一,是自己一个人自问自答中间加“曰”。其二,非自问自答,不过是平常的叙述中间也加“曰”,对照《留侯世家》的该例,当属于第二种非自问自答的情形。正是因为通常文例中,一人连续说话时,中间只出现“曰”以分开前后文句,张先生故质疑《留侯世家》中的该处也当作如此处理,在话语的连接处不能出现“去”这一额外成分。然而我们在考察文献中发现,其实在一人之辞中,话语的连接处除“曰”是可以出现其他成分的,且类型多样,小如简单的一个谓词成分,大到复杂的句子成分,以《史记》文本为例,如:
(1)崇侯虎谮西伯于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帝纣乃囚西伯于羑里……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谮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乃献洛西之地,以请纣去炮烙之刑。纣许之。(《周本纪》)
(3)解乃谓仇家曰:“吾闻雒阳诸公在此间,多不听者。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且无用,待我去,令雒阳豪居其间,乃听之。”(同上)
(4)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杀。(《白起王翦列传》)
(5)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孰·视·赵·尧,·曰:“无以易尧。”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张丞相列传》)
(6)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欲刺问尉史。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韩长孺列传》)
(7)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卫将军骠骑列传》)
从上面的例句来看,都是处在一人之辞的语境中,但在同一人物的连续话语里,其连接处非唯有“曰”,而且还有其他的语言成分,这些处在话语连接处的内容都是谓词性成分,借以说明人物的心理状态或者行为动作,如例(1)句中的“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描写纣王不但释放西伯,而且还赐予西伯征伐的特权,这是人物的行为举措;再如例(4)的“良久”,表面上是时间副词,但实际是反映了白起自杀前所经历的内心挣扎和思虑,这就是人物的心理状态类。而之所以要在话语间插入这些表达人物动作或心理的语言内容,根本就在于为了补充话语的背景,以达到前后话语衔接的顺畅,因为上文的这些例子中虽然同是一人之辞,但前后所表述的事件和传达的话题内容是不一样的:如例(1)中纣王的前段话说的是对奇珍异宝的喜爱,后句则是告诉西伯说他坏话的元凶;同样例(4)里前句是白起对自身所遭受不公对待的愤愤不平,而后句则是认识到长平之战中坑杀赵卒是不义之举,因此当死,可以说前后句进行了一个转折;再者例(6)中前一句话是单于庆幸自己没有中汉军的伏击圈,而后句话则感谢尉史及时提供了情报,这些句子中的前后句的一人之辞无不都有文义上的差异或转变,叙述的是两桩事件,因此要在话语连接处使用相应的铺垫语完成前后话语所述内容的转变。
而俞氏所说的“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在语境分布上就和上文的例子有所差异,以其在述中所举的两则《论语》为例:《宪问篇》里子路问孔子怎么样才算完美的人,孔子的前半句答话先列举了臧武仲、卞庄子一干人,认为能做到他们身上的优点就可算完美的人,而下半句答话又说做到“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不要忘平生之言”,则“亦可以为成人”,无论是前句举出具体的人,还是后句中论述的抽象品德,其都是围绕“成人”这个话题展开,所以前后句所传达的就是同一个事件;再看《微子篇》,该处的两句皆是齐景公所言,前面半句说的是景公想要以比较高规格的待遇来礼遇孔子,而后句却又说自己老了,没有什么作为,表面上看前后两句是不同的内容,前后文义并没什么衔接,但深层次看景公说自己老了,没什么作为,其实就是不想重用孔子的委婉说辞,是后悔前面想礼遇孔子的想法的间接表达,因此末尾才说“孔子行”,孔子离开了齐国,作为齐景公不用自己回应,因此这里看似不相关的前后句,隐含的文义则是一脉相通,表述的是同一事件的前后经过。在《史记》中我们也不乏看到俞氏所说的一人之辞加“曰”的例子,如:
(8)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魏公子列传》)
文中的两句皆是侯生对魏公子说的话,前面一句先点明了侯生知晓信陵君返还找自己,后句则说出了信陵君折返来责备自己的原因,前后句自然是内容贯通一致,述说的是同一件事,因此话语的连接部分也不需要添上其他描述内容。
况且我们还发现,甚至有的句子里一人之辞的连接处都没有出现“曰”,如:
(9)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仇,我将归死”。《伍子胥列传》
这两句都是伍尚对弟弟伍子胥所说的话,面对伍子胥的劝诫,伍尚的前句说明了他仍要去赴死的原因,后一句则叮嘱自己的弟弟离开。这里伍尚分别对弟弟交代了两件事情,但中间已经没有了“曰”,而是出现“谓员”这一说话转向,可见“一人之辞”里“曰”并非是要求强制性出现的。
