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夫妻日常生活图鉴

林可依

一

七夕一整天，我被同事、好友的各种秀恩爱刺激到了。一大早，同事李姐便在微信朋友圈发了张截图：一个1314元的转账，是她老公发给她的爱心红包。中午，闺蜜曼曼发了张身背名牌包包的照片，并附一行文字：“谢谢老公，包治百病。”晚上，大学同学嘉文发了一组九宫格照片，照片里是五星级酒店的豪华自助餐，嘉文和她老公头靠着头，双双甜笑，对着镜头比了一个爱心手势。

看着这些照片，我不禁转过头，瞥了一眼在沙发上斜躺着的老公李大宝。他此时正捧着手机，刷着视频，也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桥段了，忽然咧开大嘴，独自傻乐起来。

我再扭头看看餐桌，一大堆脏盘脏碗还等着我洗。我不禁怒从中来，冲着他大吼一声：“李大宝，你太过分了！”我突如其来的怒吼把他吓了一跳，他莫名其妙道：“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我冷笑：“你是没招我惹我，因为你现在心里根本没有我。”不等他说话，我“啪”地把手机摔在他面前。

他拿起手机仔细看了半天，表情先是疑惑，继而尴尬，最后竟又变回镇定自若，说：“不就是七夕吗，整那么多事干吗，要我说他们就是矫情，没事找事！”

他不以为然的口气，把我气得够呛。我指着他，说：“你自己不把老婆放在心上，还要诋毁别人，你简直太不像话了。”

听见我气得都结巴了，李大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嘴里嘟哝着：“不就是个红包嘛！”

说完，只听“叮”的一声，我瞥一眼手机，他发了一个520元的红包给我。我撇撇嘴，七夕不是该发777.77元吗？再一想，算了，发了总比没发好，先收下再说吧。

收完红包，我气鼓鼓地去厨房洗碗，一边洗一边觉得委屈。和李大宝结婚多年，我感觉他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每次情人节、“520”、七夕，这些浪漫的日子他从来不会记着，更别提鲜花、巧克力、红包了。

其实年轻时，他也挺懂浪漫的，为了哄我高兴，宁愿把早点钱省下来给我买花。可是，结婚后也就十多年的工夫，这些桥段就全省了。我偶尔心情不好提一嘴，还被他一句“都老夫老妻了，还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啥”给怼了回去。有时想想，那段中年夫妻现状“上厕所不关门、换衣不避人、放屁请你闻”的梗，还真是生动地道出了夫妻俩的人间真实呢。

二

没过几天，我下班回家，忽然看到墙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半人高的机器。“这是什么？”我愤愤地问李大宝，“你又乱花钱买什么了？”

“什么乱花钱。”他白我一眼，然后得意地拿起机器，对我展示，“洗拖地一体机，怎么样，棒不棒？”

我的怒火一下就上来了：“又花了不少钱吧？”李大宝却是一脸镇定自若：“也就四五千元吧。”“四五千元？”我瞪大了眼睛，恨恨地盯着他，“你是有钱烧得慌吧。四五千元够我们全家一个半月的菜钱了。”

李大宝直摇头：“账不能这么算，有了它，以后你就轻松多了，不用每次跪在地上擦地板……”我并不领情：“谢谢你，我宁愿跪在地上擦，也不愿意浪费这个冤枉钱。”李大宝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上次是谁说擦个地板要了老命，连腰都直不起来。”我昂起头：“是我说的，那又怎么样，那我也没让你乱花钱啊。”李大宝只能拼命摇头：“不可理喻！”

我还在对这四五千元心疼不已的时候，隔天周六休息在家时，又一个快递到了。我一看大纸箱上的字，怒气就又腾腾地升起来了：“智能料理机？李大宝，你可真能折腾，家里两三千元的炒锅用得好好的，怎么又去买这个？”李大宝摇摇头：“你不懂就别乱批评好不好？这个锅做菜简单省事，把菜和调料搁里面就不用管了，也不怕油溅出来，省了擦灶台的麻烦，能解放你的双手。”我气得捂住胸口，这男人越来越不会过日子了，谁家做菜不擦煤气灶？这菜不用人炒，做出来能好吃吗？

为此，我和李大宝陷入了冷战。那一整天，我都逍遥自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冷眼看着他忙里忙外，用拖地机拖地，又用料理机做菜。

直到吃饭时，我才悠悠地在餐桌旁落了座。李大宝虽然也板着个脸，可还是把菜往我面前推了推，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尝尝这菜的味道好不好。”我假装没看到他的面部微表情，自顾自夹了一筷油焖茭白，慢慢放进嘴里。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一点不比我平时做得差，而且似乎还略胜一筹。我嘴上不说，但手上夹菜的速度却明显加快了。李大宝瞥我一眼，眼睛里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一连几天，我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简直太幸福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忽然发现，以前自己真的是太辛苦了。现在我安逸了许多，終于可以做自己一直想做而没空做的事情：看书，练瑜伽，和闺蜜煲电话粥。

三

一个周末，吃完午饭，我正打开一本新买的小说，李大宝却忽然嚷嚷着要染头发，还让我帮他搭把手。我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想起染头发了，是不是外面有情况了？”他瞪我一眼：“下周是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我得注意点形象。”

李大宝说这话的时候，将一张一次性桌布往身上披，说是为了防止染发剂弄脏身上的衣服。他头上刚抹了染发剂，还没完全抹开，正是一半黑、一半白，整个人的形象有点滑稽。可是，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李大宝老了，我仿佛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头发从四五年前就开始白了，先是一点点，然后越来越多。后来为了掩饰白发，他总是把头发剃得很短，这样就看不出来了。李大宝以前也买过染发剂，可是我不主张他用，因为怕染发剂对健康有影响。那时候，我常常打趣他：“不用染，我又不嫌弃你。”而李大宝也总是回我一句：“那你别减肥，我也不嫌弃你。”

中年以后，我就不可遏制地胖了起来，虽然不至于大腹便便、虎背熊腰，可是比起年轻时的清丽苗条，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此，我常嚷嚷着要减肥。

李大宝不让我减肥，他说看到他周围那些减肥的女人简直太恐怖了。她们不吃任何主食，说容易发胖。可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连饭都吃不饱，那岂不是太可怜了？还有些人为了减肥，拼命吃高蛋白食品，结果硬生生吃出了高血脂。“为了减肥，连健康都毁了，太不值得了。”李大宝说这话的时候不停地摇头。

李大宝曾认真地对我说：“我不要你漂亮，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是胖一点我也喜欢。”那时我总觉得他不懂女人心，有时候还会瞒着他悄悄吃点代餐食品。但是，看到他白发的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这是李大宝对我说过的最美的情话，就像我对他说我不嫌弃他的白头发一样。

年轻时，我们总是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胖瘦美丑，风花雪月。可是走进婚姻，多年朝夕相处共同生活后，哪还有那么多神秘感和浪漫情调，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我们的中年日常。

红包、奢侈品都不是必需品，一句“我不嫌弃你老，你不嫌弃我胖”才最让人心安。因为它意味着不管身处怎样的环境，身边那个人总会对你不离不弃。想一想，这样的中年夫妻其实也挺好。