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者（组诗）

【葡萄牙】索菲娅·德·梅洛·布雷纳·安德雷森

发 现

绿色肌肉的海洋

犹如章鱼那样多臂的偶像

不会腐朽的抽搐的混乱

有序的喧嚣

扭曲的舞者

包围那绷紧的船

我们横越一排排

在信风中颤抖鬃毛的马

大海突然变得很年轻又很年老

露出海滩

和一个民族——它的子民

刚刚被创造出来，仍有泥土色

仍在敬畏中赤身裸体

复仇女神①

她们从罪孽和神圣事物中被放逐

如今栖居于日常生活谦卑的

亲密中。她们是

漏水的水龙头，迟到的公共汽车

沸腾溢出的汤汁

丢失的钢笔，不是真空的真空

并没驶来的出租汽车，放错地方的收据

猛撞、推动、等待

官僚的疯狂

没有叫喊或凝视

没有刚毛似的蛇发

她们用谨小慎微的日常之手

毀灭我们

她们是现代世界特有的奇观

没有面庞也没有面具

没有名字也没有气息

功能失常的千颗头颅的许德拉②

她们不再追逐亵渎者和弑杀者

她们偏爱那些不曾

刺激她们的无辜牺牲者

感谢她们，白昼丧失它平静的辽阔空间

它成熟果实的汁液

它花朵的芳香

它正盛的海洋激情

时间被变成

那反对时间的

辛苦和涌动

①希腊神话中“土地”和“黑暗”的3个女儿，以清算罪恶为职责，被描绘成庄严、美丽的女郎。

②希腊神话中的九头水蛇，被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所杀，但她的头被砍掉之后还会生出一个来。

正 午

正午。空无一人的海滩一角。

巨大、深沉、辽阔的太阳高悬

追逐过来自天空的所有神祇。

刺眼的光芒犹如惩罚降临

没有鬼魂也没有人，

那辽阔、古老、孤寂的大海

响亮拍手。

无名公主的肖像

为了让她拥有如此纤细的颈项

为了让她的手腕犹如花茎弯曲

为了让她的眼睛如此清晰而直接

她的背如此挺直

她的头如此高昂

额头上有一种如此自然的光亮

连续耗费了一代代奴隶

弯曲着身子，用耐心的粗糙的手

连续侍侯一代代公主

依然有点粗鄙，依然有点粗野

残酷的贪婪和默许纵容

为了让她成为那种孤独流亡的

漫无目的的完美

需要极度挥霍生活

西比尔①

西比尔在坚硬的洞穴中，

毫无爱情，盲目。

当影子日夜融化成

无形恐惧的相同之光

就犹如一堆圣火喂养空寂。

当话语在陷入落网的鸟儿

在盲目的飞扑中撞击墙壁，

当对于拥有翅膀的恐惧

犹如虚空里的钟一般尖叫，

就把那种内心夜晚怪物般的

露水，那种联系自身力量的汗水

在这外面呈现出来吧。

①来源于希腊语，含义是“女预言家”。

航海者

多重性让我们沉醉

惊讶以勇敢、欲望

和适当的技巧引导我们前行

我们打破了界限——

然而一个上帝

阻止我们迷失

那就是我们在每个港口都用黄金

覆盖我们教堂的阴暗内部的原因

透 明

主把我们释放于透明的危险游戏

我们灵魂的海底没有珊瑚或贝壳

只有一个被窒息的梦

我们真不知道梦是什么

沉默的乐队指挥、微弱的歌

有一天突然出现在

灾难那宽阔、平坦的天井中

我们将升起

我们将再次升起在诺萨斯①的墙下

在德尔斐②这个世界中心

我们将再次升起在克里特那刺眼的光芒中

我们将在词语成为

事物之名的地方升起

在轮廓清晰而生动的地方升起

在克里特醒目的光芒里升起

我们将在石头、群星和时间

成为人类王国的地方升起

我们为了在克里特纯净的光芒里

径直凝视大地而将升起

因为要在克里特白色的光芒里

让人类的心灵清澈

要提升十字架黑色的精确性美好无比

①克里特古城，在今坎迪亚附近，古代米诺斯文化中心。

②古希腊城市。

双重性

我驱赶两匹成双的马

我没有择路，我的马择路

在骚动与惊骇的土地上

我努力使之结合的一切都破灭

对普鲁塔克①

相比观看那些排成战斗队列

应合着笛声愤怒地投入战斗的

古代斯巴达人，没有什么令人恐惧

也没有什么庄严雄伟

①古希腊历史学家、传记作家和哲学家（约公元46-120），所著有《希腊罗马名人比较列传》。

荷 马

写这首诗，正如公牛耕犁土地

思想没有绊倒在韵律上

一切都没被减少或者被流放

一切都没有把人从现实生活分离

花 园

花园灿烂，花朵绽放。

野草上，叶簇中间，

风如梦吹过，思绪纷乱，

一千个朝圣者的朝圣。

五月多酸，多彩，

被自己的热情吞没，

在这个水晶般透明的下午

它沿着小径

走向我的善与恶的

幻想的无秩序状态。

在它被携带着穿过的

舞蹈中，我譫妄地漫游，

时而探过身去，接收

湖泊底部的花园，

时而又把我的凝视丢失在

难以形容的

新叶柔嫩的草木之中

在那里，我寻求满足

我对清新长久的渴望。

索菲娅·德·梅洛·布雷纳·安德雷森（Sophia de Mello Breyner Andresen，1919-2004），葡萄牙著名女诗人，生于奥波托，少女时代来到里斯本上大学，尽管未完成学业，却活跃于里斯本的文学圈子。从1944年到去世时共出版了15部诗集，主要有《诗》《第六首赞美诗》《事物的名字》《岛屿》等，此外还出版两部短篇小说和多部儿童文学作品。她获得过多种文学奖，包括“葡萄牙作家协会诗歌大奖”“国际评论家协会评论家奖”“国际笔会诗歌大奖”“葡萄牙作家协会文学生活奖”“卡蒙斯奖”和“伊比利亚美洲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等。尽管她的名字很长，但是葡萄牙人都知道她叫索菲娅。她去世后，葡萄牙当任总统和前总统、政治要人、知名文学家、艺术家参加了她的葬礼，可见其影响之大。

索菲娅·安德雷森的诗歌之所以显著，是因为其诗句仿佛具有初次给世界上的事物命名的方式。对于她来说，诗歌是观察和存在的事物，诗歌行为与生活行为不可分割。她这样解释诗歌：“诗歌是我对宇宙的理解，我跟事物联系的方式，我对现实的参与，我与声音和影子的相遇。那就是，并没说到一种理想生活，而说到一种具体生活：窗户的角度，街道、城市和房间的回声，墙投下的阴影，一张骤然出现的脸，星星的沉寂，距离与明亮，夜晚的呼吸，酸橙和薄荷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