综上来看,俞氏说列举的“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的情况,是一人之辞中前后话语要表达同一事件,文义内容需要前后贯通,以此做到对一事件的清楚记叙;相反,如果一人之辞中前后的话语表述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或者前后文义发生的转折改变,那么很可能就需要在两句话的连接处使用一定的语句成分,在中间做一些铺垫描写,以达到对前后句内容的衔接。可见“一人之辞加‘曰’字”的情况在内部还需要进一步划分,不能简单地统一对待。
现在就可以更好地分析《留侯世家》里黄石公对张良说的话,前句是“与老人期,后,何也”,后句是“后五日早会”,第二次言语也是如此,很显然,黄石公的前句是质问张良为何会迟到,而后句则是吩咐张良后五天再来相会,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前后句的文义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以此依据上文总结出的规则,文中的“去”应当放在叙述语中,意为黄石公离开,而不是划归在黄石公的话里,意为黄石公让张良走。传统的句读是正确的,张永言先生的质疑稍欠妥当。至于张先生举出《论衡·纪妖》对《留侯世家》这一段的同一纪事,即:
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复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后五日复早来”。
从《论衡》的记载看“去”似乎是包括在黄石公的话里,但这里是王充对于《史记》的转写,是属于二次被改写的文字,杨逢彬先生(2016)[4]就提到过,改写和被改写的文字,并不是每个字词都一一对应的,原本中文字的结构和分布就有可能经过转写者的改动和更替。《论衡》的这段文字就已经将黄石公的前后两句合并成一句,那么王充也很有可能把原本属于叙述语的“去”也合并到了黄石公的话语中,改写为黄石公让张良离开。“去”在古汉语中即属于“正反同辞”,记叙者如果站在张良或旁观者的视角,则“去”便是黄石公自行离开;而记叙者站在黄石公的视角,“去”就理解为黄石公叫张良走,换而言之,《史记》和《论衡》出现记载上的差异,便有可能司马迁是以第三方的视角看,而王充则以黄石公的视角看,所以“去”本身的理解就已经存在两可性和多解性,因此《论衡》的这处记载并不可完全采信。
文献中“去”最常见的用法就是不及物动词“离开”,前面需要带上施事主语,如:“匈奴去,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史记·孝文本纪》)“季桓子受齐女乐,孔子去。”(《鲁周公世家》)当然,很多情况下“去”的施事者会承前省略,因此“去”在句中则变为独字句或者谓词性小句的主要成分,如:
(10)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五帝本纪》)
(11)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李将军列传》)
(12)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少师谋,·遂·去。(《殷本纪》)
(13)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老子韩非列传》)
《留侯世家》的“去”也应与上文例句的“去”分布相同,作句中的叙述语。
(二)俞樾论述的“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不单单是第二种情况“非自问自答之辞”内部需要分开甄别,第一种情况“自问自答之辞”其内部也需要详细讨论。因为我们考察文献后发现,有的文段中,其话语的连接处也只出现“曰”字,但“曰”前面的问句和后面的平述句并非是一人自问自答,而是两人之间的问答,这就和俞氏所举的文例有出入了,亦是以《史记》为例,如:
(14)李园求事春申君为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还谒,春申君问之状,对曰:“齐王使使求臣之女弟,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娉入乎?”对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见乎?”·曰:“可。”于是李园乃进其女弟,即幸于春申君。(《春申君列传》)
(15)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此所谓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毋望之祸也。”(同上)
(16)高祖与(万奋)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万石张叔列传》)
(17)梁孝王使人杀故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梁,具得其事,还报。景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景帝大贤之,以为鲁相。(《田叔列传》)
(18)(宋义)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项羽本纪》)
例(14)中被标记“曰”后的“可”显然不是春申君的话,而是李园对春申君想见其妹妹请求的应答;例(16)中加标记“曰”后的“原尽力”,显然是万奋对高祖刘邦的应答;例(17)中单字“曰”后的一连串话,是田叔对汉景帝疑问的解释;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例(18),文中的问句“公将见武信君乎”是宋义对高陵君的发问,从语境推测看宋义是不知道高陵君出行的目的,因此后文中“然”就肯定不是宋义的自问自答,而是对方高陵君的回答。
而对比俞樾所举的例子看,《论语·阳货》里两处问句“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后皆以“不可”作答,这两则问句都是阳货诘问孔子明明有才能,有投身事业的心却不出来做事,明显违反了孔子所提倡了“仁”与“智”,自然阳货不能自己接自己的话说,从性质上看,阳货所问的内容,都是自己常识里能推导出来答案,可以算属于自己已知的内容;同样,俞氏所举的《留侯世家》也是属于这种情况,张良一连串对刘邦的诘问,“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等连续7个问句,其答案也是张良和刘邦双方可以在常识中推断出来,实际上就是张良自己已经知悉的内容;反观我们上文所举的例子,例(14)中春申君自己是不确定能否可见李园之妹的,依据常识也是不可推测的,其决定权是掌握在李园手里,相应下句中春申君对“毋望之福”和“毋望之祸”的含义也是不可知的,需要朱英作出解释。
对此我们可以判断出两种形式看似相同的句式的差异了,俞氏所谓的“一人之辞而加‘曰’字”的语例,问话者已经可以通过常识推理或既定事实来得出其问话的答案,故下文的答语可以交由提问者作答;而另外一种情况是,问话的含义或答案是询问者所未知的或依据常识推断不出的内容,下文的答话则必须是另一人对此的解答,否则就违反了根本的交际原则。因此虽然同是连续的问话与答话连接处只有一个“曰”字,但具体的语言里还是要依靠上文语境和双方的认知内容,划分出一人的自问自答之辞和两人的对接问答。
总结以上的两种情况,俞樾提出的“一人之辞加‘曰’字例”的自问自答句和非自问自答句,内部各自还需要进一步划分出两种情况:在问句答句衔接的情况中,根据问句的答案是非为问话者所知晓或推知,可以细分出一人自问自答和两人互相问答,但外在的表现形式都是话语间的连接处只出现“曰”;在非自问自答中,根据多个话语是否为表达一个事件内容,前后文义是否一致贯通,话语间的连接处可以分为只出现单个“曰”字,及除“曰”外还出现其他的语言成分,但表现形式都是一人之辞(见表1)。
表1
(三)以上的这种语言差别,我们可以用“标记论”的相关理论进行解读。所谓的“标记”,即是指语言中的一些非常规或非常态的现象会被加以一定形式的标记,以与常规现象进行区别,比如英语中的动词正常情况下是充当谓语,如果动词要充当主语时,则往往需要名词化,如加上“-ing”形式或者“-to”不定式,动词主语带上“-ing”或者“-to”,相对于动词谓语就是一种形态上的标记。同样,汉语也存在这种标记形式,但汉语的标记很多是体现在语用和语境上的差别,沈家煊先生(2018)[5]曾指出:“标记模式形成的原因之一跟人们使用语言进行信息交流的一些原则(简称‘语用原则’)有关。语用原则之义是所谓的‘经济原则’,即说话人总想在取得精确传递信息的效益时尽量减少自己说话的付出”,上古汉语因为书写材料的限制,在记述时往往力求简洁,所以在出现表1中A或C模式的时候,其主语相同,所以其用于更迭话语的“曰”就会往往省略说话者,因此这种情况下便是属于无标记的形式,是常规的状态;另一方面,人们使用语言需要依据现实情况来编排语句,即根据语法结构的“象似原则”,这里主要体现的是“关系相似”:语言结构单位之间的关系和现实概念结构之间的关系一一对应,比如前后文为问答句的情形中,如果现实情况里提出的问题不是提问者所知的情况,那么下面的答句肯定是由他人来解答,反映在语言中就是两人问答形式而不是一人自问自答之辞。同样,文中出现了多个话语不是描述同一件事情内容,现实情况里前后不同事情的发生,一定会有相应的因果关系进行关联,反映在语言中则是话语的连接处增添了谓词性成分以达到前后句的衔接。
语言中的“经济原则有时会跟象似原则相抵触”,相对于A和C是常态的无标记模式,而B相比较A、D相比较C都是有标记模式,B与D模式的标记都体现在语境分布上的差别,D模式的标记比较好识别,因为前后的言语不是叙述同一件事情,因此话语连接处所加的语言成分就是较C多出的标记内容;B模式的标记比较隐晦,上文的例(14)~例(17)两人谈话的前半部分已经标出了话语的主语信息,故后面单用“曰”字从语境中也可推知是谁说话,比较典型的还有《论语·微子篇》“子路问路于长沮、桀溺”的对话:
在文段中两处交谈的最开头先交代了谁是问话人、谁是答话人,而且从语境中也能推知长沮、桀溺并不知道孔子一行人的身份,从而就能推断之后话语主语信息,故后文就单独用“曰”。这等于语境提前提供背景信息,不至于发生话语的混淆。但这一点并不绝对,例(18)中就没有出现说话人问答前的身份铺垫,但从语境里依旧可以推知。
总之,任何语言现象都不是绝对的,俞樾指出的“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只反映了古人在言语答话方面的一种情况,并不能贸然推用到其他看似相同的情况里,其中还需要根据具体的语言环境加以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